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凌云躺在矿区招待所的床上，思绪异常活跃，翻来覆去，几乎未眠，一直在分析复杂的企业环境、思考明月峡的出山之路，他又想到了汪江北给他讲的话，关系也是生产力。天快亮时，他却睡着了，被杨建业从梦中叫醒时，朝阳已经进了屋。
这一夜，杨建业也没睡好，张淑容的男人没走，凌云也没告诉他和地委书记的通话内容。一大早起来，心里惴惴不安，他担心自己昨夜班门弄斧放言高论，会让凌云反感。吃早饭时，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恭顺：“凌矿长，昨天，我喝多了猫尿，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凌云说：“酒后吐真言，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杨建业。你的话说得很实在，很好。”
又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吃完饭，凌云和杨建业在办公室闲谈着，等候石坡镇的张书记来。杨建业绕山绕水想掏凌云和李昊天的电话内容。这时，总机员把矿驻万山办事处马主任的电话转了过来。
马主任着急地说：“凌矿长，黄树良和几个工人被市公安局抓走了。”
凌云问：“什么事？”
马主任说：“不是昨天工商局把销售点查封了吗？今天早上，黄树良在销售点上耍，有几十个居民要买煤，他就撕了市工商局的封条，开门营业。工商局来人把买煤的篓篓筐筐都踩烂了，把秤也弄烂了，黄树良动手打了他们。结果，工商局的人多，把黄树良打惨了，人也被公安局抓了。周书记要你赶快来…… ”
凌云气愤得拿电话的手直抖，大骂一声：“土匪！”
挂断电话，凌云就给市公安局张亦春打电话。张亦春正在询问黄树良，接到老同学的电话，也很气愤：“凌云，你快来，你们的人都挨打了，黄树良全身是伤，三个女同志都遭打了。一个姓朱的姑娘，衣服都被撕烂了，还是买煤的居民给她披的一件衣服…… ”
凌云愤怒地指责：“你们不抓工商局的人，凭什么抓我们的人？”
张亦春说：“恶人先告状，地区工商局找了行署领导，指示我们抓的，说你们的人妨碍公务。你快来，周围的老百姓都在为你们鸣不平，几十个买煤的人在市工商局，要他们赔篓篓筐筐。”
凌云说：“麻烦你找医生给黄树良把药上了，我马上就来。”
凌云搁下电话就下楼。杨建业跟在后面也激动了起来：“要打，老子把职工放出去，踏平工商局！****的，太欺负人了……”
凌云叫杨建业留下接待石坡镇的张书记，自己驾着吉普车就跑。他把吉普车开得如野马奔腾，在大垭口的弯道上，差点与矿上的一辆大货车相撞。明明是他车速太快，又占了对方的道路，他却把大车司机臭骂一顿，开着车又跑。
凌云赶到市公安局，张亦春给黄树良和朱玉萍三个女工做了工作后，调查周围的市民去了。他决计要帮助老同学，指示部下们要拿出一手对工商局不利的材料。
几个女工见到矿长来了，就像受人欺负的小孩子见到了父母，都哭了起来。只有满脸伤痕的黄树良两眼生火，愤恨地说：“老子不打回来，就不在万山混！”
凌云一边安慰几个女工，一边了解情况。事情非常简单：确实是黄树良见五、六个工商局人员乱踩市民买煤的筐篓，砸矿里的秤，先动手打人。之后，六个工商人员按住黄树良就打。黄树良寡不敌众，朱玉萍拼命保护黄树良，结果，一个别有用心的年轻工商人员见朱玉萍漂亮，从背后把她衣服撕了。黄树良虽然惨遭毒打，却死死拖住那个撕衣服的工商人员不放。工商局长恶人先告状，行署杨专员指示要抓黄树良，张亦春把几个女工也带进了公安局。他成心要帮凌云，暗示黄树良别承认先动手，他要关工商的人。
黄树良愤然地对凌云说：“老子敢做敢当，不把那****的流氓杀了，老子不是黄鼠狼！”他在万山城里也有一帮烂朋友。
凌云也气愤：“黄树良，不急，公安局在了解情况，我见了张科长就去地委。”
黄树良骂：“我×他祖宗！我们这些煤炭拖娃儿一天脱了衣服裤子磨净肉，挖煤拖炭糊嘴，他们耍得没事干了，来找我们生事，想砸东西就砸，想打人就打，光天化日之下脱女人的衣服！凌云，这次你****不硬起来，老子要你在明月峡呆不下去！”
