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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张失传的古药方

1

斜风细雨中,身穿黑绸长衫的谭金虎沿着石级古道,匆匆忙忙地踏入位于攸县、安仁县两地交界处的绿田茶馆,来到靠窗的桌前,顺手拖过一条红漆木凳坐下。

茶馆老板是个又黑又瘦的汉子,正双手抱肩靠在陈旧的木柜台后面。他见进茶馆的客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肩宽腰窄,目光如电,走路步履轻盈,是个气度不凡的角色,忙堆着笑脸迎过来,接住客人肩上的枣木棒及棒一头拴着的一只黑布包小心冀冀地放在桌上。

“客官,喝什么茶?”

“我要喝安仁县产的茶。”谭金虎虽然离开家乡十多年了,但乡音难改,一开口仍可说出地道的安仁话。

“哦,是老乡呀。”老板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一些,他向谭金虎介绍,“我有豪山产的冷泉石山贡茶,上品,解渴生津提神,清香四溢,口感极佳,安仁人喝了这茶后,嘴巴就贵气了,外地什么茶都难合口味。”

谭金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板见谭金虎脸上流露出不怎么相信的神态,就说:“你不信?这茶可算是天下第一茶了。我们的祖先炎帝神农氏在安仁尝百草时,发现了豪山神奇的茶树,教化山民采茶、制茶,从此,民间才有人喝茶。宋时,豪山的茶叶是贡品,宋朝皇帝说这茶能一叶泡九杯,赐名冷泉石山贡茶。我有一次用铁鼎罐装半罐茶末兑满水用细火熬,熬成的半碗茶汁浓得能拉成丝,喝后三天不想睡觉,第四天,嘴里呵出的气还带有清香。”

老板边说边给客人沏茶。谭金虎见老板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说茶,心里不免好笑,想道,这老板要是知道他的客人是安仁县莽山之巅猴昙仙药庵老尼的徒弟,就不会如此班门弄斧了。

刚进茶馆时,谭金虎肩扛木棒,腰缠铁链,茶馆老板只把他看作是武林中人,所以不厌其烦地在这个年青人面前谈论茶道。安仁是古老的药乡,中华药王炎帝神农氏尝百草时,足迹踏遍了安仁的山山水水;安仁地貌别致,气候独特,百草皆药;安仁人大都深谙药道,凑在一起爱评药、论药、品药,这个老板看来也是个爱谈论茶道、药道的人。只是他根本没有想到面前的年轻人是个真人不露相的茶道高手。

谭金虎瞟了一眼倒入茶壶的茶叶,就知道这是真正的冷茶石山贡茶。见茶馆老板提起热水壶冲水泡茶,谭金虎暗暗觉得好笑。他知道,冷泉石山贡茶要用豪山的冷泉泡才算地道,否则,茶水里会有泥沙味或其他异物的味道,口感必定大打折扣。他端起茶杯一喝,果然品出了一丝淡淡的稻草味,但他不动声色,不想为难这个对于茶道只是一知半解的老板。

茶馆老板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敬,亲自端来一把铺着绣花布的太师椅,要谭金虎换掉木凳,谭金虎谢绝了。刚才用手一拖,谭金虎就知这条木凳是用一种叫油锤的杂树做的,这树只有距安仁县城西南十余里的猴昙仙下的莽山老林里才有,木质异常沉重;人与油锤木挨近的时间久了,体内的污浊之气自然会随着身上的毛孔释放出来,最易去病解乏。这凳虽然让不识货的主家涂上了一层红漆,功效几近于零,但谭金虎宁愿坐这木凳,也不想坐那把全身上下充满了俗气的太师椅。

闭目品茶之间,茶馆的宁静气氛突然被搅破了,几个武打装束的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茶馆老板一见,赶紧放下手中的太师椅,手忙脚乱地迎上去。

“单二爷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被称为单二爷的是个黑脸大汉,他一伸手,把茶馆老板推在一边:“昨日在街上卖艺的姑娘是住在这里吗?你叫她出来!”

老板弯腰作揖道:“单二爷请稍等。我就去叫她。”说完,他转身穿过茶馆后面的走廊,走向厢房。

不一会,从一间厢房里走出一个穿红衣红裤的妙龄姑娘来。姑娘丰腴水灵,姿色出众,进门一见黑脸汉子,就将悬在腰际的长剑朝后一甩,双手抱拳行礼,同时朱唇微启,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各位好汉,找我有什么事?”

单二爷一见这美女,眼睛都直了,见她面对面与自己站得很近,就只顾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姑娘身上、脸上扫来扫去。这时,他身边的一个打手吼道:“你出门在外吃江湖饭,懂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你不去二爷那里拜码头,为何私自上街卖艺?”

姑娘听后,紧绷着的脸松驰下来。她用水灵灵的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后,莞尔一笑:“哦,原来是这样。我初来贵地,手头短缺,所以上街耍几路拳脚赚点盘缠。改日定当去二爷处拜访。”说完,转身就要回厢房去。

“走?没有这么便宜!”单二爷朝身边的打手使个眼色,“去!请姑娘到寒舍喝杯茶,想法给姑娘凑点盘缠。”几个打手一拥而上,喝声“有请!”便七手八脚来抓姑娘。姑娘旋身抽出身上的佩剑,怒视众打手。

站在一边的单二爷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地一声脆响,五个打手便犹如听到了严明的军令,一齐上前,十只手掌织成一片掌网,带着呼呼的风声把姑娘罩在中央。那姑娘见对方来势凶猛,不敢怠慢,身影游动,左闪右挪,挥剑指东打西,打南打北,舞起一团剑光护住全身,从掌网中脱身而去。

窗前端坐品茶、冷眼观战的谭金虎暗吃一惊。原来,那红衣姑娘使剑的招式与他的师父、姑祖母猴昙仙药庵老尼的“采药剑”剑法如同一辙。他知道,这套“采药剑”剑法是药庵老尼在深山采药过程中,无数次披荆斩棘、挑蛇劈虎后,通过反复揣摩而独创的,剑招奇特怪异,剑路老辣凶狠,实战中令对手防不胜防。刚才,红衣姑娘使出的剑招虽然火候未到,但也已让五个打手眼花缭乱了。谭金虎心中疑窦丛生:当今世上,会使这套剑法的只有五人——药庵老尼、谭金虎自己以及老尼身边的三个弟子:金彪、谭腊梅和黄菊。这姑娘是谁呢?

