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齐啸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学过任何剑术,甚至一直没摸过长剑,但看到小风等人有危险,他没有逃跑,而是挡在了他们的前面。
他面对的,是一只凶残的红龙。
齐啸的剑是用8枚银币,在冒险者公会的武器店里买来的,就连自保也不够,面对强大的红龙,只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已。可是,他自然而然地拔出了长剑,对准了红龙的喉咙。
这不是任何剑招,却很狡猾,很有效。假如红龙继续进击,那么自己的喉咙就会撞在剑尖上。当然,红龙并不知道,就算自己撞在长剑上,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于是它停在了空中。
这只红龙的眼睛里,包含着些许困惑。龙的寿命长达数百年,有的甚至能活千年以上,它们都很聪明,会布下陷阱,会感知敌人的战斗力。在红龙看来,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简直不堪一击,它只要挥动一下翅膀,就能杀死他。可红龙犹豫了,它没有这么做。
周围的空间仿佛凝固了,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一条龙、一个人,彼此对峙着。红龙紧盯着齐啸的眼睛,像是在观察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
这双眼睛很美,很干净。其他冒险者在临死前,红龙也能看到他们的眼睛,那都是包含着绝望、愤怒、诅咒和怨恨的眼睛,散发着无尽的悲哀。可齐啸的眼睛不是这样。红龙仔细地观察着,只看到了无限的平静。
红龙变得很好奇。它从齐啸的眼睛里,看到了黑褐色的瞳孔,看到了瞳孔中映射出的灰烬森林阴暗的世界,还看到了红龙自己的影子。真是奇怪,齐啸的双眼中,仿佛包含着无比神秘的东西,这种东西,是红龙自己所没有的。
可能是为了仔细观察,红龙收起了翅膀,重重地落到地上,双腿踩着地面,印上了两个巨大的脚印。那把剑也随着它的降落,在空中慢慢下坠,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轨迹,仍然对着它的喉咙。
齐啸对身后的三人说:“快走。”
三个人都没有动。他们都被眼前的诡异景象震惊了,小风的身体剧烈颤抖,却怎么站不起来。
“快带他们离开!”齐啸对刀疤脸说。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很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只有服从的气势。
刀疤脸紧咬着嘴唇,搀扶起小风的外公,拉着小风,一瘸一拐地向树林外走去。
红龙站在地上,大概有3米高,齐啸显得十分矮小,他们相距不到2米。这是一种极端的不对称,红龙意识到了这一点,它很不喜欢。它有些不安地喘着气,带着腥味的口水溅到了齐啸的脸上。
在红龙强大的压力下,齐啸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开始拔剑时,他在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剑法,都是他在书上读到的精妙剑招,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经过训练,任何一招他也使不出来。于是,他用了最简单的一剑,毫无意义的一剑。
齐啸忽然觉得十分滑稽。这是他第二次用剑。第一次他杀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黄羊。第二次,难道他要杀一只巨大的红龙?脑海中的空白消失了,紧接着,无数万分古怪的离奇念头一齐涌了上来。如果这只红龙忽然变成了亚伦大师,齐啸一定会说:存在是一件荒诞的事情,我们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齐啸想,亚伦大师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齐啸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红龙,让自己沉浸在这些诡异的念头里。
站在齐啸面前的假如是一只更低级的动物,比如老虎、大猩猩、土狼,甚至是一条毒蛇,齐啸肯定已经没命了。可红龙不同,它更有智慧,能看到更多的东西。红龙知道,自己的翅膀只要轻轻扫一下,就能割断齐啸的喉管。它能一口咬下齐啸的头。它如果年纪更大一些,能更熟练地喷火,那么就能把齐啸烧成一堆焦炭。可它没有这样做。
它不敢。
红龙贪婪地注视着齐啸的眼睛,像孩子第一次拿到了万花筒。这是一个古老的谜团,红龙看到了很多东西,恐惧、勇气、痛苦、希望、决心、彷徨……这些复杂的情感被揉成一团,瞬息万变,可这都不是红龙关心的,它希望看到自己从没有看到的东西。
在齐啸的眼睛深处,红龙感受到了一个灵魂,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灵魂。虽然这把剑很脆,这个人很弱小,红龙知道,在内心深处,齐啸的灵魂要比自己强大得多。真是滑稽,一个人类的灵魂怎么能和高贵的龙相比?
红龙感受到的东西,阿木也感受到了。但是,其他的人类却看不到。这是一种纯粹的东西,因为单纯,所以强大。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让红龙犹豫、胆怯,不愿伤害齐啸。它感觉到,自己才是一个渺小的生物。这种感觉让它愤怒,它想发泄自己的怒火,可面对这把剑,它不敢。
周围安静极了,藏身在树林中的野兽们,也发现了这诡异的一幕,都静静低头注视,不敢发出任何声响。齐啸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但他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即使他面前是一只比红龙强大一万倍的生物,他也会隐隐觉得,对方不是不能战胜的。
红龙眼中的好奇、疑惑越来越多,它如果学会说话,一定会问:“你都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你拥有如此纯净的灵魂的?我也想有这样的灵魂。”可它只能痴迷地看着,徒劳地寻找一丝答案。
红龙开始焦躁,它摇摆着身体,鼻孔里喷着灼热的气息,小范围地挪动自己的脚步。这种动作十分滑稽,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红龙自己也这样觉得,便加倍地焦躁。不管它如何移动,那把剑的剑尖仍然对准它的喉咙。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沉重,让它感到窒息。
红龙的本性残暴,没有什么耐心,它渐渐觉得自己有了危险。它知道,这场灵魂层面的较量,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它已经有了要拜倒在齐啸面前,向它臣服的冲动,只有这样,它才会感到舒畅,得到解脱。可是,一条龙,怎么会向人类屈服?
就在这时,齐啸忽然撤下了自己的长剑,把剑向身后一丢,向红龙伸出了自己的手。红龙畏惧地看着他,不禁身体一缩。
齐啸拍了拍红龙的翅膀边缘,平静地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杀人了。”
红龙当然没有听懂他的话,却体会到了话里的善意。它感受着齐啸手掌的温度,像一个临刑前的囚犯,忽然获得了赦免。它不敢再继续停留,转过身,双腿一蹬,展开了自己的翅磅,向天空飞去。
红龙在空中轻声叫了几声,像是低吼,更像是叹息。夕阳的光芒让它的翅膀变成金色。红龙越飞越高,向灰烬森林的深处飞去,它的身体在蓝色的天空中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在齐啸的视线中消失。齐啸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再也站立不住,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地面有些潮湿,带着泥土的清新味道,齐啸望着树叶之间的天空,感到十分清醒。之前脑海中那些古怪的想法,也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他知道,在红龙强大的压力下,自己的精神力觉醒了。
今后,他可以晋级法师,战士,或者其他职业,但这并不重要。与红龙的这次意外遭遇,让自己体会到了很多东西。齐啸知道,这才是重要的事。世界很大,自己很渺小。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世界就像那条红龙一样,并不是不可征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