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悌正在后堂闷闷不乐，忽然听说有南山土匪的探子来到洛阳，惊恐之余面黄肌瘦的脸上也来了精神，他说要亲自审问土匪探子，想借机了解一下南山土匪的具体情况，看一看土匪是不是和孙中山领导的乱党有联系。他曾经得到密报，说洛阳偃师人杨源懋思想激进，可能就是革命党人。他派人去偃师抓杨源懋，就是抓不到。杨源懋在洛阳活动频繁，久久不能抓捕归案，这也让文悌非常担心，如果土匪和乱党联系起来，那可就难以处置了，甚至将会让土匪搅闹了洛阳的府衙，葬送了他的前程。于是文悌命人将罪犯押到府衙大堂等候，说自己马上就到。
其实那个所谓的南山土匪暗探，并不是王天纵派来洛阳刺探情报的，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革命党人，他是来洛阳找杨源懋的，想通过杨源懋找到王太或者王天纵，然后在洛阳发展革命力量，动员豫西土匪参加革命，没想到竟然出了意外。
1900年义和团运动在中国北方迅猛高涨，革命党人也在中国南方积极发动革命，继而在全国各地组织武装起义，准备一举推翻满清腐朽统治，但是多次起义都以失败告终。次年6月，孙中山一行从日本横滨乘轮船南下，船抵香港，在一艘轮船上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在惠州发动会党举事；在上海改正气会为“自立会”，筹组自立军，孙中山先去台湾，再设法潜入內地指挥。8月初，唐才常、于化卿等在汉口设立自立军总机关，预订阴历七月十五日同时举事。七月二十七日，张之洞破获汉口总机关，逮捕唐才常、林圭等二十余人，于化卿有幸逃脱。次日，这二十多人全部遇难，只有于化卿的表哥张忠信越狱成功，幸免一死。于化卿是张忠信的表弟，张忠信是太平军一个将领的儿子，因为父亲曾经参加太平天国起义，后来加入太平天国北伐军，在河南与曹凤甲作战时，战败做过响棒槌王太的手下俘虏，两个人英雄惜英雄，竟然成了朋友。张忠信的父亲在赴刑场被清廷处决之前，曾经拜托王太照顾他的儿子张忠信，王太一口答应下来。后来曹凤甲和王太见过为父亲收尸的张忠信，因此张忠信也认识曹凤甲和王太。张忠信听说豫西山区有许多反抗清廷的绿林义士，受表弟于化卿之托，准备回洛阳先找到杨源懋或者王太，让他们推荐他上山去联络反清义士，然后在洛阳发展革命力量。于化卿和张忠信都是洛阳府宜阳县人，张忠信的父亲曾经在南方经商，他自幼随父在南方求学，因此一口南方口音，而对洛阳的情况反而有些陌生了。后来他的父亲投身太平军，他仍然在南方求学，只是在父亲遇难之后回北方过一次，安葬了父亲。在宜阳他听说王太曾经把太平天国讨伐满清的檄文带回来了，洛阳一带很多人知道檄文的内容。张忠信从王太带回来讨清檄文这件事上，断定王太是同情太平天国的，也肯定会支持革命党人。
张忠信要找的杨源懋，字勉斋，偃师县官庄人。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明异常，学识超群，志存高远。十二岁就有反帝爱国思想，十五岁即认识到经书、理学不是治事经世的学问，改读实用诸书。十七岁到十九岁之间，接连考取秀才、举人、进士。杨源懋考中进士后，利用面见主考官的机会，在京津一带考察政治、社会。看到租界内洋人横行，国人受侮的情景，认识到中国如果不建立自治民主权利，“救亡图存，必难有济”。所以，回到河南后，他专心研读有关西方国家政治社会等译著，并在偃师、洛阳创办学堂，培训自治人才，创立森牧社、明强学社，人称“中州才子”。杨源懋和张伯英、黄兴、于右任都是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同盟会元老，而宜阳县的于化卿和偃师县的杨源懋因为都是英年早逝，则鲜为世人所称道。而张忠信因为化名为张诚，在洛阳英勇就义之后更没有人知道他是洛阳人，听他的南方口音，还以为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文悌最害怕的就是土匪和乱党联络起来，那样洛阳的局面就不可收拾了，为此他命令朱至贵对洛阳本地人严加看管，对来往洛阳的外地人要严加盘查，决不能让乱党在洛阳兴风作浪。朱至贵派了许多暗探日夜在洛阳巡逻执勤，侦探一切可疑之人。张忠信对洛阳人地两生，到洛阳之后根本不知道土匪在什么山，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怎么联系那个绰号叫响棒槌的王太，他在偃师打听杨源懋其人，人们说杨源懋在北京没有回来。他又到洛阳随便问了王天纵的一些情况，还没有弄清楚王天纵到底怎么联系，就被朱至贵的暗探盯上了。暗探们听张忠信不是洛阳口音，认定他可能就是犯上作乱的革命党人，因此严加盘问。张忠信不敢暴露革命党人的身份，说自己是来洛阳做生意的。暗探们不相信他说的话，认定他不是乱党就是南山土匪的探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张忠信抓了起来。
