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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蜘蛛罪恶集团的覆灭

开场锣鼓

省外贸公司食品部那位外号叫八臂哪吒的副主任王玉山,这些日子忙得如他自己说的,真是“内外交困,焦头烂额”。搞外向型经济,外国人多少挑剔,特别是他经办的食品出口,那要过多少关哪!没完没了地扯皮、推诿,甚至要耍赖……最后,所有的矛盾全集中到玉山身上,别说八臂哪吒,就是千手观音也有点忙不过来了。

今天早上一上班,他就挂出去一个长途电话。

他的办公室的玻璃台板上,摆着一只瓶子,一只修表人用来盛放钟表零件的玻璃瓶子。瓶是空的,一眼看去好象很脏,瓶内壁有一些黑点子。这瓶是作为紧急邮件从大洋彼岸寄来的,昨天刚收到。

电话终于通了。

“你凤凰山罐头厂?要你们厂长马永珍接电话!你就是?你还有工夫哼哼哈哈?你那批蘑菇罐头人家巴西人退货了!原因?人家抽查了十瓶,其中八瓶里有蚂蚁……什么不可能,人家把蚂蚁的样品都寄来了,就在我玻璃台板上!你快点来处理这件事!刚把你们厂定为免检厂,就捅这样大的漏子。这回,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了……”

王玉山放下电话耳机,叹了一口气。拖长声音,拿腔拿调地说:

“又一场好戏开场了,你这些造孽的蚂蚁啊,又害黄了一家厂……”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投过来抗议的目光,似乎嫌他声音太高了。在这个办公室处理的事件当中,由于质量问题造成的涉外赔款的事时有发生,因此而破产关门的厂家也屡见不鲜,王玉山本来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王玉山不仅不收敛,反而把那只玻璃瓶敲得叮叮有声,就好象真是在为一场好戏敲响开场锣鼓。他这样做是有因由的。那家凤凰山罐头厂的厂长马永珍跟他们食品部的主任朱秉贵有一层那么不明不白的关系。这家厂几个月前被定为“质量信得过单位”,商检处对他们的产品免检,这件事据说也是由朱秉贵一手促成的。朱秉贵五十好几了,身体也不好,早该把这个主任的位置让出来。而朱秉贵如果退下去,这个肥缺就非年轻有为人缘又好的八臂哪吒王玉山莫属,可他偏偏又不挪窝。眼下,天从人愿,王玉山能不把那玻璃瓶当开场锣鼓敲起来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朱秉贵不在场。这老头以往一向很早就来上班,可今天他却迟迟没有到。这件涉外事件朱老头儿是知情的,那个玻璃瓶子还是老头儿昨天临下班之前放到他玻璃台板上的哩。大主任把这桩公案交给他王玉山处理了。

自然,随着那只玻璃瓶一起交给他的,还有一份由巴西亚马逊天然食品进口公司董事长济科先生签字的不合格货物处理意见。对方提出的三条意见可以任选一条:一、原货退回,供方负担货物往返运费并支付违约罚款;二、就地销毁,供方负担相应费用及时支付违约赔款;三、削价处理给饲料公司充作牲畜饲料,其费用只够支付供方应付的违约罚款的30%,其余70%罚金一个月内付清。好家伙,这三条意见中无论哪一条,都够那家刚刚缓过气来的凤凰山罐头厂受的了。那家企业前几年一直不景气,最后背了一身帐。当地的县经委迫不得已公开招标租赁,女能人马永珍中标。这以后,那家工厂才起死回生,前不久总算还清了贷款。马永珍租下这爿厂,并使它起死回生没别的招数,她靠的就是走朱秉贵的门路,打开了外贸渠道。这回倒好,那爿厂砸锅卖铁也不够赔的。马永珍和她的后台老板这回够受了!小小的几只蚂蚁害了一家厂,这种天方夜谭式的事竟然成了现实。

楼下响起了汽车的刹车声。王玉山朝窗外一看,一眼就认出来是马永珍那辆老爷吉普车。外贸公司的人习惯以车取人,象马永珍这种车子本来连外贸公司的大院也不让进的。今天它居然扬长而入,王玉山心头塞进了几分不快。不过,从郊县到这里近五十公里,这么快就赶到了,马永珍对自己的命令也可以说是雷厉风行。这至少也给王玉山增添了几分得意。

可先从车里下来的是朱秉贵,这着实使人大吃一惊。第二个从车门里钻出来的才是那个半老的徐娘。看起来,朱秉贵昨天傍晚就赶去了。这事也难怪,这两个不急谁急?

朱秉贵是个活鳏夫,十年动乱把他老婆“动乱”成了精神分裂症,再也没有治愈。夫妻分居多年了,可还不得不充任妻子的法定监护人。他只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儿子,一直没就业,就安插在凤凰山罐头厂记名头领工资。女能人马永珍不管在人前人后,都称朱秉贵为干爹,据朱秉贵说,一九四九年,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战士,随解放大军直逼台湾海峡的西海岸。当时正好是退潮,蒋军接运溃军的舰艇靠不了岸,成千的溃军就涉海而去。开阔的海滩上,扔满了枪枝弹药、辎重以及行动迟缓的妇孺伤兵,朱秉贵他们的突击队逼到海滩上时,那舰艇才仓皇离去。于是,这支突击队成了打扫海滩的收容队。千不该万不该,偏偏要让年轻的朱秉贵在炮弹箱旁边捡到一个啼哭着的女婴。这时又开始涨潮了,如不抱走,孩子眼看就要被潮水卷走。孩子身上什么也没有,大概她的父母逃命心切,什么信物也没留。朱秉贵只见女孩的红兜肚上绣着“马永珍”三个字。就在收容所的表格上为女孩填上这个名字。女婴送走后,朱秉贵压根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晃过了二十来年,长大成人的马永珍却一直没忘记她的救命恩人。她从孤儿院的档案中查到那位解放军战士名叫朱秉贵。事后,费了多少周折我们不得而知,但最终,她还是敲开了朱秉贵家的大门……

这对父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外贸公司的办公大楼。

来历不明的亚马逊灰蚊

那只小玻璃瓶此刻就在马永珍手上。这位与共和国同龄的女厂长那双很好看的眉毛这时已失却那细细、弯弯的弧线,皱成一团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的各道流程都是严格把关的……”马永珍发呆了,她垂下了头。

“能打这个包票吗?”王玉山从眼镜片后面望定面前的女厂长,又从她肩上望过去,看到朱秉贵那一边,“蚂蚁事件在你们厂又不是第一次发生的。”

这句话一出口,朱秉贵唰地一下转过脸来,一股愠怒的目光投向王玉山。马永珍也象是坐不住了,她胀红了脸,人也站了起来:

“你别老提那件事……那次事件后,我们吸取了教训,也给小朱调动了工作……”

原来,朱秉贵的独养儿子朱幡生下来就带有残疾,是个弱智儿。虽二十开外了那脾性就跟七八岁孩子一样。马永珍看朱秉贵这么一个好心人命运却特别惨,一家三口一个痴一个呆,真苦了他了。马厂长就把朱幡带到厂里,给他安排一个最清闲的工作,贴贴罐头的招贴纸,领点生活费,也算得到保障。谁知朱幡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蚂蚁打仗,蚂蚁驮苍蝇,看得入迷时他会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嘴里吆五喝六当起指挥官来。他吃零食,甜的香的口袋里不断,这些也成为他逗引蚂蚁的诱饵。他到岗位上工作不久,又发了蚁瘾。一次竟把一支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招引到包装车间来。一时间,车间地上,工作台板上,凳子上,门窗上,布满了亿万蚁众。这种事发生在一个罐头厂里就非同小可了。这应该成为一个重大的事故苗子……事后,那批成品和那个车间来了个彻底清理,喷了药,朱幡也被调离了。今天王玉山重提这段蚁孽,用意是非常明显的。那是在一棒打两人。

