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创作劳动与各种繁忙的事务,消耗了狄更斯巨大的精力。他觉得很疲惫,精神上时时感到压抑,他常常想去海滨或国外,甚至想到澳洲换换环境。他谈到自己这时的心情时说:
心绪完全像一团乱麻,多么古怪啊,永远不安静,永远不满足,永远追求着始终得不到的事物,永远充塞着情节、计划、忧虑和烦恼。人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策着,直至这旅途走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一天能恢复从前的心境?有一些也许能恢复,但决不能完全像从前一样。
狄更斯这次打算到巴黎去短暂住上几天。
他正打算动身时,突然意外地接到了一封署名“温特夫人”的来信:
狄更斯先生:
久别数载,想不到我会给你写信吧。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记得我。
玛丽亚
原来,这位温特夫人不是别人,就是狄更斯当年的初恋情人玛丽亚。那一刻,狄更斯被这封远方来信拉回了久远的岁月。那些陈年往事“就像梦一样地重现了,我就像我那坠入情网中的年轻朋友大卫·科波菲尔一样”。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给温特夫人玛丽亚回了一封信,说:
收到你的信,使我不禁想到自己曾经的一往情深,头脑中有关你的记忆更加使我激动,这是任何一封其他人的书信无法让我感受到的。
往事依然历历在目,犹如我从那以后一直生活在真空里,在自己房子以外的地方再也没有看到或听到过我的名字。要不是那样,我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写作和成功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我最近要去巴黎,我是否能为你或者你的孩子买些什么?希望温特夫人不会介意。
狄更斯与1851年刚刚结识的朋友柯林斯来到巴黎之后,下榻在墨里思旅馆。这时柯林斯身体感到有些不适,狄更斯就一个人在巴黎游逛。
正在这时,狄更斯又收到了玛丽亚的来信:
狄更斯先生:
我一直很抱歉,当年为了追求名誉和舒适拒绝了你的爱,结果反而弄得名利双失。当年我们年轻时的分离是由于某种误会。
如今收到你的回信,真让我感到欣喜若狂。现在能够与你,当代最著名的作家保持朋友往来,甚至以后世人也将会知道我曾是你最热烈的初恋情人,我觉得我并非一切都丧失掉了,并将感到无限荣幸。
玛丽亚
狄更斯读到她在信中表明他俩是由于“误会”而导致的分离,于是就写了一封措辞更热情、更亲密、也更炽烈的回信:
我早期的成功都要归功于你,在我一生中最天真、最热情、最无私的日子里,您是我的太阳。
自从您使我遭受痛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善良了。您还赋予了我创作《大卫·科波菲尔》中朵拉的灵感。我深信,说希望也无妨,您可能有一两次把书放下,想:“那青年爱我爱得多深!他把往事记得多么真切!”
但是,狄更斯经过再三的考虑,并没有去见玛丽亚,因为她在信中自我描述说她“牙齿脱落、肥胖、苍老和丑陋”,他不想打碎她以往她完美的印象,只是这次,狄更斯用了“我亲爱的玛丽亚”作为开头,他写道:
我亲爱的玛丽亚:
啊!字迹依旧,然而我读到的字句却是我以前从未读到过的。显然为时已晚,我还是怀着极大的激动读完了它。我怀着往日的柔情读着它,柔情化成更加悲哀的追忆,那是我无法用简短的几句话表达出来的。
如果您早告诉我的话,那完全相信我的诚挚而热烈的爱情会克服一切。
您要我在心灵深处珍惜您告诉我的一切。啊,您看,经过这么些年和这么多的变化,在我心中珍藏着什么啊!
