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362800000045

第45章 东海篇(1)

一、龙宫岁月

海元莹华三年,一个冷得出奇的冬日。

海水阴沉而幽凉,层层灰蓝的波浪无声地向前推移,在海底的金沙上筛落下扭曲的暗色阴影,半空中没有突然飘来奇异的香气,也没有任何悦耳的仙乐响起在水族们的耳边。我,东海龙王的第十七龙女,诞生在茫茫东海的龙宫之中。据说父王听闻宫监报喜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惊喜,他仰面靠在榻上,随手将夜光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斜睨了报喜宫监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既是生于莹华年间,便取名为莹罢。”

我因此得名敖莹。

我的父王东海龙王,据说有三千八百零三岁了。自从他两百岁成年之后,在这三千多年里,他可是片刻也没停止对美人的追寻,他共娶了四百二十三个嫔妃,当然也包括第一百五十一位的我母亲。据说,我们神龙生来便有近万年的寿命。所以有时我不由得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在父王漫长的生命中,究竟会娶到多少美人。

所幸,他总共只有四个儿子和二十四名女儿,否则年长月久,我真是有些担心:这座华美巍峨的龙宫,究竟能否容纳数量如此之多的后宫家眷。

不过,父王的姬妾嫔妃们大多出身于卑微的各类水族,虽能幻作美人之形,却只是些不入流的精怪而已,除非是她们修成仙果,否则最多只有数百年的寿元,不象我们海中龙族,本是来自西天佛界的伏水神兽,我们有着一个代表高贵来历的梵语名字“那迦”,还有着与生俱来的漫长生命。

我早逝的母亲清远夫人,是龙族清远侯的小女儿,即父王的远方表妹。虽说清远侯地位不高,封地清远渊也偏远狭小,较之但总算是龙族远支。比起那些蛟精、蚌壳、鲛人所生的公主们来说,我的龙族血统实在是要纯正很多。

母亲走得很早,听说我出世不久,她便泯然逝去,龙族虽有着漫长的生命,但母亲似乎生来体质甚弱,龙族的血统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福祉,当然,宫人们也私下里偷偷议论,说向来只有龙族出身的妃子,才可以生下太子。旁的族类,却只能生下公主。母亲的另三个表姐妹嫁给父王,生的都是龙太子,即我的那四个哥哥。唯独我,却偏偏只是个公主。

这或许也让我那产后虚弱的母亲甚是气闷,眼见得得封龙后之望落空,从而加速了她体质与精元的迅速衰竭。

东海没有龙后。

四海龙王之中,要数父王的妃子群最为庞大,儿女最是众多,然而东海中宫尚虚,当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宫人们说,这不过是父王不爱受拘,愿意寻欢作乐更方便一些罢了。

父王对此不甚在意,即使在仙界的蟠桃会上,他这个龙王的孤单无侣,叫众仙好好笑了一场,他成天忙于寻欢作乐,从我记事起,他不是在珊瑚榻边狂歌痛饮,就是在水晶殿上歌舞升平。他斜斜地靠在黄金宝座之上,两膝各倚坐一个美人,身后还围了一群。

她们的头上戴着连我都说不出名字的宝钏珠钗,那些鬓鬟似蝉翼一般轻薄黑亮,如墨的长发散乱在半裸的圆润香肩之上,她们的身上穿着鲛人织就的云锦霞影天罗,熏最名贵的来自玄都天府的冰麝合香,那种奇异而诱人的香气,往往在数里外的海水中都能闻到。她们娇声呼喊,嗔怒动人,逗得宝座上的父王狂笑得一塌胡涂。他长长的龙须上沾满了蜜色酒水,织金锦袍揉得皱皱巴巴,地上全是酒后拿捏不稳,摔得粉碎的琉璃杯、玳瑁盏的残骸碎片。而那些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碧玉坠却如零落的星雨,被胡乱地丢弃在四处阶下。

东海是如此富有。

父王的新宠旧爱太多,连他正牌的妃子们我都认不大清楚,更别提那些偶然得幸的湖海美人。常常是前一批还未打发出去,另一批早已又送入宫来,几个哥哥也和他一样,宫中美人如走马灯一般,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不过,自小长于东海龙宫之中,我早已经习以为常,我跟别的公主一样,热衷于各色化妆、新鲜衣服、大大小小的宴会、天上地下的奇怪客人。仙女、天官、道士、和尚、山精、水怪……我们的客人多如海蜇,而且只要来了,哥哥们是必要作陪的,他们通通毫无例外地喝得烂醉。

而我们,父王娇贵的公主们,往往躲在明珠串成的帘子后面,对他们评头论足,议论不休。但是很遗憾,他们不是奇形怪状,就是老气横秋,没有一个,可以让我们发自内心地喜欢。

龙宫里灯火辉煌,那些宴会通宵达旦。

他们抓住每一刻,迫不及待地寻欢作乐,好象寿命不是几万年,而只有几十年一样。

父王四千岁的寿辰的时候,宫中简直是忙乱无章,我看他完全是把自己的寿辰,当成是一次开办大型寻欢作乐宴会的借口,早在寿辰前百天龙宫里就忙得人仰马(海马)翻,天上地下广发请柬。

父王贵为东海龙王,确是权势赫赫,各地龙王君侯自要奉承。当下纷纷赶来,龙宫一时门庭若市,宫门口一溜停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独角犀啊、青晴兽啊、火麒麟啊什么的,都是那些贵宾的坐骑。

我们在寿宴上见到了洞庭君的女儿女婿,那龙族中最有传奇色彩的一对夫妻,也是唯一与凡人婚配的龙女。

洞庭龙女偕驸马上前以子侄礼拜见父王,轻轻柔柔地福了一福,道:“伯父万寿无疆。”

她虽然也是绫罗层层地打扮起来,言谈举止却甚是温柔,全不象我的姐姐妹妹,尽是些嘴尖舌利的娇蛮公主。

听说她是洞庭湖龙君膝下唯一的爱女,洞庭君先是将她嫁给龙族泾水侯的小儿子,却受到他的疯狂虐待。泾水少侯贪色好财,一味地宠妾灭妻,完全不把这位龙族郡主放在眼里,泾水侯夫妻也是两个糊涂蛋,任由儿子所为,因她不断哭诉惹恼了这对公婆,他们竟封闭了她的法力,还让她衣衫破烂地去放牧雨羊。

幸而她在牧羊时遇见了那个凡间的书生柳毅,柳毅是凡人中罕见的义士,而且胆大无比,他听闻她哭诉遭遇之后,激于义愤,居然果真千里迢迢替她报信回洞庭。洞庭龙女的亲叔叔钱塘君性情火暴,闻讯一怒之下便大闹泾水,淹死三十万人,最后竟将我那位未曾谋面的远方表哥,泾水侯的小儿子,活活地吞在了肚里。这件事曾在水族中轰动一时,甚至还惊动了天庭。可是钱塘君与洞庭君地位尊崇,钱塘君更是天帝手下得力爱将,岂是小小的泾水侯能比?后来此事也不了了之。

我们躲在珍珠帘后,偷偷地看那位洞庭龙女和她的驸马。许是新婚之故,她显得很是羞涩,那位驸马传说中有那样的侠肝义胆,现在也只是个害羞而清秀的书生,他不知是否畏惧我父王的龙威,行礼之后,便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只是他们二人偶尔目光款款一碰,那脸上升起的红晕,却见证了他们的幸福。

我的姐姐们除了大姐定下南海二龙子之外,其他的都尚待字闺中。倒是不少君侯想来求婚,父王却总是左挑右选,轻易不曾许人。

我的十二姐感叹道:“看样子,还是嫁一个凡人要好一些。”

我闻言心中一动,仿佛心底沉静的海面,微微泛起了一层波澜:嫁给凡人?