“我们决不比外国人矮一截,在经济合同中,双方是平等的。我们保留反诉的权利。你可以通知那位济科先生,那批货物在码头上封存,其占仓费用由责任方负责!”马永珍终于把那对很好看的眉毛扬起了,她讲的话非常干脆。

王玉山望着她,显得很惊奇:

“我看还是先检点自己吧……早一点采取措施,把损失减低,多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王玉山在任何时候,讲的话都是很得体的。

“马厂长的话有道理,我看可以按她说的办。”朱秉贵也站起来,抬高声音说。

听大主任这么决定,王玉山没词了。“好吧,我奉命行事……”他拖长声音说,一边拿过那只玻璃瓶。

“把那瓶子给我吧……这对我们厂的职工,是份活教材……”马永珍伸出手来,声音和目光都非常诚恳。

王玉山默默地把瓶子递给她。马永珍接瓶在手,就象捧住个骨灰盒,神情黯淡,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办公室外走出去。但朱秉贵立刻叫住她了:

“永珍,你站住。你先别回去了,中午到家去吃饭。”

马永珍点点头。含泪的大眼睛看定了老主任。随即,走廊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她,离去了。

剩下朱秉贵,他坐在自己的藤椅,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声不吭。王玉山的位置空着,此刻他大概去找公司领导了。这么大的事是该让公司领导知道。只是应该他去反映这件事吗?

朱秉贵回家时,马永珍已做好了饭。这些年,马永珍凡进省城来时,总把朱秉贵家当成自己的家。朱秉贵家只一间房、一个柜是上锁的,因为他老婆看见锁就打,她老是认为锁住的柜里面有她的黑材料。马永珍对她很好,无论她病发得怎么厉害,马永珍那张笑脸一露,她立刻会安定下来。马永珍做好饭菜后,先盛了一碗给那个疯女人。然后,她跟刚刚回来的朱秉贵在小餐桌两边面对面坐下,默默地吃开了饭。

就在这时候,门哐当一声开了。推门而入的是朱秉贵那个宝贝儿子朱幡。在厂里,他只听马永珍一个人的,因为只有她象亲姐姐一样关心他照料他。其他人都要取笑,甚至欺侮他。这样,每当马永珍不在厂里,他就要爬上远郊公共汽车逃回家来。反正他也是个挂名拿工资的角色,谁也不来计较他是否出勤。

见到这个宝贝儿子,父亲先自沉不住气了。他放下饭碗,沉下脸问:

“你最近在厂里逗弄过蚂蚁没有?”

“没,没有啊……在宿舍后面,玩过几次。在厂里,我不敢了……”傻儿子张大了嘴,眼睛也睁得老大。

马永珍甩眼色制止朱秉贵继续逼讯。她尽量让空气缓和下来,从提包里取出那只玻璃瓶来,递给朱幡。

“小幡,你看,人家从我们厂的罐头里查出这许多蚂蚁,我们整个厂赔出去都不够……”

朱幡的脑筋转不过弯,他决不可能想得这么复杂。他只是把那只玻璃瓶接在手里,那双呆滞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他很有兴趣地欣赏起那些造孽的小东西来。嘴里还在夹七夹八地自言自语:

“嘿嘿,这不是黑军,也不是黄军,上次黑军打败了黄军,我撒了一泡尿,淹了黑军,替黄军出了气,这灰不溜秋的灰军倒没见过……”

望着儿子的这副憨态,朱秉贵伤心啊!他扭转了脸,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直叹气。而马永珍,却不动声色地倾听着朱幡的话,显现出极有兴趣的样子。她并且昕懂了,小幡把黑蚂蚁取名为黑军,黄蚂蚁取名为黄军,两军对垒时,他打抱不平……突然,马永珍心里一动,那和善的眼睛睁得老大。她身子前倾,一双手紧紧把朱幡捧瓶的手捂住了:

“小幡,你说你真没见过灰军?”

“黄军力量大,黑军打仗有本事,这灰军,从来没见过,不知它有啥能耐……”

马永珍猛地站起来,身子在小饭桌上一碰,自己那碗吃了一半的饭被乒的一下碰落到地上。而这时,一贯心细的马永珍对这一切全不顾了。她一把将瓶子抢过来,风风火火地夺门而出。

“永珍,吃饱了饭再去……”朱秉贵傻眼了。

落井下石

马永珍一走四天了,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巴西那边催得很急,电报一个接一个飞来。外贸公司的领导先自沉不住气了。催厂家,厂里群龙无首,已乱成一团,再催也没有用。

外贸公司的会议室里,为这个事召开的紧急会议已进行了三个小时。前两个小时会场上鸦雀无声,与会者仿佛都在静坐示威。朱秉贵低着头,仍在一支接一支抽烟。整个小会议室里全都是他的劣质烟草味。终于王玉山打破沉默,第一个发言:

“大家不表态怎么行?这个事故发生在凤凰山罐头厂,根子却在我们公司内部。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越拖会越被动。现在,当事人,凤凰山罐头厂的法人代表已鞋底擦油,溜了。我认为这里面大有文章,这已成了一个需立案的事件,马永珍必需通缉归案!通过这个案子,冒出了很多发人深省的问题。我们的行业作风已到了非整顿不可的时候了。朱主任跟那个马永珍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些蚂蚁,十之八九是朱主任的儿子弄出来的。我们的朱主任负有重大的责任。我建议,结合目前整顿经济秩序的工作,对朱秉贵在这一事件中暴露的问题好好查一查……”

一石击起千层浪,会议室里哄的一声闹了起来。王玉山的话是无懈可击的,他真是个奇才!

公司的总经理用手里的钢笔套点着茶几的玻璃台板,王玉山讲一句,他点一下,象是赞许的标点,也象是提醒人们注意的着重号。

朱秉贵慢慢抬起头来,这时他不能不说话了:

“同志们,我只是想说,马永珍是一个可以信赖、值得敬重的人。她出走必定是有理由的,她不会做出不负责任的举动来的。所以……”

朱秉贵的话被一阵哄笑打断了。

“那么,快让她出来负责吧!”王玉山说。

“凭她一个马永珍,怕是负不了这个责啰!”经理仍用钢笔套点着钢化玻璃的茶几面,“据粗略计算,损失最少也在五十万美元以上。而凤凰山罐头厂的固定资产也只有八十万人民币。这说明她马永珍即使砸锅卖铁,也赔不上这个损失!所以,朱秉贵同志,我们还是应该正视现实。同志们的反映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应该争取主动……”

毫无疑问,经理的话等于定了调子。这一来,朱秉贵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他即使有一百张口也分辩不清了。

“朱秉贵,这些年,你收了马永珍多少好处费?”

“这好处怕不止金钱吧!你们关系那么亲密……”

“嗬,老朱真好福分,人财两得……”

到这时候,铁秤锤也会炸开的。朱秉贵忍无可忍了,他一拳击在茶几上,人一蹦而起:

“你们——太过分了!”