那五个打手看来都不是平庸之辈,个个身手了得,反应敏捷,很快就看出姑娘剑招中的破绽。姑娘使尽全力,才勉强同他们打了个平手,但渐渐地,对方从她怪异的剑招中悟出套道,这样,姑娘就难以招架,变得娇气微喘,香汗淋漓,处境危险。那十只有力的手掌,总在她身上的要害穴位附近翻动。

谭金虎正要出手相助,眼前却突然发生变故:姑娘“哎哟”一声,手中长剑被打落地上;长剑落地之时,姑娘急甩衣袖,只见一线白色粉末撒向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香气。谭金虎闻出是草药“七步散”的味道,当即憋住一口气不呼吸,因为七步散生长在安仁西部山区的小溪边,数量极少,人只要对着这种药粉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就会马上中毒,迷失本性,乖乖地任别人摆布。经常有江湖大盗来安仁千方百计搜寻此药,用于劫夺财物和美色。现在红衣姑娘在危急之时撒出此药,谭金虎料她定能败中取胜。谁料,七步散刚撒出,一旁的单二爷一声怪叫,五个打手一律用左手掩住口鼻,五只右手同时压住姑娘身上的致命穴位。

“慢!”单二爷伸手止住他的手下施展杀手,同时也往空中撒一种黑色粉末,风中顿时传来一阵甜味;他“嘿嘿”阴笑着走近地上的姑娘,说:“你的七步散没有用了。要是在外地,你今天就赢了,可我们这里好多人都有药能解七步散的毒,你还是跟我走吧。何必这样一个人孤身单影独闯江湖?跟了我二爷,我们双飞双宿,凭我的武功和你的七步散,江湖险恶我们视为乌有,天人财物任我们拿取,岂不快哉?”

“畜牲!妄想!”地上的姑娘愤愤地骂道。那五个打手一听,几只手掌一抖,各自就要朝姑娘身上击去。

“放开!”单二爷一声怒喝。那五个打手同时松开手,退到一边。单二爷捏住姑娘的手腕:“起来吧,我的美人。”

地上的姑娘突然甩掉单二爷的手,一个“狂蟒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食指同时朝单二爷的双目插过去。姑娘的这一招委实厉害,叫人防不胜防。要是在平时,对手双目一定会被抠出来。可这时,姑娘已耗力太多,加上她的功夫尚未练到纯熟,而单二爷又属武功高强之徒,故而这一招只让对方有惊无险。

就在姑娘的双手逼近单二爷的眼睛时,单二爷身子往下一蹲,翻掌朝上击出。姑娘见单二爷随随便便就化解了她的毒招,只得急忙收手,站稳脚跟。

“怎么样?硬是要交交手?也好,不打不相识。”单二爷淫笑着逼近姑娘。

姑娘双眉倒竖,飞起右腿朝单二爷的面孔踢去。单二爷不慌不忙地往右侧闪挪一步,挥起左手隔开姑娘踢来的右脚。姑娘见对方的武功比自己高了一筹,不宜久战,就伸右手五指在头上发根处擦了几下,顿时,她的五指明显比以前细了一圈。趁单二爷朝她扑来之时,姑娘不避不让,拼着挨上对方一掌,不顾一切伸出右手五指对准单二爷的心脏部位抓去。

看姑娘的手指,谭金虎就知道姑娘在头上发根处涂了一种叫“铁铁草”的草叶汁。过去,他在药庵老尼的百草药园里看见过这种草,人身上的部分部位只要一沾上铁铁草的草叶汁,就会马上变得细小坚硬,短时间内可断铁削石而无疼痛感。眼见,单二爷的心脏就要被姑娘的铁指掏出来了。谁知,单二爷反应神速,不仅利索地避开了姑娘的铁指,而且当姑娘缩手之时,他在她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姑娘便被他封住穴道,倒在地上,手脚不能动弹。单二爷得意地朝手下人脑袋一晃:“抬走!哈哈!绿田是我二爷的地盘,谁敢不听我的!”

“各位不要忘了古训哇,好男不与女斗。”谭金虎缓缓地从茶桌边站起,面带讥笑地走近众人。

“少管闲事!你活得不耐烦了?”单二爷凶狠狠地威胁道。

谭金虎双手抱在胸前,双目露出几丝寒光:“乖乖地滚出去!不滚,就准备叫人把你抬出去!”

单二爷气得“呀呀”怪叫,亮一个门户直扑对手。他出招凶狠,恨不得一下子置谭金虎于死地。谭金虎躲闪几下,猛然出手,用右手食指朝单二爷眉际间穴道轻轻一点,单二爷顿觉一股寒气扑面击来,浑身一抖,寒气侵入骨髓,双脚不由自主往地下一跪,再也无力站得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重要穴道已被对手用药功点中。

单二爷的打手们见主子手脚僵硬、张口不闭、跪立地上的怪样,知道遇上了强手。他们胆怯地望着威风凛凛的谭金虎,双脚小步移动着慢慢上前,七手八脚抬起单二爷,慌不择路地逃出绿田茶馆。

谭金虎用双手在枣木棒挑着的黑布包里捣鼓一阵,然后走到躺在地上的姑娘身边。他蹲下身子平摊双掌,将被黑布包里的药粉涂得略显黄色的左掌平摊在姑娘胸前二寸高的地方,将被药粉涂得呈暗黑色的右掌平摊在姑娘的鼻子边,然后筹气于丹田,运气于手掌,把药、气攻入姑娘体内,打通姑娘身上的穴位。他猜测这姑娘既会“采药剑”法,就应与师父药庵老尼有关,他见与药庵老尼有关的人有难,忍不住出手相救。

不一会,谭金虎已是满头大汗。再看姑娘,她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接着,姑娘轻哼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淤血,身子微微颤抖,脸色又由黑转紫,由紫转红,眼睛眨动几下,人竟神奇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姑娘两眼望着谭金虎,作一个揖后,问:“请问恩人尊姓大名?”

“我是药庵老尼的徒弟谭金虎。姑娘认识药庵老尼吗?”他断定,会“采药剑”剑法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姑祖母药庵老尼。

姑娘突然身子抖了一下,脸色又变了,由红润变得寡白。谭金虎急忙上前伸手,欲扶又罢:“姑娘,你怎么了?”

