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募来的六万人马全是些没见过战争场面的新兵蛋子,而且基本上由洛阳城中的服务行业从业者和市井小流氓组成,要素质没素质,要纪律没纪律,要作风没作风。这样的军队,也就是吓唬吓唬山贼和老百姓,真要对付训练有素的叛军,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唐代臭名昭著的太监监军制度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荥阳是洛阳的内裤。扒掉了荥阳,洛阳也就光不溜秋地暴露在叛军的眼前了。
叛军蜂拥而来,荔非守瑜站在山顶之上,最后回望了一眼洛阳,转身跳入了波涛滚滚的大河之中。
这潼关就夹在崇峻的秦岭与湍急的黄河之间,所以地势极为险要,素有“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的说法。
(一)
洛阳不能丢失,也不会丢失,这是玄宗对于当前局势的基本判断。
地球人都知道,安禄山大军席卷河北二十四郡之后,就会渡过黄河,直取洛阳。洛阳是什么?那可是帝国的东都啊,一旦丢失,政治影响极为恶劣,对全国人民的士气也会造成沉重打击。所以,洛阳绝不能丢。另外,洛阳也不会丢失,有两个因素促使玄宗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其一,镇守洛阳的人是封常清,不是刘常清,也不是张常清,而是百战威名的封常清封大将军;其二,有黄河天险做屏障,缺船少舟的叛军在短时间内是无法过河的,唐军有充分的备战时间。
封常清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他到洛阳之后的表现还是有目共睹的,短短十几天内就招募了六万兵丁。玄宗十分满意。他并不知道,封常清其实是报喜不报忧。毕竟,他当初在皇帝面前夸下了海口,如果没有点儿“成绩”来撑撑面子的话,是说不过去的。可是,现实却很埋汰,太埋汰了。因为,这招募来的六万人马全是些没见过战争场面的新兵蛋子,而且基本上由洛阳城中的服务行业从业者和市井小流氓组成,要素质没素质,要纪律没纪律,要作风没作风。这样的军队,也就是吓唬吓唬山贼和老百姓,真要对付训练有素的叛军,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大家都知道,部队战斗力的生成是靠实打实的训练练出来的,而训练是需要时间的。但是现在,封常清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算是深刻理解了什么叫Time is Money了。眼下,封常清只有寄希望于老天了,希望老天爷能发发慈悲,让叛军在黄河边多耽搁上一段时间。这样,他就可以尽快地把训练和城防工作抓起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能抓就抓,能抓到什么程度就抓到什么程度,抓总比不抓要好。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封常清就会发现,抓和不抓其实没什么样,无非是在最终的效果上有小小的差别而已:死得能稍微晚那么一丁点儿,就一丁点儿。
当然了,玄宗也不是光盯着洛阳了,河南的其他地方也是要重视的。毕竟这些都是大唐的国土啊,能保住的还是要尽量保住。虽说未必能守得住,但是能阻挡一下叛军前进的步伐也是好的,最起码也能为封常清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啊。为此,玄宗特地新设了河南节度使一职,由卫尉卿张介然担任节度使,将陈留等十三郡的防务抓起来。此外,他还将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调任为太原尹,任命大将程千里为潞州长史。只要是位于叛军前进路线上的郡县,玄宗都设置了防御使,当真是煞费苦心。
当洛阳的封常清还想着如何搞好防守工作的时候,长安的玄宗已经琢磨着如何开展战略反攻了。可见,李隆基很着急,不过这样的心情小玉是理解的。大家想啊,安禄山之所以会叛变,归根到底还是怨玄宗自己有眼无珠、养虎为患。玄宗自个儿也很清楚,自己的屁股只能由自己来擦,谁让自己的屁股是天底下个儿最大的呢。而且,不仅要擦,还要尽快地擦干净,总不能撅着腚等着自然风干吧。
我是个急性子,平叛,要我等,不可能。
——李隆基
次日早朝,玄宗任命第六子荣王李琬为讨贼大元帅,节制关东各路军马,择日出兵讨伐安禄山。
荣王李琬是个精致的人,温文尔雅,风格秀整,虽然当时的太子是李亨,但是挺李琬的人还是很多的。