但转念一想,那层小小的波澜,便重又归于平静,话虽如此,怎么能够呢?先不论门第出身,就说凡人的寿命那样短暂,便不能与我们龙族结为亲眷。据说那位柳驸马之所以得娶公主,是因为洞庭君和钱塘君感激他的报讯之恩,而公主又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所以两位龙君一力向天庭说了好话,更何况当初钱塘君曾为天帝立下赫赫战功,这才蒙天庭恩准,破例赐他仙丹,准入仙籍,他方能与洞庭龙女谐为百年之好的。

再者,人家洞庭君仅此一女,将来洞庭君的爵位,还要指望驸马继承,自然父辈一力促成。象父王二十多个女儿,如果个个都要闹起来嫁给凡人,那还得了?

我想来想去,龙族之中,那些近亲或是远房的表哥们,不是贪恋美色,便是凶猛好斗,尚未正式成亲,妾侍倒是多不胜举。没有一个,得以让人能安心地托付终身。

在父王的寿宴上,我还见到了代表西海龙王前来的西海大太子敖宁,我的大表哥。

他,似乎与他们不同。小时候在一起玩耍,自然是看不出来,然而此时相见,却是震惊四座:当他金冠银甲,步履生风,傲然地步入水晶殿来之时,似乎满堂珠宝都失去了夺目的光辉。我们的目光,顿时被他完全吸引过去了。大表哥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龙子惯有的轻浮淫靡的气息。

他已算成年,身量颇高,略有些清瘦,目似朗星,灿然生光。自始至终,他神色俱是冷傲肃杀,如亘古沉默的冰山,只在他听闻夜光夫人吹奏那支旋律壮美的箫曲《鱼龙舞》为父王献寿时,眸光略略一转,唇角掠过淡淡的温柔笑意,让帘后偷看他的我有那一瞬间的恍惚和怔忡:

是在哪里,我曾见过这样熟悉的春风般的笑容?

就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好象漆黑的深海,被夜明珠照得灿然一亮。

大表哥,他是否能带给我不一样的生活?

在父王的寿宴期间,我一直试图引起大表哥的注意。我甚至一反常态,强忍羞态,领着歌姬们齐声吟唱《龙主万寿乐》。只因为宫人都说,在二十四个姐妹中,我拥有最美的声音。

可是大表哥第三天便告辞了,他说西海事务繁忙,父王也不便留他。

我们早就听说,西海龙王,我们的三叔敖丙,早就不管西海之事,成天忙着去建造他的心中楼阁。听父王说,三叔从小便喜欢敲敲打打,他毕生最大的梦想居然是做龙族第一巧匠,建造一所天上地下最美的宫殿楼阁。现在儿子长成,又这样有能耐,他便一溜烟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西海一应事务,早就由大表哥一手掌管,他已是实际上的西海之主。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偷偷躲在一处他必经的礁石后等他。他前簇后拥地经过时,我便从礁石后飘了出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大表哥。”他看见我了,远远地站住脚步,挥手令随从退下一旁,这才叫道:“十七表妹。”神情一贯的冷淡,但并不特别的疏远。

我的脸红了,说话怎么也不流利:“大,大表哥,我能不能跟你去西海?”

他静静地看着我:“那怎么行。”

我急了,话语反而越说越快:“大表哥,带我去西海吧,你看到了东海龙宫的样子,父王、母妃他们,还有我的哥哥姐妹,他们……他们……”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喊道:“我不要和他们一样!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猝然后退一步,兀立海中的小珊瑚礁碰疼我的脚跟,丝丝钻心的疼痛一直传入脑中,然而我全然不顾,我被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声音吓坏了,恍惚之间,只听大表哥柔声道:“十七表妹,你想得太多了。你不要觉得自己是被忽略,其实大伯父他是很疼你的,我看得出来。”

父王很疼我么?或许是吧,他没有很特别地宠我,象对待二十四妹那样,兴致来了便带她去骑海马;他从天庭做客回来,带的一枚蟠桃也是给了最娇俏可爱的七姐。可是他给了我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了我漫长的生命,他怎会是不疼我的呢?

我流下泪来:“可是,大表哥,我只是想嫁给你啊!”嫁给他,嫁到那遥远的西海,或许我会离开眼前的一切,或许我会有新的天地、新的生活,这一切或许与情爱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我已顾不得许多。

大表哥的脸上,浮起一缕淡淡的笑容,那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柔和了许多:“十七表妹,男儿志在四方。我敖宁是天地间堂堂男儿,又是高贵的龙族,怎能让儿女私情,磨灭英雄气概呢?大业未成,西海未宁,我是不会娶亲的。”

他的车驾消失在幽暗的海水里,可我的泪怎么也流不完。十七表妹,他总是这么叫我。因为在他心里,我只是他无数表妹中的一个。其实,我的名字,叫做敖莹啊。

大表哥离去之后,我沉默了好久。侍女送上调弄胭脂的金盒、研磨精细的珍珠、还有我们姐妹托别的神仙千里迢迢,从峨嵋山收来的玉池清露,这些都是以前我最爱调制的化妆用品,我也懒得看上一眼。

姐妹们向我展示水族中新近流行的“飞云髻”、“醉霞妆”、“点金额”等等新奇妆容,我也都无动于衷。

我一天比一天消瘦,我发自内心地,开始厌恶起那些没完没了的宴会。我一次次地化为金鲤,偷偷游到远海去玩,甚至还去过一次内湖。不过幸好,没碰到过什么危险。

就算呆在东海,我也不愿意呆在龙宫之中。这一切的变化,也许是为了大表哥,也许是因为我更加茫然无措。

终有一日,我在父王驾前,看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二、白氏秋练

与众不同的,不仅仅是她的容貌。不错,她有着一张堪称美丽的面庞,但在我看来,比起上个月,父王新纳的蚌族第一美人夜光来说,她委实算不上出色。

父王不甚理睬她,陪酒之时,往往也不叫她过去,但却总是要她在跟前侍奉着。宫里人虽然势利,但拿不准父王对她的荣宠到底如何,对她固然说不上好,却也不敢欺负她。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既不特别亲近,也不拒人千里之外。

她静静地垂手侍立,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耀眼的饰物。柔顺滑润的及地长发松松挽起盘髻,以镂花银凤钗绾住,素色衣衫之下,露出退枝莲瓣般小巧的月白鞋尖。她神色冷淡,装束简单,但清雅动人,如一朵空谷幽兰。

龙宫里有的是玛瑙、水晶、玉石拼成的花树、花朵,却没有一朵活色生香的真正的鲜花。

生长在空谷里幽静的兰花,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并没有见过,我只是从书上看到过这个词语。但我一看到她,便马上觉得这整个龙宫的美人,除了她,没一个人配用这个美丽的词语。

父王身边的宫娥偷偷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白秋练。

有一日,我闲着无聊,从龙宫里出来,信步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海底。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只小虾。他大概只有我的手掌大小,通体黑甲,是海中卫队里寻常可见的那种兵卒。