好在姑娘的脸色一会又变得红润如前。她笑着对谭金虎说:“原来是金虎哥。我是你姑祖母药庵老尼的徒弟。我叫黄菊,是你的师妹。”

被刚才一场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茶馆老板这时回过神来,他听说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都是猴昙仙药庵老尼的徒弟,急扯过谭金虎小声说:“你们快走吧,单二爷是绿田墟场上的霸王,与官府勾结得紧,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会来找你们的麻烦。”谭金虎一想自己刚才动手伤了人,也不想在此久留,便要同黄菊溜开茶馆。临出门,才想起要付茶钱和黄菊住店的钱。老板却死活不肯要,把他们往门外推,并神秘地轻声问他们:“听说药庵老尼有个留青药方,照方吃药的人能活两百岁?”

2

走出绿田茶馆,天色已近黄昏。

早春二月,久雨不晴,路上泥泞遍地,行走比较不便。因此,天未断黑,路上就早已行人稀少了。谭金虎思念师父心切,恨不能一下子走进猴昙仙药庵,走到他朝思暮想的姑祖母药庵老尼面前,就决定在天黑以前赶到军山铺的芙塘去找伙铺落宿。好在他们两人年轻力壮,又都习过武,不在乎行路之苦。

黄菊与谭金虎走得很近,一路上不住地和谭金虎说笑,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她说,过了春节,师父给京津药道高手刘大侠写信催谭金虎回猴昙仙之后,就天天屈指估算金虎回山的日子。十天前,师父派她下山接金虎,她一直接到湘潭也没有找到要接的人。盘缠用光后,她不得已往回走,来到绿田,只得上街卖艺赚点钱来安排食宿,不经意让绿田恶霸单二爷撞见了,要不是金虎出手相助,她就差点落入了那批地痞、流氓之手……

“我姑祖母身体还好吗?”听黄菊讲起师父,谭金虎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师父这些年是越活越年轻。超过一百岁的人了,除了满头白发外,形体、举止仍酷似年轻人。今年春节后,她的满头白发开始转青,身上的皮肉发生神奇般的变化,脸上竟然长出细皮嫩肉。我们都猜测她在留春药方的研究上有了重大的突破,都为她高兴不已。药庵附近的山民也天天有人到师父面前看稀奇,都说师父返老还童了。”

谭金虎一听此事,顿觉兴奋莫名。他知道,姑祖母毕生的精力都放在对留春药方的研究上。为了这药方,她把她住的地方变成了药庵,成了药的世界,吃喝拉撒睡,无不与药有关;她把自己变成了个药痴,整日探索药道奥秘,心无旁骛。如今,她的研究眼看就要出成果,谭金虎怎不会为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的成功而感到高兴呢?

药庵老尼叫什么名字,有多大岁数,猴昙仙附近的人都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她带着谭金虎来到猴昙仙落户时,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金虎对姑祖母及自己的过去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的老家在豪山的山冲里,距炎帝陵不到十里。他呱呱坠地时,母亲就去世了;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父亲又被朝廷捕杀了。他的一条小命,是姑祖母药庵老尼从山野的狼口中救出来的。从小,他在姑祖母的指点下,躲在药庵附近的一个大山洞里修炼武功和药功,跟着姑祖母采药、制药,慢慢成了一个药道高手和武功高手。

后来,他长大了,慢慢清楚了父亲的死因:当年,清廷腐败,外夷入侵,民不聊生。金虎的姑祖父、金虎的父亲会同湘东南的几个武林高手,密谋反清聚义。但是,大事未成。一个叫高士林的武林败类参加聚义是另有所图。他图谋金虎姑祖父手中的留春药方已久,早想夺而占之,于是借这个机会接近金虎的姑祖父。留春药方是金虎姑祖父家的祖传秘方,据传是炎帝神农氏当初发明的,照方吃药的人可活两百岁;开始,这药方由炎帝口头传给他与一个安仁民女生下的儿子,并告诫儿子必须代代口头单传下去,不能让外人知道;后来,药方被人用不变色、不褪色的药汁涂绘在一张兽皮上;因药方中有一味药引要用婴孩身上的性器官配制,故而,任何一个传方之人在将药方传下来的同时,都要接方者对天盟誓:不研究出替换那味特殊药引的药物,决不让药方面世;所以,高士林接近金虎姑祖父后,任他想尽一切办法,也得不到药方。巧取不成,高士林一气之下,秘密反水,将聚义一事报告官府。结果,聚义的几个首领都落入敌手,血溅辕门。可是,反贼高士林搜遍了金虎姑祖父家的角角落落,直到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留春药方。

不久,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背着一个婴孩突然出现在高士林的睡床前,当他与他的爱妻在睡梦中有所察觉时,他的脖子上已架了一把冰凉的钢刀。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就是后来的药庵老尼,她背上的婴孩就是不到一岁的谭金虎。谭金虎在他父亲被抓走后,一个人在山冲的茅屋内哭哑了喉咙,饿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人管,好在药庵老尼及时赶来,他才没有成了山中野兽的口中之食。一见高士林,当时,药庵老尼怒火焚身,张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仇人。高士林吓得瑟瑟发抖,他的妻子在极度惊恐过后,挺着大肚子坐起来,跪在床上,声泪俱下地央求药庵老尼,要老尼看在快要出生的孩子的份上,放高士林一马。药庵老尼不为所动,对高士林怒叱道:“反贼!你要留春药方吗?你想长生不老吗?告诉你,药方在我身上,你这辈子注定是短命鬼!”说完,手中的刀一拖,高士林的脖子顿时被切开一道大口子,一股热血喷到楼板上,他的身子在床上弹了一下,手脚急速抽动起来。药庵老尼收起刀,看到仇人的尸体渐渐变得僵硬,才慢慢转身离去。高士林的女人在老尼杀她丈夫之时,居然没有哭一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老尼离去之时,她的一双美目内才露出凶狠的光,直射老尼脑后盘起的白发。