会议室立时乱成一个象遭烟熏的马蜂窝。

就在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门外立着的人一下子牵住了所有的目光。

马永珍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她一身风尘,满脸热汗。手里,仍捧着那只玻璃瓶。她用目光环视着鸦雀无声的人们。

“我占用一分钟时间,只一分钟,说完一句话就走……”马永珍的嘴唇在抖,她显得非常激动。

经理的下巴朝她抬了抬,示意她说话。

“我专程到了上海,找到了著名的昆虫学家郑希平教授。郑教授鉴定的结果是,这个瓶里的蚂蚁是亚马逊灰蚁,中国从来没有这个品种的蚂蚁。那么,问题跟着就来了,我们凤凰山罐头厂出的蘑菇罐头中间,怎么会有产在巴西的亚马逊灰蚁呢?”

十几个与会者都把眼睛睁得老大。

“这一来,这桩蚁案就更为复杂了,它竟成了一个国际案例……”

“是啊,真没有想到……”王玉山又掏出手帕擦汗了,“但是,我们应该有证据才行。跟外国人打官司……”

马永珍手里晃动着一张纸:

“这是郑教授签字的甄别书……我昨天回省城后,又去了计量学院的实验室。接待我的是一位名叫罗丽娜的女同志。她答应用原子分光光度计,对我们厂区附近的三种蚂蚁和这种亚马逊灰蚁的微量元素含量进行对比分析。数据明天才能出来……”

“讲了半天,你还是没有数据。好吧,回头我给你催一催。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罗丽娜,可是我们那孩子的妈妈……”

“谢谢,有了王同志夫妇的鼎力扶助,数据马上会站出来说话的……”马永珍说,她很自信。

“那么,在数据没有出来之前,先别忙下结论。真难设想,难道外国人做生意会那样的卑劣……”王玉山越说声音越低。

“那么,按小王同志的话来说,卑劣就只该属于中国人的了?”坐在一边一直不动声色的朱秉贵忍无可忍,加了一句,“是啊,可悲的卑劣……”

王玉山笑了,笑得很尴尬。但是马永珍没有笑,她冲着那位已开始发福的经理说:

“还有一个要求,请公司领导提供一些关于那家亚马逊天然食品公司,以及他们的董事长济科先生的背景资料。这叫做知己知彼……”

“对对,应该,非常应该。”经理说,“济科先生是一位巴西籍华人,六十开外了,占有80%的本公司股份。这个公司主要经营可可豆……”

“这几年他的经营情况怎么样?”马永珍问,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经理。

“不清楚……”经理回答,目光疲软地望着众人。

“我们对他的经营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却跟他做生意了,大笔大笔的生意。一有问题就一味指责下属,甚至还,还落井下石,置生产厂家予死地,这种局面太可悲了……”马永珍讲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已饱含着眼水,这个企业家是不轻易动感情的,但此刻她动了真情。

“马永珍同志,你的话过分一点了吧?”经理把背往沙发上一靠,“何况,你的数据还没有出来,一个教授的个人见解不一定有说服力,事实还没有证明对你的指责错了。朱秉贵的一些关系是处理得欠妥当嘛……”

“不不,经理同志,你怎么指责我都可以,但你对你的下属,对朱秉贵同志了解太少了!你知道,我们那个县、我们那个乡虽说是省城的远郊,可也是穷出了名的。这几年,食用菌发展起来了,为乡亲们开辟了一条致富之道,可是由于加工能力不足,发生过十万斤鲜蘑菇倾倒到县委门口的事件。那个事件上过电视,上过报纸,你们想必都知道的。可是你们看过之后都无动于衷,而朱秉贵同志却坐卧不宁。他连写了几封信,动员我留职停薪,来承包一家濒临倒闭的罐头厂,把蘑菇罐头搞上去。请原谅,我原先也是个国家干部,也可以捧着茶杯神吹……但我经不住朱秉贵同志那颗火热的心的烤炙,我来了……在那些日日夜夜,为了扶植这家厂,为了让乡亲们那只金饭碗捧得更牢,老朱操碎了心!而他的家庭是那么不幸,我只是分了一点他的忧愁,把他的儿子带到身边,象亲弟弟一样带着。我和我的丈夫都非常喜欢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我们生出一切法子让他能自食其力。这中间哪一点不正常了?你们说话呀!小朱幡不傻,有的地方,比我们都聪明。比方,第一个发现外国人在蚂蚁上做了手脚的就是小朱幡,我们真应该为他记功……好了,也许,我讲得太多了……但我,不得不讲……”

马永珍离开了会议室。

转败为胜

王玉山十分懊丧,在会议对他那么有利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他眼看到手的主任的乌纱三斧头砍烂了。下班回家时,他骑在自行车上,再也不象平日那样边踏车边吹口哨。

他爱人下班比他早。此刻,罗丽娜已在为自己准备晚上舞会的服装了。在这个家庭里,女主人有着绝对权威,她从来用不着干家务活。

王玉山赶紧系上围身布,晚饭做迟了没他好果子吃,不过这种操作技能他十分熟练。他一边忙着一边还有工夫打听那件他最关心的事情:

“你今天忙吧?”

“忙不忙关你屁事?”

“听说你干了件新鲜事,分析蚂蚁?”

罗丽娜杏眼瞪圆了:

“怎么,你在我身边安了窃听器?”

王玉山赶紧做了一番解释。妻子的工作态度他是知道的,他为她这么快地为外单位干活而大感意外:

“看来,那个女厂长给了你不少好处?”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当老娘是棺材里伸手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是感动了上帝!你没见,她双手捧着那只玻璃瓶,眼眶里充满泪水,一个个地求,一个个地磨,铁石心肠也会动情……干事业,有这种精神,泰山也能够……”

王玉山傻眼了,能使自己的老婆如此感动的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些外国人真坏,可真是造孽啊……”

“那么,数据出来了?”王玉山终于问到了他最关心的核心。

“上海那位教授的甄别是正确的,瓶里的蚂蚁的确不是这一带的蚂蚁,微量元素的含量与本地蚂蚁、与这一带的土壤都不相同。化验单我已带在身边,她肯定会找上门来的。”

王玉山叹了口气。这一来完了,他连下来的台阶也没有了!

“有了这份化验单,你们外贸公司可以帮助她跟外国资本家打官司了,得道多助,帮马厂长的人一定多……”

“晤,对对,我们一定帮她……”王玉山慢声应着,锅里摊的鸡蛋已发出一股焦糊味。

王玉山手忙脚乱地关煤气时,单元房的门铃已被人按响。罗丽娜放下熨斗去开门,果然是马永珍。她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化验结果时,衣服已在电熨斗底下冒烟了。

不速之客显得很尴尬,她一进门就发现,今天这户人家触犯了火德星君:鸡蛋焦了,晚礼服烧了!

但是罗丽娜却根本没把这一切当一回事,她眉飞色舞地挥舞着那份化验单,跟马永珍乐在一块儿。王玉山也尴尬地笑着,连声说:

“马厂长,祝贺你……明天,你就向巴西发反诉电……”

泪珠儿在马永珍脸上抖,她握住罗丽娜的手也在抖:

“谢谢!太感谢了!谢谢你们,小王小罗,我们全厂职工,还有成千上万的菇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客人取了化验单走了。这里,小夫妻俩望着糊了的鸡蛋焦了的衣服,露出了苦笑。王玉山感到非常意外,刚才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要在往常,妻子能不热热闹闹地干一场?今天她脾气怎么一下子变好了?

