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两位同学走进了教学楼,庄非重新坐回乒乓球台上,他低头盯着手中攒着的一沓钞票发呆。
从李文洁和林飞扬的手中各讹了六百元,一共是一千二百元,这对于庄非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
但他没有一丝喜悦,心冰冷到了极点!
他亲手切断了自己的退路,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也了断了自己不安份的瑕想。
虽然家境贫困,但不是十年都挺过来了么?再坚持一年多就高考了,考上一所普通的专科学校还是可以实现的,到时候同刘燕、成香等同学一起去更广阔的天空拼搏,那是多少美好的未来。
当然,以她们的成绩,考上重点本科院校也是肯定的,前程肯定比他好得多,也许还时常会拿他取笑,但是庄非相信这两位美丽善良的女孩是不会看不起他的。
尤其是刘燕!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庄非也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冲动的答应对方的要求,甚至主动连成香也一块打包出去了?
为了给自己一个“破釜沉舟”的勇气?
还是为了手中的一千二百元钱?
都不是的!我这也是为她们着想,林飞扬和李文洁家境人品都不错,和她们在一起最合适不过了!
至少,比自己更合适吧!再说,我现在真正喜欢的是女神郭瑶,那可是一位绝代佳人!庄非如此劝慰自己,但终于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落下来,落在手心攒着的钞票上!
他没有再去教室,回到学生宿舍,躲进被窝里,无声抽噎,直到黎明。然后强打起精神去了教室。
明天就要放五一长假了,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第一节课间,刘燕回过头看了看他,低声询问道:“庄非,是不是你爸爸病得很重?”
庄非张了张嘴,发觉与李文洁的“君子之约”有些欠考虑,怎么能说“决不和刘燕说上一句话”呢,这正常的同学交流怎么办?
只是看在刘燕眼里,却是误认为庄非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心口一痛,劝慰道:“你别太难过,要不然叫你爸爸来县城里,找他亲家给看看?”
“亲家?”
刘燕冲前面几排坐着的成香呶了呶嘴。
“卟……”庄非实在忍不住了,喷了刘燕一脸口水。
“讨厌,你……”刘燕娇嗔着,连忙从兜里掏纸币。
庄非还想要大笑,眼角的余光发现一道不善的目光看了过来,想起自己那个“君子之约”,立即收敛起来,小声对刘燕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没想到,你也会拿她来开玩笑!还有,成香爸爸是外科大夫,我爸是哮喘,老毛病了,坚持吃药控制发作就是了!”
“哦,是不是家里缺钱?”
“缺不了多少,你没看见我也在赚钱么?”
“你那能赚多少?我说庄非,明天就是五一节了,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要抓紧时间学习才对!”
“是啊,一年!”庄非感叹了一下,时间不等人啊,他心怀鬼胎看了看刘燕,问:“刘燕,你说三年之后,你想像一下,我们都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情况?”
“三年之后么?我们当然就是大二学生了,在美丽的大学校园里,白天抱着书本,赶着去一个又一个的专业课堂;晚上就到灯火辉煌的图书馆里自习;等到了周末,我们就去学校附近的公园……”沉浸在瑕想中的刘燕忽然回过神来,瞪了一眼带着淡淡坏笑的庄笑,脸上微微一红,冲着庄非耸了耸鼻头,回过身看书去了……
大学校园!
专业课堂!
灯火辉煌的图书馆!
学校附近的公园!
多么令人向往的三年之后啊!庄非带着他标志性的坏笑打开了课本。
没有人发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
……
那个时候的五一节还有七天长假,尽管校庆在既,但除了要表演节目和在校庆当天参加服务的学生要求在五月三日到校外,其他学生还是放了假,毕竟到时来宾甚多,在校学生多了倒不好管理了。
庄非回到了猫儿山下的家中,很快就要参加中考的妹妹只休息了一天就回学校补课去了,小丫头明白自己能上学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最近是愈发勤奋了。
五月山间的阳光已经有了一丝火辣,庄非祼着上身爬在屋顶上,他打算趁放假这几天,拾缀拾缀自家的青砖大瓦房,他一块一块的检查屋顶盖的瓦片有没有破损和移位,并将瓦片上残留下来的树叶污泥清理干净。庄父正坐在院子里,用竹条编着一只小筐,不时抬头看一眼正在屋顶忙碌的儿子,眼神很复杂。
太阳落进了西山里,在屋顶呆了很久的庄非还是跳了下来,望着远处弯弯曲曲的机耕公路,自言自语地说:“妈妈咋还没回来?”