杀了高士林,老尼带着金虎来到杳无人烟的莽山猴昙仙静斋庵。她隐居深山,潜心钻研医道,研制留春秘方,并把静斋庵改变成为药庵;调教金虎,希望他日后有出息,杀尽清廷狗官,以报灭家之仇。金虎长到十六岁,她把他引荐到京津医道高手刘大侠手下学艺。十年过后,金虎的医道和武功均大有长进。

今年春节过后不久,刘大侠把他叫到面前,对他说:“金虎,我的一点点本领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你姑祖母来信了,她说她找到了一味新药引,是你们安仁莽山上的一种药物,留春药方可望公开传世了,要你回去帮她把这件事做好。这件事可是一件能震动全世界药坛的大事。做好了这件事,你们安仁的草药就成了世人不可缺少的东西,你们安仁就全球有名了,你和你姑祖母就成了世界医药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了。明日,你就动身到南边去吧。”金虎见师父如此作出安排,知道师父主意已定,不宜多言。第二天,他挥泪拜别师父刘大侠,踏上了南归的路途。

一个月来,他风餐露宿,历尽艰辛。现在,他风风火火踏入了安仁县境内,距猴昙仙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十年了,他离开猴昙仙已经十年了,他与从小把他养大的药庵老尼已经分别十年了。在这早春二月的傍晚,谭金虎走在这通往安仁县城的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脑海里印现的尽是猴昙仙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和药庵旁那白如积雪的梨花。他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只蜜蜂,振动着双翅,朝端坐在梨树下的具有仙风道骨的药庵老尼飞去……

“看,白茅根!”突然,黄菊叫了起来,把谭金虎从虚幻中惊醒。她拉着谭金虎的手,朝路边的山脚下跑去。谭金虎走近一看,山脚下的杂柴丛中,有几片白色的叶片从红壤中露出来,白嫩的叶片在红色泥土的衬托下,煞是逗人喜爱。见黄菊要弯腰挖土,金虎忙制止她,说:“白茅根是名贵药,也是少见的一种怪药。留春药方中有白茅根这味药,但要冬至节前后十天采挖的才有效,那时采的白茅根,有强身健体抗衰老的奇效。要是在夏天采的白茅根,能抗剧毒蛇的蛇毒,安仁人不怕蛇,每年都有人被眼镜蛇、银环蛇、五步蛇等毒蛇咬伤,但一般都能很快治愈,因为安仁有特效蛇药,其中最有名的蛇药就是夏天采挖的白茅根。春天,白茅根长出嫩叶,这时采挖到的白茅根就是一味淫药,就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吃了也能春心大发。季节不同,药效截然不同。这白茅根平时要找难寻得到,想不到这路边的山脚下却有。留下它让别人去采吧。”

听谭金虎如此说,黄菊只得舍弃了采挖白茅根的念头,但她追问金虎:“你见过留春药方?”见金虎不回答她,她也不生气,反而在眉间隐隐现出一丝喜色。这时,夜幕已开始降临了。他们在路边的一家小伙铺里投宿。黄菊对谭金虎照料得异常殷勤,把饭端到金虎的手上,打好洗脚水放在金虎的脚边,动作麻利,言语温柔,秋水样的明眸对着金虎波光闪闪,令金虎既感激又不安。他对她说:“我们是师兄妹,你这样照料我,我心里过意不去,还是让我自己照料自己吧。”

黄菊娇嗔一笑,说:“这是小事。你今天救我是大事,我现在只想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些小事也值得一提?”

谭金虎只得任她去做。

夜深人静时,谭金虎在酣睡中听到了异样的响动,他警觉地侧耳倾听,又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不久,他闻到了室内有一股香气,这气味与燃檀香的气味差不多。很快,金虎就知道这是有人往他屋内吹送一种气,这气很不简单,是安仁西南山区一种叫鸡柴的树的树叶浸制成的。这气让人开始一闻,极觉舒适,闻半支烟功夫,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是发育成熟的人,都会萌发芳心,让人按捺不住想行男女之事。谭金虎知道,安仁有些伙铺内常有暗娼活动,往客房内吹送鸡柴叶气,客人在睡梦中闻一会这种气味,身体会发生剧烈反应,即刻醒来后,焦躁不安,自己开门将屋外的女人拖上床。外地客人遇到鸡柴叶气,一般很难抵挡得住那些吃青春饭的女人的诱惑。

谭金虎闻到这股鸡柴叶气,就随手拨过放在枕边的枣木棒,打开黑布包,用手指沾一点什么药粉在人中处擦一下,然后静心地翻身睡过去。他不想去管这个伙铺内的那些无聊的事。

3

村子里农家的公鸡第一遍报晓时,黄菊就敲响了谭金虎住屋的木窗,叫金虎起床赶路。她说,今天是春分节,他们要早点赶到县城南门洲上的草药市场去看看,购置一些平时难以采得到的草药,明天带到药庵去。

谭金虎记起来了,今天确是春分节。这是安仁人特有的节日。春分节的前后三天,安仁数以十万的老百姓齐聚安仁县城,买卖草药和耕牛、农具。春分节这一天,附近几省的商贾云集安仁县城,几乎是南半个中国的草药郎中及医道中人都会赶赴安仁药市。春分节的安仁药市中草药材应有尽有,一天内交易人次几十万,交易药材几万吨,堪称中国民间第一大药市。安仁民间有无数的健身、抗衰老和医治风湿等各种疾病的偏方,而且都极灵验,所以,春分节这一天,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人去县城南门洲上的药市配药购药,回家后把草药熬成汁,辅以猪脚、黑豆食用,可保一年内下田劳作不沾风湿、体格健壮、病痛消减。以前在猴昙仙跟姑祖母学艺时,药庵老尼每年只在春分节时带金虎下山一次,到南门洲药市教金虎识草药、配药方。春分节这一天,安仁县城里到处是人,到处是交易者的讨价还价声,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缓慢地涌动着,行人根本无法快行。

