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水流没至膝盖，并不深，老人被雨花石和水草挡住，一时倒也不至于被冲的太远。石未明冲进水中，抓起老人的衣服就向岸上拉去。如同码头脚夫在拉着油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冲带爬的将老人拖了上来，自己也近乎脱力的仰躺在草地上，芬芳的青草气息扑入鼻孔，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
清晨的雾气氤氲着丰润的细草，一阵风吹过，雾气翻腾过来，将天空中的那轮朝阳遮挡住，林子里霎时间阴沉下来。
石未明转头打量着老人，顿时瞳孔一阵收缩，如见到传说中的鬼怪，惊的险些尖叫起来。
老人年龄似乎已极大，满头蓬松脏乱的白发，脸上皱纹苍叠，如刀削斧凿的老树皮。不知他年轻时受了多少的罪恶，脸上横七竖八尽是疤痕，其中一条直接从额头顺到了下巴，像一条贯穿中华大地的黄河，凹凸不平，气势奔腾，看起来骇人可怖至极。实难想象，一个人受了这样重伤，竟然还能活下来。
老人黑袍破烂，身躯四肢上来来回回的交错着数十道伤口。这些伤口显是刀剑所添的新伤，每一道都深刻见骨，经溪水一泡，在潮湿阴冷的朦雾中血肉模糊，像被什么野兽噬咬咀嚼了一番，看得石未明心惊肉跳。
老人怀中牢牢抱住一个蓝布包裹，枯指如钢爪般紧紧抓，似要将包裹硬生生撕裂。石未明试着帮他把包裹拿下来，却发现老人视之如命，力道大的异乎寻常。
石未明暗暗吃惊：“不知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他竟珍视至此。”
老人的伤势已动了根本，又失血过多，此刻是半死的状态，嘴中迷迷糊糊的不知在呻吟些什么，让石未明至少肯定他现在还是活着的。眼看一个耄耋老人，受到如此非人残害，石未明恻隐之心大动，强忍住虚脱感，帮他包扎伤口。
正当他撕开老人手臂上的衣服时，老人身体突地一颤，下意识的把包裹抱的更紧了，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同两把匕首的锋刃，石未明霎时间如身处西伯利亚寒风中心，不自禁发抖。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只见老人须发戟张，全身都在颤抖，愤怒的大喝一声：“畜生，休得猖狂，老夫今日就跟你同归于尽！”他声音嘶哑生涩，如刀刮铁锈般难听，加之说的歇斯底里，石未明听的悚然发毛。
老人原本重伤垂危的身体突地向上腾起，如一只鹰隼，朝着他狠扑过去。
石未明手脚酸软无力，眼见老人朝自己扑来，竟毫无躲避能力。老人一双浑浊的目光中融满悲愤怨毒，择人而噬，似乎要把他活生生的吞掉。石未明大骇，慌忙向后缩去，叫道：“老先生，你冷静下来，你认错人了。”
老人双目暴睁赤红，嘴中嘶嘶哑哑的叫着，似乎要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状若神经癫狂，根本不听他说话，合身扑上。
石未明哎哟一声，被老人扑倒，后脑撞在一块石头上，霎时间鲜血一地。石未明惊怒交集：“滚开！”双手用力击打老人，可是他早已脱力，击打下去如同三岁小儿的拳头，毫无攻击力。
老则用力掐住他脖子，一张伤痕遍布的脸与皱纹交叠挤压，更显得狰狞可怖。好在老人伤势太重，油尽灯枯之际，奋起的这最后一扑声势全在一股仇恨之意唬人，却伤不了人。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当即张开嘴，一口阔板焦牙，朝着石未明脖子上撕咬下去。
石未明怒骂道：“疯子！”情急之下，将脖子一歪，身体一侧，翻身将老人压在身下。老人狂吼连连，要跳起来反扑，石未明却双手用力反掐他脖子，使他不能起来。
“恶魔，老夫跟你拼了！”老人抬起脖子，向着石未明手腕上咬去。石未明吃了一惊，连忙松手，却给老人趁此机会翻过了身。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来去，如同市井流氓在打架，用的全是人体的本能手段。以往所学的什么精妙招数，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一阵山风卷将过来，雾气淡了淡，东方的阳光倾泻而下，被血侵染的小溪水渐渐变得清澈见底。