吸引我好奇心的,是他那种鬼鬼崇崇的样子。他一边东张西望地,一边一步步退到几块礁石中的空地之中。我悄悄飘过去,躲在一块礁石后看他。

那只小虾掀开几片褐灰色的海带,露出一方极为洁净的沙地。这附近的海底多是些小石子,有时候我散步都会觉得硌脚。可是那海带遮掩下的那方沙地却全是细软的金沙,一粒小石子都看不到。

那只小虾孤零零地站在沙地中间,那块沙地在我看来,不过只有凳子大小。对他而言,恐怕要算得上一个极大的院落了。

我看见他将尾巴插入沙中,努力地将身子舒展开来,仰起头来,对着射入海中的微弱的光芒,开始做出吞咽的动作来。他的两根虾须随着他一吞一吐的动作,时而被吹起,时而又紧贴着他的身子,真是要有多滑稽便有多滑稽。

我忍不住从礁石后出来,惊讶地看着那只小虾,发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虾没想到旁边居然有人,蓦然一惊,从沙里拔出尾巴,往后连跳几步,惊惶四顾,一看是我,吓得一下子伏倒在沙地上:“十七公主!小的参见十七公主!”

我又好奇地问道:“你是谁?你方才在干什么?”

那只可怜的小虾吓得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连话都说得不甚连贯了:“禀禀禀报公公公……主,小的是蟹将军手下第一军第四队第七组的虾卒。今日小的休假,小的,小的在……在……”因为着急,他的话更是说不出来,全身都涨得通红,好象被人有滚水煮过一般。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冷冷道:“他是在修炼呢,公主难道看不出来么?”

修炼?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但一时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那熟悉的风致,让我立刻就认出了她——白秋练。

那小虾着急地叫道:“白姑娘!你可……你可不能胡说啊!”

白秋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但仍然嘟嚷道:“我这哪里算是修炼……”

我忍不住又问道:“白姑娘,你说他在修炼?什么是修炼?”

白秋练转过身来看着我,她的眼中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神情,有惊讶、有气愤、居然还有几分怜悯。正在我莫名其妙的时候,她说话了,语气中却明显带有嘲讽之意:“啊,我忘记了,象十七公主这样高贵的龙族,生来便化为人形,有高深的法力,和数万年的漫长寿命,你们是天之骄子,哪里需要什么修炼!”

她看我仍然是一副愕然的表情,眉头微微一蹙,语气却柔和下来:“可是如他,如我,却生来只是卑微的水族。如果任由生命流逝,我们大概只能活上几十年、甚至几年。十七公主,你今年多大了?”

几年?几十年?我的头脑里一阵慌乱,这么短暂的时间,恐怕只够父王开上一次两次宴会罢?我本能地答道:“我……我才只有一百六十岁。”

白秋练冷笑两声,道:“一百六十岁,嘿嘿,神龙要两百岁方才成年,公主还只是个孩子呢,却已经活过一百六十岁了。你问问这只小虾米,他能活多少岁?”

我望向那只小虾,他低下头去,已变花白的虾须轻轻颤抖,神情中带有几分悲凉:“十七公主,小的今年两岁,再过一年,小的……小的就要寿终正寝了。”

只能活三岁!

我几乎叫出声来,可望着那只小虾,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秋练轻声道:“三岁啊,十七公主,这样短暂的生命,他怎能不修炼呢?只要修道有成,就可以延长寿命,可以化为人形,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她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就算修道有成,可是天地之间,还有那些捉妖的和尚道士、各地山神城隍、九天仙魔……就连修道之中,还要经历那些五百年、一千年、五千年的种种大小天劫……一个不慎,便是前功尽弃,甚至灰飞烟灭!

我们妖族,还是不能自由自在啊。不过无论怎样,生活总是有了希望,总是有了迎接明天的勇气……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她是望着小虾,不,是望着那只老虾说的。老虾抬起头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白秋练突然转过头去,望向大海远处,那里的海水被照得非常明亮,隐隐的乐声传了过来。那里,正是龙宫所在之处。

看着那些明亮的光芒,我在心里猜想,父王一定又在宫中大摆宴席了。

白秋练的声音激愤起来:“十七公主,你们有没有想过,多少妖族穷尽一生,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只是为了生命不再那么卑微!可是你们神龙,有那样长久的生命,有那样充沛的法力。你们却是在这样的浪费、这样的糟蹋!你们的权势,你们的法力,只是用来……用来……”

在她烈火一样的眼神前,我不禁有些畏缩:“那么,白……白姑娘,我该干些什么呢?”

白秋练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了:“十七公主,臣妾无礼了。我们……先回宫去吧。”

我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神色突然会变得那么哀伤。

走的时候,白秋练从怀中取出一枚白色珠子来,轻轻放在那只老虾面前的沙地上:“这颗宝华珠,是当年我修炼时用过的。它能够聚集天地灵气,你修炼起来就事半功倍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海水,那上面射下来的光线是那样微弱:“在这深海之中,你要吸取日月精华,修炼起来可是太慢了。”

老虾抱住珠子,呜呜哭了起来:“白姑娘……谢谢你。只有你……理解我的苦衷,他们……他们都笑我,说我老来疯……说我痴心妄想……还说要到蟹将军那里去告我……呜呜呜……”

直到我们走出好远,老虾的哭声还在我的耳边萦绕不去。

白秋练始终沉默不言,我却忍不住了:“白姑娘!”

白秋练停下脚步,默然地看着我。半晌,她淡淡说道:“公主,我明白你想问什么。那只老虾,他可能等不到修炼有成的那一天了。”

我吃了一惊,叫道:“为什么?你不是给了他那颗宝华珠么?”

白秋练笑了一下,我却觉得她的笑容里满是哀伤:“公主,虾族生来根骨粗陋,又没有七窍可以吸灵气入体,修炼起来,可有多么艰难。何况他们寿命那样短,何况……他已经老了……”

我心里一酸,隐隐地为那只老虾感到难过。

白秋练拉起我的手,安抚性地拍拍我的手背:“我送他宝华珠,是因为……我衷心地敬重他……你看不出来么?那方他练功的沙地上,一颗小石子都没有。不知他是费了多大气力,才将那些小石子清除掉的……如果大家都这样珍惜时光,勤加修炼,我想我们妖族,绝不会永远沉沦下去……”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望向远处的龙宫。那里,仍然是丝竹之声不绝;粉白黛绿的美人,在殿中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我终于问了一个我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虽然有些唐突:“白姑娘,你来自哪里?是我父王……把你纳入宫中的么?”

白秋练平静的话语,穿过丝竹管弦之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是洞庭的白鱼精,我的相公姓慕,叫蟾宫。是你的父王,把我抢入龙宫的。”

我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白秋练静静看着我,道:“公主不用惊讶。你父王做这种事,还嫌少了么?我白秋练,也不是第一个。”

我还是呆站在那里。白秋练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坐到一旁礁石上,说道:“十七公主,咱们坐一会儿吧。我入宫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来,东海龙王这么多儿女,唯有十七公主你,好象跟他们都不一样。”

我顺从地坐到她的身边,偷眼看去。只见白秋练凝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脸庞边飘拂着几缕乌黑的秀发,映着白玉般的肌肤,真的是非常美丽。

良久,我听见她轻声说:“此时如果还在人间,应该是秋天了。不知道蟾宫的秋衣,有没有人为他准备呢。”

我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人间?你的相公,是个人类?”

