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有许许多多美好的记忆都跟饮食有关,跟“甜”字有关。记忆中跟“甜”字关系最铁的是“糖”,但是鸡爪糖却不是“糖”,是一种怪样水果,它长在高大挺拔的树上,黄褐色的果实从来没见直过,全是弯弯扭扭钩来钩去的,末端还悬挂着个人丹丸子大小的种子包。整个果实看上去跟干树枝没多大区别,且细瘦如小鸡的爪子,大概这就是乡村人把它跟鸡爪子扯在一起的原因吧。再加上该果子一经寒冬的霜雪洗礼,就甜得胜过糖果,所以“鸡爪糖”的称谓就像空气一样穿行起来,满乡间地飘荡,使得乡村的冬天也因它而又香又甜了。
在老家,伯母家后门边上有个果树园子,果树园子的最边上就有一株鸡爪糖树。高高大大的树干,看似有参天之志,不像一旁的桃树、李树、橙树,树干飘逸招摇,一看就媚态十足。每年冬天是鸡爪糖最受瞩目的时节,因为全村就伯母家这么一株鸡爪糖树,而且伯母向来慷慨,不驱赶到树下等待果子的孩子。只要大风使劲一吹,树枝猎猎作响,成熟的果子就纷纷掉下树来,我们仰望着,奔跑着,呼喊着,抢夺着,像一群风中的精灵。
有时,我们在风中等待多时不见果子落下,就想去摇晃树干,无奈树大可抱,没谁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动得了它,我们就会想法子。最有效的法子是直接上树去,踩住树的分枝使劲摇晃。但那是危险的游戏,而且不能让大人们看见,不管谁上树被大人看见了,都会挨一顿训斥,然后告诉自家父母,一顿打骂就在所难免了。因为从大树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轻者折肢断骨,重则得拿生命作赌注。当然,我们总是很幸运,从来没有人摔过,因此不拿大人的话当回事,大伙都觉得父母们是杞人忧天罢了。
每天早上天刚亮时,是捡或摇鸡爪糖的最佳时机,一是因为经过一整个夜晚的风吹或雨打,果子掉下树的多;二是那时大人们都还在睡觉,如果我们想上树也没人看见。于是在那时,我们就常上树。乡村孩子没有几个不会爬树,几乎个个是猴子转世,身手敏捷得很,年少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又是一个早晨,我和弟弟到树下的时候已经无法捡到鸡爪糖了,因为我们迟了那么一点点。弟弟眼巴巴地望着别人手上的鸡爪糖,闻着其他孩子吃鸡爪糖的香味,我也谗得直流口水。查看一下四周,没看见什么大人,我当机立断,立即上树去。还没爬到高处的树枝摇落鸡爪糖果子,我就看见了不远处有大人,只好赶紧把箍紧树身的双手稍稍一松,让自己直溜溜地滑下来。在匆忙下落的过程中,我听见嘶啦一声响,原本就半新半旧的棉袄被刮了一道口子。我心想,这下完蛋了,挨打成定数了。赶忙吩咐弟弟和邻居小孩别跟我家大人讲,因为裂口不太大,我自己能勉强缝补上。
回到家,妈妈已经起床煮猪食了,我匆忙的神色哪里逃得过她的法眼!看过我棉袄上的裂口后,妈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转身去拿了一根很长很长的竹竿,我和弟弟们几乎不敢喘气了。看着妈妈把竹竿的细端破开个口子,我们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要帮我们去采鸡爪糖呢!因为竹竿不够长,矮处的鸡爪糖都被采光了,妈妈也没帮我们采到多少果子,但是那为数不多的鸡爪糖已经够我们回味一辈子的了:那香、那甜,正如母亲对我们的爱一样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