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和杨建业信心百倍跑的水泥厂项目，如水中月镜中花，无功而返。周健几个人的秘密调查活动却旗开得胜。
杨建业和徐峰在销售上钻天打洞，被矿党委调查之事，如电火行空，一夜之间就在明月峡里传得沸沸扬扬，职工中骂什么话的都有。
凌云和杨建业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回的明月峡。
第二天清晨，杨建业睡在床上还没醒来，徐峰的电话就把他吵醒了。徐峰报告了后院着火的紧急情况，杨建业穿着裤头站在电话机前又惊又气，半晌没有说话。
徐峰说：“建业啊，我们这次是费了油，灯不亮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两天，我连家门都不敢出，全矿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人人都在骂我们是贪官，说不清了！让你去出差，是调虎离山啊…… ”他得到被查的消息后，焦思苦虑了一夜，从这场危机中看到了天赐良机，将机就计点了一把火。他要让杨大胆把明月峡闹得天昏地暗，让明月峡里的衮衮诸公从此四分五裂。
杨建业破口大骂：“查他妈卖×！老子变了牛还遭雷打？”
徐峰说：“来势不小啊，比那年的事查得还凶。你前脚走，后面就查开了，不简单啊！这一查，我们一切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南江那方的合同肯定会执行不下去了。把我的一些朋友都吓慌了…… ”
杨建业骂：“不搞他妈卖×的！把收购小煤窑的煤停了！老子一天忙得放屁都没时间，他妈卖×，背后打黑枪！”
徐峰说：“老弟啊，你我现在真成贪官了…… 这事背后不简单，卸磨杀驴啊！老弟…… ”他心里很得意：周承恩，有你好看的了。
杨建业面对如此奇耻大辱，找到了反击周承恩的机会……
上班时，秦和平走到凌云办公室门口，见门虚掩着，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秦和平是前两天在竹林沟矿区检查工作时，从职工神神秘秘的传言中，才知道周健带组织科的人在调查杨建业和徐峰徇私舞弊案的。他十分震惊，不知道周承恩要干什么，不知道杨建业干了什么。这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他和杨建业亲如兄弟的关系全矿无人不晓。既然周承恩事先不告诉他，就是在有意回避他，他就不便过问这件事，只有保持沉默。然而，令他百思不解的是，周承恩处事一向慎终于始，为何把这件事搞得满城风雨，真伪莫辨？
秦和平走进凌云办公室，凌云在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秦和平顺口问：“跑的效果如何？”他问的是水泥厂立项。
凌云停住手，对秦和平笑笑：“失望中有希望，今、明两年打进计划盘子有困难。我找了省经委和省委组织部的两个朋友，他们答应想办法运作。挂上号就好办了。”
秦和平说：“上不了水泥厂就上选煤厂吧，这个项目可以走技改路子，地区经委就可以审批。现在这简易选煤方法浪费很大，精煤质量也不稳定。”
凌云说：“回来的路上，我和建业也有这个想法。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乐滋滋地看着秦和平。
秦和平心绪很乱，淡淡地笑：“不知道。”
“天上掉馅饼了！”凌云喜形于色，“昨天回来，我去了一趟地区煤炭局，吴局长说行署有意让我们把云山县水泥厂兼并了。”
秦和平毫无心思：“你认为是馅饼？这个厂就在石坡镇的牛郎沟，‘******’时建的厂，这些年亏得一塌糊涂。五、六百人，一年生产四、五万吨水泥，还经常出质量问题。你说是馅饼还是陷阱……”
凌云兴致勃勃地说：“那怕什么？国有企业的通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技术落后，人员臃肿。医治它有现成处方：改革、改造、加强管理。兼并过来，拿我们两年的利润彻彻底底地改造一次，我就要它旧貌换新颜，重振雄风！”
秦和平觉得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他现在急于知道凌云对调查杨建业是什么态度。顺着凌云的话敷衍道：“不向省上争取立项新建厂了？”