白秋练嫣然一笑,容色瞬间明艳照人,道:“他自然是人类,而且还是个雅量高洁,满腹经纶的才子。”

我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白秋练的笑容更美了:“他自然知道,我既做了他的妻子,这种事情怎能瞒他?不过蟾宫他人很好的,一点也不在乎,还是一样爱我。这个书呆子,当初我在洞庭湖畔初见他时,便是在一个月夜。他坐在船头,琅琅诵读诗句,令我一见倾心。”

她轻轻念道:“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客亭临小市,灯火夜妆明。”

她吟诵的声音韵律优美,铿锵有节,有如断冰切玉一般,入耳只觉有说不出的清雅好听。

我听得有些痴了,道:“这就是诗么?比咱们龙宫的曲子还要好听。”

白秋练道:“是啊。这就是人类创作出来的一种东西,人有时候比咱们,可要聪明得多,重情得多呢。这首诗是一个叫王建的人写的,他描述的,是水边小城的夜色,你想啊,水面吹着徐徐的清风,随风送来采菱少女的歌声,而小城中已是灯火初上,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人间画面啊。”

我用力地点头。白秋练笑了,轻轻道:“我再诵读一首给你听,成不成?”我喜道:“好啊,不过,你要讲给我听,这诗中的意思,好不好?”

白秋练温柔地一笑,道:“这是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女子写的。诗中大意,是讲她在秋天的日子里,看到落叶从枝头飘下来,便开始思念起远方的那一个人了……”

她柔和清婉的声音,在海水中一字一句、幽幽传来: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唯怅久离居。”

远处龙宫仍然灯火辉煌,可是我们却视而不见,久久地陶醉在这些优美的诗歌里。在听白秋练吟诗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我们两个此时不是坐在这幽暗的海底,而是已来到了那个美好的人间。

三、金龙公主

父王左手拿着一张雪白的半透明的绫绢,那绫绢上似乎还飞舞着一个朱红的大字,他站在玉阶之上,面色阴沉地看着满宫后眷。突然一挥长袖,把案上那些玛瑙盘盏都挥到地上,只听呛啷啷一阵乱响,那些昂贵的盘盏都跌得粉身碎骨。

所有人吓得都屏息静气,只听见父王如雷的咆哮,震得殿宇嗡嗡作响:“是谁放走了白秋练?是谁找到了许真君,写下那道该死的赦令?是谁?”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出身来,向着父王慢慢跪了下来,说道:“父王息怒,白姑娘,白秋练,是我放走她的。”

父王一下子怔住了,我看见他龙须向上猛地一翘,大喝一声:“是你?小十七?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事情!”

我吓得全身一抖,因为过往的无数经验告诉我,父王是动了真怒了。但我仍强撑着站直身子,低声道:“父王,儿臣没有错。许真君……也是儿臣去求的他,他才写了那道赦令的。”

父王脸色都变成了青色,龙须也在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你竟学会了用真君来压你的父王?”

殿内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帮我说上一句话。

父王身边的嫔妃,面上倒多有幸灾乐祸之色。尤其是父亲的新宠如愿夫人,若有若无地在一旁道:“倒看不出十七公主有这样的胆识,以后……看这事态发展下去,咱们龙宫,说不准还有仰仗十七公主的一天呢。”

她这么加上两句,父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喝道:“莹儿!父王一向看你听话温顺,没想到你私底下竟敢这么无法无天!”

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他该不会一怒之下,显出神龙的真身来,把我一口吞掉吧?就象钱塘君吞掉泾水侯的小儿子那样?

父王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我都能看到他眼中冒出金色的火花。完了……完了……我头脑里一片嗡嗡声,眼前顿时黑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地醒转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湖绿色绡纱帐顶,帐顶上与众不同,没有绣些祥云鸾凤之类,倒是绣有一对茸毛淡粉喙的黄色小鸭(那还是我偷偷求宫中绣娘为我绣上的)。我的寝宫?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床边坐着的一人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来,我吓得差点又要昏倒:“父……父王……”

正襟危坐,背脊挺直,守在床榻旁边的,赫然是我那刚发过雷霆之怒的父王。此时他看我醒了,立刻换上一副愠怒未消的样子,可惜我已看清了他见我醒来时,脸上那一瞬即过的喜色。

在他没有七窍生烟的时候,他看上去倒还是个很慈祥的父亲。尤其是他不穿那件剌得人眼花缭乱的金丝织成的锦袍时,我看他最为顺眼。

我偷偷地看着他,他严肃地瞪着我,但圆眼中终于渐渐带了笑意。

我的心顿时软了,我本来就不是个任性的孩子,而且觉得自己确是忤逆不孝,居然偷偷放走了老父的爱妾。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我不放走白秋练,那是拆散人家恩爱夫妻,也同样是罪不可恕。

父王看我脸上神情转换不定,以为我还在怕他责罚,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不用害怕,父王不会责罚你的。哼,明知我脾气不好,你那天还敢跟我当众争辩,也不怕我一口吞了你?那些个宫里人也真是,就没”。

我吓得身子一缩,他破颜一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来,摸摸我的头发,道:“我叫人去给你做凤肝羹了,太医说你被吓坏了,得给你补补身体。”

我低下头来,父王慈爱的举动,让我鼻子有点发酸:“对不起啊,父王,我知道您喜欢白……白姑娘,可是人家是有相公的,她的相公是个姓慕的读书人,会背好多好听的诗歌,我以前都没听过那么好听的诗……她想念她的相公,留在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何况……您有那么多的美人嫔妃,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也不缺她一个啊,是不是?”

我不敢看他,接下去飞快地说道:“我问她,怎样才能够放她去人间找她的相公?她说她不能走,因为她的母亲还在洞庭君的手里,而洞庭君……绝不敢违逆您的意思……”

父王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所以你就去求许真君?哼,我东海龙宫如此繁华,那个姓慕的凡人有什么好?她就这样放不下他?”

我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是的……白姑娘说只有许真君说情,您才会放了她。她撕下自己鳍上的一片白鳞,要我拿去给许真君写上一个‘赦’字,说这样,您必然不会再为难她,她便能跟她的相公团聚了……”

想起白秋练吟诵诗歌时,面庞上散发的那种欣喜的光芒,我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温柔,不由得径直说了下去:“只有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身边,才会感到由衷的幸福罢……龙宫再好,也不是白姑娘与慕公子的家啊……”

父王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他定定地看着我,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脾气,脸上的阴云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淡淡的惆怅,良久,方听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她……真的很像……怎么会肯留下来呢?倒是你这个孩子……”像什么?我诧异地望着父王,但他停下了话语,只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父王还是一如既往地夜夜笙歌,但宫中姬妾们的数目,却在开始渐渐减少。首先是那些蒙他一时恩宠的宫女,或是各族进来的美人,都被他送的送,打发的打发;龙宫里留下来的,只是一些有名号的嫔妃,或是那些生有儿女的妃子们了。

他对我,也是越来越亲切,有时化为人形出游时,往往还带我同去。我跟着父王,见识了不少城郭村镇,也渐渐熟悉了人间的情景。

后来有一次,在一个秋天的月夜里,父王化作一名白衣秀士,带我和如愿夫人去城中游玩。在一家酒肆里遇见了四个读书人,谈得颇为投缘。

那几个读书人感叹说,这世上万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事事如愿,人生可有多么美好。

父王跟那四个读书人谈得兴起,便说,既然如此,我便赐你们每人一位如愿,如何?