庄父看了看他,放下手中快完工的小筐,说:“是不是饿了,我去做饭吧。”
“我去做饭,爸你还是歇会吧。”庄非忙走进厨房,先把锅涮洗了一下,再将炊里的柴火引燃,烧起水来。
庄父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来,坐到灶前,帮着烧火。
“小宇哥又去GD了?”庄非一边摘菜一边不经意地问。
“哦,走了,你大伯家也准备盖小楼房了。”庄父将一节枯枝丢进炊膛里,“不过你大伯说不会修太好,省点钱,主要是你哥和女朋友只是回来办个结婚仪式,他们还是要出去打工的。”
“爸,其实去外面打工也不错呢!听说现在沿海的工厂比较正规了,工人也有保障了。反正现在大学也不包分配,很多大学生毕业了也都是打工仔呢!”
“那可不一样,那叫白领。”庄父迟疑了一下才说。
“如果有机会学到技术就好了,有很多带技术的工种,比白领还吃香呢。”
庄父没有回答,他指着正在切肉的庄非说:“全切了。”
庄非一楞,盯着手边的一块腊肉说:“吃不完这么多吧?”五一节知道儿子会回家,母亲将灶头上最后一块腊肉清洗了出来。
“全切了,全切了!”庄父拿起拐杖指点着跕板边的肉,说完又禁不住咳了起来。
父子俩做着各自的事,很久都没有说话。
庄母回到家里天已黑了,她显得很高兴,说今天的鸡蛋买了个好价格,城里人来镇上玩,都爱买点土鸡蛋。
“妈,我家养点公鸡。”庄非一边吃饭一边对母亲说。
“养母鸡下蛋,养公鸡干嘛,听打鸣啊?”
“你不是说城里人爱买土鸡蛋,其实现在城里人什么土货都喜欢,养点公鸡到过年了一定卖个好价。”
“那到也是,”庄母给庄父碗里夹了一块肉,盯着桌上的菜碗,说:“非儿你是不是将肉全切出来了?”
庄非看了看父亲。
“全切了。”庄父接口说着,“小非,多吃点,剩下的你明天上学时捎给你妹妹。”
庄非一听要留给妹妹,忙将伸出去的筷子缩了回来,母亲看见了,给他夹了一块瘦肉,说:“还多着呢,你们现在正长身体呢,你看你小宇哥多壮实,再看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母亲爱怜看着庄非,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得太委屈了。
庄非一阵无语,自己虽说不上身材魁梧,但绝不至于沦落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吧。瘦是瘦,全是肌肉!
“吃了饭我就回学校去了,明天校庆,我还有节目呢。”
“哦,那小雪七号要回家,你回来不?”庄母问道。
“可能,不会回来了吧,校庆完差不多就要上课了。”
“吃饭,吃饱点。”庄父忽然大声说道。
庄非扒着饭,偷偷瞄了父亲一眼。
……
大梁中学七十年校庆在五月四日这天拉开帷幕,校庆文艺汇演也在如火举行,高二一班选送的节目,庄非的独唱《城里的月光》果然赢得了满堂喝彩。
正坐在来宾席中的成建中医生一听到庄非这名,似曾耳熟,又见上台之人依稀相识,移目看向不远处的宝贝女儿,正巧女儿也正偷偷打量着自己,碰见父亲询问的目光忙躲了开去!成建中何等聪明,立刻明白台上少年便是故人之子,不由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后继续细细打量台上的少年,但见其俊朗清秀又不失男儿英勇之气,台上表现也是落落大方,想来能在校庆上独唱一曲也不是泛泛之辈,心中不由欣喜异常,寻思故人艰辛一生能得子如此也算老怀大慰了。
“香香,等会将小非带来见我。”
成香噘着嘴不得不答应下来,她知道父亲对战友情一向看重,她纵然娇纵也识分寸,想到庄非这家伙以后说不定会洋洋得意明正言顺地进出她家时,心儿不由又羞又恼。
不料等她拖拖拉拉的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校庆结束后去找庄非时,庄非已经不知去向了。
一定是回家去了吧,成香想道,等他回校再叫他吧。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猫儿山上早已没有了庄非的踪影。
……
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黄昏。
“爸,妈,我回来了!”
庄母抬头一望,看见女儿飞快的跑了近来,大喘着气,高高兴兴地问:“爸,妈,哥哥呢?”
“还没回来,说是在校庆呢。”庄母接过女儿背上的书包,看看女儿汗淋淋地头发,疼爱地责骂道:“你个死丫头跑哪么急干什么,还不快回屋去擦擦!”
雪儿答应了一声,蹦跳着回到自己的屋里。
庄父慢慢地拄着拐杖来到院子里,看着屋前不远的大路。
“你在看什么?”庄母拎着女儿的书包问他。
庄父还没说话,屋里突然传来女儿的惊叫:“哥……哥……”
庄父手中的拐杖一抖,身子歪歪斜斜地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