凌云说：“能争取的资金当然要争取。我的意思让吴局长当好人，先和云山县和行署谈；我当恶人，和县上、行署讨价还价要政策，要条件。主动权在我们手上嘛！”
秦和平心不在焉，亳无兴致地说：“那就看什么政策、什么条件吧。”
凌云蓦然感到秦和平的情绪不对劲，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秦和平：“你病了？”
秦和平摇头干笑，犹豫了一下，说：“这几天，矿里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晓得不晓得……”
“什么事？”
“全矿都在传，说建业和徐峰在销售上吃了回扣。”
“什么？！”凌云惊异地问。
秦和平很惊疑：凌云不知道这件事就有大麻烦了！调查结果杨建业有问题，销售这一块刚刚打开局面，谁能顶上去？杨建业没问题，事情怎样收场？忧虑说：“伯伯派周健带人查去了…… ”
“啊！”凌云一下就意识到杨建业手中的账外资金，心里吃惊不小。问：“查到什么了吗？”
秦和平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伯伯不向我说，我也不好问。职工很关注这件事，议论很大…… ”
凌云心中很窝火，感到事情复杂了：搞得如此风生水起，小金库如何向党委一班人、向全矿职工解释？下一步的工作怎么搞？会不会影响企业目前的销售…… 一连串的事都出来了。他恼火地说：“我才出去几天？他怎么这样干事？他想干什么？”
秦和平忧虑地看着凌云：“你要冷静，这件事对建业很不利，骂他的人很多。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问题……”
凌云气恼地说：“伯伯他咋会这样搞呢？”
秦和平说：“我也想不明白。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在造势，伯伯动用组织科的人去查，说明他是很谨慎的。他对我们都秘而不宣，为什么下面的职工会知道？这样惊天动地地查案子是他的作风吗？这样能查出问题吗？周健才出去几天时间，职工是怎样知道的？ 你要冷静点，这件事后患很多……”
凌云的脸渐渐沉了下来，冷笑：“伯伯这样搞，不出事才怪！”
“销售上有事吗？”秦和平盯着凌云问。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凌云恼怒地说，“他对我围追堵截，布下的是天罗地网！企业设了个小金库，在杨建业手上。才两个多月时间，他就逼上门了……”
“啊？！”秦和平一怔，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和复杂。杨建业、徐峰成了全矿职工众矢之的，如何给他们正名？杨建业对周承恩积怨已久，他能不爆发？凌云怎么办？周承恩怎么办？事情如何收场？他张口结舌：“你…… 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
凌云激动了起来：“我该怎么干？一边是崖，一边是坎；一边要我搞活企业、发展企业、壮大企业，一边是清规戒律，把我捆得死死的。我该怎么办？客户要回扣，我去哪里报销？去年的费用摆在财务上，至今处理不下去，我怎么办？”
秦和平也恼火了：“你信不过我，连姐姐你也信不过？你这不把事情搞复杂了。很明显，有人在背后借机给领导班子制造混乱。你不冷静对待这件事情，明月峡就将出现一场大乱！”
“这混乱的责任在我吗？”凌云气愤地说，“我告诉了你，不又把你夹在中间为难吗？你姐姐根本就不同意这样搞，我有什么办法？”
秦和平也气：“你不告诉我，他不告诉我，我还是什么党委副书记、副矿长？！我不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没叫你管！”
两人正激动地争执着，杨建业怒气冲天地闯了进来，劈头盖脸一句：“凌矿长，这副矿长我干不了了。妈卖×，打黑枪——老子杨建业不是狗！”
三人都横眉怒眼不说话。
秦和平首先冷静下来：“建业，事情还在调查，你冷静一点，大家都要冷静。”