其实呢,玄宗的本意是让太子担任元帅,这可以显示出他对平叛的重视。但是,杨国忠不同意。原来啊,杨国忠和太子不对付,他担心太子登基之后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就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太子。这次平叛选帅,杨国忠力挺荣王李琬。因为他知道,荣王性格儒雅、心眼儿实,好控制。一旦平叛胜利,这天下就是荣王的了,到时候他就可以上下其手,固宠专权了。为此,他就开始忽悠玄宗,说什么太子是国家的储君啊,不能轻易出动啊。此时的玄宗对杨国忠极为迷信,言听计从,就照着杨国忠的意思办了。
荣王李琬当然是个挂名元帅了,实际上主持军务的是他的副手——左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在此之前,政府已经在长安募集了三万新兵,再加上长安城中原有的飞骑等部队,一共凑了五万人马。为了鼓舞士气,玄宗给这支部队取名为天武军,名字倒是叫得很威风,只可惜作战能力与名字严重地不相符。高仙芝受命带着天武军由长安驰援洛阳。大军开拔之日,玄宗亲自跑到城郊的望春亭,为高仙芝践行。领导这么重视,居然亲自跑来送行,高仙芝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当即声泪俱下地表示,一定要努力干好工作,回报领导的信任。
领导信任他吗?放屁,领导其实根本就不信任他。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高仙芝可是高丽人啊,非我族类,难保其心不异啊。为了稳妥行事,玄宗又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创设了一个新的官职——监军,由自己的心腹太监边令诚担任大唐帝国首任监军,屯驻陕州,名义上是协助高仙芝开展工作,实际上就是监视,监个鸟军,监的就是高仙芝。玄宗特许边令诚可以“飞章奏事”,也就是说,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向他本人报告。
玄宗并不知道,他在无形之中又一次创造了历史。因为,唐代臭名昭著的太监监军制度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在以后的故事当中,我们还会多次看到这个词汇。
好了,到目前为止,能做的,玄宗基本上都做了。郭子仪的朔方军正在火速东进,李光弼奔赴河北,洛阳有封常清,河南有张介然,此外还有高仙芝的五万“雄”师。虽说时间还是仓促了一些,但是有黄河天险在,叛军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过不来的。所以,大家还是有充足的准备时间的。
然而,现实又一次让他失望了,深深的那一种。
(二)
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在这场战争的最初阶段,双方比拼的不是实力,因为正儿八经的帝国正规军迄今尚未与叛军展开过正式的对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敌我双方比拼的是速度,看谁更快。
很明显,在这一点上,叛军占据了明显的上风。他们简直就是挡不住的“椰风”。玄宗原本以为,河北二十四个郡,好歹也能挡一下子吧,哪料连半下都挡不住。
人是靠不住了,玄宗只好寄希望于自然的力量。黄河啊,它装满了水。二十万叛军想要渡过黄河,那得需要多少船只啊,没个十天半个月,他们根本就别想过来。
十二月初一,安禄山的大军到达了黄河之滨。玄宗估计,叛军全军过河至少也得到十二月的中旬了。可是,事实却是:叛军在初二的早晨就全军渡过了黄河,当天就拿下了灵昌郡。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为,这一次,老天爷站在了安禄山这边。
初一那天,叛军到达岸边的时候,黄河还是老样子,波涛滚滚,水流不息。老安望着汹涌的河水,当时就懵了。糟糕,当初在范阳谋划起兵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考虑到渡河的船只问题。好了,现在麻烦来了。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挤在黄河北岸,沿岸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条破船。这要是一船一船地往过运,得运到何年何月啊?