文悌在后堂一般都穿便装，现在要升堂问案，在丫鬟仆女的帮助下穿上官服。他的蟒袍为青色，是八蟒九爪的图案，补服图案是云雁，官帽上饰有青金石。文悌穿好官服，戴好顶戴花翎，迈着八字步从容不迫地由东边卧室走出来，朱至红倚门笑送，风情万种。文悌来到院内，三堂两侧有两座配房，与厢房形成东西偏院，另外还有东西跨院、廊房等，后堂虽然没有大堂威严，却是全衙最华丽、最舒适的地方，文悌和七姨太就生活在这里。府衙后堂有美丽的花园，花园里以珍奇牡丹为主，此时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但洛阳花农仍然有办法让牡丹冬天开放，他的后花园就有几株牡丹在秋风瑟瑟中花枝招展，煞是好看。文悌离开后堂一直向南走来，穿过内宅门，来到二堂，再到大堂，堂内已是皂隶齐集，等待着这个重要人物登场。
文悌来到大堂，先看一看三班衙役，然后神情严肃地坐在太师椅上，俯视众人，面上的表情无比威严。他环视四周，满目都是熟悉的景象：大堂及卷棚两部分面阔五间，规格高，体量大，还用了斗拱，壮丽无比；大堂内匾联高悬低挂，主要匾额是“公正廉明”的大牌子，这四个字既是为官者的底线，又是很高的标准。老百姓曾经感叹：能吏寻常见，公廉第一难。文悌的太师椅后边，设有屏风一座，上面绘满江崖海水云雁图，富丽华贵。这是只有四品官才能用的画面，屏风前，高出地面一尺设台，文悌的公案与太师椅摆放在上边。公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签筒，签筒内插着红绿头签。一只签筒容积是户部颁定的一斗米容积，一支签子的长度是一尺，碰到缺斤短两的经济纠纷案件，随时可以拿来当量具，当场杖责或者责罚欺瞒狡诈的人。大堂两侧放置着回避肃静牌、青旗、杏黄伞、青扇、铜棍、皮槊等仪仗及便轿、轿车、官轿等等。大堂内还摆着文悌的所有职衔牌：河南府正堂、奉旨协办团练、诰封朝议大夫、前翰林院编修、前功臣馆提调等。文悌出行时，这些职衔牌都要打在大轿前头，为其撑面子、显排场。
张忠信被带上河南府大堂，并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是自己的死期。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根据的事情，知府文悌问过之后肯定会放了他这个口称是外地来洛阳做生意的人。张忠信抬头观看，只见文悌威风凛凛坐在大堂之上，两只鹰眼盯着张忠信，直射寒光。站在堂下的暗探对文悌说：“启禀大老爷，这个人是南方口音，我等问他来洛阳干什么，他说是做生意的，可是他一没有本钱，二不认识洛阳任何人，又不说来做什么生意，我等问他老家是哪里的，他含糊其辞，只说自己叫张诚，且前言不搭后语，我等认定这个张诚不是南山土匪就是革命党人流窜到洛阳来造谣生事，说不定就是来洛阳找他的乱党同伙蛊惑民众造反的。”
文悌听说“同伙”二字吓得身体一颤，瞪了那个暗探一眼，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大胆张诚！尔既然不是来洛阳做生意来的，在洛阳又无亲无故，尔究竟是何人，还不从实招来！”
张忠信见了文悌并不下跪，被暗探和衙役们强行按跪在地上。张忠信虽然跪在地上，却十分藐视文悌，一直说自己是个生意人。文悌见他顽固不化，就骂张忠信是刁民，还命令衙役大刑伺候。没等张忠信反应过来，板子已经雨点般落了下来，屁股顷刻间血肉模糊了。不过张忠信倒有些硬气，虽然棍伤痛彻心扉，他只是低低哼了几声，并不十分畏惧。这个时候张忠信还觉得文悌如果问不出什么结果，没有什么证据，河南府也不至于随便杀人，因此始终咬牙不招，只说自己确实是来洛阳做生意的，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家庭住址，害怕暴露身份性命难保。
文悌见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竟敢藐视公堂，心中更加恼怒，又拍一下惊堂木喝道：“张诚！本官早就听说乱党和土匪一样犯上作乱，尔等藐视当今圣上和老佛爷，皆为罪不容诛之刁民，本官看尔就是刁民。讲，尔到底来洛阳干什么？不是作乱是干什么？啊？今日尔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文悌正为慈禧太后来洛阳的安全担心，现在拿住了一个外地人，这个外地人又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管他是革命党人还是南山土匪，这一次都死定了，文悌正要杀一儆百，震慑一下洛阳的那些乱臣贼子，不然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他看这个外地人死不招供，就再拍一下惊堂木喝道：“再打！大刑伺候！本官认定尔就是孙大炮之同党，尔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
衙役们的板子连绵不断落下来，张忠信仍然不说自己到底是哪里人士，一会儿张忠信就被打昏过去了。文悌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干脆命令将其打入死牢，明天开刀问斩。然后用眼神示意一下师爷，师爷明白文悌的意思，早把一纸供状扔在地上，衙役们拾起供状，把毛笔塞在张忠信的手里帮他签字，然后又在他一只指头上涂了印泥，帮他画押……文悌看张诚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就轻轻摆摆手让衙役们把他送回死囚牢，然后宣布退堂。有些衙役窃窃私语，文悌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猜想一定是议论他严刑逼供、草菅人命的事，因此他快步离开大堂，害怕听到那些议论。
