皇甫翌辰回来之时,宇文润已经走到了楼梯的顶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有些模糊的侧脸。
视线从那模糊的背影上抽离回来,皇甫翌辰的眼眸微微一眯,神态之间若有所思,但也只是一瞬,他的表情就又恢复如常,笑眯眯地坐回了百里秋水的对面,对那刚才走上楼去的人只字不提,就像是他恰好晚了那么一瞬,并没有看到最后那一个模糊的侧脸一般。
他一手懒懒托腮,一手捏了筷子,边戳碟子里头的点心玩,边同百里秋水懒洋洋地聊着天,等百里秋水也吃完之后,二人便又乘上马车,回到了百里府。
当他们刚踏进百里府大门的时候,宇文润也从醉风楼的雅间走了出来,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百里秋水待过的位置,可那里早就已经没了她的身影,桌上也都已经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了。
宇文润顿住脚步,目光望着百里秋水坐过的位置,“那位姑娘,她也是常来这里的么?”
店小二一愣,随即念头一转,赔笑道:“这位公子,那姑娘今儿是第一次来,以往是不曾来过的,她是什么人,小人也不清楚。”
骗过眼前的这位贵公子,总比要得罪了皇甫翌辰那得罪不起的人强,尽管店小二清清楚楚地听到过她喊那百里家二公子为“二哥”,但是当宇文润问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坚持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一抹失望自宇文润的眼底划过,随即他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子,还是个小丫头,怎么就能让自己莫名其妙地挂念上了?
他笑得自嘲,店小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只能陪着笑,所幸,宇文润没有继续说什么,径直走出了醉风楼。
回到百里府的二人,原打算一起将带回来的点心给老夫人送过去,岂料刚一进门,二房的下人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说是二夫人今早病倒了,听到二夫人病了,皇甫翌辰就急急忙忙地赶去了广鸣院,带回的点心只得由百里秋水一人送去老夫人的房中。
这场雪从一早就飘飘洒洒下到了现在,百里秋水挑拣了一条已经清扫干净的路,向老夫人的欣荣院走去。
大雪一落下来,府里就变得寂静了许多,正当百里秋水享受着这份静谧之时,从前方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嬉笑交谈声,听起来像是有三五人正在谈论着什么,当她听清这声音的时候,她的脚步在瞬间停顿了下来。
“小姐?”见她没来由的突然停住了脚步,花琼有些纳罕,正待问问她是怎么了,瞧见百里秋水的脸色之后,花琼顿时不敢发出声音了。
此刻的百里秋水,尽管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从她的眼神当中,却隐隐透出一抹比这漫天大雪都更要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凉气,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随时都会带着凛冽的风声,狠狠地刺向前方!
第一次从她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花琼有些呆愣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了前方,就在那不远处的亭子当中,有三人正围桌而坐,除了百里昔年与百里伊人兄妹两个,另外的那位与百里昔年年纪相仿的公子,她并不认识,也从没有见过。
花琼不认识那人,可对于百里秋水来说,那张脸却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狰狞梦魇!只要一想到这张脸,她甚至都会觉得,奔流在自己四肢百骸当中的鲜血都要熊熊燃烧了起来!她就算忘记了自己的一切,也绝不会忘记这张带给她无尽痛苦的脸!
宇文易!
她没想到这么快,她竟然又见到了自己的仇人!
穿过空中飘散的雪花,百里秋水的视线像是钢钉一样扎在宇文易的脸上,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便勾起了一抹狰狞且嗜血的冷笑……他现在的样子,和自己曾经与他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仍旧是那张迷惑人心的笑脸,仍旧是那温柔自然的目光,仍旧是那身华贵却低调的装扮……
可这一次,不同了。
再一次面对这张温柔微笑的脸,她决不会再像曾经一样为其迷惑了!因为她早就已经看透了他,看透了这个眼中只有利益,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丝真正温情的男人!
她固然恨百里伊人,可她更恨这宇文易!她对他真正付出了真心,可得到的却是身首异处,狰狞惨死的下场,这让她如何能不恨?!
哪怕曾经她爱他再如何爱得刻骨铭心,可经历了那一场残忍的劫难,曾经的情谊早就已经伴随着她曾经的那条命消失殆尽了!现在的她,再也不是他随意可以利用的棋子,她是从地狱中爬回来,要来向他讨回孽债的厉鬼!