“这个人真不容易……”罗丽娜在自言自语。

王玉山第一次明白,正直与高尚竟有这么大的力量。他也不作声了。他一边重新摊荷包蛋,一边在心里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是太过分了。实践证明,错的是自己……他想,晚饭后,去朱秉贵家走走,该把关系挽回一点了……

晚饭后,他买了几斤苹果,真的到了朱秉贵家。没等他敲门,却被屋内传出的一阵吵闹声镇住了。

“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干的好事,革命造反派今天要揭发你们所有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朱秉贵的老婆在破口大骂,从声音听起来简直是声嘶力竭。

王玉山惊呆了。怎么,他们真有不正当的关系?

“你们好不要脸,我今天就是要对你们采取革命行动……”接着,是砰的一声,热水瓶炸了。

王玉山推门而入。

朱秉贵四壁空空的室内,那一个场面使王玉山倍感惊奇。斗室里的三个人显然都没有发现推门而入的他,他们三个人都各忙各的。

朱秉贵的爱人,那个疯女人显然正在发病,她又骂又打。打谁?打站在她跟前的马永珍。马永珍一手托着几粒药丸,一手拿着吞药的半杯水,任那女人打骂,一边细声细气地说:

“干娘,先把药吃下去吧,吃了药再去造反……”马永珍有耐心,“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怪,疯女人竟然接过药,吞服了,但马永珍脸上手上,还是被抓出一些血道道。

更怪的还是朱秉贵,同处斗室,这边在唱全武行,正打得精彩,老头子却旁若无人,在伏案疾书。疯女人的打闹吵骂似乎对他毫无干扰。

王玉山咳了两声,示意来客人了。

“唷,小王啊,什么风吹来的?”伏案疾书的那位终于看到他,“我正想去谢你呐,你爱人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可是,你看,家里乱得一塌糊涂,每到傍晚她病发得特别凶……还多亏永珍在,只有她能哄她吃药……”

王玉山把那网兜苹果放到桌子上,讲话的声音和表情跟白天会议上就好象换了一个人。他说:

“可你还能够照常在写东西。”

“习惯了。人的适应能力真惊人,是她逼我练出这种特异功能来的,耳不听为静……”朱秉贵解嘲地笑笑,看来,他对王玉山的气全消了。

“你忙着写什么呢?”

“我想,该向中国驻巴西大使馆的商务参赞详细报告一下这段蚁孽的全部真相了。你想,巴西方面,那个济科先生既然采取了不光彩的手段,说明他蓄意想赖账,我们不得不防到这一层。我们应该通过正常的外交途径,请济科先生到中国来了结这个公案。”

王玉山心里热起来了:

“这可是我职责范围里的事呀!”

“分什么你我?何况,这家罐头厂的情况我确实比你熟。不容易啊,这些年的沟沟坎坎,亏她爬过来……”朱秉贵眼圈红起来了。他把文稿递过来。

王玉山读着读着,心里涌上了一股热流。他第一次体会到,跟一群无私无畏的人贴得很近,跟他们一齐分担创业的喜与忧,心灵会升华到一个美好的境界。

那边,服过药的疯女人的狂躁被镇静剂压下去了。她在轻声地,吃吃地笑:

“永珍,你真好,今晚,你不要回去了,我们三个人一床睡……”

这句话使王玉山听了大吃一惊。可是,两个当事人毫无反应。也许,他们听多了;也许,他们根本没有那一层关系,心里坦荡得可以容忍一切非议;也许,他们真有那一层关系,把这一切视为很正常,爱怎么说都可以。是啊,王玉山想,即使他们真有那一层不明不白的关系,只要得到马永珍丈夫的理解,似乎也是正常的,天经地义的。生活真象一张网……

济科先生

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没等省外贸公司办完该办的事,甚至向亚马逊天然食品进出口公司的反诉电还没发出,那位济科先生已来到中国。他从何处来,此行的目的何在,人们一无所知。因为,他还不可能知道中国人已解开他设下的蚂蚁之谜。

“不不,我也是中国人,我姓马,叫马济科。我们恢复中国的习惯,叫我马先生吧……”他一下飞机,就冲前来迎接他的外贸公司的业务人员说。

因为他造下的孽,王玉山、朱秉贵他们从骨子里厌恶这个人。尽管他一口潮汕话讲得那么地道,还推出了那么谦恭的微笑。

“不不,济科先生,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来,上车吧!”王玉山不冷不热地说。

马永珍一直站在欢迎他的那群人的身后,她冷冷地打量着自己的对手,没上前去握手欢迎和寒喧。在她眼里,济科先生是个很典型的西方资本家,甚至连外貌都非常符合她想象中的对手。这个人看上去不到六十,面色呈现一种病态的青白色。他很瘦,尖尖的下巴被胡子刀刮得象个青皮梨头。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副金丝眼镜,简直就是身份、风度的象征。他的略显忧郁的目光就在那两片水晶后面闪耀;当他摘下帽子向人致意的时候,那头全部拢向脑后的白头发也十分引人注目。这种发型能使人的额角显得更高更宽,从而更显现出他高雅的风度。但是,望着他,在马永珍心里,却产生不了好的印象。马永珍想,就那片布满皱纹的额角里面的脑细胞,怎么会动出这样的鬼点子来,害得人好苦!

当晚,省外贸公司的领导在豪华的大和楼酒家设宴为济科先生洗尘。这样的场合,马永珍是没资格参加的。而且,宴会之前,总经理一再关照作陪的几位部下,今晚在席间只叙友情,不谈实质性内容。要向前看嘛,人家毕竟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是一个大财神!

但是主人不愿谈的事,客人却偏偏要提起,而且一再提,提得还非常得体。

他说,他离开巴西已经快有半年了,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香港。公司的事,更多地是由他儿子经办。人上了年纪,总想更多地超脱一点。前不久,他接到儿子的电话,才知道这一桩蚂蚁事件。他说,这是他跟祖国做的第一笔生意,他能体谅供方的压力。人反正在香港,来去都方便,就专程来看看,听听供方对这事的意见……

济科先生在席间娓娓而谈,讲话藏而不露,极有分寸。一个周旋于商界的高手果然非同小可。作陪的朱秉贵和王玉山相对而笑,他们也不插话,也不正面回答。是啊,人家在搞火力侦察,千万要沉住气,不要急,别上他的当……

“我主要是来听听贵方意见的……”济科先生优雅地往椅背上一靠,水晶镜片的后面,那双眼睛不停地转动。

经理怕两个部下忍不住插话,从而让对方有个精神准备,他先拦过去回答:

“这样吧,明天先到凤凰山罐头厂去看看,听听生产厂家的意见吧!”

世界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场筵席也这样,主人送客人到他下榻的宾馆。途中,济科先生贪婪地看着轿车穿过的这个不夜的街市,不由得长叹出声:

“是啊,变化太大了,四十年……”

“怎么?济科先生在这里呆过?”经理问。

“是啊,那时,我还在军界,国民党的新编七军一四七旅。那年月,我们是兵败如山倒,惶惶而不可终日。其实,我有两次机会,但都因为多走了半步而决定了我的终身……”

“噢,这倒很有点传奇色彩。”

“一次是在这个市里,那天我去军部办事,回来时,我所在的部队已不在了。事后才知部队起义,往北去了。如果那天我留在部队里随了大流,也不会孤身飘零海外了……另一次是在台湾海峡……嘿,往事不堪回首,一切都好象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济科先生身在海外,心在故土,同样可以为祖国、为民族作贡献嘛……”经理找出一句话垫了过去。

“这倒也是……”济科先生喟然长叹。

回到卧室,他不能马上就寝,他还有一个很不情愿挂、却又不得不挂的长途电话要挂出去。地球的那一边此时正是白天。他要跟他的儿子通话。

儿子?唉,儿子……

黑蜘蛛的阴谋

今天马永珍面临着那场早晚要进行的摊牌。此时此刻,她心里很踏实,那只盛放着蚁尸的小玻璃瓶置在茶几上,一份甄别书,一份化验单夹在一个文件夹里,也放在茶几上。总之,该准备的,似乎都准备妥了。

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桑塔纳送来了那位巴西籍华人。同时而来的,自然还有省外贸公司两位经管的业务干部朱秉贵和王玉山。

马永珍不动声色地陪那位巴西客商参观了流水线,这不光是参观,还是一场示威:象这样科学的流程,严格的管理,会有可能在成品罐头中带进蚂蚁吗?

