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像她现在这样的情况,还能恢复得像以前一样吗?”
“嗯,怎么说呢?这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给她做完催眠,我们需要知道病人的病源到底在哪里,才能进一步治疗。”
“好,我会把她带来。”
那天,叶晓晨把赵七月领去医院看心理医生,那天,也就是夏暖心决定把受伤的事告诉夏淑泽的第二天,街头巷尾的娱乐报纸,网络媒体的八卦新闻,各大杂志头条,内容几乎全都一致。
如果没有钱买通,一个商业家族联姻的“出轨”丑闻怎么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大的规模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网络上的骂声一片,叶晓晨这个人,连同所谓的“小三”,也一同被扒出。叶母一大清早就打来电话怒斥叶晓晨,叫他赶紧和这样的女人断干净,齐桓也来问他,是不是应当立即开始之前的计划,赵爸爸好不容易找来他的电话,叶晓晨根本没法向他解释清楚目前的情况,只能告诉他赵七月现在的确和自己在一起并承诺会好好保护她。赵紫欢刚好在上海,问清楚了地址决定去找自己的姐姐,叶晓晨报了位置给她,叫家里的仆人到时候去接她。
等一切都处理完了,叶晓晨才继续绷好了一根弦哄骗着赵七月去医院看医生。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好玩的地方。”
“去哪儿?”
叶晓晨没有再理自己,赵七月转了转身看向窗外。“司机,能把车窗打开吗?”
“不许开。”叶晓晨厉声道。
赵七月有些气恼:“我只是想呼吸一下空气!”
“马上就下车了。”叶晓晨这样说着,强硬的把赵七月捞过来揽在怀里,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的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胸膛上,如果,可以,他多想像这样把她给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这样就没有谁能找她的麻烦了。
赵七月反抗无效,只有放弃,她趴在叶晓晨的胸膛上,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跳动着,内心突然又安定不少。
很快,车停了下来。赵七月想要从叶晓晨的怀里出来,她的脖子都快酸了,人都快喘不过气来。叶晓晨没让她挣开,依然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仿佛她下一秒就会离开他似的,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说话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有些恍惚:“七月,等会儿我要待你去看心理医生。”
赵七月的心理咯噔一下,她颤动的身子在叶晓晨的怀中并没有安抚,无论她怎么挣扎叶晓晨都不要放开她。
“我不要去,我没病,我不去。”赵七月激动异常,她的反应如此,叶晓晨早心理准备。
“你乖,你听我说,你没病,你只是一时心里想不开,所以我们必须去看医生。”
“我不要,我不去。”赵七月拼命挣扎着,她想到医院,想到医生,想到鲜红的血液,她又想到白色的房间、白色的窗帘、白色的窗,她的爸爸差点儿死在那个地方,叶晓晨在那种地方不要自己了,有很多很多病人,他们有一些永远留在了那里,死在白色的充满病毒和消毒水的房间里,还有电视机演绎的那些疯女人,她不是,她不要变成那个样子,不要!
“你放开我!”
“我不!赵七月,你需要看医生。”
“我不要!我不要!”赵七月哭喊着,抓住叶晓晨紧紧搂着她的胳膊,用尽力气咬了他一口,叶晓晨闷哼一声,硬是忍住没有松开她,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别怕,我会陪你的!”
直到叶晓晨麻木了手臂,鲜血从里头溢出,赵七月才恍然大悟的松开了口,她似乎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无法接受的大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好了……”叶晓晨把她重新抱回怀里,承接着她的泪水,只听见赵七月崩溃的说道:“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走廊上,如时光剪影出的两个人影。一个男人高大,西装革履,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一个女人柔弱,被披上米色的毛衣外套,嘀嗒着头,一双手死死的拽着身旁的男人。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像是一只被受了惊吓的猫,变得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亲近。
直到站到了那间房的门口,叶晓晨转动门把手的动作犹如放大声音的特效加工,那声音在赵七月的耳中清晰又刺耳,她恨不得竖起自己浑身的刚毛,来将血肉和皮囊下的自己隐藏保护起来。可惜她自己,却早已经是一个光秃秃的物件了。
“到了,别怕,现在医生要了解你的情况,其实就和聊天一样,他们不许我进去,我按了摄像头,就在旁边的房间,你有什么事,我马上就会进来。”他稍稍推推她的背,赵七月踏了一步,转身看向他,他告诉她“别怕”,“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赵七月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
叶晓晨关了门,他知道此时她心中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不安,可他同样也恐惧也不安,他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但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还有好多人需要他去照顾,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完成,还有好多好多困难横在他面前等着他去清理,他希望赵七月能帮他,变成一个开朗的快乐的人,然后站在他身边,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
他马上到了隔壁房间的监控室里,镜头里的赵七月蜷缩着自己,瘦弱的样子憔悴了很多,她小心翼翼的坐下来,看起来那么无助和难受,叶晓晨握紧的双拳抵在玻璃的桌子上,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镜头,内心是说不出的担忧和煎熬。
“你好,我姓魏,你可以叫我老魏。”
“你好,我叫……我姓赵。”
“我可以叫你小赵吗?”
