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无数次半夜醒来,小师祖都这样怔怔地看着夜空,然后无数次地觉得这剑冢实在是凉了些。
但最近这段日子来,她却睡得很安稳,因为总有个人在陪着她。每当她半夜冻醒之时,总是发现睡在祭剑台另一侧巨石上的那名令人操心的徒孙,又把被单给踹开了。小师祖笑骂一声,然后悄悄地又重新给他盖好了被单。
但这几天,没有人让她操心了,当她习惯性地想要过去帮徒孙盖好被子,却发现那块巨石上面已没人睡在上面。她这才想起了徒孙已在前天去了扬州。
怔了一会,她苦涩地笑了笑,随后披着寒衣,开始在祭剑台上漫步起来。
其实说起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不都是一个人在此仰望着星空么?藏剑山庄的众人只以为她是为了悟道才独居剑冢这么多年,但却不知,悟道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她其实也是在逃避。
悟道,悟道……
小师祖悟了多年,却始终找不到她的道。
这几天与徒孙的相处,她很高兴,也很满足,但却也知道,这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的迹象。
徒孙已是成年人了,他迟早会艺成出师,然后搬出剑冢,去找个媳妇成家立业。
这一天可能会迟一点,但也可能转眼即到——当王真他真的娶到了那名扬州第一美女后,那么很显然地,他便不能在剑冢里面留宿了。
而她,无论怎样,依旧会独坐祭剑台,半夜观星空。
两人生活的交集,也就仅此一小段时间而已。
小师祖内心有点苦涩,却也明白,这是生活发展的必然。
……
哒,哒,哒……
脚步声忽然在孤寂的剑冢里回响着。
正在观望夜空的小师祖顿住了脚步,神情有点冷淡了下来:
“鸣儿,半夜来找为师,何事?”
“没什么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祭剑台的通道走了出来,正是大师伯叶鸣。他平静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小师祖,眼内闪过一丝疯狂的意味:“我只是来,请师尊交出《无上心剑》而已。”
“你不是庄主,无权借阅《无上心剑》。”小师祖仍旧没有回头,冷冷地说道。
叶鸣沉默,然后似是有些不甘地说道:“又是这样。”
是的,又是这样。
当上一任的藏剑庄主想要传位,向小师祖询问应该给谁时,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推荐了二弟子叶轩。那时候,叶鸣只能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柄,低头沉默地接受这个结果;
当前几天,某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闯进了剑冢,却不但没有受到责备,反而被师祖收为门下,还获得了师祖亲手赠予的那把重剑,叶鸣也只能以沉默来面对这个事实。
他仿佛总是被师祖刻意遗忘了一般,名义上是大弟子,实则上却是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关怀。
听着叶鸣那句充满着不甘于愤懑的话语,小师祖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有些愧疚,她的语气也变缓了一点:“你想得有点多了。”
想得有点多,即是说,你不该想这么多——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别多想了。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听到这话的叶鸣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是沉默了半响。
然后他开始笑了起来。
先是阴测测的冷笑,然后是无奈的苦笑,最后则变成了快意与张狂的大笑——
“师尊啊,我现在已是藏剑山庄第五代庄主了哟。”
小师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猛地转过身来。可惜为时已晚,一把利刃早已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透过了她的身体。
鲜血沿着青蓝色的剑刃缓缓滴落,小师祖怔怔地看着胸前这把透着青色光芒的剑刃,觉得很是眼熟——
剑名青鸦,乃藏剑山庄现任庄主叶轩即位那天,她亲手赠予的宝剑。
但现在,这把剑却被大师伯叶鸣握在了手里。而青鸦剑原本的主人——叶轩,头颅却被叶鸣提在了另一只手上。
藏剑山庄,要变天了。
……
钱文曲正捂着左手臂,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院子里躲藏着。左手臂上传来的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那是因为他被人用剑割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正止不住地流淌着,染红了他这一身明黄君子袍。
但手痛,却始终比不上内心撕裂般的痛楚。
“郑师兄!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自己情同手足的郑洛云,为什么伙同另外一位弟子,突然拔剑刺杀了守门的两位师弟!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郑洛云,会对他出手攻击!
若不是他运气极好,藏在胸口处的一块腰牌偏斜了剑锋,说不定此时他早已命丧九泉了……
但他永远都忘不了!一向待人和蔼,脸上永远是那副温暖笑容的郑师兄,在用剑指向自己时,那冰冷无情的眼神!
虽然自己凭借夜色的掩护与对地形的熟悉,顺利地摆脱了那些人的追捕。但钱文曲心下却知道这只是暂时安全而已。用不了多久,只要天色稍微亮一下,对方便能顺着血迹找到他藏匿的地方……
逃到山庄外?钱文曲苦笑。当他瞥到大师伯叶鸣提着庄主的头颅走向剑冢里面时,他便知道,藏剑山庄要变天了。这么惊天的一个大阴谋,山庄外围肯定是有人在严密封锁着,想逃出去简直是比翻天还难……
耳边不断传来隐隐约约的惨叫声,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难道,就这样憋屈地死在山庄的某个角落里面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钱文曲已觉得自己的意思越来越模糊了。但就在他即将闭眼之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跟我走。”
那是四师叔的声音。
……
嘭。
此时,远在百里开外的扬州城里,某间客栈的房间里面,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身冷汗。
我摸了摸身体上那几道伤痕,那是今天白天和李含风比试时所受到的剑伤。伤口倒是不深,莫然借了一瓶据说是祖传独家的金疮药给我,我涂上后很快便觉得伤口的疼痛感逐渐消失了。但估计是愈合的副作用吧,我睡至半夜时,身体的伤口有点发痒,然后忍不住做了个噩梦,于是就这样被惊醒了过来。
身上黏糊糊的,我一下子也睡不着,干脆掏出《山居剑意》来看看。我倒是想看小黄书,可惜这个朝代哪里私底下有卖小黄书我还没弄清楚呢,所以只得当一回好学的学生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夜我却有点心神不定。眼光虽然一直停留在《山居剑意》上面,但心思却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不知小师祖,今晚是不是又一个人独坐祭剑台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