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一盘磁带,加拿大出品的《Beethoven》。它噪声较大,但编排甚合吾意。把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与《欢乐颂》分别录在AB面上,一遍接一遍地放,让你听个够。
我近日不断在听这盘带子。写东西、读书或者是闲坐的时候。望着楼下平房屋顶不化的积雪,冬日下午三四点钟的光线已呈橘色,从对面楼的玻璃窗上折射过来。《月光》似散步,似大滴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在膝上,似纯洁的少女在山间的流泉下洗浴。随着音符,我甚至能想像出手指抬起时,黑白键弹跃。这几天,我听了上百遍的《月光》,终于感到贝多芬内心的隐痛。他像一只翠鸟,衔来一片又一片的美丽的草叶或羽毛,覆在自己的伤口上面。
社会给予贝多芬的全是厄运,他对厄运的报偿是美丽如斯的乐思。
我读过一些关于贝多芬的书,行文大多不实。中国人弄的贝多芬传是年表与赞词的交叠,令人不知所云。甚至不如瓦尔德斯坦伯爵对贝多芬的一句赠言。瓦氏在贝多芬的纪念册上写道:“通过你的努力,从海顿手里继承了莫扎特的精神。”
这句赠言一笔画出了三座相连的高峰。
罗曼·罗兰写的《贝多芬》当然可读,但其中也不免有诗人的磅礴之语。对于伟人,人们更倾心于图书馆学者式的信实。
著名钢琴家卡尔·车尔尼(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钢琴教程遍及中国家庭)在回忆录中,对贝多芬有一段传神的描述。车尔尼当时十岁,被人领着去见贝多芬。
“我和父亲上了楼,我们好像在塔内攀登。到了第五层,也许第六层,一个外表邋遢的仆人领我们进屋。这是一间空荡荡而简陋的房子,纸张和衣物扔得四处都是。屋内还放一些箱子,墙壁光秃秃的。一张破烂不堪、摇晃的椅子放在钢琴边上充当琴凳。钢琴是沃尔特牌的。贝多芬自己穿着一件粗糙的暗灰色的夹克,裤子也是差不多的颜色,这使我不由地想起了鲁滨逊。”
做为作曲家的贝多芬也是钢琴家,一位钢琴大师称“撒旦就藏在贝多芬的身上”。但后来的贝多芬老迈、耳聋、贫困。疾病与贫穷并不是文化上的奇迹,处于贫困与疾病之中的贝多芬是暴戾的,然而出自他指下的乐思却如此优美,不信可以去听《月光》,听《春天》。在贝多芬的伟大之中,透过天才又有一种人格。他虽然愤怒过,但确信生活是美好的。
1827年3月26日,在维也纳有万人为贝多芬举行葬礼,格里尔帕茨在悼词中说“直到死前,他对人民怀有一种对待父亲似的爱。请不要忘记今天这一时刻,请你这样对自己说:当贝多芬下葬时,我们都在场。他的死使我们热泪盈眶。”
我从贝多芬之中听到了纯美,另外一个没有找到的东西被格里尔帕茨指出:爱。
我再次倾听《月光奏鸣曲》,见窗外暮色渐蓝,琴键深一下浅一下地敲击心上,不觉间泪水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