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的大学生活,黄树良不仅学到知识,还想明白了很多道理,对自己人生也有了新的定义。他认为留在机关学不到什么东西,也干不成自己想干的事情。他们那一批送培人员,都是从生产骨干中选拔的。这次,分别都被任命为矿区、分厂、科长助理,连朱玉萍都混上了科长助理,独独把他留在机关,宣布的是安排在矿长办公室工作。他心里很不满意,问:“矿大爷,安排我到你办公室,给你提开水、提包包、擦桌子、端杯子?”
凌云笑对黄树良:“除了给我擦桌子、端杯子,还要给王矿长、赵书记——他马上就任副矿长了,擦桌子、端杯子,你情哥哥病好了,还得给他干事!谁叫你,你跟谁走…… ”
“那我算什么东西?”黄树良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朱玉萍忍俊不禁“咯咯”地笑:“算、算二矿长…… 咯咯,二矿长…… ”她笑得前仰后合。
几个人都被朱玉萍的话和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黄树良又恼又笑,拧了朱玉萍一下。
凌云笑过,说:“对,就是二矿长,我们没管到的事情都归你管,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
梁晋秋笑骂朱玉萍:“鬼丫头,你还嫌他诨名少!你都这样喊,不出两天,全矿都会这样喊!”
黄仲全明白凌云的良苦用心。事前,凌云给梁晋秋讲过这样安排的意图,梁晋秋也向他丈夫讲过:凌云要让黄树良几上几下,既让他跟几个矿长学管理经验,熟悉企业情况,又要磨他的性格。黄仲全对黄树良正色地说:“你小子,给我好好干,干什么就得认认真真地干好,不然,我又要收拾你!多跟凌云和和平学习,和平只大你几岁,哪像你天上一下,地上一下的?”
黄树良吊儿郎当地说:“当官的都是在装处嘛,我当官了也装得像嘛——这个、这个、啊!这个…… ”他拿声拿调地学领导讲话。
梁晋秋拍打了黄树良一下:“你爸爸和你说正经事,你又乱说。”
凌云是来找朱玉萍说事的,见黄树良东一句、西一句地和父亲像说相声,就笑眯眯地看着不搭腔。趁父子俩说话停歇的空隙,插话引向正题:“小朱,讨论了一下午,你想通了吗?”
朱玉萍在家里就不怯场了:“你矿长定了的事,我想不通也得服从呗!”
又说:“凌矿长,我看杨矿长下午有情绪,他说那些话是吓唬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才不怕呢!”
凌云说:“他没情绪。工作太多,又听到些风言风语,可能心情不好。”
朱玉萍撇撇嘴:“风言风语——无风不起浪,无鬼不死人!他自己的病,自己才晓得。他做得,人家就说不得?”
梁晋秋连忙制止道:“玉萍,别乱说!”
凌云笑笑:“小朱,有信心搞好这工作吗?”
朱玉萍想了想,说:“要说也简单,你不是说在火车站建质量分析室?以质论价,达不到标准的,不收购就完了嘛。”
凌云说:“也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天天几百吨原煤进站。煤老板们一个个都是人精。”
朱玉萍说:“我又不是瞎子,煤质好坏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没鬼就不怕鬼。”
凌云赞许地点头。他看上的就是朱玉萍办事泼辣、干练、不惧邪。
朱玉萍又说:“凌矿长,杨矿长和徐科长与湾滩乡煤厂肯定有名堂!去年,他们捞肥了…… ”
梁晋秋又制止:“玉萍,叫你别乱说!凌矿长上午宣布了不收那个厂的煤,你不收就行了嘛。”
黄树良说:“杨矿长这人肯定有问题,把粗鲁当豪爽,把野蛮当胆量。一会像个人,一会像条狗,尽看人家脸色行事……”
梁晋秋说:“别瞎说人家,管好自己。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 ”
黄仲全打断妻子的说话,严肃地说:“你们两个都是预备党员了,共产党员,就要有共产党员形象、共产党员胸襟。特别是在时下的社会风气中,要把握住自己,你们的路很长,要懂得自尊自爱。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共产党员活的是精神。我不要你们超过你妈妈多少,学好她就行!”
朱玉萍说:“黄叔叔,你放心我们嘛,做人没骨气就不是人了。”
黄树良又坏笑乱说:“钱不能乱收,舞可以乱跳。”
朱玉萍不服气:“谁乱跳舞了?”
黄树良假装告饶:“你没乱跳舞,你没乱跳舞!你的舞跳得好,跳得地道,全矿第一流的!对了吧?”
