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宁深知楚辰向来是无畏的,虽带她来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却也不解释。又过了许久,车子终于慢慢停下来,李振宁把楚辰请下车,说道:“萧帅就在里面,钟小姐请独自进去吧。”
这是一间小竹屋,建在山中央,掩盖在郁郁葱葱里,却是别有一番韵味。楚辰只知萧鼎天是个粗人,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雅致。她犹自推门进去,只见萧鼎天坐在一张竹椅上,正在读报纸。他见楚辰进来,就说:“冯军司令部一名副参谋长病逝了,可惜啊可惜。”
楚辰有些不明所以,便点头道:“不知萧帅所谓何事?”
萧鼎天道:“情报部称冯仕荣很是中意你,如今缺了一名副参谋长,必定会想法设法把你弄过去。”
“萧帅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吃两家饭?”
“如果你愿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省得我再另外安排人过去。”
楚辰怕他是有意在试探自己,说道:“我父亲生来就是萧军营的人,我也自当只能为守在萧军营里,只怕这样的事,楚辰做不来。”
萧鼎天道:“如果我给你父亲两套宅子,一部车,你自然做得了。”
“钟家并不缺住的地方,况且楚辰的本事,也受不得萧帅如此厚爱。”楚辰口中虽婉拒着,言辞却颇为犀利。萧鼎天微微皱眉,随后道:“现在受不得,未必将来就受不得。这两套宅子,我先为你们钟家保留着。”他清了清嗓子,李振宁便推门进来道:“还请钟小姐再仔细考虑一下。”说罢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萧鼎天素来都是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人,楚辰只觉得有些奇怪,他何故就这样放她离开了?她心里有些惴惴的,下山的时候问李振宁:“军中不乏出色之人,何故萧帅就偏偏选中我?”
李振宁道:“钟小姐自然有可取之处,或许能力比不得旁人,却总有些方面是旁人没有的。”他乖觉得很,只是略略提了一提。楚辰望着车窗外沉沉的暮色,因为刚下过雨,天边是死灰一般的颜色,遥遥望去只觉得一切都是漫无边际的。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却又说不上来这种不安的情愫源自何处。
因第七师借故迟迟不肯出兵,萧鼎天又对尚峰山觊觎许久,到底是按捺不住了。各个师的师长都趁此机会上了请示信,向萧鼎天请命攻克尚峰山,然而萧鼎天却把这一次绝好的机会给了初出茅庐的吕东明。军中上下自是不满的,他尚无作战经验,萧鼎天将这次机会给他,无疑是自掘坟墓。
钟伯贤接到消息,时不时叹一口气,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只是迭声道:“如果萧奇还在,这一次去尚峰山的便是我们父女两了。”
楚辰道:“这一次我也会去尚峰山。”
钟伯贤不由吃惊:“是萧帅的命令?”
“是吕师长向萧帅请的令,由我暂任营长。”
钟伯贤道:“他们第九师出兵,何故让你去当营长。”
“吕东明暂时找不到人填杜营长的缺,好歹我在第九师也任过副官,到底比别人熟悉些。”
钟伯贤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顿时觉得两人间的关系有些复杂,却也不便道破,只是劝说道:“到底是在别人的营里,你的脾气必当要收敛些。”
楚辰点头道:“我省得的。”
第二天钟夫人为楚辰亲手制作了几样糕点,拿牛皮纸包了让她留着路上吃。把楚辰送出宅子门,她不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不如就不去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什么战场。”
楚辰自然不肯失了这样一个机会,只要他们再努力一步,便不是现在这般处境了。她笑着安慰母亲:“吕东明声称只要一个月就能拿下尚峰山,必然是有十分的把握的,母亲不必担忧。”
钟夫人道:“即便有百本百的把握,到底子弹无眼,我岂能不担心。”
楚辰无所谓的笑一笑,就听钟伯贤道:“如果赢了这一场仗,萧帅必定会论功行赏。我希望你到时莫要提什么要求,不是你的东西终究求不来。”她听了,心中莫名一震,一张脸顿时止不住滚烫起来,只觉得父亲早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到底劝不得女儿,钟夫人只得目送她上了车。钟伯贤点了一支烟,悠悠道:“女儿大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要多多留神她一些。”
钟夫人怔怔地将他看住,钟伯贤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道:“楚辰如今已是我营里的副官了,何故再同吕东明一道去尚峰山。这里头的缘故,你自己想一想。”她顺着他的话沉思了片刻,忽地一拍额头,顿时就露出些惊讶的神色来。