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够先见个面,然后我再带着我的妻子,去见你和你的丈夫。
记住,我全心全意地接受并报答这一切。
您的深情的朋友
为了“接受并报答这一切”,狄更斯决定把自己与玛丽亚的故事,作为他下一部小说的主题,用以纪念自己美好的初恋。小说最初命名为《谁都没有过错》,后来改为《小杜丽》。
《小杜丽》自1855年12月至1857年6月间共连载了19个月。可以说,狄更斯写得异常艰难。
因为在后来与俗不可耐的温特夫人相见后不到一个月,狄更斯就果断地斩断了对情场失意的怀恋,他写信告诉她:
我打算离开这里去考虑考虑,我说不清要去哪儿或走多远,也不知道要考虑什么。
1855年1月,他心绪纷乱,新作品的片段已经在污浊的空气中闪现,而痛苦却又不断地向他袭来。
直至5月,狄更斯为了动手写作已经到了坐卧不安、茫然若失、无法自制的地步。他坐下来想写下去,但呆坐半天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第二天,重新伏案而坐,却依然写不出一个字,于是再次起身。这次他沿着铁路走,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决定在那里住上一个月。
第二天早晨,狄更斯回到家中,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在院里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到大街上徘徊。和别人明明有了约会,但却又失约了;想去航海旅行,又希望乘气球飞向天空。渴望参加朋友集会,但又努力去找清静的地方独居。
狄更斯为自己的这种精神状态弄得喜怒无常,在同一段时间里,他一会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一个又觉得像个情人,而突然又变成了诗人。
正在这时,柯林斯交给狄更斯一本名为《灯塔》的剧本,狄更斯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创作,暂时从错乱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全力以赴地做着演出的准备与筹集。
他就像一个孩子突然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具,他兴奋地排戏,盼望将这出戏搬上他在塔维斯托克家的小剧场,而把新小说的写作抛到了脑后。
戏剧世界是狄更斯真正的世界,每次排练后,当演员们筋疲力尽地坐下来吃晚餐,看着调制混合甜饮料时,狄更斯就像孩子一样激动。
《灯塔》在6月中旬演出了3场,7月初又在坎普登为慈善事业募捐演出了3场。台下的观众们看得全部痛哭流涕,而紧接下来的闹剧又让人破涕为笑。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狄更斯,一位过于兴奋的女士对主角狄更斯说:“啊,狄更斯先生,您除了演戏还要干其他事,这真是太遗憾了!书商朗曼哭得伤心透了。此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其实,柯林斯与狄更斯的性格相差很远。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狄更斯却与这个比自己小12岁的小朋友相交甚厚。
狄更斯是个守时的人,柯林斯却生性拖拉;狄更斯对时间的概念向来严格,而柯林斯却习惯消磨时光。
不过,两个朋友经常在一起,却在无意中相互影响。柯林斯使狄更斯开始懂得并注意享乐,狄更斯却教会了柯林斯如何积极工作。
柯林斯的一本早期小说《捉迷藏》就题为“献给我的良师益友”。
1853年春,柯林斯开始为《家常话》撰稿,1856年9月被吸收为编辑人员,并在杂志上连载他的一部小说。
狄更斯对柯林斯的小说,就像对待自己的小说一样,不辞辛苦地进行修改润色。甚至他还破例在小说上署上了柯林斯的真名,使柯林斯因此而闻名。
自从《灯塔》演出以后,两个人更是形影不离,1855年7月,狄更斯带全家去福克斯通,柯林斯也一同前往。他们在那儿逗留了3个月,而狄更斯则顺利写完了《小杜丽》的开头几期。
然后,《小杜丽》就时刻牵着狄更斯了。甚至散步时,他仍然在想着这本书的故事情节:
开始写第一卷时,我情绪紊乱至极,每隔5分钟下楼一次,每过2分钟往窗外望望。我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中,忽而热情高涨,忽而神情颓丧。这部新作品处处包围着我,它漂浮在海面上,飞翔在白云间,荡漾在清风中。