也是此贼命不该绝啊。就在此时,老天爷突然变脸了,彤云密布,阴风惨淡,温度降得很低很低。安禄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当即命令众军把破船用绳索和草木串联起来,一直联到了对岸。是夜,滴水成冰,奇冷无比。初二清晨,叛军将士发现,昨天还波涛汹涌的黄河,今天居然结冰了,而且冻得特别瓷实,铁斧劈上去只是一个白点儿。
安禄山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赶到河边这么一看,当即高兴得直拍大腿,“此乃天助我也”。安禄山一声令下,叛军踏冰渡河,如履平地。
玄宗还指望着黄河能把安禄山挡上个十天半月呢,哪曾想,只耽误了叛军一宿的功夫。都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看现在的情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得了道,又是谁失了道。
每一支军队都有他自己的特点,安禄山的军队也不例外。这支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字儿:野。
这个“野”呢又有两重意思:
第一重,人野,注意不是野人,但是也和野人差不多,叛军主要是由边疆各部组成。这些个部族啊,虽说还不至于茹毛饮血,但是确实是不通礼教,粗犷彪悍,一言不合,就爱动刀子。一般而言,能用手解决的问题,他们绝不用嘴。
第二重,作战套路野,不像我们汉军讲究什么排兵布阵、军容严整啊什么的。所以啊,这支军队在行进过程中的景象就显得十分恐怖,步兵和骑兵混搭在一起,也不列队,就是漫山遍野地乱跑,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有无数的兵马一般,让人胆寒。其实呢,这支部队是形散神不散,一打起仗来,他们的组织性还是很强的,玩命儿地往上招呼,端的是厉害啊。
叛军鼓噪而行,渡过河后也没有休息,当天就拿下了灵昌郡,然后便直逼陈留郡。
这一天,正是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到陈留上任的第三日。张介然赶忙上城观敌,这一看不要紧啊,当时就吓得差点儿肝胆俱裂。只见,叛军漫山遍野,如潮水般涌来,连绵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当时,整个陈留守军加在一起才不到一万人,而且都是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蛋子。唉,命苦不能怨政府啊,刚刚上任三天,屁股还没捂热乎呢,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硬着头皮上的结果就是丢了脑袋。守城的士兵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战争场面,一听到叛军的号角声,就吓得抖成了一团,“授甲不得,气已夺矣”。叛军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就顺利地攻占了陈留,张介然被俘,手下士兵大部投降。
本来呢,安禄山没打算把这些人怎么样。可是,他家老二安庆绪无意中在城墙上看见了朝廷发布的讨贼诏书。诏书中说逆贼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已经在长安市曹伏诛。安庆绪当时就哭了,跑来告诉了安禄山。安禄山平生最喜欢他的大儿子安庆宗了,一听说安庆宗死了,当时差点儿没过去。他痛苦流涕,仰天长呼,“吾子何罪而杀之”?安禄山气红了眼。当时,投降的官军都站在入城道路的两旁,安禄山居然“命交相斫焉,死者六七千人”。
攻下陈留之后,安禄山歇兵两日,留李廷望守陈留,亲率人马扑向荥(xíng)阳(今河南荥阳)。
荥阳太守崔无诐(bì)也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他亲自上阵,登上城楼,组织士兵守城。可是,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完全做了无用功,因为他的士兵听到了敌军的号角声之后,便纷纷“自坠如雨”。安禄山乘势挥军杀入,崔无诐当场为国捐躯。
小玉我就纳闷了,莫非叛军所用的号角是一种特殊的超声波武器,能够伤人于无形。否则的话,即便是菜鸟,听了敌军的号角,充其量也就是个四散逃命,怎么会“自坠如雨”呢?但是,这毕竟是残酷而搞笑的事实,由此可见,内地的军备已经松弛到了何种程度。
荥阳乃是洛阳最后的一道防线。荥阳陷落之后,洛阳便赤裸裸地摆在了安禄山的面前。
