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一日,穿着一身男式军装的楚辰被推上红毯的时候,她的脸因为羞涩而通红。所有人见她傻里傻气地穿着男装与萧奇订婚,都忍不住笑了,就连吕东明也笑了。他见楚辰站在萧奇身边,狠命地扯着军装下延,嘟囔道:“今天是我们两人订婚的日子,你也不早早地告诉我,害我出这样的丑。”
因为站在话筒边,即使楚辰将声音压得极低,也免不了被大家都听了去。她见大家都在笑她,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吕东明第一次发现,女孩子娇滴滴的时候原来并不一定如萧灵一般惹人厌烦,居然也可以这般可爱。他不由也红了脸,忽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他忽然停下来,对萧灵道:“楚辰今天的男装是谁送过去的?”
萧灵愣了一瞬,随后道:“我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吕东明到这一刻终于会晤过来,楚辰身上的军装并非李德仁误送了去,只怕是萧鼎天意在提醒楚辰,多年前念在楚辰是萧奇的未婚妻子,即便穿一身男装,军营里的人自然也说不得什么,少不了还要奉承一番。如今没了萧奇,她穿一身男装只落得受人白眼的境地,若是再有别的什么念想,日子怕是会越发难过了。
吕东明在心中发誓,萧奇能给楚辰的礼遇,他终有一日也给得了楚辰。
楚辰比吕东明早些时候回了军营,喂过朝秦,又替它仔仔细细洗了一回澡,便回到营帐里去了。她解了腰上的佩枪,放在手里细看着。那是在火烧冯军粮仓营时从营长那里顺来的,那手枪是俄国进口的,比起萧鼎天买的那些,要轻便得多。楚辰想着,若是萧军营也能买着这也轻便的俄国枪支,将来上阵时倒也轻松些。
要是能够将那一单生意推荐给萧鼎天,自然也算是立了一功。她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借着立功的机会离开第九师。她将那手枪收起来,灭了灯,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及近。杜营长的声音响起来:“今天是吕师长的喜日子,萧帅竟也不放您一日假。”
许久不闻吕东明的声音,杜营长又道:“萧小姐托我转告您,这两日又冷了几分,刚才跳舞的时候她觉得您穿得单薄,怕是会伤风。萧小姐倒也有趣,这种话当着自己未婚夫的面竟然还不好意思开口。”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吕东明厉声呵斥道,“以后谁再提我与萧小姐的事,自己来领罚!”
杜营长经昨天那一吓,自然不敢再多说一句,忙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吕东明经过楚辰的营帐时,见里头亮着灯,几个护士正坐在帐子几十米开外的大树下闲聊,便对着帐子里头道:“楚辰,你睡了吗?”
楚辰迟疑了一瞬,随后冷冷道:“睡了。”
吕东明默不作声地站在帐子外,望着乌沉沉的天。那雪霰子已经转成了极小的雪花点,再也不是密密匝匝的景象。东一点,西一簇落在他身上,很快就被身上的温度暖化了。吕东明搓着手踱来踱去,只怕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冻在这冰天雪地里。
楚辰听见帐子外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是军靴踏在地上的声响。她心知外头天寒地冻,即便只是站上一会儿,也是不堪忍受的。
楚辰隔着帐帘子道:“当真睡下了,你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也不打算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今天的事实属无奈。”吕东明将一盅山药排骨汤放在帐子外,又道,“晚上没见你吃东西,这一盅排骨汤是我让人去全福楼买的。夜里吃得油腻怕存食,喝一些汤再睡吧。”
楚辰轻轻应了一声,很快就关了灯。
吕东明又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直到瞧见护士们正往这里走过来,才急忙离开了。
有个小护士见门口放着一盅炖汤,奇道:“正说肚子饿呢,居然就白捡了好东西。”她说着端起炖盅进了帐子。吕东明心想着这样倒也好,至少楚辰也愿意吃上一些。小护士将炖盅分了,端了一碗给楚辰道:“不知道是谁落在了帐子外,钟副官也吃一点吧。”
楚辰捧着碗,透过帐子的缝隙,望着渐行渐远的吕东明,只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从此就要这样远去了。
两天之后冯龚果真在桥头等着楚辰,他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褂子,原本下巴上长满了胡渣子,今天却像是精心修理过的,竟是清清爽爽的,不留半点乌青色。他若是腿脚没有受伤,也算是个清爽利落的俊俏青年了。
冯龚见楚辰远远地打马过来,忙让到一边去,恭恭敬敬地站着,笑道:“我的朋友不便出面,所以托了我负责。钟副官若不介意,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一看样品。”
楚辰跳下马,问道:“样品在哪里?”