最后,主人把客人带进了接待室。

主客之间还是没有更多的交谈。马永珍不动声色地递过了那个文件夹,挑起眼帘望定客人。

济科先生刚开始漫不经心地读,读了个开头之后,他那神态就变了。接下来,他的手抖起来,脸也变了颜色,汗珠从额角上沁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啊,我们正想请教济科先生哩,这件事太令人费解了,亚马逊灰蚁怎么会落进中国出产的罐头里面呢?就这件事我们想听听济科先生的解释。”说这番话的是八臂哪吒王玉山,他早就忍不住了。

这时,济科先生那张瘦脸已涨成猪肝色,为了掩饰什么,他在这个不宽敞的小会议室里踱起了方步。

作为主人的三个人仍一语不发,他们盯住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济科先生仍没有说话。倏地,他趁踱到门边时,大步走出门去。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驱车出了厂门。

马永珍心里一动,人早已站起来:

“不好,怕要出什么事!”说完,她赶紧到隔壁的厂长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这里,朱秉贵和王玉山哪敢久留,也急急赶回省城去。

果然,等两个人回到省城,就听说济科先生出了事。他赶回宾馆就吃了过量的安眠药片。幸亏马永珍及时打了电话,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马永珍是当天下午赶到省城友谊医院的。那时,在医院里经过一阵折腾之后,济科先生刚刚醒过来。

病榻上的老人显得很虚弱,但很清醒,见马永珍走进病房,老人脸上显现出羞愧和哀伤的表情。

直到现在,马永珍对这个老头子仍没有好感,她认为这一切全是他自作自受。她来看他,完全是出于礼节性的原因。

马永珍把带来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人在床边的钢折椅上坐了下来。

“原谅我吧,马厂长,我没法子见人了,对生活,我已彻底绝望……”济科先生已凄然泪下,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怎么能这样呢?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改了就好,我们可以原谅你,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马永珍沉缓地说,此刻她倒有点同情他了。

“不不,你是指蚂蚁的事吗?这不是我的过错,我还不至于卑劣到这种程度。那个畜生的所作所为使我彻底绝望了……”

“请问。又是谁制造了这段蚁孽?”马永珍抬眼望定病榻上的老头。

“如果光指血缘,那么,他就是我的儿子马林。巴西人叫他保罗·马林。我找不出什么语言来形容他,是他把我的生活推进了地狱……”

马永珍扬起她那好看的眉毛,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一个人把痛苦跟人说出来,痛苦就会少一点。他愿意说,就让他说吧……

济科先生说,他那宝贝儿子,是他摆脱军界,离开台湾,到了巴西后才生的。由于他们是中年得子,给了小保罗过多的溺爱。娇生惯养的小保罗自小养成了很多坏习气。保罗·马林十岁那年,他母亲患白血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父亲又忙于商务,对他管教更少了。小保罗十二岁就开始吸毒,十三岁为了捞钱买毒品,他自己绑了自己的票。他成年后,更是五毒俱全,把他教父的话当成圣旨;把他参加的那个黑社会团体的一切勾当当作他生活的唯一目的。近来,由于国际反毒品机构协同作战,保罗·马林参加的那个黑集团的贩毒勾当连遭挫折,这个黑团体的资金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这时,他们看中了小保罗父亲济科的那家资金雄厚、经营有方、声誉卓著的亚马逊天然食品进出口公司。为了把那家公司夺过来,使之成为那个黑团体的摇钱树,那位阴毒无比的教父——黑蜘蛛策划了一系列从肉体上消灭济科董事长的罪恶阴谋。因为一旦这个阴谋得逞,这家公司将作为马济科遗产被小保罗所继承。对于这个阴谋,济科先生终于有所察觉了。他知道在巴西,要想逃脱黑蜘蛛的魔掌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只有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惹不起避开走了。这样济科只身到了香港和东南亚诸国。但是,济科这些日子对儿子还没有彻底绝望,他们也没有最后决裂,济科离开巴西后,这个公司顺理成章地由小保罗经营。出于父子间仅存的一点天性,济科每到一地,还要给儿子挂电话,帮儿子处理些业务。济科知道,公司由于储存了一大批可可豆,而可可豆在这期间在世界市场上大幅度跌了价,公司这个巨大的亏损必须在别的业务上赚回来。济科一直看好他跟中国签的这批蘑菇罐头。这笔业务为他绘出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前景,中国这个巨大的市场对于任何一个商人都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济科认为有了这第一笔就会有今后的无数笔。但是,当他在香港从电话中听儿子说,那批蘑菇罐头中发现有不少讨厌的蚂蚁时,济科先生急坏了。所以,他急冲冲回到了这片离开近四十年的土地。他绝没有想到,这个蚁孽竟是儿子之所为。这一来,他心头仅存的那一笔颜色也被一团污黑所淹没。儿子这种卑劣的行为必将使公司声名狼藉,到头来,自己必将失去所有的一切:财产、儿子、名声、希望……极度痛苦中的老人除了一死脱百愁,还有什么路能让他走呢……

父女重逢

“在巴西有个说法,说跟中国人做生意最容易。中国的厂长和经理都是不懂业务的,一个厂办垮了,他一点事没有,调一个厂又可以当厂长;经理做生意亏了,也由国家包下来,所以中国的厂长经理最容易骗……我想,那畜生必定听信了传言,做下了这等卑劣的事……唉,只怕这个生意很难收场了……”济科长叹了一口气。

马永珍剥开一只桔子,递给老人,一边说:

“骗局既然已经揭穿,我们就可以凭借巴西的法律寻求保护。我们的反诉状已拟好了,如果贵董事长肯在阐叙蚂蚁事件真象的证书上签个字……”

“你对巴西缺乏了解,法律对于黑社会只是一纸空文。我估计,我那畜生制造这么个蚂蚁事件,如果贵方查不出来,他除侵吞那批货款外,还可以得到五十万美元的违约赔款。退一步说,即使贵方最终查清蚁案,他也得到了拖延付货款的时间,使他有可能携款潜逃,使法律追诉无主。那时,我的整个公司和所有财产,早已被他变换成硬通货而席卷一空。须知,他背后有那么个黑蜘蛛,有那个黑集团……”济科先生接过剥好的桔子,目光中满含忧虑。

马永珍抬眼望定老人:

“依老先生之见,就没办法对付他了么?这批货款就无法追回了么?”