第二天，洛阳古城，秋风萧瑟。文悌已经贴出处决南山土匪张诚的布告，布告上罗列了土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扰乱地方治安的罪名。处决南山土匪张诚的消息像烟雾一样在洛阳城里迅速弥漫，使洛阳百姓大为震动，很多人只听说南山土匪十分厉害，就像传说中的梁山好汉，但是谁也没有看见过南山土匪什么样子。处决南山土匪也惊动了三个人，一个叫南大定，一个叫白南薰，一个叫王福顺。南大定是洛阳的一个菜农，以种菜卖菜为生，白南薰是读书人，王福顺是农民。孙中山领导成立的同盟会，因为迎合了历史潮流，队伍不断壮大。辛亥前夕，革命的气氛已经非常浓厚，洛阳也与全国其它城市一样，孕育着革命的火种，时刻等待着革命时机的到来。此前，同盟会员偃师县人杨源懋、新蔡县人刘粹轩来到洛阳建立了河南府中学堂，以办教育为掩护，策划革命，成为洛阳地区第一个秘密的革命活动据点。同时在洛阳高等小学堂，伊阳人邢论渔也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在学生中积极传播革命思想，秘密开展革命活动，成为洛阳地区又一个秘密的革命活动据点。这两个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是清朝的未案秀才，是知识分子中接受新知识较多的群体，因此很容易接受革命思想，经过杨源懋、刘粹轩、邢论渔等人的教育引导，很多人被吸收为同盟会员，成为豫西一带革命的核心力量。在洛阳四郊，农民们在革命思想影响下，也纷纷建立各种组织，进行自发的反清活动。如“在园”、“大刀会”、“小刀会”等。其中以“在园”势力最大，城乡各地都有“在园”组织。他们的活动时间均在夜晚，名为“摆堂”，城郊东关下园村和南乡茹家湾、北乡庄王山等地，都是他们活动的地点。各地会徒均在千人以上，仅庄王山一地就达三千多人，声势相当浩大。南大定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听说文悌要处决一个南山土匪，决定和白南薰、王福顺一起去看一看，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被处决的是一个革命党人，如果提前知道情况他可能会设法营救。
洛阳古城，自东向西只有两条大街，所有的店铺都处在这东大街的两边，街上百年老店比比皆是。洛阳是中国七大古都之一，建都最早，历史最长，朝代最多。据说在这里建都的先后有十三个王朝，一百多个帝王，延续了中国历史一千六百多年。洛阳多次兴衰反复，所以留下的历史文物特别多，龙门石窟、唐三彩和洛阳牡丹无人不知。洛阳还是一块风水宝地，过去有“生在苏杭，葬在洛邙”的说法，因为洛阳的北边是邙山，邙山脚下就是黄河。曾几何时，千年过去，物是人非，洛阳已经没有昔日的辉煌了，但是西城门仍然完好无损，这里的瓮城就像狮子大张口，是因战而设，是古人在长期的战争中总结出来的防守经验。瓮城不是很大，形似椭圆的小城，因形状如瓮而得名。如果第一道城门被敌人攻破，还有第二道城门可守。有时在战斗中守方会有意识地打开第一道城门，把敌人放进来，再把城门关上，形成“关门打狗”之势，那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瓮城上从两个方面抵御来犯之敌，守卫城池。瓮城设有内外门，平时检查来往过客，如有可疑情况，一经报警即可关上两座门，这样瓮城内被关之敌即成“瓮中之鳖”，进退不能，守城者则可迅速打击，“瓮中捉鳖”。那悬挂在瓮城上的各种击杀敌人的兵器，十分凶险，令人望而生畏。比如两根粗铁链吊着一个轱辘状的兵器，兵器中央布满尖利的铁针，兵器正下方有一个拱型的门，一旦敌人进来，只要放下上面的兵器，一次至少能够砸死砸伤敌人七八个。城楼是城墙上精致美观的高层建筑，平常登高瞭望，战时主将坐镇指挥，是一座城池重要的高空防御设施。城楼前方，瓮城上边，有几门红衣大炮炮口朝外，炮筒威风凛凛地架在垛口上。垛口都建在墙顶外侧的迎敌方向，形如锯齿，两米来高，是作战人员瞭望敌情、射击敌人时掩护自己的掩体。垛口的视野呈八字形，这样的垛口很便于瞭望敌人，又不易被敌人的弓箭射中。垛口上部砌有一个小方洞叫瞭望洞，瞭望洞的左右侧面砖呈内外八字形，这是为了便于瞭望敌情，又不易被敌箭射中和看见，垛口下部砌有一个小方洞，是张弓发箭的发射孔，射孔底面向下倾斜，便于向城下射击攻城之敌。攻城者想跨过护城河攻进铜墙铁壁般的城门是很不容易的，想破城必定是攻方肩扛云梯，手拿盾牌和大刀长矛，以血肉之躯顶着箭雨与雷木滚石，一步步向上攀爬，前面攻城的人在枪林弹雨中纷纷倒下，尸体堆在城墙下边，后边的兵勇来不及抢救同伴就得踏着他们的尸体紧随其后，蜂拥而上，如此前仆后继，鲜血染红了护城河和城墙，也许攻城成功而成为胜利者，也许无功而返，功亏一篑，白白死了许多生灵。尽管如此，当年的隋唐英雄就是在这里拼命厮杀，争夺天下的……洛阳的老百姓听说知府文悌要处斩南山土匪，一大早都跑到西关大街上等候，要看一看这南山土匪张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因为处决犯人的地点是洛阳西关外边。
