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汪洋酒楼。
楼上楼栏处的一张桌旁,小马望着一只酒杯出神;那杯酒光泽流转,皎若星辰,像是盛满月光般流光溢彩。
“客官有何吩咐?”小马第二次问出这句话来。
“坐!”锦衣的酒客再次相邀。
这次,小马却不多言,听话的坐到对面,端起那杯酒来,接着一饮而尽。
汪洋酒楼小马,出名的嗜睡如命,却滴酒不沾;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这次,竟换了人一样心甘情愿任人摆布。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他第三次问出这句话。
酒客缓缓开口:“传闻,汪洋酒楼只有一位店小二,这位店小二很擅长一个问题!?”
“那要在客人喝足酒之后!”小马接口道。
“确是招揽生意的好办法!”酒客眼里的笑意更深:“只是不知马兄是否愿意相陪?”
青瓷酒杯清影卓然,小马不吭声,表情冷冷,只是一伸手,如举轻帛般将酒坛送到嘴边,不久,便又无声的放在桌前:“该你了!”
肚大的坛里,清光伴着涟漪,只剩下半坛酒摇晃!
“半坛酒,如何让人醉倒?”那酒客仍在笑。
“半坛酒,足以让小马看清一切!”小马冷冷答道。
“如此,前来请教的人,岂不冤枉?!”
“应该说,是有人无故糟蹋如此好酒!”
“好!”酒客含笑的脸忽的变得凝重,一拍桃木桌,酒坛借势弹到半空里,下落之时,酒坛倾斜着,醇冽的竹叶青一滴不漏的落入那人的嘴里,像是汩汩的溪水。
入夜才不久,二楼有些空荡,只听得酒入咽喉和酒客吞咽的声音。汪洋酒楼竹叶青,陈年二十载以上,入口辛辣,后劲十足,只可小酌,不宜牛饮,两人如此喝法,倘若被楼下掌柜老板看到,必定或仰天长叹暴殄天物了。
楼下老板仍旧在拨弄这月的账本,良久不见小马下楼,不禁大为恼火,“噔噔噔”的上楼,伸出细小的脑袋在木梯口只看了一眼,有些呆住,见鬼似的睁圆了双眼:楼栏处那张桌子上,小马正坐在那里,闻声回头望了一眼,没看见般又转了回去。
老板顿时没了气焰,默不作声的缩了回去,眼睛里满是意味深长的无奈。
以酒为生,必然尊酒如命,人不可分贵贱,喝酒之时最忌打扰——酒楼数百年来,此为第一的忌讳,这也是酒楼老板容不得小二沾酒的缘故;而与酒疯子一般见识,无异于自讨没趣。
“酒我是喝了,你看,我醉没?”虽半坛酒下肚,那酒客稳坐如盘,笑意敦然,看不出丝毫的失常之处。
小马依旧是很那句话:“客官说句话,小马听听看!”
“说话?没什么好说的……”酒客笑意有点僵硬,伸手准备倒酒,又记起酒已尽,只好作势拿了酒壶,摩挲着仔细端详。
青黑色的酒壶,青瓷酒杯湛然的亮光下,上面布满的点斑与裂纹清晰可见,触手凸凹不平,普通之极。
“客官心醉得厉害!”小马未睁着眼,不紧不慢的断言道。
“理由?”酒客看着那酒壶出神。
理由?小马闻言,笑了,从未有过的笑意,看不出喜忧。
青瓷酒杯伸手可触,泛出的光晕柔和而干净,纤尘不染——那应该是不可易得的东西,然,酒杯的主人自拿出后,便不再看上一眼。
“马啸怀从来只知道,人如果没醉而拼命装醉,是什么样子!”
装醉必定是假醉,醉或没醉,在小马看来,问题其实很简单。
“波光月影挂寒楼,思绪似水流。
孤灯独对,归思凄切,我心欲何求?
天真容态随风去,春还在,志不休。
残寒将了,杏欢李笑,香雪满枝头……”
今夜有月,月华如水,照进酒楼,清白了一大片,锦衣的酒客低吟着走向楼栏前。
清辉洒在周身,蓬起柔和的光来。像是思虑刚才的话,又像是想起什么心事,那酒客轻叹了口气,纵身一跃而下,奢华的锦衣在半空里翻飞,发出轻微的响动,酒钱也未结算,便走了。
“今天七月二十五。”那酒客说,又一位不走正门,喜欢跳楼栏的酒客……
桃木桌上,一侧是空荡的酒壶和酒坛;而另一侧,是一只青瓷酒杯,酒杯晶莹剔透,从这一侧望去,竟能透视另一侧桃木桌上细小的裂纹。
酒杯静静的留在那里,倘若盛满了酒,便会像盛满月光般流光溢彩,如同暗夜里的星辰,闪动着晕白的光泽,此时,它却像是被人遗弃,静静的留在那里,孤寂而冷清,无人在意。
小马坐在桃木桌的另一侧,像是渴睡得厉害,微闭着眼看着楼栏的方向,动也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