“关键要尽快与巴西警方取得联系,得到警方的支持,趁那畜生未察觉,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他,一切尚可挽回……而这,靠一纸反诉状是无能为力的。我看,你们必须去人,佯称去巴西解决蚂蚁问题,支付违约赔款。他贪图那五十万美元,可能会露面,那时……”

马永珍垂下眼帘,她想,可能也只有这样办了。而要取得巴西警方的支持,自然少不了马济科签署的证词。想到这里,她取出由朱秉贵起草,自己作为受害法人代表签过字的函件,交到老人手里:

“如果董事长认为你亲眼所见的一切是事实,那么就签个字吧!”

济科先生把文稿接了过去。他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马永珍”三个娟秀的字上。并且,他竟忍不住发问了:

“马厂长原来叫马永珍?请问,你原籍在哪里?”

“不知道……”马永珍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父亲还在吗?”

“我没有父亲。父亲逃离福建时,把我扔在海滩上,那是在一九四九年五月……”

老人的声音发抖了:

“马永珍这个名字,是你那个逃到台湾的父母给你取的吗?”

马永珍点了点头:

“他们把这三个字绣在我身上围着的红兜肚上,怎么?你……”

老人嘴角的肌肉一阵痉挛,两只手也颤巍巍地向前伸过来:

“快,快去把那红兜肚取来,我等着……永珍,也许……不不,哪会这么巧?这一切是梦吗?”

这一来马永珍也走了神儿。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不讨入喜欢,却又让人同情的老头儿会成为一个将要改变她生活的人。最终,她还是专门驱车赶回去,来回一百公里,取来了那幅红兜肚。底下的事,已全部都在读者的意料之中。其实,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间,已抖开了事件的全部真相。老头子张开双臂,把做梦也没有想到还能再相聚的亲生女儿紧紧揽在怀里。

“永珍,你是爹娘永远珍藏心中的珍宝啊!你娘要是还在世,她该多么高兴啊!我们一直以为,你被潮水卷走了,哪里知道……”

“救我的人就是这位朱秉贵主任,当年,他是个解放军战士……”马永珍早已泪流满面,她指指自己取回红兜肚时一起来的朱秉贵说。

“这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你们父女团圆,真是太巧了……”朱秉贵说。

“是万能的上帝的精心安排,特别是我对生活已彻底绝望的时候,是上帝又把一个这么好的女儿推到我身边。我真该感谢上帝……”老人异常激动地说,“不不,还得感谢朱先生,是朱先生救了我女儿……来,你们,快扶我起来……”

“不不,你躺着吧,阿……爸!”马永珍终于呼唤出这个称呼。

“我要起来,扶我起来,我根本就没病。我们去奎星阁酒家,好好庆贺一下。对了,永珍,你的丈夫——我那女婿呢?”真是奇迹,老头儿竟然自个儿开始弯腰穿鞋了。等想到女婿时他才直起腰,望定女儿那张一下子变红的脸。

“他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曾经是个军人,负了伤……一些事,我慢慢告诉你。他是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可是……”

老头儿听出来了,他女儿的家庭生活,不知因为什么,蒙上了阴影……

“走吧,我认定,今天该乐,真的,这些年,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济科先生早已热泪盈眶了,“我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对,我想起来了,永珍,你赶快去一趟巴西,拿着我签署的文件去,把我的财产全部接过来。要不,早晚会落进黑蜘蛛那个黑团伙手里。那畜生是没指望了,我早已死了那份心。那笔家产不能留给他!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可靠的继承人,我真高兴……”

望着眉飞色舞的父亲,马永珍陷入了沉思。她想,父亲的想法是对的,与其让那笔巨大的财产落入黑蜘蛛之手,或让那个不肖的弟弟吸毒挥霍,不如转回国来,确实,马永珍现在太需要资金了,如果能得到那笔遗产,对于她的事业可真是雪中送炭!但这会那么顺利吗?把这笔财产从恶煞星黑蜘蛛手边夺过来,谈何容易……

“再说,这桩蚁案也得去打官司啊!不依靠法律是追不回这笔货款的。现在,亲弟弟在诈自己亲姐姐的货款,天理难容!你无论如何应该去,连货款带财产,全部追回来。朱秉贵先生,你见多识广,求你陪我女儿走一趟吧,事先别让那个畜生知道,到巴西后直接上诉,求得当局的支持帮助,再以交付违约赔款为名,诱保罗·马林出面,这时警方可以趁机将他拘留。只要保罗·马林被控制住,一切都好办了。何况,你们还能得到中国驻巴西大使馆的帮助。总而言之,只要人在你们手里,黑蜘蛛就无计可施……”济科先生此刻思路是那么清晰,他还变得那么健谈。

朱秉贵却仍不动声色,他只是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

“哦,我看,是该去吃晚饭了!”

捉奸的喜剧

朱秉贵早掂出来了,马永珍巴西之行已在所难免,济科先生的见地是正确的。但是,自己是否能陪她一同去,他却作不了这个主。所以,他对济科这个提议无法表态。这件事要等到第二天马永珍向外贸公司领导汇报了整个情况,并指名道姓邀请朱秉贵同行,公司胡总经理点了头,才算原则上把这件事定下来。朱秉贵才忙着做起出国的准备工作。他老婆要送到精神病院去住院,儿子也要做一番安排。反正,朱秉贵出差之前要比谁都忙。

这件事却惊动了一个人。谁?王玉山。他自打进了外贸公司,就做起出国梦来。可是虽则常跟外国人打交道,却一直捞不到一个出国机会。能出国到南美洲,看看亚马逊河,到里约热内卢去开开洋荤,这可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可这么个美差竟又被那个糟老头子揽过去了,好不让人扫兴。本来,随着蚁案的真相大白,理屈辞穷的王玉山收敛了好些日子,甚至也反过来同情他们了。可这毕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他要不插一手还称什么八臂哪吒?

于是,他推开了经理室的门,站在胡经理的面前,轻轻地,却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道:

“胡经理,让朱秉贵陪马永珍一同出国,怕不妥当吧?同志们都在议论呐,他们究竟算父女还是算夫妻?到了外国,出了事,损害的可是国家声誉……”

“无根无据的事不要去议论!”胡经理正色地说,“这很不严肃。”

“无根无据?”王玉山哂笑着,“我只要赔上点工夫,就能让你看一场好戏!”

说完,王玉山很自信地走出总经理室。

果然,第二天,整个外贸公司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传说王玉山当真花了工夫去捉奸,并且大有收获,这类桃色新闻本身是长有翅膀的,并且愈传愈精彩。可是,朱秉贵却垣然处之,根本没把流言当一回事。而整个上午,人们却没能见到王玉山的面。按那个流传故事,昨晚王玉山是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撩开朱秉贵的窗帘布,随着闪光灯一闪,床上两个人就全印到胶卷上了。还有人说,今天一上班,王玉山就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那张精彩的摄影作品就落到胡经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

事态似乎证实了传言,朱秉贵被叫进了总经理室。

胡总经理那张脸阴沉得很可以,见朱秉贵走进来,他眼皮也没抬,不冷不热地说:

“老朱,朱秉贵同志,你还能再说什么呢?看来,你是不能出国了。并且,你还得做出象样的检查……”

经理室里,还有一个人,那是坐在一边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张《参考消息》的王玉山,他该说的话早说了。此刻正挺得意地架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望着朱秉贵。

朱秉贵仍不动声色,在藤椅上坐下来,一只手提包搁在膝上。

就在这时候,经理室的门当一声开了,马永珍不请自到,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一进门,叭叭两声,两包喜糖就飞向王玉山和胡经理:

“请吃我们的喜糖,我们前天刚登记结婚了……”