拉着张忠信的囚车缓缓从洛阳西门出来，从周公庙直到刑场，到处挤满了等候观斩的男女老少。特别是刑场周围，更是人山人海。张忠信浑身是伤，头发凌乱，脚镣手铐叮叮当当直响。他现在已经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落入贼手是难以活命了，一路大骂，直言不讳地口称自己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我就是革命党人张诚，参加过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起义，是推翻满清统治的起义。此次是来洛阳联络革命志士，播撒革命火种的，不想一到洛阳，竟然落入文悌贼子之手，我死不足惜，但是革命未捷，此身将死，痛哉！惜哉！不过洛阳的乡亲们放心，不用掐，不用算，大清不过三年半！革命必然成功，大清必然灭亡！也请洛阳的革命同志不要试图救我，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要坚持下去，勇敢斗争，革命一定会胜利……”
南大定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对身边的白南薰说：“眉珊兄，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文悌杀人啊，应该设法营救才是！”
白南薰说：“大定，你没有听见张忠信是在提醒不让营救吗？现在清兵戒备森严，如果仓促组织营救，无疑以卵击石，不能成功，反遭失败。”
最年轻的王福顺说：“那就眼睁睁看着革命义士被文悌斩首？太可惜了啊！”三个人气得咬牙切齿，无计可奈。
张忠信面无惧色，还大声唱了几句戏：
为王我赴刑场一声大吼，
笑尔曹满清狗命难长久。
恨只恨大业未成身先死，
到来世酬壮志称王封侯……
文悌今天精神抖擞，穿着前后均绣有雁图的官服，戴着官帽帽顶缕花金座，中饰小蓝宝石一颗，上衔青金石，闪光耀眼。为了行动方便和以防万一，文悌今天是骑马来西关监斩的，一切职衔牌都没有带。面对张忠信的百般辱骂，文悌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就大声喝道：“张诚，你这无礼狂徒，你到底是何人？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你是土匪，不是乱党，洛阳没有乱党！”
张忠信冷冷一笑，不屑一顾地说：“我不是土匪，我就是革命党人张诚，你这清狗，我死也要骂你这只清狗，大清马上就要完蛋了，你的狗头迟早要被革命党人砍下来，你就等着吧，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都要成为革命者的刀下之鬼！要不了多久，这洛阳就是王天纵的天下了！”
文悌喝道：“大逆不道！胡说八道！你为何革命？在洛阳还有哪些同党？在河南还有哪些同伙？如果你现在从实招来来，本官可以饶你不死。”
张忠信狂笑了一阵子，然后怒斥道：“凡是拥护‘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建民国，平均地权’的同志都是我的同党！大好河山，被你们这些清狗毁坏，断送！你们这些清狗徇私舞弊，草菅人命！我们为什么不革命？不仅我要革命，四万万同胞都要革命，一定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要杀便杀！你们这些清廷狗奴才的末日眼看就要到了！可惜爷爷我壮志未酬，饮恨洛阳，痛哉！惜哉！”张忠信自认是革命党人，大骂文悌腐朽，骂完放声大笑，丝毫没有畏惧之色，让在场的老百姓无不为之动容，让南大定等人佩服不已。
张忠信从囚车里被提出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刀斧手左右架着他，一直架上断头台。文悌喝令张忠信跪下，张忠信大笑道：“我堂堂中华男儿，岂能跪你这卑鄙龌龊的清狗！老子死也要顶天立地！”
文悌又一次厉声喝问：“张诚，你犯下弥天大罪，罪该万死，还有何话可说？”
张忠信骂道：“老子当然有话可说，你这狗官在洛阳百般搜刮百姓，你作威作福，残害百姓，金衣玉食，荒淫无耻。你的银钱无数，珠宝如山，你的每一件珠宝，每一两银子，每一颗粮食，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浸泡出来的，你身为知府，当此洛阳饥荒，百姓流离失所之时，不肯救济，袖手旁观，你罪该万死！”他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害怕祸及宜阳老家的亲人。
文悌恼羞成怒，大喝道：“刀斧手，立即将张诚处决！”
围观的老百姓一阵骚乱，议论纷纷，有些人开始为张忠信落泪了，南大定他们更是悲痛万分。刀斧手准备行刑的时候，有些老百姓已经哭出了声音。第三次炮声一响，站在张忠信左边的刀斧手用左手将犯人的头发一提，喝道：“跪好！”
张忠信厉声大骂：“老子就是死也要站着，岂能跪你们这些无耻之尤的满清走狗？”然后又唱起来：
老子本是汉家后，