吕东明离开金陵以前,萧鼎天让他来萧宅吃了一顿家宴,这一日萧灵却是不在府里。吕东明左右看看,萧夫人笑道:“灵儿真是胡闹,今天说好了要一起吃家宴,竟然还同朋友一起去吃牛排。”
吕东明笑道:“灵儿贪玩,也是无妨的。吃过饭,我可否去一趟灵儿的书房,我有一封信要给她,灵儿不在倒也是好的。”
萧夫人点一点头,吕东明道了声“失陪”,便由佣人引上了二楼。他进到书房里,见桌上被擦得一尘不染,书本齐整地摆放着,桌角放置着一个相框,正是萧灵的相片。他极自然地将房门从里头锁上了,小心翼翼地将书房里的几只抽屉都翻了一回,却只是一些书籍的抄录本。他见书架上放着十几本书,又一一拿下来翻了一回,终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楼下萧鼎天在那里喊道:“东明,昨天李副官从苏州带回一瓶葡萄酒,赶紧过来陪我喝上两杯。”
他连忙应了一声,飞快地将事先写好的信件放在书桌上,正准备下楼,衣角堪堪擦过摆在案上的相框,只听得“砰”一声。待他伸手去接,早已经支离破碎地摔落在地上。所幸相框玻璃并没有碎,他将照片拾起来,却发现那照片极厚,竟是三四张粘在一起的。
他将粘合的相片轻轻撕开,却发现除了最面上的一张,其余的都是他与楚辰在电影院里时的场景。那几张相片,不就是当日吕德仁手中的几张。他并不能够确定那些相片究竟是吕德仁所为,无意间落入萧灵手中,还是萧灵暗中导轨。当下只能悄悄将相框恢复了原样,只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重新回到客厅里,萧鼎天早已经命人开了一瓶红酒,酒香十分醇厚。萧鼎天一个人坐在那里,正拿筷子击打着碗,哼了一段小曲儿,笑道:“你父亲最是见不得女人上战场,这一次你怎么偏偏让楚辰暂任营长?”
吕东明知道萧鼎天不过是个草包,如果不是萧夫人在暗地里出谋划策,这个位置只怕他也坐不得如此安稳。他见萧夫人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波斯猫,正闲闲地晒着太阳。吕东明记得从前萧奇说过,他怕极了自己的母亲,这世上任何事任何人仿佛没有她看不穿的。
吕东明只怕稍稍说错一句,就在萧夫人面前露了破绽,便说道:“她好歹在第九师任过职,比起新人来,总要对军营里的状况熟悉一些。”
萧鼎天只是呵呵一笑,举杯道:“那就祝你们旗开得胜。”
吕东明瞥了瞥萧夫人,见她依旧坐在那里,安静地闭着双目养神,仿佛对于这一切都是浑然不闻的。他不由在心底里冷笑,面上却道:“也祝萧帅早日完成宏图霸业。”
这一日本是元宵节,吕东明在萧宅吃了一顿所谓的家宴,又回到军营里去让军厨设了十几桌简单的宴席,准备在临行前与大家一道过一个元宵节。菜色十分简单,然而因为是元宵夜,军厨便将同样的材料,做成了不同的菜,一眼望去,十几只大锅里盛着红红绿绿的菜色,却也是十分丰盛。
一路赶回军营,远远地便已经望见各顶帐子口燃起了红灯笼。有几个年轻小兵贪玩,正在练兵场上点爆竹,爆竹声霹雳啪啦,十分热闹的样子。楚辰立在厨帐里,正卷着袖子在帮军厨做汤团。外头极冷,寒风簌簌地拍打着帐子,吕东明见她将袖子挽到了手肘处,手臂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自是十分心疼。
他面上并不表露,只对范家炜道:“让大家在场地上集合,我要说一说明天的事。”
范家炜点一点头,对号兵使了个眼色。号兵立即吹响了集合令,楚辰听了忙放下袖子,拍一拍手上的面粉便往练兵场赶去。
如果换做平时,不需一两分钟,各营兵士早已经齐整地就位,然而因为是在元宵夜,多少有几分浮躁和兴奋在里头,这一声号令着实弄得人手忙脚乱。已经十几分钟过去,场地上依旧乱糟糟一片,谁也找不准自己的队伍。吕东明见他们这样,倒也不恼,挥一挥手让号兵下了停止令。
吕东明见楚辰已经披上了军大衣,容色沉静地立在第三营的位置,只等着自己这一营的人就位,便说道:“今天虽是元宵夜,却也不能太过放纵。我给每一个人都派了任务,谁要是完不成任务,晚上自己过来领罚。”
一时间人声鼎沸,这样的好日子,本该是一家团圆的。如今身在军营,自是不由己,但好歹师长也该讲一讲人情。吕东明见大家怨声载道,又道:“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吃好吃饱,谁要是夜里饿肚子,问军厨要吃食,我必定重罚。”
有人道:“夜里练操,吃再多也是要饿肚子的。”
吕东明不语,楚辰道:“吕师长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吕东明见楚辰与自己这般默契,他的一番话似乎只有她听明白了,脸上不由扬着喜气。他忽然就从近旁的一个小兵手里拿过一个爆竹点燃了。只闻“砰”的一声,那爆竹在空中飞溅开来,冒出一些浅淡的火光,顿时就窜出一股白烟。楚辰笑道:“今天是元宵夜,我们第三营不练操。”
顿时爆出一阵欢呼声,其他几位营长也接二连三表示这样的好日子里,自然不会再练操。吕东明道:“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