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在家里。一会,我给你。你帮我交给顾惜城。”余然没在意蒋医生眼睛里一瞬流露出来的懊恼,加快脚下的步子,追赶走在前方的其他人。
蒋医生再度嘴快:“怎么不叫叔叔了?”
“你真的好聒噪!”余然转头,对蒋医生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但仔细看,就发现笑容里一点温度都没。
蒋医生瞬间怔愣住,黑框镜片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他很怀疑,走在他身边的小女孩今年真的只有十岁。因为那样的笑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
於是,他沉默了,不再开口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余然身旁,偷偷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寻找出反常的地方。
余然毫不在意蒋医生的偷窥,依然是每天怎么样过,她就怎么样过,并不会因为生活中多了一个窥探者而变得紧张多疑。
她端在绣架前,低垂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顾惜城定的“洛神图”。进入天衣无缝针法第二重后期,她对手底下针线的敏感度更高,飞针走线的速度看在蒋医生这个第一次见到真人刺绣的外人眼里,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见余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把“洛神图”绣制完工,眼珠子瞪得都快出眼眶了。
蒋医生使劲揉揉眼睛,张嘴道:“小师姑,我看见你长了很多手。”
余然偏过头,微微笑道:“你眼花了!”紧跟着,她张口问:“哥哥,奉孝,你们说是吧?”
“没错,是他眼睛不好。”作为一个爱护妹妹的哥哥,余靖现在非常合格。基本是妹妹指着狗说,那是条狼,他也会点头承认。
郭嘉从来都不会反驳余然的话,听她这么说,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蒋医生,要不要子然给你搭搭脉,开一副药,治治眼睛?”
“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不公平!”不太跟活人相处的蒋医生一脸吃惊地看着狼狈为奸的他们三,结结巴巴地抗议:“我找余奶奶去。”
余然听了,笑靥如花,乖乖巧巧道:“去啊,去啊,你看我奶奶是帮自家人还是帮外人?”
余靖“噗”的一下,别过脸,捂着偷乐。蒋医生的性格还真是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原以为是性格阴郁的书生,没想到却是不太懂得与人接触的老实人。比唐文仲实话实话的坦荡性子,更让人哑口无语。
郭嘉笑着摇头,瞧瞧站在门口,眼睛里透着欣慰的余奶奶,心下有些明白余奶奶的心思。她大概是让余家唯一的后代跟蒋家的人交好,即便不能结为姻亲,当个朋友也能一尝所愿。
余奶奶站在门口瞧了会,见几个小辈虽然言语上会时不时地交锋,但论性子,还是满处得来的。她长叹一口气,神色落寞地转过身,回自己的房间。
今天得知那人的下落后,余奶奶心底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下了。她想着,去当道士了也好,他当初就对那些玄妙的东西非常感兴趣,总说将来成亲了,要跟她搬家落户到武当山脚下去。现在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算完成一半的心愿了。
余奶奶坐在房间里,手中轻轻抚摸着一只色泽温润的羊脂玉镯,她当年和那人的定情信物。玉在人在,玉碎人亡。她心里一直记得那人离开时的话。
玉是好的,那说明他现在过得很好,很好!
闭上双眼,余奶奶抓紧手中价值连城的镯子,泪水从眼角处滑落。
当年的事,不怪谁,只怪她自己。怪她自己鼓起不勇气,不敢反抗父亲的决定。父亲是一族之长,必须以德服人,如果悔婚,那西余村就再也没有他们一家的容身之地了。余奶奶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
把手中的羊脂玉镯子重新放到镜匣内收藏好,余奶奶对着镜子整理爬满岁月痕迹的面容,透过明亮清澈的镜面,她似乎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一个绣艺精湛,被海城很多大户人家争相聘请去为自家千金绣嫁衣的绣娘。
“然然,奶奶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好?”余靖为人敏感,一早看出余奶奶的神情对劲,只是碍于和余奶奶的关系并不是太亲密,不敢上前询问。
余然笑笑,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思绪,抿唇道:“她大概是想起当初的恋人了。”
忽地,她抬起头,对趴在圆桌上研究功法的蒋医生道:“你家叔公回家的吗?”
蒋浚抬手推推镜架,摇头:“叔公基本从不回家。”
“那你有办法联络他吗?”余然有些失望,紧接着问。
蒋浚依然摇头:“叔公经常到外面云游四海,就算去武当山的观里,也不一定找得他。”
“这样啊。”
余然耷拉下肩膀,手指绕着垂放在胸前的麻花辫,皱眉另想法子。她知道,她奶奶一定是想起那段悔恨终生的往事了。她奶奶在爱情和亲情里,选择了亲情,放弃了爱情,现在年老了,难免会想起年轻时错过的姻缘。想跟那个人说声对不起。即使明知道,那人想要不是对不起三个字。
“我帮你打电话回家问问,说不定爷爷有联络叔公的法子。”
蒋浚投桃报李,神采奕奕道。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很少,也就顾惜城、顾吟歌、秦颂他们几个。现在遇到余然他们,蒋浚忽然发现,朋友可以有很多种,像余然他们这样的,其实也不错。
“那谢谢啦。”余然眉眼弯弯地致谢。
前世余奶奶临终的遗愿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解不开,她的修为就无法突破。现在遇到有缘人,有机会帮余奶奶圆梦,余然心里蓦然一松,整个人一下变得神清气爽,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