封常清至此才算是见识到了安禄山的厉害。他才知道,安禄山为了这一天,其实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了。这一刻,他后悔得要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玄宗的面前夸下海口。如果当时的嘴没有那么一秃噜,现在也不会处于这种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他是个行家里手,他知道洛阳恐怕是守不住了,他当然担心,他当然后悔,但是,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是帝国大将封常清。为了帝国,他甘愿流尽最后一滴血。
封常清派东京留守李憕(chéng)等人率军砍断了河阳桥,准备固守洛阳,与安禄山决一死战。
(三)
荥阳是洛阳的内裤。扒掉了荥阳,洛阳也就光不溜秋地暴露在叛军的眼前了。
安禄山留大将武令珣镇守荥阳,自己亲率叛军主力,兵锋直指洛阳。
到口肥肉的诱惑力是无穷大的,安禄山实在是等不及了。他认为,此时的洛阳守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要有一彪精锐之师,趁势直扑洛阳,必定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洛阳。
于是,他匆匆忙忙地带着孙孝哲等数千人马,直奔成皋甖(yīng)子谷(一说罂子谷),打算连夜拿下洛阳。
没想到,甖子谷没过去,反倒挨了一顿削,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原来啊,封常清算准了安禄山在连连取胜之后,必定目中无人,轻敌冒进。所以,他早早地就在甖子谷中埋伏了一支奇兵:荔非守瑜和他麾下的三千人马。远来的都是客嘛,总得要好好地“招待”一番啊。
叛军刚刚进入谷中,便遭到了唐军的迎头痛击。尤其是那个荔非守瑜,射术极为精准,一抬手就是一个,箭无虚发。亏了老安是坐在车辇之中,否则的话,就得提前去向玉皇大帝报到了。
一场混战下来,叛军丢下几百具尸体,仓皇地撤出了谷中。
自范阳起兵以来,叛军还是首次遭到失败,虽不惨重,但是确实很丢人。安禄山的面子挂不住了,大军一路上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岂料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甖子谷挡住了去路,这还了得。
安禄山毕竟是多年行伍生涯锻造出来的一代统帅。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唐军居然没有出谷追击。唐军为什么不追击呢?理由很简单,他们肯定是人少,势单力孤,不敢贸然出击。
想到此处,安禄山不怒反喜。
当时天色已晚,众将都有回营休息之意。但是,安禄山不答应,他要求各部收拢人马,准备连夜出击。众将士一头雾水,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甖子谷嘛,今天过不去,明天我们可以再来嘛,天色都这么晚了,搞什么搞?
安禄山却有着自己的打算,既然麾下的众军这么想,那谷中的唐军八成也会这么想,甚至于洛阳城中的封常清也会这么想。那么,我们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趁唐军思想松懈之时,回军再战,一定可以拿下甖子谷,说不定还可以打封常清一个措手不及,顺势攻入洛阳呢?
安禄山命令何千年率一支人马绕到谷南,截断谷中唐军的归路;同时,又派崔乾佑引兵一万,再扑甖子谷;而他自己则率大军,随后跟进。
果然,荔非守瑜可没有料到安禄山会连夜来袭。前有崔乾佑,后有何千年,荔非守瑜只好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兵马分作两队,分头御敌。他手下的那些人马,基本上是由封常清在洛阳招募的那些新兵蛋子组成的,与叛军交锋,一触即溃。而叛军这一方面呢,安禄山本人亲自督战,叛军将卒玩命儿往上冲。胜败之势,一目了然。
封常清在洛阳城中就听到了甖子谷中的喊杀声。他倒是很够义气,带了一彪人马就赶去增援荔非守瑜了。可是,何千年那边早有准备,封常清左突右突,就是突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率败军奔回洛阳。
荔非守瑜在谷中坚守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到洛阳的援军。他放眼看看四周,三千人马只剩下不到二三百人了,要箭没箭,要粮食没粮食,而他本人也是浑身带伤,勉力地支撑着。叛军蜂拥而来,荔非守瑜站在山顶之上,最后回望了一眼洛阳,转身跳入了波涛滚滚的大河之中。