这时,朱秉贵慢慢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本大红结婚证来。

胡经理和王玉山大眼瞪小眼,他们全傻了。

“老朱的爱人医院已下了结论,她不能再恢复健康,不能再过夫妻生活,去年就办了离婚手续。但这么个病人老朱不忍心,我也不忍心把她推开不管,老朱仍把她养在家里,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这一切,身为领导和同志的你们了解吗?你们能体谅吗……我知道,你们会说,我有丈夫……是啊,我的确有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他是个军人,是个英雄。他负了伤,从老山下来时,他,这位英雄的营长,已失去作一个男人的权利了,他伤到了一个男人最不应该伤到的地方。是他,主动提出跟我离婚的……我跟老朱商量好了,等我们这一阵子忙完,我们就到荣军医院去把他接出来,我们四个人一齐过,四个人拼成一个家……我觉得这样做很合适,我们一定能这样做,一定会这样做……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生理和心理都非常健康,我们为什么不应该过一个正常人应该过的情感生活?好了,我说完了,祝贺我们吧……”马永珍说着说着,早已热泪盈眶了。

胡经理这时也站起来,他从玻璃台板上拿起王玉山的那幅杰作,走到马永珍面前,把那张照片递到她手里:

“好好珍藏吧,这是你们的结婚照,一张非常有意义的结婚照。我祝贺你们……”

王玉山头垂得很低,这时地板如果有缝,他肯定会钻下去。他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一溜烟逃出经理室。在经理室的大门口,他险些把一个人撞倒,那是怀里捧着一大束鲜花,满面春风的济科先生——朱秉贵的岳父。老人似乎也刚刚得到喜讯,并且,他在经理室门口已站了好一阵子了:

“怎么是四个人的家?把我老头子就排除在外了?可不能嫁了老公丢了爹啰!秉贵,你说,你见外我老头子吗……”

“哪能呢……”朱秉贵这时倒有几分羞涩了,“来,坐吧,一齐来合计一下去巴西的细节……”

“说真的,我真想陪你们一道去,但仔细一想,我去反而碍事,黑蜘蛛找我都来不及哩。所以,我只盼你们早去早回……”济科先生在方才由王玉山让出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胡经理说:

“对了,关于那个黑蜘蛛的一些背景资料已调到了。此人是一个叫做伊甸园天使团的教主,五十六岁。这个团伙里,每个成员的私人财产全部公开,实行彻底的公产公妻,是一个淫乱、吸毒、堕落的罪恶团伙。保罗·马林的确是这个团伙的成员,是伊甸园天使团的十三太保。济科先生的亿万家产如果落到马林手里,那毫无疑问就化作黑蜘蛛的私房了。他们的大本营在亚马逊丛林一个秘密基地里。据查,这桩蚁案,确实是黑蜘蛛之所为。你们俩到了巴西,将遇到一个十分凶险的对手……”

马永珍抬眼望着丈夫,她的眼睛此刻很亮很亮。而朱秉贵这时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把妻子一只小巧的手捧在自己两只粗大的手掌之间,捂得很紧很紧……

巴西恶少

南半球名城里约热内卢24号大街的艾丽丝·苔梦咖啡馆7号室里,从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迷幻灯光开始闪耀时,就垂下丁厚重的多层金丝绒门帘。朱秉贵和马永珍夫妇在晚七时就包下这个雅座,品起咖啡来。一同就坐的,还有专门从巴西利亚赶来的中国驻巴西大使馆秘书林平,小伙子兼任翻译,朱秉贵夫妇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一切活动都离不开这个巴西通。

朱秉贵今天西装革履,向后梳的花白的头发还抹了点发油。人要衣装,这话不假。虽然上了点年纪,但经这一一打扮,还真有点气度呢!至于马永珍,她入乡随俗,东方女性端庄娴淑的气质配上入时的名贵西装,更增添了她的高雅。林秘书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他几乎没注意清理过自己的外表,从头到脚,随随便便,活象个嬉皮士,对了,人家才是个老巴西!他这身打扮跟里约热内卢的夜晚才是最协调不过的。朱秉贵夫妇不管为自己怎么精心设计,人家总能一眼看出是个“外佬儿”。

三个人脸色都很好,这说明朱秉贵夫妇的巴西之行,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帆风顺的。由于我驻巴西大使馆的斡旋,由于友好的巴西警方的鼎力协助,对那个臭名远扬的伊甸园天使团的围剿又正好在快马加鞭地进行之中,巴西的司法部门受理了这件遗产继承案和那由蚂蚁引起的商务案件。但应该受到法律追究的保罗·马林一直没有露面。在亚马逊天然食品进出口公司的大楼里,一直没见到这位年轻的代理总经理,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反正这几年公司不怎么景气,经理是不是坐镇似乎没太大的关系,反正地球照常会转的。最后,经过朱秉贵、马永珍亲身出马,情况才稍有改变。今天白天,两个人明知那人不在,可还是找到公司里去了。接待他们的自称是公司的一等秘书,那名字是好长的一大串音节,他们怎么也记不住。当马永珍递过自己的英文名片时,这位一等秘书满头的红头发抖起来了。也许他长期在中国人手下混饭吃,竟然能说生硬的中国话:

“好好,小马经理关照过了,这件事由我处理。”他说,红头发在阳光下象一团燃烧的火。

“我要见保罗·马林先生。”马永珍说,“就是你们的小马经理。”

“你见不到他,他可能出国休假去了。总之,我是他的全权代表。那批蘑菇罐头的违约赔款带来了吗?”红头发抬起他那好看的头,问。

马永珍强按住自己的火气,冷冷地说:

“带来了,正如你们所设想的,中国人的钱很好赚,是不是?可是,我是不见真佛不烧香,我非见到马林不可。请你转告他,贵公司董事长马济科先生现在在中国。我这次巴西之行,不仅仅是来处理那笔商务,更带来济科先生关于他自己七千万美元资产处理的意见。马林先生作为这笔巨额遗产的继承人,不会对此无动于衷吧?好了,请转告保罗·马林,今晚七点三十分,请到艾丽丝·苔梦咖啡馆找我。错过今晚,他可别后悔,我们不打算在巴西呆更长的时间。”说完,朱秉贵和马永珍转身就走。

他俩认定,马林肯定会上钩。连警方也认为,伊甸园天使团的十三太保今晚肯定会露面。所以,他们已在咖啡馆周围设了埋伏,只要保罗·马林跨进咖啡馆,便只有坐囚车出去的份儿了,因此,此刻坐在咖啡馆里的三个人,倒真有点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约定的时间到了。果然,那厚厚的金丝绒门帘被掀开,一个只穿比基尼泳装的女侍者领进两个人来。走在头里的是白天见过的那个红头发,他身后,是一个年轻人,个子又瘦又长。

这一来,相对的两排车厢式坐椅上,立刻变得座无虚席。

“我就是保罗·马林。”瘦高个儿说,一双大大的、被毒品毒害而失去光泽的眼睛望着对面的三个人。他中国话说得很好,目光中带有放荡不羁的野性。

“我是你姐姐马永珍,这位是你姐夫朱秉贵,这位是我们来巴西后请的翻译林秋白先生。”马永珍大大方方地介绍。大使馆秘书林平没有必要公开身份,所以换了一个化名。

“我姐姐……”马林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哦,今天看来用不着翻译了。”林平站起来,他必须借故离席去给警察发暗号,“你们姐弟俩是家庭聚会,旁人没必要在场了,你说呢?”这个“你”自然是指那个红头发,林平已把手轻轻地搭到他肩上。