杨建业暴怒了。接了徐峰的电话后，他又给竹林沟的曹武禄副区长打了电话，曹武禄告诉他的情况，把他肺都快气炸了。职工传说他贪了多少钱，说周承恩要把他送进监狱，说凌云和周承恩在如何防备他…… 他认为，周承恩是要置他于死地。这次，他是清清白白的，不怕周承恩，他要与周承恩血战一场！他面向秦和平火星四溅：“事情没到你头上，你当然不急！我他妈像一条狗，被人踢了一脚又一脚！妈卖×，全矿都知道杨建业是贪官，是大贪官！我挖了谁的祖坟？上前年，查得老子不清不白，现在，又来收拾老子！人不求人一般大！这次老子怕了他，从他胯下钻过去！”他决心和周承恩拼个鱼死网破。
秦和平皱着眉说：“建业，不要骂人！没问题，给你一个清白，给职工一个明白，不是更好吗？”
杨建业又气又急，暴跳如雷：“凭什么一边查，一边坏我的名声？你们在矿里研究的，我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哪一点对不起企业？别人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我吗？我挖开心子见得天，得了一分钱回扣就不得好死！当上这副矿长，我一天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做少了事情吗？要整人也不该这样整啊？老子一天累死累活，不是为了这企业吗？老子背人上楼差点晕倒，老子给人拜年淋了一头面汤，老子一天在外面三顿吃面条，哪个****的用眼睛看了一眼？老子大半年没休息一个礼拜天，哪个****的问了一句…… ”他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凌云强令自己冷静：“建业，你别急，这是针对我来的…… ”
杨建业咬牙切齿：“针对你？职工又不骂你？太欺负人！”
秦和平说：“建业，是真金就不怕火炼，没有问题，你还怕查吗？”
杨建业接过话头说：“好！让他查，让他查个够！我避嫌。凌矿长，这大半年时间，我白日昼夜为企业跑，没休息过一个礼拜天，我要补休，回家去等调查结果，查出了问题，你要脚我不拿手！”
秦和平心乱如麻地看着抱屈衔冤、恼羞成怒的杨建业，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安慰他。
凌云的心中早已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他相信杨建业没有经济问题。他认为这是周承恩对他发起的新一轮围堵。他对杨建业说：“你休息几天，配合调查。小金库的问题我负责到底，决不连累你。除此之外的问题，你们自己负责。如果，你们没有问题，有人会给你正名的。”
杨建业说：“南江工贸公司的精煤、焦炭肯定不会再要了。我给你们都说过，南江工贸公司是南江地区领导搞的，谭经理只是顶名的前台。这样一查，不把人家吓着吗？他还敢和我们交道下去吗？整我，这是整企业！”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凌云铁青着脸，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愤然地说了一句：“企业不垮，他不会收手！”
秦和平焦头烂额地看着凌云：“你去找伯伯谈谈，把小金库的事说清楚，让他停下来…… ”
“你怎么也天真了？停下来谁能说清楚？全矿都知道的事，能停下来吗？让他查明白，看他还要搞些啥名堂！”凌云气愤地问，“谁敢与明月峡煤矿打交道？谁还有心思工作？”
秦和平茫然地站着，他感到明月峡里风急云低，浊浪翻滚，自己却茫无头绪，无计可施。他清楚，在这件扑朔迷离、错综复杂的事件中，自己一句稍有不慎的话，都可能让复杂的事情更加复杂。他唯有选择继续沉默。
当天下午，南江工贸公司来电相告：终止双方精煤、焦炭购销合同。这对一路高歌的明月峡煤矿来说，简直是一剑封喉！杨建业真理在手，借机向周承恩、凌云发难，一走了之。徐峰隐忍不发，躺在床上装病。铁路运力背后的交易朱玉萍一无所知。乘风破浪的销售急转直下……
凌云没有找周承恩交换意见，他不知道该向周承恩怎么说。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不知道周承恩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办，更不知道事态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他无话安慰杨建业。他现在急需周健的调查结果。