封常清在前面跑,安禄山在后面追,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叫做老鹰抓小鸡。小鸡跑到了葵园,老鹰就追到了葵园,小鸡发怒,转身与老鹰一顿掐,打不过,接着跑;小鸡又跑到汜水,老鹰紧接着又追到汜水,小鸡又发怒了,转身又与老鹰一顿掐,还是打不过,接着再跑。这一次,小鸡直接跑回了洛阳上东门,城门紧关,坚守不出。叛军见唐军有所准备,索性团团围住城池。
是日夜,封常清召集了洛阳的主要官员,商讨退敌守城之策。
所谓主要官员,其实四个人:第一个,河南尹达奚珣(这个人大家应该还记得吧);第二个,东京留守李憕;第三个,御史中丞卢弈;第四个,采访判官蒋清。
四个人提出了两种意见。达奚珣主张,趁敌军远道而来、步骑疲惫之际,选一支骁骑连夜劫营,挫敌人之锋,然后坚守待援。李憕等三人则认为,不能出战,战则必败,不如死命坚守。
封常清最终采纳了李憕等人的意见。其实呢,平心而论,达奚珣的意见虽然冒险了一些,但是的确能收到出人意料的效果。因为,后来的事实告诉我们,安禄山当初确实没有做防止敌军劫营的准备。
达奚珣是一个比较有才的人,当初要不是有他上书,安禄山的特种部队早就把玄宗等人给一窝端了。这次也是一样,封常清如果听他的话,说不定洛阳也不至于丢失。但是,有才的人并不一定有德,达奚珣就是这样的人,有才无德。对于这种人,封常清本应该限制使用,但是他偏偏要重用达奚珣。
不用说,明日必定是一场殊死的血战了。封常清做了一个简单的分工,由他本人守卫东门,北门交给李憕负责,西门由卢弈把守,南门由达奚珣镇守,蒋清负责四面协调。
达奚珣不干,理由是:我是一个书生,不懂打仗。
封常清答复:反对无效,理由驳回。
这一次,达奚珣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用自己的行动作出了答复。三天之后,洛阳城破。有六万大军防守,洛阳本不至于这么快就陷落,这其中当然是有隐情的。只因为,在战事进入胶着的时候,有一个人打开了南门。这个人就是达奚珣。
封常清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叛军见南门洞开,便全都一窝蜂地涌了过去,封常清这边的压力大大减轻。他趁乱率残兵从西门出城,直奔陕州,去投靠自己的主人高仙芝了。
守城五官,降了一个达奚珣,逃了一个封常清,剩下李憕、卢弈和蒋清三人,难以支撑,大唐帝国的东京洛阳陷落了。时为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十二日,距范阳起兵,只有短短的三十四天。
识时务者为俊杰,达奚珣投降之后,居然因为口才好,善于揣摩人意,而得到了安禄山的重用。李憕等三人拒不投降,破口大骂贼人,慷慨就义。
已故诗人臧克家老先生有一首《有的人》,写得特别好: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是啊,达奚珣虽然活着,但是在小玉的心目中,他早已经死了;李憕三人虽然死了,但是他们永远地活在了我的心中。
千秋功罪,孰丑孰美,后人自有评说。
(四)
洛阳丢了,虽然玄宗不认为她会丢。但是,她还是丢了,而且丢得很快很迅速。究其原因,一是因为黄河天险根本就没有发挥出预期的作用;二是因为封常清用人不当,选了达奚珣这么个两面三刀的混球来守城。
玄宗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了。
本来呢,依照他的想法,只要黄河挡上安禄山一下下,只要封常清在洛阳坚守一下下,那么高仙芝的东讨大军就可以迅速赶到洛阳。到那个时候,高仙芝和封常清联手,再加上十一万大军,不仅可以确保洛阳不失,说不定还可以反攻叛军,一鼓作气将安禄山赶到黄河里面去喂鱼。
可是,黄河和封常清都辜负了他的期望,就因为差了这么两下下,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高仙芝刚刚走到陕郡(今河南三门峡市西),便碰上了刚刚从洛阳逃出来的封常清。封常清满身血污地站在了高仙芝的面前,声泪俱下,极言叛军实力之强悍。
这种话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高仙芝绝对不会相信。但是,说这个话的人偏偏是他的好仆人兼好兄弟封常清。别人不了解封常清,难道高仙芝还不了解嘛?他深知,以封常清的为人,绝不会胡言乱语来为自己开脱。看来,安禄山的范阳铁骑果然是厉害得很啊。
高仙芝的脑子很乱很乱,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洛阳已经丢失了,现在的问题是:下步该怎么办?