谭金虎赶紧起床,洗漱过后匆匆用点早餐就和黄菊冒雨上路了。他们必须早一点赶到县城,要不然天亮后,路上尽是去县城“赶分社”的老百姓,人挨人,人挤人,那时他们想快也就快不成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来到了军山烂泥冲地段。这里距县城只有几里路,但山上茅草丛生,古木参天,附近没有人烟。雨打树叶的单调响声,更增添了山林的寂静。谭金虎和黄菊走到山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连鸡鸣狗叫也听不到,风雨交加中,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惧怕,黄菊紧紧地挨着谭金虎行走。远远一看,他们就如同一对在风雨中亲昵地相伴着去走亲戚家的小夫妇。上山时,黄菊对谭金虎说:“你这十多年出门在外,不知安仁现在的情况。近来,这烂泥冲强人不断,打劫过往行人,掠夺财物,伤及无辜,我们要小心才是。”金虎听后,却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一棵树冠巨大的老樟树竖在面前。突然,谭金虎猛地停住脚步,大喊一声:“不好!”话音刚落,只见几十道白光从他们两人的右、左、后三方射来。仓促间,金虎急伸右腿将黄菊绊倒在地,拉着她在地上往大樟树下滚去。黄菊倒地时脚尖抬得略高一点,脚上的绣花鞋被什么东西打落在地。

两人起身站立,抬眼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几十把短刀成半圆形齐刷刷地扎在古樟树的树干上,其中一把短刀上还扎着黄菊的绣花鞋……好危险!若是没有一点武功的普通百姓遭遇此难,此刻,他们一定会在身上添上几个窟窿,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了。如此心狠手辣,让金虎看了不禁从心里冒出一股怒气。

在他们周围的茅草杂柴丛中,跳出几十个彪形大汉。这些大汉个个目露凶光,满脸杀气,把金虎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站住!”一个大胡子叉开双腿站在金虎和黄菊两人前面。他用左手食指擦拭着砍刀的锋利刀刃,眼睛斜视着黄菊,阴阳怪气地说道:“黄姑娘,我们大王要见见你,他有点事要当面跟你讲清。放乖巧点吧,不要抱住一个野男子不放。”

谭金虎铁青着脸,将肩上的枣木棒及包袱朝地上一放,“呼”的一声,从腰中抽出铁链,就要动手。

黄菊抢上前一步拖住他:“不要脏了你的手,看我来收拾这些无耻之徒。”说完,她杏目圆睁,高声对着大胡子喊:“你们知道我身边这位好汉是谁吗?他是我从外地请来的高手。你们少啰嗦,快去告诉你们的大王,就说我黄菊请了高手来,一定要杀了他这个无耻之徒!”

“哈哈!哈哈!她说我们是无耻之徒!这个婊子说我们大王是无耻之徒!哈哈!哈哈!”大胡子狂笑几声,沉下脸来环顾四周,低沉地朝站着的大汉们喝道:“上!”顿时,五六个大汉端着刀棒朝黄菊围过来。黄菊抽出腰间佩剑,手一抖动,只见一片青光护住了身体。接着,她将怪异的“采药剑”剑法使出来,那些逼近的大汉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叮当”几声,他们手中的兵器都相继被打落在地。

黄菊一个收势站定,脸不红,气不喘,只是望着周围那些被惊愣得张惶失措的大汉们冷笑不止。

大胡子一挥手,顿时又上来四个人。新来的四人和刚失去兵器的五人一齐呐喊,同时挥拳朝站在中间的黄菊打去。

黄菊不慌不忙,待对方的拳头击来之时,她双脚快步游走,翻腕突然使出“采药剑”法的怪异招术,剑锋立刻刺翻位于她右侧的三个人。接着,她左手顺势在靠近她左侧的两个人的“肋间穴”上一点,那两个人便倒在地上只有直吐白沫的份了。趁势,她又用剑将三个稍一分神的人刺倒。剩下的一个反应较快,一见这阵势,吓得抱头跑走了。

大胡子气急败坏,怪叫一声,双臂一展,身体腾空扑到黄菊面前。黄菊趁他未站稳之际,一掌朝他胸前推去。哪知大胡子硬气功了得,他不避不让,运气于胸,硬接了黄菊一掌,双脚稳稳站立,身体纹丝不动。黄菊暗吃一惊,惶恐中,见大胡子铁掌已逼面门,只得用左手挥剑隔开,后退四五步。

一旁观战的众大汉见大胡子将黄菊逼得连连后退,就一边赶忙扶起倒地受伤的同伙,一边给大胡子呐喊助威:“抓!抓住这个臭婊子!”

大胡子声威大振,吼叫着挥舞铁掌步步紧逼,黄菊一时没有还手之力。

“大兄弟,小心,莫要打伤了她的漂亮脸蛋!大王等会要见她!”

“打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打!”

周围的大汉们开心得七嘴八舌地喊叫起来。

喊叫声中,黄菊紧咬嘴唇,丢掉手中长剑,向后一纵七八步,双目急速眨动几下,伸手往头上发根处擦了擦早已涂抹上去的“铁铁草”草叶汁,重新运气站好桩。片刻,她的双手十指明显变得细小了一些。大胡子见黄菊丢掉宝剑站着未动,就兴奋地大吼几声,双脚点地,身子离地弹起悬空,头朝下、脚向上,双拳伸向黄菊的两耳,想一招将对手制服。黄菊就在大胡子拳头落下的一瞬间,猛地左脚落地,呈金鸡独立状,提起右脚,身子急旋两圈,右手朝上伸开五指。腾在空中的大胡子双拳被黄菊用左手拨开,身子躲闪不及,胸部朝对方的右手五指落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闷响,接着是一声惨叫,大胡子鲜血四溅地跌落在地,胸前的大血洞不停地朝外喷血,他的心脏已被黄菊牢牢地抓在手里。

谭金虎开始还以为黄菊斗不过大胡子,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出手,狠狠地教训一下出言不逊的大胡子,却不料烂泥冲的强人这么不经打,大胡子看似武功高强却很快死于非命,心中不免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之感,不知是为大胡子惋惜还是对黄菊出手太狠不满。

周围那些乌合之众见姑娘手上提着的那颗心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个个吓得要死。他们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面容姣好的狠心姑娘的对手,发一声喊,眨眼间都走得无影无踪。

黄菊把大胡子的心脏丢到森林深处,将地上的死尸拖到涨满水的小溪里。尽管她身手不错,但经过这番打斗,身上还是沾了些泥水,脸上有些血迹,显得有点狼狈。她蹲下来,洒些带淡淡香味的药粉在身上,衣服上的泥水印顿时消失了不少,接着她再用溪水洗尽身上的血迹,站起身朝金虎笑笑。就在这时,金虎猛一扬手,手中的铁链成一条直线,朝黄菊面部飞去。黄菊在惊慌中把头一偏,只听到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有什么东西碰落在地上。