冯龚拍了拍手,巷子里便开出一辆车来,冯龚笑道:“请钟副官上车。”说着便拿了一条黑色的帕子,又道,“钟副官,对不住了。”
楚辰吹了吹口哨,朝秦打了个响鼻,便自行离开了。楚辰拿过帕子将双眼罩了,趁着冯龚不注意,将那黑帕子往上稍稍挪了挪,勉强能够看到外头的光亮。她跟着冯龚上了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腰间的佩枪上。
冯龚笑道:“想必来这里以前,钟副官必定已经将我妻儿老小的住处打听过了。”
楚辰仿佛是在说笑一般,语气里却是透着几分威胁道:“冯先生的女儿很是可爱伶俐,小儿子也十分机敏,长大了必然有出息。”
冯龚嘴角微微一颤,旋即道:“但愿承钟副官吉言了。”他命司机开车,车子很快开出了街道,一路驶出金陵。楚辰一路上都凝着呼吸,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来判断位置。冯龚的司机贼得很,只怕楚辰会有这一招,但凡到了热闹一些的地方,便要狠狠按上几次喇叭。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车子慢慢停下来,冯龚道:“钟副官请下车。”他依旧没有替楚辰解开黑布,而是扶着她的胳膊带她下了车,一路扶着她进了一个仓库。楚辰听到门口值守的人飞快地从地上站起来,随后响起一声:“冯……”只吐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了。
楚辰眉心一动,却是默不作声。
进了仓库,冯龚命人关了门,这才替楚辰解下了黑布,笑道:“钟副官请自便。”
楚辰揉了揉眼睛,抬眼便看到这是一个极小的仓库,只余五六平米,四面墙上没有任何窗户。一扇门紧紧地掩着,只有一个昏暗的电灯照下来,令整个仓库显得破旧不堪。看来冯龚还是留了一手,这里不过是个临时的仓库罢了。
楚辰并不在意,只是低头仔细摆弄着枪支。
冯龚一一介绍着枪支,但避免楚辰警惕,并没有去碰任何枪支弹药。楚辰道:“果真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些事终究不是我说了算。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让我父亲向萧帅提一提。”
冯龚感激道:“那就先谢过钟副官了,要是做成了这笔生意,我好歹也能拿两成,将来必定是要备了厚礼去您府上的。”
楚辰淡笑道:“厚礼就免了,若是有什么好的,给我父亲留一支就是了。”说着她便做了个动作,冯龚忙把黑布放到她手里:“钟副官若是方便,不如就请您去春德酒楼吃个便饭。”
“不了,营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楚辰做了个请的动作,冯龚替她开了门,扶着她的胳膊将她送上了车,又道:“那么改日钟副官得空,必定要给我一个面子。”
楚辰点一点头道:“改日一定。”
为掩人耳目,冯龚只将楚辰送到了桥头。楚辰解下黑布下了车,对着北面打了几声呼哨,朝秦很快就飞奔而来。楚辰跨上马背,对冯龚挥了挥手。冯龚亦是向她挥手告别,但并没有让司机开走,而是望着楚辰策马而去的方向发愣。司机下车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说道:“冯参谋长,天快要黑了,该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我冯章传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佩服过女人。这钟楚辰果真是个人物,一个女人家居然也敢跟我去那样的地方。”
司机道:“要不是她当真打听到了冯龚家人的住处,哪里敢跟您去。”
冯章传道:“那也全凭她机敏过人,有勇有谋,难怪司令会看中她。”
楚辰回了一趟家,进门的时候,母亲正与几位太太在打牌。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响在耳边,伴着几位太太的说笑声,听起来尤为热闹。母亲见楚辰穿着一身戎装回来,不由皱了皱眉,忙让一位夫人替了她的位置,站起来对楚辰道:“女孩子家家的,成天穿着军装在外头,多不好看。”
“我倒是觉得这身衣服比那些旗袍好看多了。”楚辰在母亲面前,有了几分难得的小女儿情态,挽起母亲的手撒娇道,“跑了这一路,可是饿得慌,母亲可得亲自下厨才是。”
母亲笑道:“你要是愿意在家里陪我住上一两日,倒是可以。”
楚辰心想着今天是她休假,明日一早只要在出操以前赶去军营也不迟,便点头道:“母亲要是肯为我做咕唠肉,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母亲往她鼻子上轻轻一刮,对几位太太道:“既然女儿回来了,那么不如大家都留下来一道吃饭吧。我让伙计去几位太太府上通报一声,都用了晚饭再回去。”太太们都说好,母亲便挽起袖子去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