中午，凌云回到家里。凌振山坐在沙发上见儿子一脸怒气，问遇到什么事了。凌云本不想把工作上的事告诉父亲，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还是讲了。凌振山听了一巴掌拍在沙发上：“没王法了？执法犯法，他们还是不是共产党员？”就要给张文化家打电话。
凌云说：“我给李书记、张专员都汇报了，下午解决。”
凌振山说：“你汇报了是你，我要表明态度。我还是省委顾问委员会的委员，地委的顾问！”
下午的座谈会在万山市政府开。由于凌振山过问这件事，张文化专员非常重视，安排了两个副专员到会。地区财委、经委、工商局、煤炭工业局、公安处和万山市政府、工商局、公安局的领导，坐了满满一会议室。凌云、周承恩、吴才全和供销科副科长王健参加了座谈。会议分两步，先解决打架的事情。市公安局局长介绍对事件初步调查的情况，不消说，道理全在明月峡一方。黄树良是杨专员通知抓的，他只好当场通知放人。
张亦春站起说话了：“现在明月峡的几个工人，在我们公安局根本就不走了。城区的职工来了几十个人，要求严惩打人凶手和侮辱女同志的人。目击现场的市民，也纷纷指责工商局的人暴力执法…… ”
市工商局谭局长打断张亦春的话：“我们昨天就书面通知，不得无照经营，明月峡煤矿无视工商法规，无照经营，工人先打工商人员是诱发事件的原因！”
张亦春说：“工人打工商人员是你们一面之词。目击的市民证实，是你们工商人员先踩烂居民的东西，先打人。我们办案是凭证据……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和凌云是同学。他下决心要抓工商的人，帮助老同学。
谭局长说：“他们无证经营，反有理了？”
地区煤炭工业局吴局长说：“明月峡煤矿开办了几十年，怎么是无证经营了？”
地区工商局局长贺富扬说：“你们要摆摊设点，可以。但是，必须要有营业执照，谁的儿子都不能违法经营！”
凌云忍无可忍：“要我们按省工商局的行业文件交市场管理费，根本不可能！我们一年近百万吨原煤产量，按那文件，一年得交几百万的市场管理费！那是与改革开放的政策格格不入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纯粹是为部门捞利益的文件。我们办营业执照的一切手续都在市、县工商局。你们卡着不办，居然反口咬人！”
贺局长说：“不交费用，就不给你办！就不准你们进入市场！”
吴局长说：“你们这样做，不是要把明月峡逼死？”
贺局长说：“死了明月峡，还有太阳峡！没有营业执照，谁也别想进入我的市场！”上午的事情发生后，地区煤建公司又赞助了几万元给地区工商局。
会议硝烟弥漫地开了一下午，毫无结果，杨专员和汪专员都不拍板。杨专员是管商贸的副专员，汪江北是管工交的副专员，两个副专员各怀心思向张专员汇报。张文化也为难了，让不让明月峡煤矿设销售点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让设点，煤建公司必然被逼退，那几百人怎么生存？而且，省工商局确实有文件规定收取市场管理费。企业不交，就办不了营业执照；交，全区企业就要交上千万。这钱是财政与工商三、七分成，实际是为他的财政解围，但企业受得了吗？张文化把电话打进了李昊天的办公室。
李昊天听了情况后，果断地说：“叫市公安局立即把明月峡的工人放了，叫周承恩做好安抚工作。工商打人，由市公安局继续调查，依法处理。叫凌云和贺富扬准备移交工作，两人交换位置！”
张文化愣住了：“贺富扬去明月峡煤矿当矿长行吗？”
李昊天说：“太不像话！现在，各县市都在反映部门的作风问题，与企业争利的问题，干部与民争利的问题。不杀这股歪风，处理一个典型，风气好不了！明天，地委开个碰头会，贺富扬连矿长都当不了，还当什么局长？工商局收企业赞助的问题，一查到底！”
张文化拿着电话满腹疑虑。但是，李昊天不仅是万山的一把手，也是全省一颗璀璨的政治新星，是以铁腕著称的。
两位副专员向与会人员传达了地委书记和行署专员的指示后，会议室鸦雀无声，人们停止了争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