朱玉萍气恼地擂了黄树良一下:“人家从来没出去跳舞嘛!不信你问罗姐嘛!你暑假回来都不会跳舞,你才出去跳了舞……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调笑,把黄仲全刻意制造的严肃气氛,搞得格外轻松。
凌云笑,真是两个活宝。两人性格都外向,什么场合说话都口不择言。他抬手看了一下表,七点多了,电视《新闻联播》又忘了看,脑子里满当当的事情。从放牛坪回来时,周承恩要他找杨建业谈谈,稳定他的情绪。他很不情愿,想想又觉得有必要。
黄仲全说:“小凌,你有事去忙吧。”
凌云说:“梁姨,你把小朱的住宿调进机关,住在放牛坪不方便工作。”
黄树良又嘲笑朱玉萍:“哟,当官了,是不一样了嘛,一个人住单间了嘛!矿大爷,我呢?我没级别也没住宿啊?”
凌云玩笑:“叫你妈妈安排和小朱住嘛!”
一句话,让几个人都不知如何回答。
凌云自我解嘲:“我看,你们可以结婚了。”
黄树良反问:“你呢?”又说:“我才不像你们呢!假正经,白天不结婚晚上结。”
梁晋秋在黄树良大腿上打了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在乱说!”
凌云笑:“我们国庆节结婚。”
朱玉萍说:“我们也国庆节,沾你的光。”
凌云起身:“走,黄鼠狼,看你情哥哥去。你能让情哥哥和兰芳国庆节一起结婚,就算你有本事了。”
黄树良跟着起身,手舞足蹈:“真的吗?好,矿大爷,看我的!”
矿医院就在黄树良家门前,三人走出门不远,凌云对黄树良说:“你先去,我有话给小朱说。”
黄树良狐疑地打量着凌云:“你把她往哪里拐?”
凌云说:“拐去卖了!怕我拐走了,就在路灯下面等!”见黄树良走开后,轻声对朱玉萍说:“小朱,今后,你的工作放开些,有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朱玉萍不解地望着凌云,茫然地点头。
凌云说:“杨矿长和徐科长肯定有问题,但一时查不到证据。你多留心一下,不要对人讲是我说的。”
朱玉萍说:“我知道,他们很狡猾。”
凌云说:“还有一项工作交给你,你必须绝对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梁姨和黄树良,能做到吗?”
朱玉萍怔怔地望着凌云:“什么事?我能做到。”
凌云说:“杨矿长手上有一本小金库账和存款,明天移交给你管理。这是企业的核心机密,你知它的利害吗?”
朱玉萍紧张地注视着表情庄重的凌云:“知道。是企业请客送礼的账吧?”
凌云说:“对。那是企业的生死薄,关系几千人的饭碗。你用一个专用柜锁好。怎么开支,只听我一个人通知。”
朱玉萍说:“是。”
凌云说:“走吧,黄树良问,你就说是问湾滩煤厂的情况。”两人快步朝路灯下的黄树良走去。
凌云把小金库账交给朱玉萍管理,也是无奈之举。由于内部对此思想不统一,他既怕周承恩知道——老头子在企业里耳目太多,又怕上面领导知道。过去,他相信杨建业,让他自管自用,结果,用出了一个大窟窿。现在,既然发现杨建业有反骨,就不能让他继续掌握企业的核心机密。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安全、合适的人……
凌云带着两个活宝说说笑笑地朝医院走去。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去得很不是时候。此刻,秦和平和兰芳的戏正在高潮。邓良菊借故拉着秦琴刚出门去,给两人创造的机会,被他们这一去搅和乱了。
秦和平并不知道江涛在暗中撮合他和兰芳,周洁明把事情说破后,他没有表态。他认为兰芳太小,比他妹妹还小,是他眼中的小姑娘、小妹妹,要做女朋友,结为夫妻,他心里有障碍。然而,邓良菊对兰芳满意,秦琴也认同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人当嫂子。周洁明就更不用说了,兰芳春节来明月峡,就是她的主意,江涛找车送来的。
邓良菊和秦琴出门后,秦和平和兰芳都有些不自在。秦和平半躺在病床上,雪白的日光灯,照着雪白的墙壁和被单。兰芳心慌意乱,绯红着脸,羞怯地低头烤着电炉。两颗年轻的心“怦怦”跳着,都不知该说啥。
坐了一会,兰芳找出话题:“秦大哥,你们矿好大、好热闹。”
秦和平说:“这一块有两、三千多职工,加上家属子女有五、六千多人,竹林沟有一千多职工,水泥厂还有几百人。”
兰芳说:“好大哟,矿医院有多少医生、护士?”其实,邓良菊已告诉她了,她实在找不出话说。
秦和平说:“只有二十多个医生、护士,四个科室。“
兰芳又找不到话说了。也难为了这情窦初开乖巧的小姑娘,她可是从来没和同龄男子独处过。她家在农村,家庭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考了卫校,曾经有男同学追求过她,她冷处理了。江涛给她介绍了秦和平后,她心里很满意,不仅仅是秦和平一表人才,前程无量,重要的是秦和平也是受过苦的人,她敬佩秦和平的坚强和真诚的为人。在江涛的鼓动下,她这是向秦和平发起第二轮进攻了。低下头想了一会,问:“秦大哥,你们医生、护士的工资高吧?”