心理医生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年人,不同于那些穿着白大褂散发着消毒药水味面容严肃的医生,这个医生穿着灰色的毛衣,有着苍老的面孔,看起来学识渊博的样子,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
“这里有一张纸”,医生说道:“小赵,你能写下目前自己的心理状态或者生活状态吗?”“又或者,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赵七月接过白纸和笔,看着手中白净的纸张,攥着手中硬制的钢笔,开始犹豫,开始颤抖着双手。
魏医生的胸前有一杯温度适中的咖啡,他十分随意的端起来递向嘴边,并没有催促赵七月。
“其实你要知道,你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你需要一个聊天的朋友,并不是因为自己本身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在普通人面前,你不能做到酣畅淋漓的尽吐心中不快,但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心理医生’不同,我们有职业要求,必须保守朋友的秘密,所以,你可以把你想说的告诉我,我是你的朋友,一个……永远不会说出你秘密的朋友。”
赵七月抬头看看魏医生,魏医生温和一笑道:“怎么,你不信吗?”“这样,我们把这台监控关掉好不好?”
说着,魏医生就关了放在房间里的那台监控器,并拉上了房间里的窗帘,打开了温馨昏黄的吊灯。
很快敲门声而至,赵七月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钢笔,仿佛把它当成一件利器,在危机的关头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武器。魏医生只是把门拉开了一个小口,他对守在门口的叶晓晨说道:“叶先生,如果你想让小赵的病治好,请一定配合我。”
叶晓晨的视线探探屋里头,只有赵七月孤单渺小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她交给别人,他也开始害怕和不相信别人了莫?
“好吧!”他说道:“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不仅有办法让你当不了医生,还有办法让你当不了人。”
“呵呵”,魏医生笑笑:“知道了,你等着吧!”
魏医生关了门,叶晓晨叹了口气,继而坐在门外,他希望赵七月真能被治好,能开心,能快乐。他以前以为,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他后来开始明白,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能让对方开心快乐,还不如让彼此在遥远的地方在同一个时间空间里生活着,保证对方的平安和康乐,这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好多次,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出现在赵七月面前,后悔他没保护好她,是自己还不够强,是自己没本事。如果此时此刻,能让赵七月快乐,哪怕变成以前那个谨慎孤独的样子,只要能继续的生活着,任何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向你发一个毒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谈话,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否则,让我一夜之间再老二十岁好不好?”
看着魏医生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发誓,赵七月微微的笑了笑,魏医生指指赵七月手里的纸条问道:“写这个对你来说很困难吗?如果你不愿意写,可以不写。”
赵七月愣着没有说话,很快,魏医生拿走了她面前的纸条,对她说道:“这样吧!你不愿意对我说,让我来对你说吧!”
“我年轻的时候,长得不好看,当然我们那个年代,长得怎么样并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在我们那个年代,家庭条件都没有今天显得那么重要,能成家能娶媳妇儿生儿子,简直都要靠运气。可是呢,我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十分可爱并且理解我愿意听我说话的女孩儿。”
“给”,说话间,魏医生递给赵七月一杯咖啡,热气腾腾,并问她:“喜欢喝咖啡吗?”
