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拼凑的故事,从开始就是个玩笑。
——因为那晚私闯阁中的冯河源,从开始就是在装醉。
要怎么的痛彻心扉,才能不被烈酒蒙蔽;不能借烈酒而获得一时宁静的人,又是怎样的可悲和绝望。
孙尚很庆幸,这一生,他能够尽情享受酒香带来的沉醉与享受。
那一年杨柳风拂面,身份卑贱的侍卫如约带走了侯府家的千金阿瑟,最初的天涯飘萍,虽清苦却幸福,然毫无谋生能力的冯河源在变卖所有首饰和积蓄后,终于被侯府家找到踪迹。当浪荡江湖的穆言其出手相助之时,他们已正陷入逃亡的绝境之中。
暂得安宁半年后,阿瑟顺利产下一位女婴,不料冯河源性情大变,终于以酒消愁,酒醉后肆无忌惮的大骂与苛责,往昔的感情在岁月的磨合中逐渐消退……半年穆言其来访之日,阿瑟迷糊中醒来,发觉竟与醉酒的穆言其躺在同一张床上,
此时,沉默数年的冯河源终于将所有的怨恨倾泻,为了这个女人,他放弃了功勋成就、放弃了荣华富贵,只能龟缩在偏僻的角落,自甘平凡……
为了十年的相爱,唤不回一夕的相守,刚烈的女子终于在激愤中崩溃,以死诀别,留下不满周岁的女婴和那串七窍九连环。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局,他只不过是想逼走阿瑟罢了……”那夜,叙述到阿瑟的死,穆言其的语气从来没有过的惋惜和哀伤。
一旁的听者孙尚,直到穆言其离开,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三年间,孙尚日夜思虑着这个故事,说着无心,听着有意,无论冯河源、还是穆言其,简短或完整的叙述,在孙尚的眼里,都不足以看尽其中的结。
当孙尚恍惚有了阿瑟移情别恋的揣测之后,他便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冯河源盛怒逼死爱妻,果如穆言其所言,不愿妻女跟随饱受清苦,他应该会将孩子送回侯府,而不是羞愤携女入谷,从此不过问世事;落拓不羁的穆言其不过相救之恩,却伴随左右随之入谷,可见内心的愧疚之意,用一生都无法化解,如果一切真的只是冯河源设下的局,那么,穆言其的愧疚从何而来……
答案只有一个:移情别恋之人,并非阿瑟一人,风流倜傥的穆言其打动了以为人妇的阿瑟,出生侯府世家的端庄女子同样让穆言其动心。
一旁的冯河源将一切看在眼里,深爱阿瑟如他,愧对阿瑟如他,盛怒如他,窘迫如他,最后只是将一切掩盖在烈酒之下,刚烈的阿瑟此生不回回府,自己给不了妻女幸福,穆言其自然是最好的去处,这一局,不仅仅是逼走阿瑟,而是将阿瑟逼到穆言其的怀里……
这一生,冯河源为情字所困,爱情、友情、亲情。给不了最爱的人幸福,忍受最爱的人负心,最终还是亲手逼死了她;报答不了解救自己于绝境的挚友,忍受挚友对爱人的垂涎,设局栽赃,给不了爱女幸福,同挚友一起,最后终生困顿在偏僻的地域!
这一生,穆言其为愧疚所困,愧对挚友冯河源,愧对那个孩子,终生不得解脱!
这一生,唯有那位名叫阿瑟的女子得到了解脱,留下了生不如死的结,死死纠缠了两人的余生。
穆言其更不能死,只为他们留下的女婴终身自由;冯河源不能死,他的余生,将在背弃与压迫中度过,他揽下了阿瑟之死所有的罪过,只为唯一的爱女和挚友傥荡而活!
这一场局奕,只有这位名叫阿瑟的女子,真正得到解脱。
——有时候,死才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
帝王谷建谷288年,谷镇遭逢史书以来最大规模叛乱,史无前例的内外夹攻,而内乱领首,赫然正是在位谷镇御花,事后,帝王谷二主事冯河源终生禁闭,三主事王风清平乱有功,奉为谷镇新任谷主,传言,谷镇一位年仅八岁的少女自请入月伺殿。
依旧是静夜,酒醉的孙尚躺在地上,余光中,看见地上投下幼小的身影。
——一名年仅七八岁的少女,清丽的容颜,满脸是不相称的淡然和冷静。
“婢女想与阁中旧物叙旧,请尊长应允!”
“何物?”想起谷缜的传言,孙尚有些明白少女的身份。
少女字字掷地有声:“七窍九连环!”
果然,孙尚内心,一种命中注定的悲沧感仿佛千金巨石,积压在心头,透不过气来!
素画,冯河源之女,穆言其之义女,年八岁,入伺谷镇祠月殿,以终生自由,终生为谷镇献祭。
只有孙尚知道,素画此举,不过以自身之命,换得两人活路罢了,上一个死生纠葛,终究逃不过下一代的延续。
七窍九连环,环环扣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