壮志未酬命已休。
来日同志显身手
恢复中华好神州。
文悌声嘶力竭地说：“大胆！狂妄！斩，斩，给我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刀斧手手起刀落，一股鲜血从张忠信的项上喷薄而出，逬溅三尺以外，差一点落在文悌的红顶子上。张忠信的人头已经落在地上，仍然怒目圆睁，吓得刀斧手倒退了两步。此时此刻，从刑场到城头，看斩的老百姓无不惊心动魄，呜呜咽咽，他们原以为土匪是青面獠牙，红眼绿鼻子，原来是一个正气凛然，临危不惧的革命党人，他们对革命党人早有耳闻，知道他们是要推翻清政府的义军，因此无不对革命党人张诚产生敬佩之情，也就难免为他落泪了。南大定、白南薰和王福顺望着张成的尸体肝肠寸断，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张诚报仇雪恨。
行刑已毕，刀斧手向前两步，弯腰提起张忠信的头颅，走到文悌身边请示：“大人，是否将犯人的头颅悬挂在南门外旗杆上枭首示众？”
文悌正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个乱党的尸体，突然有人大声喊着：“刀下留人——”随着喊声一个老头儿骑着快马已经来到断头台前边，这个人就是张忠信来洛阳要找的王太，绰号叫响棒槌，是御后辖曹凤甲的贴身侍从，文悌认得。王太因为在龙门山抢劫朱至贵时中了一枪，伤口感染，特来洛阳李占标的“济世堂”看病疗伤。
“济世堂”坐落在古都洛阳明朝遗迹“鼓楼”下边。前店应诊，为患者看病，后店是作坊，生产膏、丹、丸、散三十余种药物。“济世堂”有名的药很多，其中“狗皮膏药”即“李占标膏药”，有口皆碑，驰名中外，享有“洛阳医药界三大亨”的盛名，民间传说“李占标膏药贴上，如鹰抓兔子一般”。“济世堂”曾为许多官场名流和地方豪绅治愈宿疾。王太在“济世堂”看过枪伤，刚刚上马准备回洛南老家，听药铺的小伙计对李占标医生说：“唉，知府文悌要杀一个叫张诚的人，说此人通匪。其实他就是我们宜阳的张忠信，是于化卿的表哥，我认得，不过我不敢说出他的身份，害怕受到连累。”王太一听是宜阳的张忠信，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就知道张忠信是来洛阳找他的，不知为何会被文悌抓起来斩首。于是向李占标要了一张膏药贴上，然后急急忙忙赶往西关救人。可还是来晚了一步，王太看见张忠信已经身首异处，鲜血淋漓，不仅捶胸顿足，指着文悌质问道：“大人，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何以如此草菅人命？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这般斩立决？”
文悌解释说：“老英雄，此人是个反贼，该犯亲口承认，老将军也知道老佛爷和皇上对孙文乱党历来是除恶务尽的。难道老英雄认识此贼不成？”文悌故意将了王太一军。
“我哪里会认识他啊，只是觉得无凭无据，不可滥杀无辜。大人不是说要斩一个土匪吗？一个土匪又没有什么罪恶，他命不该死吧？为何要斩立决呢？怎么现在又成孙文乱党了？”
“老英雄，此事小视不得，贼人决非一般土匪，本官也不想多费口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且以土匪处置而已！老英雄千万不要和这个事情扯上，不然王法无情啊！”
王太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一着急，枪伤复发，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厥过去……文悌想到慈禧太后和皇上就要来洛阳了，千万不能让两宫知道洛阳现在不安定，又不想招惹王太这个平叛有功的老英雄，再说更不想因为一个乱党激怒洛阳的老百姓，出现什么动乱。就摆摆手说：“安葬，将贼人安葬了吧，土匪亦是血肉之躯，父母所养，府衙出钱，愿意行善之人可以出资安葬。老英雄对我大清有功，赶紧送往李占标郎中处抢救，不可怠慢！”
文悌说罢垂头丧气地离开监斩台，他原以为杀一个土匪可以杀一儆百，没有想到这个张诚原来是叛党，不仅让他在洛阳宣传了一通乱党言论，也对他百般羞辱了一番。现在的大清王朝摇摇欲坠，哪里有乱党，哪里的官员就会被朝廷申斥为酒囊饭袋，文悌现在反而担心斩杀乱党的事情一旦被慈禧太后知道，老佛爷对洛阳的治安就要另眼看待，他这个知府能不能当下去就是两码事了。对于王太为什么会认识张诚，文悌也不想深究，他处事向来圆滑，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一件也不干，反而嘱咐下人立即护送响棒槌王太到李占标那里救治，待清醒之后送他回老家将养，千万不要得罪这个老英雄。并且一再暗示说老英雄是路过这里，见到斩杀罪犯受了刺激旧病复发，与犯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时候南大定带着白南薰、王福顺来给张诚收尸，文悌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手下人向他报告说：“老爷，刁民明目张胆来给犯人收尸，是不是按通匪罪论处，立即抓起来？”