赵七月不知不觉的点了点头,魏医生笑了笑,继续说道:“她不嫌弃我的样貌,不嫌弃我的身无分文,我那个时候下到乡下,祖上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我很喜欢看外国的一些著作,那些书也全被大火给烧了,然后,这个姑娘就偷偷藏了本外国的与心理学有关的书吧,好像叫什么《倾听》,我不太记得了,总之那本书还没到我手里就被别人发现了,举报,然后这个姑娘被抓去‘改过自新’了,就是‘上山下乡’那个年代的‘改过自新’。当时我心里很愧疚,很害怕,觉得她是因为我才被抓走的,所以很愧疚,很害怕,是因为怕她不被放出来了。”
“然后呢?”赵七月问道,轻抿了手中的咖啡,魏医生继续笑道:“可是事情没那么严重,她很快被放出来了,我知道了她对我的感情,可是因为我祖上人的身份,我怕连累她,同时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也怕照顾不好她,于是,我拒绝她了。”
“她很伤心,但并没有放弃,为我做了很多傻事,我依然坚持着拒绝她,用她后来的话说我,就是,那个时候的我,简直是‘冰块冰冻的钢铁心’。”“后来……”
“后来您还是接受了她。”
“没有,后来村里的人说媒,把她嫁给同村里一个小伙子。”
赵七月有些失望,忍不住皱了皱眉,魏医生笑着说:“不过你别急,她结婚的那天,我去抢亲了。我们两个打算‘私奔’,说是‘私奔’,不过也就是手拉着手跑了十几公里,然后就被抓回去了。”
“她呢,被她家里的人关了起来,饿了好几天,我呢,被新郎官家里的人毒打了一顿,没有背景,那个年代法制也不健全,我睡在庙里的草席上,下了大雨,我以为自己快死了。”
赵七月考究的看了看魏医生,魏医生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撩起袖子来说道:“你不信吗?那个时候在庙里,我还被狗咬了呢!伤口就在手臂上,已经结疤了。”赵七月瞅了瞅,两个小疤痕鲜明的在魏医生的手臂上。
“可是还好,我还是活了下来,不过,那时候那姑娘被家里人逼得已经嫁给了别人。那时候的人,十分迂腐,封建,保守。我的姑娘嫁人以后生活的并不幸福,新郎官一家人觉得她婚前有失名节,对她很不好,再加上,结婚以后,她并没有生下孩子。那个年代没有结婚一说,没有结婚证,没有民政局,当然,也没有离婚证。她就那样被遣送回家了,变成,所有人的笑柄,那个小地方,还没有她这样的姑娘。她娘家的人也厌恶她。可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小农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大城市里有名的大学上学,还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女朋友。有了钱,有了学识,生活越来越好,学会了打扮,人也人模狗样了起来。可是,我的姑娘越来越苍老了,憔悴得不成样子。”
赵七月听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要结婚了,我想起很多年前的她,于是决定回去再看她一眼。然后,我看见她,住在她们家的牛棚里,天气很冷,她有些神志不清的,手里捧着好几本书,嘴里念念有词。我看见她过得并不好,她的家里人刻薄她,村里的人嘲笑她,而她自己,也意识不清。我不知道自己是同情还是处于爱或者是责任,总之我把她带回了大城市里,我当时的未婚妻不能接受她,于是最终选择了离开我。”
“当时,我带她去看了很多医生,有个留过学的博士说她这是心理疾病,就是俗称里说的‘痴傻’,那我就问,‘她为什么会痴傻呢?’‘是因为生活太不如意,还是因为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因为被所有人抛弃了吗?’医生说他不知道,只说她应该不容易被治好了,不过那个博士说外国的心理学已经比较发达了,说不定会有办法。因为她并不是先天性疯癫,我当时很犹豫,因为我并没有那么多钱出国,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带着她去看病。可我总觉得,她变成那样,全都是因为我,我犹豫着,每天纠结着。”
“有一天我醒来,看她在院子里拿木头画着些什么,我走过去一看,是一堆小石头,其实也就是一些像石头的圆圈,我问她这些是什么呀?我没指望她回答我,事实上她似乎已经丧失了与他人谈话的能力,结果她居然回答我说‘是桃儿呀!小魏最喜欢的桃儿。’你知道我当时已经三十六七岁了,一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后来我决定出国求学,主修‘心理学’,一边给她看病,有十年,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过着夫妻一样的生活,但是没有夫妻之间实际上的任何关系。她有时候变得清醒,有时候变得更加严重,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会发疯,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心里那个当初在村头对我笑的姑娘,呵呵,尽管,她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身材也变形了。”
“国外待了十年以后,我们回国了,我有了心理学留学博士的称号,变成了十分吃香的‘抢手货’,更重要的是,我治好了她。我们两个都快五十岁的时候,我们在中国办理了结婚证,五十三岁的时候,我们领养了一个十岁大的儿子,我们给他取名叫‘魏林’,魏是我的姓,林是我妻子的姓。”
赵七月忍不住笑了:“真幸福。”
“是呀!我们两个一辈子经历了很多事情,有人觉得我能治好她是一个奇迹,给我封了一个什么‘中国心理学界天才’的狗屁头衔,嗨,其实我只不过是,心里十分爱一个人,执着和信念就坚持到了最后。你要知道,爱是很强大的东西,无论是对别人的爱,或是对……自己的爱。”
“那现在呢?”
“现在?”
“您和您的妻子……”
“前年,她心脏病去世了。”
赵七月沉默着不说话,眼睛里的哀伤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你要知道,重要的不是结局,人都有一死,我很庆幸,我和她都能坚持到最后,你是没办法,或者你现在没办法明白,我这一生是都么幸福。”
“小赵,我现在告诉你,我一定能治好你,你能相信我吗?”
赵七月看着魏医生满眼的真挚,一时心里染起一种别样的感情,魏医生看着门口说道:“你的身后,那扇门的背后,有一个男人十分爱你,就像我爱我的妻子,他把我从国外找回来,登门拜访了五次,呵呵,他刚刚还威胁我有办法让我变成死人呢。”
赵七月能想象叶晓晨说那话的样子,不禁笑了。
“好了,我们进入主题吧!今天我们的治疗仅仅在于聊天,不如我们就来聊聊门外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