如愿夫人的脸色当即变了。她和她的三个妹妹,是洞庭君座下的水府神女,聪明伶俐,善于侍奉,后来被送来侍候父王。她们这一族的神女有一种特殊的神力,便是使凡人轻易地达成自己的愿望。

洞庭君最初提出将龙女许给柳毅,却被柳毅拒绝的。龙女却是一心要嫁,洞庭君只得将龙女装作凡间女子,送去跟柳毅成亲。因为那时龙女夫妇住在人间,事事皆不方便,洞庭君心疼爱女,便将两名如愿神女作为陪嫁婢女,送到了龙女身边。

据说有求必应,真能使凡人如愿以偿。

如愿夫人貌美聪慧,一向也得到父王宠爱,她虽是怎么也不相信父王舍得把她送出去,可是她也不敢有丝毫违逆。

父王妃子中最美的夜光夫人,是蚌族美人,容颜之美,据说在近千年来的东海,当数第一。

她生性聪颖,法力高强,已有千年道行。若真正动起手来,只怕我那几个养尊处优的龙族哥哥都不是她的对手。听说夜光夫人本来也是嫁给凡人的,还生了一个孩子,但后来却被父王强行夺来。

我还听宫人说当时父王先是遣蛟族著名的勇士焦况,前去强抢夜光。谁知夜光吐出本元神珠,反将焦况打得焦头烂额。

至今蛟族中人见到夜光,还是一脸讪意。

后来父王遣夜叉送去书札,不知书札之中写了什么,总之夜光看后,居然自己来到东海龙宫,做了父王的妃子。

他们两个的关系有点奇怪,不太象是龙王与龙妃,倒象是一对结拜兄弟。我就不止一次地看到父王和夜光在一起通宵痛饮,父王喝得高了,居然大力拍着夜光夫人的香肩,大喊什么“夜光兄真乃东海之量”“酒逢知已千杯少”之类的酒话,引得一众宫女在旁忍俊不禁。

但不管怎么说,父王宠爱夜光夫人,那是有目共睹的。在母亲这匹“黑海马”没杀出来之前,宫中人人都说,以夜光夫人的美貌和道行,迟早会被立为东海龙后。

可是父王最后连夜光夫人都送走了。他们两个在龙宫的凝露殿喝了最后一场酒,父王特地让我陪在一旁。酒至三巡,父王开口了:“夜光,谢谢你陪我过了这十年,想必你的孩子快长大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他了。”

夜光举起金杯,泪花盈睫地看着父王:“多谢大王成全,不然以夜光不知轻重的性子,当日若不来龙宫,断然不会活到今日,与我那孩儿相见。”

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不再说话,就是不停地喝酒。他们俩喝酒的量与常人不同。这次喝酒,父王是一副用酒淹倒凝露殿的架势,而夜光夫人所喝的酒料想她洗几次澡是绰绰有余。

他们给我也喝了几杯,我很不争气地就睡着了。醒来时已在自己寝宫之中,夜光夫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父王终是收心安份了,然而过不了多久,鲛族进献了一名美人珠娘,我并不觉那珠娘有如何绝色,远远不及夜光夫人,顶多只是清丽可人罢了,然而父王一见之下,竟是神魂颠倒,顿时将所有人都抛在一边,单爱珠娘一人,他们行则并肩,坐则叠股,一时间珠娘宠倾后宫。

乐声悠扬,丝竹盈耳。宫中又恢复了过去的歌舞升平,那些寄希望于我母亲封后的人不免有些失望,但母亲倒是一如既往,宠辱不惊。

那日,我和姐妹们依旧坐于珠帘之后,以手支颐,观看那些妙龄美貌的水族蚌女们,在凌波殿前翩翩起舞;她们腰间佩着的碧玉环饰,随着那优美自如的步履,发出有韵有节的叮当之声。而她们身着那天府云罗裁就的绡纱衣衫,随着舞曲悠然飞舞,如云如雾,轻盈流动,使得这殿中也是如同梦幻一般。

珠娘以那皎白修长的纤手,执起一盏精巧的小小水晶莲花杯,娇嗔地递到了父王的唇边。水晶那独特的透明光芒,越是衬得一截皓腕如玉般莹洁。执杯的粉色指尖微微翘起,宛若五片娇艳的小小花瓣。

这鲛族新献的美人斜倚于他的怀中,杯中琥珀色的美酒悄然轻漾,美酒与脂粉揉和的甜香气息,隐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淫靡与诱惑。

他且不喝,两指捏住怀中美人尖俏的下巴,含笑道:“珠娘,你远自鲛族来到东海,这些日子,可还过得习惯么?”

珠娘娇笑道:“大王这东海龙宫如此荣华,当真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地方,珠娘又怎会不喜欢呢?”

“呛啷”!父王他脸色蓦然阴沉,大手一挥!怀中的美人连同那盛满美酒的水晶杯,便一同被推倒在地!整座凌波殿顿时噤住,乐音陡然而止,长袖翩飞的蚌女们惊慌地伏于地上,所有的婢仆全都骇然垂下头去。

他腾地站起身子,头顶那象征东海龙王至尊身份的八宝云浮垂珠冕,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冕盖垂下的数串莹白珍珠互相撞击,发出细碎轻密的声音。然而那射向珠娘的凛冽眼光之中,却只剩下了令人悚然的阴寒之意:“最美最好的地方?将她送回南渊鲛族,永生不得再入东海一步!”

委屈的珠娘泪眼盈睫,惊慌地抬起头来,待要哀声求恳。父王却冷酷地将镶绣赤金云纹的罗袖用力一拂,涌上前来的夜叉武士旋风般地将她拖下宝殿,隔断了所有未曾出口的言语与希望。

我们在帘后面面相觑,却见父王颓然坐回宝座,挥了挥手。所有的婢仆舞伎悄没声地退了下去,只有那先前被泼洒出来的琥珀色液体,在碧翠金玉相嵌的地面上肆意横流开去。

我无意地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得到——从宝座旁那面明净的琉璃屏风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垂珠宝冕早歪到了一边,软金丝罗的龙袍被揉得皱皱巴巴,浓稠的美酒把那长而硬的龙须粘在了一起,金黄色的龙目似开微合,全然没有大表哥那样澄澈清亮的眼神,充满了浑浊而淫靡的血丝。

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堂堂的东海龙王敖胜,竟也会有如此颓唐而昏庸的一副模样!

为何今日他会如此失态?作为有着近万年寿命的东海龙王,他不是早就习惯了隐忍地度过这样的生活么?醇酒美人、万丈荣光……光鲜而为众人所见惯的龙王生涯,其实不过是用极琐碎的耐心,去消磨那漫长而枯燥的岁月时光。

但闻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仰起头来,周围的宝器默默地投下细密微颤的络状光影,筛落东海碧波深处,一层层地轻轻漾开,却仿佛投入了他的心底。

“砰”!凌波殿的两扇大门猛然撞开,赤红色的眩目火光,疾若闪电般地射入大殿!随着守殿虾兵蟹将的喝骂和兵刃交击之声,一个焦急的女子声音传了进来:“伯父救我!”

“咻咻!”赤色火光之中,蓦见金色光芒破空而起,无数兵器被激飞开去,漫空但见五色霞光虹彩交错,煞是绮丽耀目!