文悌反而不高兴了：“胡说！本官历来爱民如子，杀人不过头落地，如此浅显道理难道尔也不懂？蠢才！犯人业已正法，善良百姓为其收尸，难能可贵，情理之中，如若尔等家人亡故，是否也不管不问？大惊小怪！本官适才是如何训示尔等的？安葬土匪，府衙出钱，让愿意行善之百姓行善，难道尔没有听明白？蠢才！糊涂！”手下人讨了没趣不再说什么了。文悌并不想弄清楚死者到底是土匪还是乱党，他既不想落个草菅人命的恶名，更不想因为乱党事件影响皇上和老佛爷来洛阳的情绪……文悌回到府衙，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不由又想起现在上层传说孙中山的一些事情。孙中山祖籍广东省东莞县翠亨村，生于1866年，出身于农家，乳名帝象，学名文，10岁时始进村塾求学，聪颖过人。得长兄孙眉的帮助，到檀香山就学达5年之久。回国后闻听香港西医书院招生，旋即以优异成绩考入该校。在医学院毕业后，曾在澳门、广州设馆行医，1894年春在翠亨家中草拟了《上李鸿章书》，并偕同陆皓东远赴天津求见李鸿章，希望他接纳其“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的宏图伟略。但不获接见，于是他转赴檀香山，在孙眉的帮助下，几经艰辛，发动起广大华侨，组成了兴中会。该会的誓词鲜明地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主张。
1900年，庚子国变引来八国联军，孙中山借机联系时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希望能筹划南方诸省独立，成立类似美国的合众国政府，李鸿章也答应与其会见。但在日本友人协助下，却发觉一切不过是个清廷陷阱。而后李鸿章赴北京协调条约之事，此会面也无疾而终。有一年孙中山去谒见张之洞，孙中山递上名片，写上“学者孙文求见之洞兄”字样，张之洞一看，大为不满，随即回帖道：持三字帖，见一品官，儒生妄敢称兄弟？孙文也不是凡夫俗子，立即回道：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布衣亦可傲王侯！张之洞一看，大吃一惊，马上恭请入衙，好生招待。1895年，兴中会总会在香港成立，与会者皆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为誓，后来孙中山进入广州发动起义，定重阳节为起义之日。后因泄密，这次起义失败，多数成员被捕处刑，孙中山则被清廷通缉，遭香港当局驱逐出境，流亡海外。据说孙中山在英国伦敦，被清廷特务缉捕入中国使馆，成为国际事件，后来洋人搭救孙中山出狱，使全世界都知道孙中山其人了。1900年庚子国变引来八国联军，孙中山借机又在国内组织起义，让清廷对这个人又恨又怕。
文悌因为戊戌变法时得罪了光绪皇帝，被贬到洛阳任地方官，到洛阳出任河南知府之初，文悌曾经轻车简从到洛南去拜访抗击太平天国的老英雄曹凤甲和王太，看他们还能不能为己所用，可惜老英雄王太因为年轻时负伤次数太多，病魔缠身，老而无用。曹凤甲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不过身体还硬朗。文悌有意让曹老英雄到洛阳助他一臂之力，曹凤甲却以英雄已老，几无所用为由拒绝了。
因为迎接圣驾需要花费大量的银子，文悌的七姨太朱至红向文悌推荐了自己的哥哥朱至贵，文悌也想起朱至贵是洛阳的首富，看来迎接皇上和太后的银子只有靠他了。不过文悌也不想便宜了那些地方豪绅，他准备让七姨太出面，一个一个去拜访地方豪绅，说明迎驾之事，要给他们规定出具体的数目，不能让他们敷衍了事！特别是七姨太原来那个未婚夫家，文悌要借机好好敲诈一下。李大户依仗自己是洛阳世家，对于文悌娶了他们未过门的儿媳多有微词，文悌有所耳闻。七姨太原是同情李家的，后来听说李家人前人后辱骂她，说她如何如何不守妇道，是一个轻薄寡义的贱人，也恨起李家来。于是朱至红没有去西关看处斩南山土匪，而是以拜访地方豪绅为名，要亲自到李家去理论，顺便要威胁李家拿出一些银子来替知府老爷解救燃眉之急。谁知李家不识抬举，听说是知府的小老婆朱至红到来，竟然紧闭大门，根本不让她进府，气得朱至红骂骂咧咧地乘轿离开李府，发誓要给李家一点眼色看看。
李公子名翰，人称李憨子。李翰虽然有些痴，也并不是憨子，也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漂亮。自从见过朱至红小姐之后，就被这个美人儿迷住了，从此谁家的姑娘也不再爱，天天在父母跟前吵着要娶朱至红为妻。他父母多次托人说媒，朱家就是不肯答应。后来李公子的哥哥病死，嫂子改嫁了，李老爷为了不使李家断了香火，就求这个请那个不断托人来朱家提亲，说得次数多了，朱至红有心奚落奚落李家，就答应了亲事，还和李公子定了亲。定亲归定亲，朱至红就是不肯嫁过去，拖了一年又一年，后来突然嫁给了知府文悌，差一点把李家父子气死，李公子一连三天没有吃饭，又哭又闹，寻死觅活。