秦和平说:“这两年还行,他们奖金高。”
兰芳说:“邓姨说,他们的工资奖金比我们高多了。”
秦和平说:“可能吧,这两年企业效益好,他们又在对外营业。”
兰芳犹豫了很久,仍低着头问:“秦大哥,我调到你们矿医院工作,你们接收吗?”她不敢抬头,少女之心怦怦乱跳。
秦和平稳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如此大胆直白。他不忍心伤一个姑娘的心,想想,说:“兰护士,我们是山区企业,条件艰苦。这可是大事,你得和爸爸妈妈商量好,你自己更要想清楚。”
兰芳仍旧低着头:“我做事从来凭直觉…… 再说,我爸妈都六十多岁了,又是农村人,哥哥嫂嫂,姐夫姐姐都是背太阳过山的农民。他们都会尊重我的选择…… ”
秦和平想了很久,又看了几眼低着头的兰芳:她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可是,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急忙转移话题:“你爸爸妈妈都好吧?”
兰芳抬起头:“他们身体都很好。两个哥哥嫂嫂都在广东打工,丢了三个小孩在家里,他们还要种七、八个人的田土…… ”
秦和平心里隐隐作痛:“唉,农村的老人真辛苦。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兰芳又低下头:“农村,说困难到处都是困难,但又过来了。秦大哥,其实,我没有那意思,他们的困难,他们自己会想办法…… ”
秦和平知道兰芳误解了,连忙说:“兰护士,你别误会。我想,你哥嫂去广东打工,两个老人又管小孩又干农活,太辛苦了。矿里这两年在用临时工,如果你哥嫂愿意来矿上工作,可以两兼齐顾…… ”
兰芳抬起头,感激地望着秦和平:“不会影响你什么吧?”
秦和平真诚地说:“不影响。这两年,我们招用了几百农民协议工,有井下工,也有地面工。你写信问问他们吧!”
兰芳说:“我替他们先谢谢你…… ”
秦和平说:“不谢。兰护士,我知道你是好姑娘。可是,你比我妹妹还小…… ”
兰芳意乱情迷,紧张地低下头,羞涩地说:“人家都工作一年多了嘛…… ”
恰在这时,黄树良横冲直撞,破门而入:“哎呀——我的情哥哥吔!你好麻烦哟!都八十年代了,你们谈恋爱还扭扭捏捏地坐这么远,要有改革开放的魄力嘛,要用搞经济建设的速度嘛,要速战速决嘛!拉手,亲嘴、上…… 床,组合拳。嘿嘿!各上各的床。”
几句话,把秦和平和兰芳搞了个大红脸。
秦和平哭笑不得:“黄树良,你和小朱就是这样的?”
黄树良得意洋洋:“只用了半天!半天,快吧?”
朱玉萍在背后拍打一下黄树良:“厚脸皮!你在这里乱说,看我不告诉梁姨才怪。”
秦和平动了动身子,笑笑,对凌云说:“凌云,你们坐吧。”连忙岔开话题,“今天会议效果怎么样?”他知道让黄树良乱说起来,会收不了场。
凌云说:“效果不错,预定目标全部实现。”
秦和平笑:“又当了一天演说家吧,他的情绪怎样?”
凌云说:“不好。伯伯要我再找他谈谈,让他好好工作,毁了他太可惜。”
秦和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要能认错,把不该得的交了,我建议把事情压下去算了。这两年,他做了不少工作。”
凌云摇头,心想秦和平太重感情。说:“一厢情愿的事。他这人很麻烦,不说真话,不交真心。我一直担心他在经济活动中把握不住自己,给他讲过几次,家里有困难找我…… 再找他谈一次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的事,我做到了仁至义尽…… ”
秦和平看着凌云,这个血性之人,能做到如此至真至善心细如发,也确实仁至义尽了。他知道凌云心中很苦闷,说:“他来了,我再和他谈谈,实在听不进去,也怪不得别人了。现在的工作,还得要他好好配合。”
黄树良听着两人打哑谜,心里很烦躁,大吵大闹起来:“你们烦不烦?见面就谈工作!”他把凌云从秦和平病床前推开,“去,去,去!人家是病人嘛!”又扭头朝秦和平,“情哥哥,今晚上只谈你和兰护士的事。我们商量好了,国庆节结婚,兰护士,你没意见吧?”
兰芳害羞,说:“你们谈事,我去邓姨家。”
黄树良说:“来了,不说清楚就别走!今晚上矿大爷安排我的任务是…… 当媒人。兰护士,配合一下我的工作。矿大爷,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走!”说着,就把凌云推出门去,把门关上了。
凌云站在门外苦笑摇头:这件事,让黄树良从中折腾,秦和平和兰芳都会招架不住,肯定把生米闹成熟饭。他笑着下楼,准备去找杨建业谈谈。
然而,这天晚上,杨建业和徐峰都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