女主人公爱弥又叫小杜丽,在英国债务人监狱里出生、长大并成年,她对长年累月被拘禁在监狱里的父亲竭尽孝道,努力减轻他的痛苦。她瘦小而坚强、腼腆而善良、勤恳而体贴地为自己的家人操各种心,甚至有些忘记自己的可爱小女人。即使在故事中间,因杜丽之姓而得到意外的遗产,离开监狱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依然保持自己性格中美好、纯真的一面,尤其当这种美好、纯真与其父、兄、姐的前后变化相比较时则显得尤为宝贵。
亚瑟·克莱南,在清教徒式的严厉和沉闷下长大,关禁闭的密室可能是他童年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印象。其母亲在他身上所表现的态度,严厉冷漠中又有某种尖刻,让人难以理解。成年后,跟其父远洋印度,在父亲病故后才回国。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又有着勤恳耐劳的精神,并勇于承担应有的责任的中年男子。
故事因小杜丽为克莱南的母亲所雇用而联结在一起,经过各种阴霾、迷雾以及人与事的颠簸,最终走到一起。
小杜丽爱上了克莱南。后来,一个意外的机会使小杜丽的父亲变成了一笔巨额财产的继承人,一跃而为富翁,出了狱。从此,一家人除了小杜丽以外,都变得傲慢、自私、盛气凌人,而克莱南却因投资不当被关进债务人监狱。
小杜丽仍然到狱中来探望他、体贴他、关心他、照顾他,使他在贫病交迫中仍旧感到温暖。最后,克莱南还债出了狱,而杜丽一家却又破了产,使克莱南和小杜丽有可能结成终身伴侣。
弗罗拉的絮叨和语无伦次,用一大段没有标点的话来体现;卡斯贝先生这位“可敬的老人一人在里面坐着,穿布拖鞋的脚搁在火炉围栏上,两只大拇指绕着圈,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停下来过。而少年时期的可敬老人,在他头顶的镜框里注视他,而神情也并不比他更镇定。两个光光的脑袋都一样地亮,一样地笨,一样地尽是疙瘩”。
杰纳勒尔太太的做作、矫情和一定程度上的自欺欺人:“令人吃惊的事情是切不可对杰纳勒尔太太说的。事故、痛苦、犯罪,都是不可以在她面前说的。激情到了她面前就该去安息,血气就该化作乳汁与水。杰纳勒尔太太说话的声音有粉饰,杰纳勒尔太太的办事方式有粉饰,杰纳勒尔太太身体周围有一种粉饰的气氛。当杰纳勒尔太太沉睡在善良的圣徒伯纳德的怀抱中,他盖的房屋屋顶上落下了鹅毛大雪,她的梦,倘若做过梦,也应该是被粉饰的。”
而小说中对于监狱和狱中人生活的描写,这种暴力性的存在对于人的影响力之巨大,那堵高墙可能将在人们心中投下永恒的阴影。小杜丽的父亲在暴富出去之后,拒绝说起或者想起与监狱相关的一切人和物,甚至好心的监狱看守后来来探望他,他也神经质地勃然大怒,然而,自己又深受二十几年的牢狱生活的影响不能自拔。
对于这个人物的结局的描写也是非常戏剧性的,他在一个上流社会的聚会上,在一群他最不愿意让其知道自己底细的人面前突然失常说出了牢狱中的一切然后迅速死去。
而狄更斯对于莫多尔先生的塑造,政府、媒体最后经由民众说起的商业界的神话,股市里的旗帜性人物,结果,所有人都被愚弄,当这面旗帜在公众舆论中自己倒下,无数人因此倾家荡产……
《小杜丽》一书的销售量是空前的。这部巨著也是狄更斯创作后期的重要作品,英国政治的腐败,统治阶级的虚伪、欺骗,大资产阶级的贪婪,上流社会的虚假,下层人民的贫困,都在作者笔下暴露无遗。
1857年6月《小杜丽》连载完毕后,9月,狄更斯和柯林斯去湖区访问,住在爱伦比的西普旅馆,客栈老板陪他俩去攀登了卡里克山。
结果,他们遭遇到铺天盖地的浓雾和倾盆大雨,狄更斯的指南针恰巧又碰坏了,他们迷失了方向。
柯林斯不时落在后面,狄更斯一边拽着他,一边对绝望的客栈老板又逗又哄,不停地给他俩打气。
柯林斯却掉进了小河,扭伤了脚踝骨,狄更斯把他背到山脚下,让他靠在一堆石头上,客栈老板去雇马拖车。
一连几天,狄更斯不得不将柯林斯从马车里背进背出,从楼梯上背上背下,接送他去要去的地方。
他们到达下一站兰开斯特,火车站站长搀扶着柯林斯走下车厢,“国王武装”旅馆车厢门口有委派的代表迎候,人们倾城而出在月台欢迎他们,报上还登载了柯林斯扭伤脚踝的消息。
狄更斯和柯林斯从湖区返回之后,两个人共同为《家常话》合写了一篇稿子:《两个懒学徒漫游记》,记述了他们那一段难忘的经历。
这篇文章也见证了狄更斯与柯林斯之间真挚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