说起朱至红的娘家，可是洛阳的第一大户。朱至红的爷爷和父亲都是进士出身，朱家世代为官，世代经商，因此堆金积玉成为洛阳的首富，挂过千顷牌。封建时代朝廷为了奖励巨富，地过千顷者，官府赐牌，以示褒荣。因此道光皇帝曾经御笔给朱家亲题了“富甲河洛”的匾额，河南知府也亲手给朱家挂过千顷牌。朱家住的房子比知府衙门的房子都气魄得多，朱家也就到朱至贵这一代不争气，他只中了个举人，还不是文举而是武举。朱至贵从小不爱读书，爱舞枪弄棒，其父朱天宝为了因材施教，曾经聘请了数个老师教他学业，不是被他气跑，就是被他打走，后来他父亲聘请已经隐退回家的曹凤甲为师，教授朱至贵武艺。朱天宝和曹凤甲曾经是师兄弟，他知道曹凤甲是当世豪杰，武功盖世，在河南府没有人比他的武功再高，就是在大清国曹凤甲的武功也数一数二。曹凤甲果然有能耐，自从来到朱家之后，凭借武功和人格魅力彻底征服了顽皮的朱至贵。只教了他两年功夫，就使朱至贵轻而易举中了个武举人。朱至贵外表侠肝义胆，扶弱济困，其实是个迷恋权势的痞子，这一点他远不及师父曹凤甲的人品。曹凤甲武艺高强，人品端正，后来渐渐发现朱至贵的人品不好，正好这个时候朱天宝死了，曹凤甲就借故不再教授朱至贵武艺了。朱至贵为了从曹风甲那里学到更多的武艺，苦苦挽留师父，师父则以年纪高迈为由，坚持要回白沙范村老家颐养天年，朱至贵只好含泪送别师父。
朱至贵因为有些武艺，洛阳这几年不太平，文悌请不到曹凤甲和王太，就聘用武举人朱至贵来维持地方治安。自从朱至贵当了洛阳团练总兵之后，政治野心也随之膨胀，到处拉关系走门子一心想当洛阳的知县。朱至贵苦于朝里没有靠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新任河南知府文悌身上，正好她妹妹还没有嫁人，文悌来洛阳时又没有带家眷，娶了个六姨太太因为红杏出墙，被文悌囚禁起来，对外声称已经死了。朱至贵就和妹妹商量要她给文悌当七姨太，他妹妹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一听说给知府老爷当姨太太，也不管文悌年龄大不大就满口答应了。之后朱家兄妹就想方设法退了李家的亲事，准备高攀知府。刚开始李家说什么也不同意退亲，李翰更是哭哭闹闹，寻死上吊，说什么也不答应退亲。后来李翰听说朱至红是嫁给知府老爷做小，就不敢再纠缠了，只是在背后说些冷言冷语侮辱朱至红。朱至贵就这样把妹妹嫁给了文悌，总算和知府老爷攀上了亲戚。对于朱至贵的心思，老奸巨猾的文悌并非不知道，因为当时的洛阳知县没有什么政绩，也没有什么失误，文悌一时也不好参他，只有等待时机，最好让他告老还乡。如果这次让朱至贵出钱迎驾，他肯定会不遗余力，老佛爷那里一旦高兴了，赏他一官半职也未可知。反正洛阳知县的年龄大了，如今也是在官场上混日子赚俸禄，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给慈禧太后建议一下，如果能够让自己的大舅子朱至贵当上洛阳知县，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文悌对李家当初纠缠朱至红，说三道四一直耿耿于怀，就和七姨太商量着如何敲诈一下李家，七姨太知道李家虽有田产，却是洛阳有名的吝啬鬼，不过他的儿子李翰经常说错话，写错字。据说有一次洛阳员外于术顯为父亲三周年唱戏，写了个请柬“今午，杯水候。眷弟于术顯。”李翰却念成“令牛，怀木候。春弔干求頭。”这个事情曾经传为笑谈。于是朱至红建议文悌以搜查革命党人言论书籍为名，派人搜查一下李家，肯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不行就再弄个文字狱。文悌觉得有理，马上派人对李家进行搜查。派去的人对李家进行了仔细搜查，革命党人的言论书籍没有搜查到，倒是搜查到李翰抄写的几首唐诗。原诗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谣指杏花村。”而李翰抄写出来的则是：“明清死节泪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谣指杏花村。”
文悌看着李翰抄写的诗先是大笑不止，接下来就开始拍手了。朱至红问她为什么笑，他说：“文字狱，文字狱啊，李翰那小子犯了杀头之罪了！”
朱至红有些不解，文悌却故弄玄虚，让捕快迅速去李家，把李家父子带到府衙后堂审问。
李翰和他父亲被带到府衙后堂之后，李翰看见朱至红眼睛都有些发直，他父亲拉他了三次他才跪下给知府老爷磕头。文悌开门见山问李翰的父亲道：“李翁，知道咱大清国之文字狱否？”李翰的父亲有些莫名其妙，他听说过文字狱，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摇摇头没有说话。文悌又说：“可闻‘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反诗否？”李翰的父亲仍然摇头。文悌继续说：“本朝近年是没有文字狱了，不过顺治爷、康熙爷、雍正爷和乾隆爷四朝之文字狱是相当酷烈的。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这两句诗是徐骏写的，仇家揭发徐骏之诗文集内有‘清风不识字，何得乱翻书’和‘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这样之诗句，是大逆不道，存心诽谤圣上，说我大清晃晃天朝都是一些不识字之蛮夷，于是按照大不敬之律法斩立决。斩立决李翁知其意否吗？就是立即杀头！”李翰的父亲仍然不知道知府老爷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有些目瞪口呆。文悌终于把话引入正题：“李翁啊，令郎把唐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谣指杏花村’改写成‘明清死节泪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谣指杏花村’这是什么意思？本官觉得其中有奥妙啊！”