封常清有话说,他提出了一个建议:马上回军潼关,坚守待援。理由很简单,继续东进,与叛军决战,那铁定是自杀。不如退守潼关,只要扼守住潼关这个咽喉要道,叛军就无法西进关中,同时也能为各路援军赢得宝贵的时间。
对于封常清的这个建议,高仙芝打从心底儿认同。可是,他犹豫了,因为玄宗给他的命令是: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前进再前进。如果他采纳了封常清的建议,无缘无故地放弃了大片国土,一旦朝廷怪罪下来,那该如何是好?
残酷的现实反倒让封常清变得异常清醒,这一辈子,他从来就没有这么清醒过。他提醒高仙芝,叛军崔乾佑部正在向这里火速推进。而以唐军当下的实力,根本就无法与之敌对。此时与崔乾佑交战,必定不胜,而且还会损兵折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万一让崔乾佑抢先袭占了潼关。那么,大军的归路就被切断了。届时,敌人两路夹攻,情形可就不妙了。
封常清所言非虚,因为他这一路都是被崔乾佑撵着跑的。此时此刻,崔乾佑正在率领三万精兵向陕郡飞驰而来,其先锋部队距离陕郡已经不足四十里。高仙芝如果再犹豫这么几个小时,那他就不用犹豫了。
封常清的这段话重重地敲打着高仙芝的心头。一边是帝国的存亡大计,一边是个人的生死安危,这种抉择确实很难做。
高仙芝从来都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但是,这一刻,他胆怯了。他的胆怯拯救了帝国,却害了自己。
他马上下令,全军火速撤往潼关。
陕郡的仓库当中,粮食器物,堆积如山。高仙芝命令军士打开仓库,里面的所有粮食器物,任将士自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拿不走的就全部烧掉,绝不能便宜了崔乾佑。一时间,陕郡乱成一片,几万人马乱哄哄地向长安奔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唐军丢弃的粮草军械。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收破烂的,如果有的话,跟着唐军一路捡东西,保准能一夜暴富。
然而,即便如此,撤退得还是稍稍地晚了一些。叛军的前锋尾随而来,殿后的部队光顾着逃跑了,遭到了敌人的突袭,伤亡惨重。我们不妨大胆地假设一下,要不是因为此时此刻叛军的主力都停留在洛阳,那么高仙芝必定会全军覆没。但不管怎样,唐军最终还是摆脱了敌人的追击,成功地撤到了潼关。
潼关,一座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城池。
潼关之所以有名,其原因用一句不是套话的套话来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学过高中地理的朋友们都知道,黄河发端于青藏高原上的扎曲、约古宗列曲和卡日曲,本来是沿着西北——东南走向的沟壑向南汹涌而下。岂料,黄河在南下的过程当中,却与横贯秦川的秦岭相撞。因为受到了秦岭的阻挡,黄河只得改道东流。但是,黄河也给秦岭留下了一处纪念伤,她将秦岭冲刷出了一个豁口(咱们的母亲河还是比较厉害的)。这个豁口成为了由东方进入八百里秦川的唯一路径,她的名字就是潼关。这潼关就夹在崇峻的秦岭与湍急的黄河之间,所以地势极为险要,素有“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的说法。
崔乾佑很厉害,但他只是个人。鸟都飞不过去,更何况是他呢?除非他能变成鸟人。
高仙芝的五万大军如果在平原上与叛军决战,根本都不够崔乾佑塞牙缝的。但是,用来守潼关,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崔乾佑几次来攻,都是损兵折将,不能越雷池一步,无奈之下,只好引兵退回陕郡,相机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