凌云找吴才全谈话，希望他能带人出去缓解销售之急，吴才全称病不去。内外交困的凌云只好叫秦和平带李维雄出了明月峡。秦和平焦虑地说：“凌云，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听我一句话，一定要冷静。安全上，叫吴矿长临时负责，内部协调工作，叫梁姨辛苦一点，你要特别注意和李书记统一思想。他兼着纪委书记，他再添点乱，事情更不好收场…… ”
周健调查回矿那天下午，天气依然很燥热。他满怀大获全胜的喜悦心情，径直走进周承恩办公室复命。周承恩铁青着脸，没等周健说话就劈头盖脑地问：“周健，外出调查的事，你对谁说过？！”
周健满脸汗水，被周承恩凶神恶煞的气势吓懵了：“没…… 没有哇，我连老婆问都没说哇！”
周承恩一腔无名火，事态的发展让他大惑不解，措手不及，十分被动。这次秘密调查活动，只有三个人知道，梁晋秋是不可能乱说的。那么，是谁走漏的风声？又是谁在借题发挥、煽风点火、制造散布谣言？如果涉及凌云、杨建业和徐峰以权谋私，事情就没回旋余地了。他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却左右不了局势，只有拿周健出气：“你没说？你没说为什么全矿都传开了？”
周健一脸无辜：“周书记，我这么点原则性都没有？为了保密，我连电话都没向矿里打过。我怎么知道？”
周承恩满腔怒火：“活见鬼了！谈谈调查结果。”他想到了被调查单位走漏风声，但万万没想到徐峰会借机放火。
周健从挎包里拿出一叠调查材料，小心翼翼地说：“问题很严重！倒卖国家计划物资确有其事，信上反映的问题基本属实。他们利用企业的名义要的计划，利用南江工贸公司的资金运作。杨建业在南江工贸公司领走了五十多万元，汇款是办在杨建业私人名下的…… ”
“哦！”周承恩倒吸了一口凉气。杨建业有如此严重的问题，居然敢大吵大闹——他吃了豹子胆？他马上想到了凌云，站起身，愤然骂了一句：“活得不耐烦了！”
周健望着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的周承恩，又说：“我们卖南江工贸公司煤焦回扣一事不成立，对方是一家很有后台的私人公司…… ”
周承恩心急如焚：“收购小煤窑的煤炭有回扣吗？”
周健说：“有。我们查了所有卖煤给我们的小煤窑，有承认给了回扣的，也有不承认的。说是杨建业和徐峰两人收的，说是为企业收的；有说五元的，也有说七元的。我们算了一下，有四万多元…… ”
“无法无天了！”周承恩又骂了一句，大脑在飞速旋转着。他突然意识到了账外资金。
周健又说：“购买伪劣矿灯确有其事，是地委组织部一个科长的内弟卖的，回扣没承认。”
周健说完，周承恩在办公室里走走停停，久久没有说话。他感到了问题的复杂和棘手。屋里静若无人。
周健说：“周书记，我汇报完了。”
周承恩说：“调查材料留在我这里。调查结果绝对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讲。”
周健吞吞吐吐地说：“在万山办事处里遇到了李书记，他在发牢骚…… 说你抛开纪委…… ”党委分工周承恩管组织，秦和平管宣传，李天华管纪检和群团组织。
周承恩惊疑地问：“你讲了吗？”他突然怀疑李天华是这件事的幕后。
周健很为难地说：“他缠着问，我说了个大概…… ”
周承恩阴沉着脸，把周健盯了半天，想发火又没理由，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人套住了。如果凌云和杨建业共谋徇私舞弊怎么处理？如果是账外资金又怎么处理？全矿都知道查杨建业和徐峰的问题，杨建业和徐峰没有问题，怎样向他们解释？是小金库如何向职工交代？全矿上下都在拭目以待，杨建业和徐峰把矛头直端端地指向自己。周承恩心里一团乱麻，思索了很久，问：“你分析事情会是谁造出来的？”
周健说：“分析不出来。”
“会是谁呢…… 李天华？赵敬国？都不可能……”周承恩自言自语，突然莫名其妙地骂：“******，纯粹乱来！”
周健问：“怎么办呢？”
周承恩说：“先搁着，党委会研究了再说！”他想马上找凌云了解情况。
周健走后，周承恩拣重要的调查材料看了一遍，又在藤椅上呆坐了一会儿，就打电话找凌云。凌云在砖厂。这时，机关已经下班，他急急忙忙朝放牛坪走。
日薄西山，层峦尽染晚霞。放牛坪矿区里，四处都是吃晚饭的职工。周承恩在砖厂和矿区里找了一通遍，才在已经停产的选煤车间里找到凌云。两人走出选煤车间，站在砖厂的公路边，夕阳的余辉包裹着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