李翁急忙说：“小儿一向愚钝，经常写错字，这不就是写错了吗？我没有看出其他什么不妥啊！”
文悌用鹰眼盯着李翁说：“写错？没那么简单，为何其他地方皆没写错？只有前边四字写错？次序亦写颠倒？此是何意啊？”
“大人，这不就是写错了吗？没有意思啊！”
“非也，非也！本官来告诉你，这‘明清死节泪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是反诗，是令郎有意为之，反清复明是明朝被我大清朝灭后，一些读书人反抗大清满族统治而要求恢复明朝汉族政权之叛逆行为。这‘明清死节’是什么意思？啊？分明是怀念那些明朝遗老遗少在大清立国初期为反清复明而死节的事情吗，令郎是在歌颂他们，难道不是在诋毁我晃晃天朝乎？”
李翁磕头如捣蒜说：“大老爷，这样理解确实有些牵强附会啊，冤枉啊！”李翰仍然没有听懂文悌话里的意思，眼睛老盯着文悌的脸。
文悌看李翁狡辩抵赖，笑道：“你我当堂验证吧。李翰，你给本官背诵一下李白之《静夜思》如何？”
李翰战战兢兢背诵道：“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文悌立即说：“李翁，听到否？又是明月，为何不是清月？本官告诉你，此诗原来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令郎为何非要背诵成明月呢？是不是有意为之啊？再说了，那么多唐诗宋词李翰不写，为何经常写宋王安石之‘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呢？尔说‘明月何时照你还’？本官说大明朝的月亮永远也不会照尔等了！本官看令郎一案子河南府是审不了的，还是上报朝廷让老佛爷她老人家定夺吧！令郎有罪，李翁难辞其咎，可惜，可惜啊！”
李翁磕头流血哀求道：“老府台开恩，大老爷开恩啊，我就这么一个傻儿子，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你可不能……求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文悌开始卖关子了：“李翁啊，此事说难说也难，说不难也容易。嗯……这样吧，老佛爷马上就要到洛阳了，你也许听说了，她老人家可是花钱如流水的老佛爷啊，只要你李府肯孝敬她老人家，老人家一高兴，也许……”
李翁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急忙说：“这个小人明白，大老爷说个数目吧。”
文悌伸了一个大拇指，摇一摇，晃一晃。李翁说：“那就十万两银子吧……”
“非也，是一百万两！”
“大老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凑不起一百万两啊！”李翁开始哭了。
“凑不起可借啊！李翁，本官可把丑话说在前边，银子拿来，本官立即放人，银子拿不来，令郎只有先经历牢狱之灾，然后让老佛爷带到北京发落。”
李翁痛哭流涕，看求情没有效果，又知道慈禧太后的为人，还是答应卖房子卖地，再向亲戚朋友告借，一定凑齐一百万两银子。
事后朱至红竖起大拇指夸奖文悌的手段高，只是觉得有点阴损，对李家的惩罚过分了。其实文悌的卧室里就有洛阳翰林写的书法，也是王安石的“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他时时刻刻都想东山再起，都想回到北京。事后也有人讽刺文悌，就是修改了杜牧的诗：
知府出行车纷纷，
鸡鸭猪羊吓断魂。
红脸关公今何处？
百姓遥指龙门村。
龙门是石窟所在地，这首讽刺诗是讽刺面对文悌的胡作非为，连正气凛然的关公都像石人一样不言不语，哪里会有老百姓说话的地方。当时洛阳讽刺文悌和七姨太为了讨好慈禧太后，极尽搜刮民脂民膏之能事的诗很多，比较脍炙人口的有：
知府升官切，
百姓不喜悦，
半夜闻狗叫，
疑是又一劫。
知府文悌和七姨太一唱一和，狼狈为奸，竟然气死了李翰的父亲，李翰也疯疯傻傻一天到晚在大街上游逛，后来竟然失踪了。就有人开始讽刺朱至红了：
朱家有猪娘，
金莲三寸长，
不踩贫家路，
只爱官府墙。
为迎西太后，
百般刮银两。
害死李家父，
逼疯未婚郎。
还有一首打油诗是讽刺文悌夫妻和朱至贵的：
慈禧逃跑过洛阳，
忙坏娇妾和老郎。
母猪只为猪窝好，
狼猪从此福寿长。
朱至贵说的是让文悌在杀了南山土匪的第二天中午去朱府饮酒议事的，可是因为圣旨突然而至搅乱了文悌的心志，他恨不得马上见到朱至贵，商量迎驾的事情。可是朱至贵去南山剿匪还没有回来，他只好更换了便服，让衙役们抬着轿子出了府衙到洛阳其他豪绅家里去走访。去拜访地方豪绅，文悌并没有通知那个洛阳知县，也没有带自己的姨太太朱至红，而是和七姨太兵分两路，双管齐下，要尽量加快筹集银两的进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