父王眉眼陡然一扬!脱口叫道:“火齐宝镯!是英儿么?”

守殿兵将们狼狈地倒了一地,而那火光凌空陡转,已化作一个玉冠红衫的女郎,亭亭地落在碧金地面之上。她眉目英朗爽丽,顾盼间神逸飞采。然而最令人瞩目的,却是她如玉左腕上笼着的一只凤纹金镯,镯面极宽,镶有龙眼大小的一颗火齐宝石,正自熠熠生光。

红衣女郎对他从容一揖,惶急的神色已在瞬间敛去,笑道:“伯父,我父王今日大为震怒,侄女全凭伯父庇佑了!”

一语未了,但觉海中水波剧烈晃动起来,父王眼睛一亮,但见一条振鬣奋爪的巨大黄龙,以迅猛无伦之态,穿破东海层层水波,自殿外咆哮而至!

众虾兵蟹将却毫无惊惶之色,反而疾速往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显然与这黄龙颇为熟识。

它身披一层土黄鳞甲,甲片鲜明,锋如刀刃,每一片竟有碗口大小!然而头顶却不象敖胜一样生有龙角,光秃秃的无所依傍,反显得其形状更显狰狞。它一眼看见那红衣女郎,赤红龙晴猛然一睁,口中喷出熊熊的赤色火焰,形成一道炙热火墙,直向那女郎席卷而去!

红衣女郎尖叫一声,身形飘然飞起,急往父王身后闪避不迭!赤焰平地卷来,我们在帘后也大声尖叫起来,父王叹了一口气,衣袖挥出!龙神的水系仙气喷薄而出,化作一片青蒙蒙的水汽凝雾,自天而降,顷刻便将赤焰浇灭!

黄光闪过,黄龙已化作一个身着锦袍的威猛王者,怒气腾腾地奔上殿来,喝道:“东海龙王!你休要护那逆女!”

父王含笑看了一眼已躲到自己身后的红衣女郎,劝道:“金龙大王,孩子们调皮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此王者正是镇守黄河的龙王——号称金龙大王的黄猛。他与敖胜自幼交好,虽不是四海龙王这样天生的神龙,也不象洞庭龙君他们是世代勋戚,而是南塘湖中一条小小的蛟龙修炼得道。但他正直英勇,嫉恶如仇,在三界却也是大大有名。

黄猛一指黄英,喝道:“黄英这逆女不守闺训,坏我黄家名声!当真是气煞我也!”

四、荷花往事

父王微微一愕,道:“此话从何说起?”

黄英吓得煞白的脸儿微微一红,低头笑道:“说来话长……侄女爱上一个人间的书生,与他有了往来。他的外甥女为一个五通神所污,我便拿这个火齐宝镯困住那五通,令婢女将他阉了。”

五通神!

父王眼中异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喃喃道:“五通……五通神……”说到这个几字时,颊边肌肉不由得抽动数下,“它们……它们于世间作恶受祀,也有数千年之久了……现在如何?”

黄英嫣然一笑:“伯父难道不知?五通向来极好淫色之事。前段时间在吴越又去掳掠民间美女,却遇上了罕见的一个大胆的姓万的武生,是那被掳女子的小叔。”她面上不由得显出钦敬的神色来:“那万生虽是凡人,倒真是个英雄!他事先埋伏在嫂嫂的房中,五通深夜来此房作乐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他一剑一个,剌死了三个。”

父王嘴角渐渐浮上笑意,问道:“当真?”

黄英笑道:“这还不算,当时逃走的两个五通,惊魂稍定之后,又到别的人家去为恶,看中了一个姓赵的员外的女儿,声称晚上要去娶她。那赵员外听闻万生的威名,重金聘他来家,万生故伎重施,又杀死了一个。”

她眼珠转了转,笑道:“剩下的这个嘛,又被侄女派人阉了,想必以后也做不了恶。这赫赫有名的五通神,现在只怕要改个名儿,唤作半通神了。”

黄猛听到此处,面皮又涨成紫色,喝道:“做下这等败坏家风之事,你还……”

父王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我只说黄猛是咱们龙族中难得的英雄,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个敢作敢当的女儿!嘿嘿,杀了五通都便宜了它们,阉上个把算得了什么!你父王也忒小题大做了!英儿,本王一向最是欣赏你的英豪气概!本王这些个儿子女儿当中,也就小十七莹儿有些个胆量!”

顿时无数道目光向我射了过来,我羞得几乎要钻入地下去。

黄英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怔了一怔,笑道:“十七妹看上去娇怯怯的模样,原来还有这份胆识。”

我的二十四妹敖玉因为最小,一向最受父王宠爱,这会听父王居然当众夸赞黄英,心中已是有些不受用,但因为金龙大王之故,不敢作声。此时听父王又当众夸赞我的胆量,心中妒火按捺不住,撇撇嘴道:“她连父王的爱妾白夫人都敢私下放走,自然胆色过人了。”

“啪”的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却是父王狠狠一掌击在黄金宝座上,居然把扶手打断了一根!

敖玉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下去,殿中一片难堪的沉默。

父王双眉一轩,说道:好侄女,你有这样的胆识,若是我的女儿,我心疼都还来不及呢。你只管住在伯父这里,且让我来劝劝你那个糊涂的爹爹!

五通算个什么东西,他们不过是你父王治下小神罢了,而你作为堂堂的黄河龙女,他又做恶在先,你便出手惩诫于他,也未必是犯了什么天条,想必你父王不是怪你阉了五通,是怪你不听他的教训,偷偷跟凡人来往。凡人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心中喜欢,那人又确有些成仙的根骨,而我东海龙宫有令人驻颜不老的灵药,便是百年之后,度他成仙也未尝不可嘛!

黄英大喜,当即跪在地上,给父王磕头道:“多谢伯父成全!”

黄猛急道:“大哥!你……”

父王睨他一眼,突然道:“猛弟,我可不是偏袒你的女儿。她虽是孟浪了些,却并没做下错事。只是……”他目光似有凶光陡现:“如今你做了黄河金龙大王,莫非就当真忘了关于五通的往事么?”

黄猛长叹一声,愤怒的神情渐渐褪去,脸色不由得也黯淡下来。他低声道:“都过去了三千年了……大哥,莫非你……你还在想着她么?”

黄英惊疑地望着他们,似是不明其意。敖胜与黄猛默然相视,却是不发一言。历尽沧桑的往事,仿佛在对流的目光里一掠而过。

父王也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下来,说道:“猛弟,你的英儿,就暂在东海居住一段时日罢,你也不要急着回去,我们有许久,没有在一起开怀畅饮了。”

黄猛点了点头,不再开言。

金龙大王父女,在我们东海龙宫里住了下来,黄英就住在我的宫中,她性情爽朗,与我甚为相得,我也由衷地喜爱她,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不上真正的龙族,只是蛟族的女子。

这一日,我们二人相伴出去游玩,经过一座偏僻的侧殿时,她好奇地张望了一望,说道:“这里雕梁画栋,檐牙相啄,当初必是极华美的宫殿,怎的如何破败?”我也扭头看了一眼,那殿门乃玄铁所铸,虽然门上镶嵌的珠宝早脱落大半,但仍有一种凌然不言的威势,也笑道:“这座朝露殿据说以前甚是华美,后面还有极大一片花园,不过据宫中传说,大约是三千年前,也就是父王初继大位时,便已将此殿封闭,说是太过偏远,且风水不好……”一头说,心里却也颇为疑惑。

若当真如此,前任龙王又何必择此地修建宫殿呢?不过父王喜新厌旧,他修建了那样气势恢宏的凌波殿,又哪里会在意这小小一处偏殿?