“你……”黄菊面带疑惑地望着金虎。

“你差点遭了别人的暗算。”金虎示意她看后面。黄菊转身一看,地上落着一条铁链和一把飞刀。原来,她从溪边站起身回头对着金虎笑时,从她身后的树林里飞出一把飞刀,直射她的脑后。谭金虎来不及叫喊,急挥手,便用铁链朝黄菊打来。她一见前面的铁链成一一条线飞来,急忙偏头闪开。这样,金虎的铁链刚好把对方的飞刀打落在地。藏在树上的对手见暗算黄菊不成,忙跳下树钻进丛林中跑了。

“好轻功!”金虎望着那从树上跳下来快速脱身的身影,脱口称赞。他想,这个人大概就是烂泥冲匪帮中的大王了。

黄菊走过来,一双秋潭深水样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金虎。看了一会,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接着,她用双手勾住金虎的脖子,轻轻说道:“你又救了我一命。我用什么来报答你呢?”

谭金虎没想到黄菊会对他这样。黄菊丰满而柔软的躯体一入他的怀抱,他的心里立即涌出一种渴求。但这渴求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一会就消失了,他慢慢地,然而又是坚决地从黄菊的搂抱中挣脱出来。他捡起地上的东西,掉头走向县城方向,对身后的黄菊说:“我们赶路吧。”

雨早就停了。县城方向已有了嘈杂的人声,身后的山路上也远远传来往县城赶分社的人们的话语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偶尔,有从树叶上落下来的水滴,打在谭金虎和黄菊的脸上……

4

谭金虎和黄菊走进安仁县城时,县城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

经过烂泥冲地段的那番打斗,金虎和黄菊都有了饥饿感,于是,他们就在一家饮食馆坐下吃猪脚、黑豆炖草药。吃了这安仁春分节独有的健身饮食,他们顿觉神清气爽,一身的疲倦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吃草药汤的时候,谭金虎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转头张目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与他对视的人,待他低头喝汤时,第六感觉又告诉他,那双目光又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令他很不自在。他想静心凝神找出这个窥视他的人,但面前的黄菊却在他面前乍乍呼呼,一会儿夹一块猪脚放到他的汤碗里,一会儿又伸手弹掉他衣服上的泥点,一会儿又叫他吹一砍掉在她眼睛里的灰尘,他总也静心凝神不下。

谭金虎焦躁不安之时,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背一捆草药朝他们的桌前走来。老汉放下草药捆,对着金虎笑笑,说:“门外有个姓金的人叫我给你带个话,问你是不是姓谭?”

“问我?”谭金虎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问你。”背草药的老汉点点头,“他在门外摆一个小药摊,招牌上写专治脸上黑痣。”

金虎听后,放下碗筷速跑向门边。等他探头朝外一看,门外却没有摆什么摊子,只见门外的人多得如同蚁窝的蚂蚁,根本找不到令他面熟的人。他回头疑惑地望望随他身后跟来的黄菊和老汉,老汉说道:“怪事,这人刚才还在门外,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呢?真的,我没有骗你,刚才确确实实是那个人叫我来问你。看,这是他刚给我的钱!”说着,那老汉摊开手掌,让金虎他们看他手上的两枚铜钱。

金虎想了想,似乎记起进饮食馆时,门外确实有个小药摊,白纸招牌上的黑字也似乎是治痣、斑之类,他当时并没有在意。药摊上好像也没有什么生意,安仁治黑痣、脸部的斑痕有多种特效药,安仁人脸上很少有不好看的痣和各种斑。守摊人将头上的一顶大斗笠严严实实遮住脸面,埋头坐在药摊前。

“不管你是谁,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自寻麻烦。告诉你,他是我从外地请来的高手,有他给我撑腰帮忙,谁想找我的麻烦都是自找苦吃。”黄菊对着老汉训斥一通后,拖住金虎往回走,“走,不要管他!我们去喝汤。谁招惹我们也不怕,看他有什么本事!”

老汉遭黄菊一顿训斥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背起草药一声不吭地走了。金虎和黄菊坐下来吃东西时,金虎再也感觉不到那双在暗处窥视他的目光了。

他们在县城南门洲的药市上转了一天。药市上的草药堆积如山,因为绝大部分的草药都是强身健体的药物,故而南门洲上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金虎两人在药市上走,闻着这股草药味,自然会变得心情舒畅,脚步轻快,身上在无形中增加了不少的力量。按照在药庵老尼处学采药时得到的经验,谭金虎和黄菊在药市上专挑那些平时难采集得到的、对健身强体抗衰老有特效的草药收购。到天快黑时,他们收购了满满的两个大布袋的草药,来到位于永乐江边的“乐江客栈”落宿。

吃过晚饭,金虎就准备去客栈木楼上睡觉。黄菊一把拉住他,说:“等等,洗了脚再睡,你这段时间赶路,用热水烫烫脚有好处。”说着,她去客栈水房里端来一盆热水,送到楼上谭金虎的床边,又从他们当日收购的药材中抽出一枝干“七叶草”,浸到热水里,然后叫谭金虎脱掉鞋袜准备洗脚。

七叶草放入水盆后,盆里的水慢慢泛出一种淡绿色。随着盆中水颜色愈变愈绿,谭金虎对细心、妩媚的黄菊的感激之情也愈来愈浓。他知道,七叶草在安仁山区的深山老林里生长,它一定要长在厚厚的腐叶之下,遇到阳光就会马上枯亡,每株只生七片叶子,是一种稀有的植物,药市上很难买得到。但这七叶草对足道保健和医治足疾却有神奇的效果:长途跋涉的人用这种药水泡脚,既解脚乏又能使脚不生血泡;冬天用此药水泡脚,七天之内双脚暖气潜生,不会觉得脚寒;有脚气、脚痒、冻疮等足疾的人,每天用这种药水泡脚,连泡三天,足疾即除。在药市上发现几株七叶草时,黄菊当时乐得手舞足蹈,没想到,她购进这种药是为了给金虎烫脚。

泡了一会脚,谭金虎只觉得一股暖流自脚底向上游遍他的全身,通体有了说不尽的舒服。水变凉之后,他正要穿鞋去倒水,黄菊把他拦住了,说:“我来倒,你睡吧。”弯下腰去端洗脚水。