石未明体力虚弱，那老人体力更加虚弱，没过多久，石未明便感到老人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他突然奋起一脚，将老人踢翻了过去。
石未明捂住酸痛的脖子，向后退了数十米，剧烈的喘着粗气，怒道：“老疯子，老子花费大力气救你，你不感恩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杀我？你说，你说！”
老人死死的盯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好似吐尽了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沧桑，全身暴戾疯狂的嗜血气势立时潮水般退去，霎时间如苍老的上百岁，皱纹更深的与疤痕交织，愈发的诡异惊人。
他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显是努力的想露出一丝微笑，轻轻摇头道：“小兄弟，对不起啦！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一伙儿？”石未明怒气兀自未消：“老子向来独来独往，你见过老子跟谁一伙儿了？”
老人一颗心全在手中的包裹之上，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人拉扯他，以为敌人来袭，当即拼着最后一口灵气跳起来反扑。但与石未明对撕过程中，察觉石未明与自己一样手脚无力，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自顾自的上下打量着石未明，只见他衣衫怪异破烂，却掩不住挺拔俊朗的势态，脸上轮廓分明，剑眉星目，言语神态之间颇有随遇而安的淡然气魄，脸蛋虽不是如何的俊美，却让人不自禁的眼前一亮，为之心折。
老人暗暗点头，这种气魄折射了这个年轻人不俗的心境修为，绝不是普通乡下少年能拥有的。他心中微微一动。
石未明见他不答话，只是上下看自己，哼了一声，望着碧翠起伏的群山，心中大叫倒霉，暗自嘀咕。
老人淡淡笑道：“年轻人何必跟一个将死老头斤斤计较？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怎会重伤在这里？”
石未明摆手道：“自我介绍么，好说，好说，姓石的上未下明，出生在银河系地球北半球（这是瞎诌的，懒得编了），优点是缺点比较少，缺点是优点也不多。十二岁那年老爹走火入魔死了，老妈不想再活，拿刀子一抹，姓杨的就爽爽快快的成了孤儿，活到了今天，也算是世间一大奇事。至于怎会重伤在这里，那也非区区倒霉二字可解，老先生倘若身体清健，给你讲讲童话故事倒也无妨，眼下还是算了吧！”
老人忍不住呵呵而笑：“赎老头子孤陋寡闻，这什么银河，什么北半球是什么地方？”
石未明懒得跟他解释：“有些东西理解起来，是需要智商的。”
老人明显不懂智商是什么玩意儿，但他却知道自己已无多少时刻可活，当即收敛了笑容，浑浊沧桑的目光中，似乎在闪烁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缓缓地道：“小朋友，你怕不怕死？”
雾更浓了，朝阳的红光如同血色的夕阳，满山的林子都在簌簌颤抖起来。
石未明冷冷道：“那要看怎么死，死在前辈的金口之下，不怕才叫有鬼。”
老人纵声大笑，笑声虚弱无力，却显得发自内心深处，又似乎蕴含着一股悲愤苍凉之意，让闻者如鲠在喉。石未明突然有些歉仄，瞧这老头样子，估计是活不过几个小时的，于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自己的话未免说的太不近人情。
老人笑了一阵，叹道：“好吧，老头子将死之人，你愿怎么想，那也由得你了。我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让你代我去做，这可能会让你一生的命运坎坷多舛，甚至付出生命，你愿不愿意？”
石未明撇了撇嘴：“世上原也没什么十分大不了的事情。我本就活的莫名其妙，死么，小子年轻识浅，也有幸见识过一次，虽不好玩，却也没什么可惧之处。”
老人脸上的皱纹拉开，满脸的伤疤被皱纹撕扯，嘴角咧开，显是在笑，只是这笑容引人心头发毛，骇人之极。