“对对,你们是家庭聚会……”红头发哂笑着,和林平一起退出包厢。林平是对的,包厢里人应该越少越好。

马林仍睁着茫然若失的眼睛。他对“姐姐”这个称谓太感意外了。

马永珍递过父亲的第一封信,上面只有四句话:“林林,我不是跟你一再说起,你本来有个姐姐,她没被潮水卷走,你姐看你来了……”

“姐姐?姐姐,爸爸好么……”对面,弟弟发紫的嘴唇在抖。

这一声天性未泯的呼唤,催下了马永珍如雨的泪珠:

“他好,爸爸很好……”

“姐姐这次来巴西……”

“先谈生意吧,那批蘑菇罐头,是我的厂生产的。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我们父女、姐弟之间,竟直接做起生意来了。在这笔生意上,你做了极不光彩的手脚,爸爸对此非常气愤。那蚂蚁……”

说话间,在一边的朱秉贵推过了整个蚁案的旁证材料,那上面甚至有亚马逊天然食品进出口公司董事长济科先生的签字。立刻,马林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许久许久,缄默困住三个人。

“原谅我,姐姐,我身不由己……”

马永珍长长叹了一口气,弟弟啊弟弟,你这是自作自受啊!这时,马永珍又推过了一份文件:

“爸爸的七千万美元遗产,不能给你了……”

就在这时候,门帘外的厅堂里,突然发出一声由男女许多人发出的惊叫,一个哧哧冒烟的手榴弹从金丝绒的门帘外塞了进来,在打了蜡的马赛克地板上的溜溜地打着转。

亚马逊丛林中的“伊甸园”

这只是个让人窒息的烟雾弹。这种烟雾不带防毒面具的人是冲不进去的。所以,在周围设伏的警察等取来防毒面具,冲进那个包厢时,里面哪里还有人?看来,警方的准备也太不充分了,他们对黑蜘蛛的伎俩一直是估计不足的。

这件事,特别是马永珍、朱秉贵夫妇的失踪,可急坏了林平。当时,他和那个红头发离开包厢,就找了个借口摆脱红头发,走出咖啡馆,跟警察接上头。他们正准备行动时,咖啡馆大厅里已经毒雾弥漫,鬼哭狼嚎了。两位不远万里从祖国赶来的业务人员就在他的鼻子尖前丢失,他觉得自己很难交待。

他立刻采取了几个紧急措施。先向大使馆、当局的有关部门和反毒品走私总部报告了刚刚发生的紧急情况。以便迅速地采取营救措施。事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朱秉贵夫妇是被伊甸园天使绑架了,他们此举的目的是为了那七千万。只要保住那七千万,朱秉贵夫妇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了。眼下,他已跟远在中国的马济科先生取得了联系,让他给巴西的国家银行以公司董事长和那笔巨额资产拥有人的名义发电,让银行冻结这笔款项,不让其他人领走。所以,他现在算略微松了一口气。

马永珍终于醒过来了,她觉得头痛得很厉害。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第一个感觉,是光线很亮,亮得刺眼睛。她赶紧闭上眼适应一下,才慢慢把眼睛睁开来。

这是在一个直射的阳光下的玻璃房子里面。马永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行军床上。旁边还有一张床,床上也躺着一个人,显然是朱秉贵,他还没醒过来。

这是在什么地方?——马永珍刚恢复活力的大脑里一下子浮上这么个问号。她无力起床,她可能还呼喊不出声音,但她的视线却关不住了。

这座房子之所以称作玻璃房子,是因为它除了屋顶之外,几乎四面全是玻璃。一也许因为它整个儿躺在一个巨大的树荫下,或者空调性能优越,房子里温度宜人。透过四壁的玻璃,可以看见四周是一片碧绿的、绒毯似的草地。这个草坪面积很大,怕有百十亩开阔。草场的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参天林海,形成一圈绿色的屏障,那森林的颜色很深,跟马永珍在国内看到的完全不同,这是一种热带雨林所特有的色彩,给人一种滞重的压迫感。有一条公路从林间穿出来,进入了这个美丽的草坪。

马永珍发现,她并不孤单。也许在这个季节阳光下气温并不高,所以草坪上有不少人,男男女女一堆堆地、杂乱地堆陈在阳光下。他们无论男女,全都一丝不挂。荒唐的教义已溶化了他们全部的羞耻感。他们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男女象狗似地交媾、淫乱、吸毒、发疯和撒野。对于这群醉生梦死的毫无人性的人来说,世界的末日到了。啊啊,这就是他们的伊甸园?这是他们的营地?那么,这个处所应该座落在亚马逊丛林中间……

对于这幅不堪入目的画面,马永珍简直不敢看了。就在她转过脸来时,马永珍象遭到电击一样,浑身一震。她已经辨认出来,在那群兽化的人中间,她认出了自己的亲弟弟。他正搂着一个金发女郎……

马永珍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从床上一蹦而起,她要破壁而出,她要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就在她触到那透明的玻璃时,人却被高压静电打了回来。原来那不是玻璃,而是一种能导电的合成材料……马永珍无力地坐回到床上。她明白自己已成了囚徒,离开黑蜘蛛的魔掌是不可能的……

这时,她才发现,不不,才想起来,自己的那只手提袋已不见了。袋里有父亲签了字的关于他七千万美元资产的处理意见和他的存单,他们能用这些单据提走全部款项吗?马永珍简直不敢想下去了。这回自己太惨了!

这时,朱秉贵也醒了过来。在把他们从毒雾里拖出来,出了咖啡馆的后门,塞进汽车里,再弄到一架私人飞机上运到这里来,注入到这两个中国人身上的麻醉剂到这时才消失了药力。

夫妻俩真切地感到事态的严重。

直到傍晚,玻璃房的移门才无声地移开,走进一个人来。夕照的余辉里,来人的一头红头发亮得刺眼。

“我要见你们的头目黑蜘蛛!”朱秉贵挥舞着两个拳头,声嘶力竭喊着,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有这样激动的时候。

“我就是!”红头发用脚钩过一只钢折椅,坐下后说。

“胡扯,黑蜘蛛五十六岁,是个恶魔!”马永珍忍不住揭穿他。

红头发哈哈大笑了,他戴上头套,贴上胡须:

“黑蜘蛛有三十六个化身,连警方也弄不清我的真面目。今天,我是现真身,讲真话……那七千万元,被银行冻结了,这就逼得我要跟你们谈判……”

朱秉贵和马永珍睁大眼睛望着他。

“告诉我,那老东西现在在哪里?”

“你想干什么?”马永珍冷冷地问。

“我必须找到他,让他为我,不不,为他儿子,也可以为他女儿解那七千万的冻。因为,钱在他儿子和女儿手里,就等于到我手里了。当然,把这笔钱献给伊甸园天使团,对于保罗·马林是自愿;对于你可能要强迫。实质都是一样的……”红头发,也可能是黑蜘蛛用一种很得意的口吻说了这番话。红头发因暮色已临而不再闪亮。

“你,无耻!”马永珍气得直咬牙。

红头发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对了,你多少领会了一点真谛。伊甸园天使团最讨厌耻辱感。人应该恢复天性,大自然所有的生物都是没有那可憎的、虚假的耻辱感的。无耻正是伊甸园天使团的光荣。现在,我很快让你领教一下无耻的滋味……”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你要干什么?”马永珍惊恐地睁大了眼。

“我这就放你出玻璃房子。”红头发得意地笑着,“尽管你年纪大了一点,但你还是能讨我的教徒的欢心,他们肯定会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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