谭金虎不好意思地说:“我近来天天赶路,鞋袜很少换洗,脚上臭气很重。这洗脚水太脏了,还是让我自己倒吧。”一个要端,一个不让,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黄菊的手指就像小蛇一样勾住了谭金虎的手指,她眨动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了望谭金虎,然后红着脸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嗖嗖”两声,两道白光一闪,两把飞刀通过未关的窗子,朝他们两人直射而来。

谭金虎听到风声,暗叫不好。他眼疾手快,伸左手在黄菊的后脑勺前一操,接住了一把锋利的飞刀,同时,他口一张,用嘴咬住了朝自己面门扎来的快刀。接着,他呈饿虎扑食样冲到窗前,朝窗外一看,只见屋外临窗的河边大樟树上,一个人正双脚倒挂悬在树梢,探着头正好对着他们的窗口。谭金虎顺势把接在手里的飞刀扎出去,窗外轻轻一声“哎呀”,树枝一晃,那人跌到地上。

金虎打开门,旋风般地冲下楼去,来到大樟树下,但环首四顾,周围哪里还有人的影子?皎洁的月光下,只见一滩殷红的血,正慢慢渗进树下的沙土里,他急速爬上樟树,登高远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因为他们刚才的事发生在一瞬间,双方的动作又很轻快,所以,客栈里的人并没有发觉此事。

谭金虎若有所思地踱回楼上客栈。屋里,黄菊仍然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金虎心中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刚才那悬在樟树上的人,从形体上看,很像早上在烂泥冲地段那个藏在树丛中用暗刀伤人的汉子。从他两次逃循时的身手和速度来看,其人功夫肯定不同凡响。但他为什么从不露面而专用暗器伤人?自己与他有什么过节吗?看来,那人与绿田恶霸单二爷不是一路的,单二爷的手下人比这人手下喽罗的功夫要好一些,而这人的功夫显然又要比单二爷高强很多。有这样武功的人怎么甘愿在烂泥冲这块小小荒蛮之地落草称王呢?

“你在这一块好像有什么仇人?”他问黄菊。

“没有。我十二岁就跟师父在山上学功夫,从没下山,哪来的仇人?”

谭金虎低头沉吟着,百思不得其解时,脑海里又出现了白天在县城那双曾在暗处窥视他的眼睛,心里更加乱无头绪,就紧锁眉头在屋里转来转去……

夜深了。金虎对站在屋里的黄菊说:“天不早了,明天,我们要早点赶回猴昙仙药庵。你去睡吧。”说完,他关上窗户,提着马灯要送她下楼。

黄菊站着未动。

金虎走近黄菊,也猛然站住了。灯光下,黄菊眼中淌出了泪水,鼻冀微微抽动,比白天更显得娇憨温柔、楚楚动人。金虎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一股柔情禁不住在体内激烈碰撞,他一时不知怎么应对面前这个漂亮动人的姑娘。

黄菊站了一会,毅然擦去脸上的泪水,双眼火辣辣地看着金虎。她既带娇嗔又带忧怨地说道:“我怕。我不想一个人到楼下去睡。”说罢,她一口气吹灭了马灯,软绵绵地靠在谭金虎的身上,口中梦幻般地低吟着,呵出温热的气息,直喷金虎的脖颈上。

黑暗中,谭金虎推开黄菊火热的身子,轻轻地说:“你自己上床睡吧。今晚上看来是个多事的晚上,我不能掉以轻心,要以防万一,严防他人偷袭。”说后,他牵手将黄菊引到床边。到床边之时,他牵着黄菊的那只左手的手掌感受到黄菊的手掌上透一阵温热,这温热沿着掌心如电流一般传遍他的全身,他马上心旌摇荡起来,身上产生一种本能,恨不得马上将旁边的这个女人压到床上。他知道,黄菊刚才在手上涂了“羊春草”的草灰,涂了这种草灰的人,让异性接触到皮肉,对方就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欲。金虎急伸右手在胸间一个穴位上点了一下,火热的情欲顿时冰消。他离开床边,拿了两把飞刀,站在窗口边……

可是,在这一夜,却再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们。谭金虎在窗边整整守了一夜,边守边默神,想将近来一系列的变故理出一个头绪,但越是认真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听屋内的呼吸声,他知道躺在床上的黄菊也一夜未眠。想起黄菊在手掌上涂“羊春草”草灰引诱自己,他知道这个多情的姑娘已经看上了自己,心里不禁或多或少地涌出一些甜蜜的东西。

5

经过一夜的折腾,再加上心事重重,谭金虎和黄菊都觉得身心均有疲惫不堪之感。因此,他们离开县城朝猴昙仙进发时,都没有心思说话。

午后,他们来到位于莽山之巅的猴昙仙山脚下。一见猴昙仙,谭金虎的眼睛猛地一亮。这里一切的一切,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弯弯的山路、清清的小溪、寂静的山林、秀丽壮观的山峰。啊,猴昙仙!魂牵梦萦的猴昙仙!十年来,不知多少回在梦中梦见的猴昙仙!他在心里默默地喊起来,脚步也加快了。他对这里的眷恋之情实在是太深了:山上的古树,山头白色的梨花和粉红色的桃花,山脚下的翠竹青草,山涧潺潺流动的山泉,还有那在火红耀目的映山红花丛间闭目打坐的药庵老尼,可以说,对这些,他在外十年一天也没有忘记过。

“金虎哥,师父有十年没有见你的面了,今天,你们相会,她不知会有多么欢喜哩。”黄菊跟在金虎后面,快步走在通往猴昙仙的石级小道上。

“师父真的返老还童了么?”金虎饶有兴趣地问后面的黄菊。

“我们几个徒弟看了她今年生理上的一些迹象,确信这事是真的。我们都知道她有一个留春药方,这药方藏在药庵附近,只有她和你两个人知道藏方地点。听说这药方很灵验,她照方吃药,还能不返老还童么?”