黄英咭地一声笑出来,说道:“花园?龙宫里的花园,不过都是些玛瑙宝石堆砌而成的花树而已,哪里象陆地上真正的鲜花那样,有活生生的颜色和真实的幽香?”

正说话之间,忽觉远处水纹颤动,似有一物穿破海波而来。

我好奇心起,随手自发间拔下一根金钗,此乃我百岁诞辰之际,父王赐我之物,据说是天宫至宝,有排江倒海之能,钗身就此一划,淡淡金光平空而起,顿时隐住了我和黄英身形。

来者青衣萧然,布履素巾,居然肩上还细细缝着一块浅蓝的补丁。父王!我与黄英对视一眼,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堂堂的东海龙王敖胜,身后并无一个从人相随,独自来到了这样一座偏僻的废弃宫殿之后,甚至还脱去了那身高贵的龙王服饰,若非那张熟悉的面庞,我简直要将他认作是一个意态萧索的中年文士,而不是叱咤一方的东海之主。

幸得我有这根王母赐予的天庭至宝避水神钗,它的超常神力,足以掩饰住我与黄英的气息身形,而不至被父王所察觉。

父王伸出一根手指,凌空写了几个奇异的篆字,或许那是什么咒文罢?那玄铁重门“吱呀”一声,竟自缓缓无人自开。

我心中一动,一拉黄英,也随之潜入门中。

方才进去,那殿门便在身后自动关闭,父王神色匆匆,径直穿过房廊,直走入偏殿后面一片荒凉的沙地之中,突然停下脚步,淡淡道:“不必躲着了,你出来罢,我早知道,你不是为你的女儿来的。”

谁?

我与黄英一惊,却见眼前黄光一闪,一只正笨拙地爬向珊瑚礁下的小蟹,蓦然化作了威猛的王者,只是那大脸上有些红晕,是难得的被人看穿后的羞赦。

金龙大王黄猛!

黄猛呐呐地摸了一把后脑勺,目光停留在父王的青衣之上,这才开口道:“这件三千多年前的衣衫,若是在凡间尘世,怕是早化为朽灰了,你是用了何种的法宝和神力,才将其保存得这般完整?”

父王不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黄猛脸上又是一红,仰起头来,大声道:“大哥,可不是小弟我不够光明正大,小弟此次前来东海,正是来察实治下五通神失踪一事。”

黄英吃了一惊,却见父王冷冷一笑,道:“五通神?有四个五通神已被万生所杀,我侄女又伤了半个,怎么你却会向我这里寻求五通下落?”

黄猛脸色忸怩,道:“大哥,你心中明白,何必定要小弟细说?五通虽是微末小神,但毕竟位列仙班,四通虽灭,也只是肉身化为乌有,其元神仍不曾消散,如今三界之中,却找不到他们的魂灵。”

他的目光直逼视过来,陡然间须发拂动:“大哥,他们的魂灵,会被收去了哪里?”

父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陡地挥手扬袖,人却完全失去了踪迹,唯见海中水波翻滚,蓦然便有无数惨白的珊瑚平地长出,瞬间疯狂伸展,如万千手臂四下挥舞,顿时将黄猛困于了其中!

黄英惊叫一声,便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却见黄猛屈指捏诀,大喝一声,但见赤光一道上冲天际!其身已化作蛟龙原形,挣开珊瑚丛的死命纠缠,跃上半空!

我一把拉住黄英,悄声道:“姐姐!他们好生奇怪,咱们看看再说,我父王不会伤到你父王的。”

黄猛性情刚烈,陡受父王之袭,更是火冒三丈!他化出原形,巨大的身躯在空中飞旋狂舞,大喝道:“敖胜!你出来!你这没胆子的带角蚯蚓!你生来便俱有神龙仙气,身为水族,无论你如何变幻,我都一样可以感知!你……”突然间,他龙身一滞,咆哮道:“我为何感受不到你的龙气?你练成了什么奇怪的法术?”

四下里风波剧烈震动,在他的身旁,突然浮起一团腥臭的黑色烟雾,烟雾凝结成形,显出那狰狞奸恶的铲状尖头来——那是一尾足有臂粗的乌鳞长蛇!腥红蛇信吞吐不定,一双尖利的蛇眼,转向了黄猛那边,咝咝开言说道:“大王!小的说那个万生大有神通,绝不是寻常的凡人,说不准是东海寻仇!你却说若是敖胜所为,则现场必然残留龙气!幸得我求你带我东海一行,现在却是如何?那敖胜不知练成了什么邪门法术,竟能隐去那些天生的龙气!”

黄英失声叫道:“是五通中的长蛇精!便是我亲手废了他,父王怎会将他带来了?”

白光陡然闪现,如疾电劈空,直向长蛇精射来!

轰!

赤光斜剌里杀出,与白光硬面一碰,更激起滔天的海波巨浪!那长蛇精却寻得空隙,躲入黄龙背后!

白光敛处,父王飘然落地,脸上肌肉微微一跳,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几句话来:“很好!你竟悄悄地将长蛇精带来了东海!原来你当真是不顾昔日之情!这剩下的半通,只怕今日也要断送于此了!”

长蛇精蛇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声音更是尖细逼窄,叫道:“你若敢动我分毫,天帝必不饶你!”

黄猛所化的蛟龙也咆哮道:“我身为黄河龙王,麾下五通中有四通遇害,长蛇精向我求助,自要履行职责所司!你便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父王冷哼一声,眼中精光乍敛,并不理那叫嚣的长蛇精,淡淡地对黄猛说了一句:“你要找那四通么?那么,猛弟,你且来看。”他掌中白光一闪,已持有一支约有半人多高的玉荷花。

那枝荷花乃是碧玉为梗、红玉为瓣,其雕工精美无论,栩栩如生,仿佛正生长于池塘之中,犹自亭亭凌波而立。

父王拔下冠上一根碧绿的玉簪,在玉荷花上连敲了三下。

叮,叮,叮,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围海水的波纹,渐渐模糊起来,水波开始摇晃、转动。

长蛇精尖叫出声,黄猛也吃了一惊,暗暗捏紧了法诀,我与黄英紧紧抱在一起,犹觉晕眩不已,在经历了漫长的剧烈晃动和旋转后,四周终于静了下来。

黄猛和长蛇精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与黄英,也是呆若木鸡: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荷花。

叶圆如席,花大如盖。淡粉的花瓣长如人臂,薄似绡纱。有好多花瓣已经凋落了,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荷梗处,但即是落花,亦散发出那种奇异的浓香。

黄猛与父王,据说相交已有数千年之久,自然交情非浅。然而就看样子连黄猛也不曾知道,在东海龙宫的后花园中,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地方,盛开着数十亩荷花。

因为万顷碧波的隔绝,自古以来,龙宫便没有天地间自然充盈的那种花木青气,所以也生长不出真正的鲜花。

然而龙宫的巧匠们费尽心思,用尽三界的珍宝,曾在御园之中雕琢出无数精美的玉石花、玛瑙花、金树银花……然而那些东西,都如这龙宫一般,虽然华美而精致,却没有真正打动人心的那种生气。