见她的视线越来越可怕,就像是随时都会失去控制,变得癫狂一般,花琼壮着胆子,又低呼了一声,“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低呼,在瞬间将百里秋水的理智清醒唤了回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浓烈纠缠的恨意压进了眼底,轻轻拢了拢耳旁被风吹乱的鬓发,神色恢复如常。
“我没事。”百里秋水淡淡地道了一句。
对待宇文易,她固然是有着血淋淋的恨意,可现在还不是任由那份恨意汹涌而出的时刻。尽管她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前去,将其剥皮抽骨,但是现在的他们,在身份上还是云泥之别,她不能透露出任何一丝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念头,因为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们带给她的痛苦,她曾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狠狠立誓,一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来偿还与她,为了那一天可以真正到来,她更不能太过心急!
只要一步走错,自己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来,老天给她的怜悯不会是无数次,她不敢随意冒险,因此,她的复仇之路,每向前行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冲动二字,乃是最要不得的大忌。
默默地转过身,百里秋水决定回去走另一条路去欣荣院,亭子里的宇文易,今天她就当作是没有看到。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却偏偏传来了百里伊人那如天籁般的嗓音——
“三妹妹怎么不过来?九殿下来到府里,还带了些冬天罕见的果品来,我正要吩咐人也给你送一份呢,三妹妹自己就来了,快来,这正好有丫鬟洗切好的,三妹妹正好来尝个新鲜。”
从亭中站起身的百里伊人,穿着一身盘金彩绣棉衣裙,上头罩了件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一头乌黑似缎的长发,挽成了精致大气的同心髻,耳畔两颗红宝石分外耀眼夺目。
那两颗颜色艳丽,样式新颖的红宝石耳坠,挂在百里伊人的耳畔,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还将她的美艳衬托地更为耀眼,如此美貌,也难怪男人见了她,十有八九都会魂不守舍,对其倾心难忘了。
百里伊人的话,说得温柔又体贴,可百里秋水却不会天真的相信,她肚子里想着的,就真的如同她说出来的一样亲切。只是对方的姿态毕竟已经做足,自己总不能一言不发就扭头离开。
转回身,走到凉亭旁,百里伊人便亲亲热热地拉过了她的手,同她介绍道:“这位是九殿下。”
“秋水见过九殿下。”百里秋水微微一笑,对着宇文易盈盈一拜,只是这笑意的深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站得近了,宇文易的眉眼便越发清晰了起来,那如刀刻般的脸庞,深邃英俊的五官,乃至眉角一粒浅浅的小痣,对她来说,都像是自己的掌纹一般熟悉,熟悉得她恨不得立即就拿了刀来,亲手将它们用刀锋搅成一团混乱!
宇文易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示意她不必多礼,之后又用略带歉意,却又丝毫不会令人觉得有失身份地语气开了口,“你就是百里府刚回来的三小姐,秋水?”
百里秋水面色沉静,“正是秋水。”
“我先前并不知道你从庄子里回来了,预备的果品礼盒也就少了你的一份,还望三小姐不要介意,稍后我定会送来别的当作补偿。”同她那略显清冷的淡漠相比较,宇文易的话语之间似乎处处都透着几分亲切。
百里昔年嗤笑一声,“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这又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九殿下的一声招呼,对于秋水来说都已经应该算是殊荣了。”
“大哥说的不错,九殿下的确不必放在心上。”百里秋水对着那三人又微微行了一礼,“秋水还有东西要送去给老夫人,只能失礼先走一步了。”
得到应允之后,百里秋水退出了凉亭,在迈步向前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身后百里昔年开口说道:“九殿下当真是宅心仁厚,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庶女,殿下都能如此亲切以待。”
宇文易笑了笑,目光却禁不住扫了一眼百里秋水那稳步前行的背影,这位百里府的三小姐,给他的感觉,和他想象中竟然有着很大的出入。
在他的想像当中,这位在庄子度过多年时光的三小姐,应该是浅陋粗鄙,不通礼节之人,可没想到,从她来后,不管是姿态还是礼节,样样都不输给一旁那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这一点还不是最令他疑惑的,他最为疑惑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