他赞道：“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看不破生死，为之颠倒痴狂。小朋友年纪轻轻，已有这样见识，当真了不起。不过这件事正是十分大不了的事情，它关系着天下苍生的气运，不容半点差池。”
石未明见他神色凝重，微微皱眉：“什么事情？”
老人从胸口贴身里衣中掏出一封信笺交给石未明，神色间竟有一股缅怀之意：“请你把这封信，交给云月城的沈氏夫妇。我时间无多，其间关系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简而言之，有一场针对世间所有人的巨大阴谋在黑暗中酝酿着，无人能独善其身，这封信里有着极重要的信息，你务必要送到。”
石未明心中一凛，暗自纳罕，什么样的阴谋，竟能把世间所有人都囊括进去？他接过一看，只见信笺不知是以什么材料制作，似黄油纸，却坚韧耐损。信笺上爬满了深蓝色的纹路，纹路如小河水般细细流淌，整个信笺仿佛充满了生命活力，神秘氤氲。
石未明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信笺，不由得大感兴趣：“这些湛蓝色的纹路，是什么东西？”
老人道：“是古海魔纹，专门封印信笺，外人如果没有相应的解法，是永远都看不到信中内容的。你把这封信贴身，无论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它离开自己的身体，一旦让有心人知道，你立时会有杀生之祸。”
石未明沉吟半晌，心中大恨：“这臭老头故意把这封信说的煞有介事，如果我不接受，一旦真的发生什么事，石未明岂非要负全责？”他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就是。石未明家门不幸，出了我这样一个天生做英雄的料，那也叫无可奈何。老头，倘若沈氏夫妇不在云月城，那该怎么办？”
老人明显松了口气，十几年的重担直到此刻才分出去，猛的精神一振，整个人竟变得容光焕发。他脸上闪过一阵欣慰之意：“那就交给万潮帝国十大龙城之一的龙香城城主，爵灵王。记住，信必须是绝密交给他们，其他事情一切自有他们处理。老头子这些年过的是逃亡生涯，身无长物，包裹中有一些东西，乱七八糟的或可对你今后有所帮助，这便送了你吧！”
石未明略作犹豫，便爽快道：“那就不客气了！”
老人咳嗽了两声，微微一笑，将包裹递给石未明，递至中途，猛地身体一僵，双目中爆发出一股锥心刻骨的仇恨：“好，好，终于又追来了。”
他闪电般的将包裹拿回，从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又从小玉瓶中倒出一颗碧绿色的小药丸，塞入嘴中。复又将小玉瓶盖上，重新将包裹塞到石未明手中，急道：“快走，沿溪而下，一日便可下山。”
石未明眼尖，看到小玉瓶上贴着的标签上写着‘命火丹’三个字。他微微皱眉，陡然挺胸道：“老先生受难，小子怎敢全身先退？石未明不才，愿跟老先生留下共同退敌。”
老人全身黑袍鼓胀，面色如同被火炭灼烧般红润异常，灰暗的眼珠中爆满血丝，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霎时间须发皆张，沛然的气势荡漾出来，好似随时都要凭风而去。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深刻见骨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长着。一个耄耋老人霎时间完全变了，如浴火重生，强盛的生命活力愤怒的燃烧，全然不像刚才随时进棺材的模样。
他声音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激动，沙哑中颤抖的厉害：“你混账，赶紧走！只要他们看到了你，那便不死不休，你你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石未明吃了一惊，猛地一咬牙：“老先生该怎么称呼？”
“快走！”老人长袍一挥，一股飓风突兀肆虐而来，石未明眼睛下意识一闭，呼吸窒碍，只觉身体轻飘飘的如处云端，随后砰的一声坠入了溪水中。
石未明闭住一口气，奋力往上浮去。天上阳光如血，林风簌簌，透过粼粼水波，他看到老人身体渐渐飘起，直至五十来米高空方才停下，迎风而立，长袍猎猎，宛似得道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