不知父王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湖水,然后生生用法力在此结了一个界,使那些来自凡尘的荷花,能够在真正的湖水中生长。使得荷花生长的青木之气,也是他使神通生出的罢?然而那些荷花,毕竟还是受到了他神力的影响,其态更美甚于寻常的荷花。

黄英喃喃道:“荷花?五通?我明白了……明白了……”我不解地望着她,她却叹了一口气:“好妹妹,我讲个故事给你听罢,我父王给我讲过的,一条小龙在凡间的故事……”

同类推荐
  • 斜阳

    斜阳

    本书收录太宰治最著名的三部作品:《斜阳》、《维庸之妻》和《人间失格》。太宰治韵文学以耀眼的光芒照射在日本战后的废墟上。他原先悲歌“人世恐怖”,而在1947年发表的《维庸之妻》中,那种悲歌进而发展为一种对虚无的叹息和幻灭感。小说借妻子之口,讲述了一个生来容易受到伤害的心灵为莫名的不安所攫住,以致终日借酒浇愁的诗人的故事。《斜阳》这部以没落贵族家庭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被誉为日本的《樱桃园》,为他赢得了如潮的赞美。他临终前写成的《人间失格》,可以说是他整个一生的自画像,从中可以看到他从多愁善感的少年一步步丧失为人资格的过程,被誉为日本文坛“不朽的杰作”,是“太宰文学的总清算”。
  • 成都少年

    成都少年

    本书以小见大,以小人物在大时代的浪潮中交织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爱情。这样一个故事折射一个时代的变迁、价值更迭。每个人有不同的视角,因为每个人都是一部活着的历史,蕴藏着解释和说明大时代变化的秘密。
  • 谍战澳门

    谍战澳门

    太平洋战争中,澳门虽因葡萄牙保持“中立”而未被日军占领,但在日军的高压下沦为其情报基地和军需转运站。灯红酒绿,繁华如昔的澳门,谍影密布,波诡云谲。 侵港日军垂涎深藏在九龙半岛地下秘密油库里的飞机燃油,但无法获得油库坐标图而不得其门。当探知设计师藏身澳门,日军谍报机关在澳专设“华务课”全力搜寻,各路黑帮纷纷介入,中共东江纵队侦查员也奉命入澳,展开夺图大战……东江纵队与“飞虎队”的情报合作,在中美军民联合反击日本法西斯的战争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 局长日记

    局长日记

    “局长日记”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网友评价日记“非常简练,真实生动,文笔流畅,充分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尤其是细节描述得较好”。不少网友根据日记的描绘在网上“人肉搜索”,希望揪出网络背后那个贪污腐败的局长,记者彤彤也介入了“局长日记”的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彤彤逐渐摸清了“日记门”事件的前前后后,彻底看清了这位局长的真实面目。
  • 寻找舟的孩子

    寻找舟的孩子

    本书是一部小小说集。作者用细腻的笔触诠释“爱”“美”“梦想”“感动”等美好的事物,通过一个个篇幅短小的故事,让读者感受到正能量和责任感。书稿文笔流畅,语言优美,境界很高,贴近生活、贴近读者,有着非常鲜明的时代气息,适合广大青少年学生阅读。
热门推荐
  • 第四纪之宅男要崛起

    第四纪之宅男要崛起

    一个混吃等死的宅男,突然被砸的穿越了,他是招惹谁了。这个世界太不讲道理这是要刷新节操下限的节奏
  • 英雄联盟之英雄的荣光

    英雄联盟之英雄的荣光

    绝代皇帝横空出世,远古仇怨再次掀开序章,德诺两大军团,无畏先锋,雷瑟守备,陈兵恕瑞玛,是携手退敌,还是一决雌雄,掌握着大陆命运的伊泽瑞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迷失在国家和自我之间的锐雯将如何面对,瓦罗兰的命运陷入怎样的困境。
  • 十不二门指要钞详解

    十不二门指要钞详解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感悟智慧:历练人生的心灵鸡汤

    感悟智慧:历练人生的心灵鸡汤

    岁月推动着年华,伴着流水的脚步走过春夏秋冬。有一位先哲曾经说过:“我们能不能被一些东西感动得流泪,是检验我们心灵是否健全的PH试纸。”当你孤寂,彷徨,甚至绝望时,阅读一些感动的文字,能让你重新找回自己。当我内心烦躁时,我会放飞自己的思绪,去追寻那早已逝去的往事……
  • 凡心有情——欲血

    凡心有情——欲血

    若是今生今世,让我选择,我对你的爱能否让我抛开无上的权利,荣耀?你又能否放开那梗于新的上下君臣执念?你是绝世的嫣人,你是无双的佳丽伱是日落的姹夕,你是日出的晨光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公平,我们无法改变,只得尽力追求从一开始便注定的结局,不一定是我们不想要的为了长相厮守,即便以生命为代价也不足以惜
  • TFBOYS初恋夏

    TFBOYS初恋夏

    我记忆中的人,不是我的人。我身边的人,是忘记了我的人。
  • 囚爱:总裁的偷心恋人

    囚爱:总裁的偷心恋人

    为了父亲的公司和医药费,她不得不依附于这个恶魔般的男人,无数次暴戾之后的温柔,还有他醉酒后的那声声呢喃,落下的滴滴泪,让她的心渐渐迷失......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是有爱的,哪怕只是把她当成别的女人的替身而已。可是,当她意外有孕,他却挽着别人高调订婚,那一刻,她幡然醒悟,准备带着他的孩子转嫁他人。婚礼上,他惊觉失心,使出手段,要把她抢回来,不想她却当着众人的面从18楼轻轻往下一跳,只留给他一个绝然痛苦的背影......
  • 天元世纪

    天元世纪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研发了许多种具有不可思议的属性的“元素”,并大步迈入了泛元素时代。但随之而来的元素改造人失控事件几乎使人类灭绝。依靠元素徽章的力量,人类最终击败元素改造人蜕变成的“战魔”,步入第四元素世纪,渐渐开始复兴。留下来的改造人长期受到正常人类的歧视和排斥。主人公护身为元素改造人,从小受到别人的欺负,性格内向而懦弱。直到同学院的元素分析天才少女发现了他也有相似的天赋之后,他的命运和这个世界的命运渐渐开始改变……这个故事没有穿越,没有打怪升级,没有作弊和开挂,只有冒险和梦想,少年和友情,努力和胜利,会流血,也会流泪,我就是要用这个故事提出质问:为什么小说就不能像漫画那样热血!
  • 别让坏习惯左右你:排除你走向成功的78个障碍

    别让坏习惯左右你:排除你走向成功的78个障碍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都是习惯的产物,我们谁不是遵从着某种习惯来生活的呢?有的人习惯“黎明既起,洒扫庭院”,而有的人则习惯睡懒觉;有的人十分注意自己的衣着整洁,有的人则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有的人对人说话谦恭有礼,有的人则高声大嗓、唾星四溅;有的人做事井井有条,有的人则手忙脚乱;有的人总是乐观地看待一切,有的人遇到一点儿小事,就会愁眉不展;有的人节俭,有的人铺张;有的人多话,有的人寡言,如此等等,不一而举。
  • 花翎物语

    花翎物语

    灰色之子塔玛希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与结识的朋友们一起踏上了虽漫长,但却温馨快乐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