谭金虎正色地对黄菊说:“我姑祖母百多岁后仍然不显老态,与她常吃安仁健身强体抗衰老的草药有关,与她长住的药庵到处是健身强体抗衰老的药物有关,决不是吃留春药方上的药吃出来的。留春药方数代流传以来,谁也不敢用那个药引。但据说炎帝神农氏说过,这药引可以用一种动物的器官来代替,用动物器官作药引,虽说效果要差一些,但一般人吃后仍可活到二百岁。因此,历代持方者并没有因为药方中有用婴孩的性器官作药引而毁掉这个秘方,而是千方百计在用自身作实验,即秘密地吃药方上除那个药引外所有的药,一人换一种药引,这个药引必须是动物身上的器官。如果谁能活到二百岁就说明其选的药引是正确的,那时就可以照方配药造福于人类。自药方出世以来,持方者试验了多种药引,有的吃后能长寿,但也只能活一百多岁,有的吃后不久就折寿夭亡。但无论如何,没有一个人取过婴孩身上的性器官来做药引。我姑祖母一身正气,她决不会用药方上的药引。我离开猴昙仙之前,她当着我的面把药方上的药吃了,药引是出生后三天的雌性五步幼蛇的性器官。她把这药引记录在那张药方的后面,说她死后,要我另换一种药引吃留春药方上的药,也要用自己的身体来作试验。”

“留春药方在你身上?”黄菊问道。

“不,留在药庵里。但我见过这药方,是一张浸过多种药汁的永不腐烂的兽皮,上面的字迹也是用药汁涂抹上去的,永不褪色。”

黄菊说:“师父今年满头白发逐渐变青,身上肌肤慢慢变得细嫩,人越活越年轻,这么说,她用的药引是对的了?”

“姑祖母长寿不是怪事。你到药庵住了这么久应该清楚。她是一个药道高深的人,她所住房屋的门窗和屋柱、楼板,她所睡的床、席和床垫,她所坐的椅、凳,她所用的家具器柜,她吃饭用的碗筷,她防寒衣裤夹层和布鞋底层所用的草和叶,甚至她使用的便桶,都是用安仁春分药市上常见的那些强身健体抗衰老的药材制成的,她通过认真选择,根据药理合理搭配,不服药只置身于药中便能起到健身强体抗衰老的奇效。我们只要长住药庵,估计活一百多岁都不会有问题。姑祖母今年身体发生大的变化,且又写信催我回来,估计有两个可能:一是她所用的药引是正确的,她实在变得年轻;一是她身上发生了病变,她身上出现的这些现象就像重病之人的回光返照,她在世之日不会很多了。我不知道她身上出现的是哪种情况,她自己也不会知道是哪种情况。现在,我多么想早点见到我的姑祖母啊。”说着,谭金虎喉头发紧,两眼泪光闪闪。

黄菊走上前挽往谭金虎的手,安慰他道:“师父不会有事的。她派我下山接你的时候,要我在路上多照顾你,看得出,她对你的关爱确实不同一般。”

一轮血红的太阳不知何时钻出了云层,挂在西边天际。猴昙仙山道两边的树木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树林深处传来鸟雀清脆的鸣叫。黄菊亲昵地把头靠在谭金虎肩上,两人相并着走在夕阳洒照着的山路上。

“谁?”金虎猛然大喝一声,停住了脚步。这一声在寂静的山道上传得很远,吓得林中的鸟雀惊起一片。黄菊定神一看,前面石级上,古松下,盘坐着一个光头尼姑,她神情悲戚,脸上涕泪涟涟。黄菊一见,脱口而出:“瘸腿尼姑!她怎么会在这里?”

瘸腿尼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走近谭金虎,瘪着嘴巴问:“你是金虎吧?”

金虎对着她点点头。他也记起来了,面前的人正是药庵里看门的瘸腿尼姑。十年了,瘸腿尼姑和以前比并没有什么变化,照样是一色灰布衣裤,照样是形体单瘦、眉宇间总带着几丝淡淡的哀愁。

瘸腿尼姑双膝脆在金虎面前,放声大哭:“孩子,你姑祖母被人杀了!”

“什么?”

“药庵老尼被人杀了!”

谭金虎如雷贯顶,脸一下变得煞白,他脚步踉跄,站立不稳,身子几近跌倒,站在他身后黄菊赶紧把他扶住。

“胡说!”黄菊满脸杀气地尖声骂道,飞起一脚把跪在地上的瘸腿尼姑踢倒。

金虎很快就镇定下来。他阻住怒不可遏的黄菊,扶起地上的瘸腿尼姑,问她:“谁杀的?”

瘸腿尼姑喘了一会儿气,慢慢开了口:“十天前,老尼派黄菊下山去接你,当时,金彪在深山里采药,侯腊梅被耒阳老百姓接到一个村子里去为几个麻疯病人治病,都不在猴昙仙。那晚上,就我和老尼住在庵里。我那晚上睡得特别安稳,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可是,第二天早晨我不见老尼像往日那样早早起床,推她住屋的门,又推不开,我捅开窗户纸,才发现老尼被人杀死在床上,血流了一地……”

“是谁干的?”金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下意识地问道。

“不知道。老尼的床下有一暗道,直通猴昙仙山顶。这暗道只有我们庵里几个人知道,而且暗道主要是由地下自然溶崖洞连成的,洞里钟乳石到处都是,乱石遍布,岔道特别多,外人很难走通这条暗道。老尼是被人从暗道里出来用刀杀死的,凶手杀人后又从暗道里逃走,暗道入口滴了很多血,估计是凶手刀上的血滴下的。老尼屋里门窗都从里面反扣,但屋里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可能是凶手在找什么东西。老尼被杀的当天,金彪和侯腊梅刚好都回到药庵。因为暗道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而我又不会武功,任老尼怎么不防备我也杀不了她,所以金彪和侯腊梅都有可能是杀老尼的凶手。两人回山后互相猜疑,恶语相向,打了一场后各自下山去了。隔了一日,他们又各自找了人来安葬老尼,争执不下,又打了一场。后来,还是我把老尼安葬了。安葬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金彪和侯腊梅的影子。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无情无义、没肝没肺的畜牲杀了老尼。”瘸腿尼姑顿了顿,指着古松树下说:“看,这就是老尼的坟。”

谭金虎和黄菊抬头一看,前面的老松树下,新翻的泥土堆成一座新坟。坟头立着一块木牌,木牌上“药庵老尼之墓”的字迹清晰易辨,明明白白。

“姑祖母!”

“师父!”

谭金虎和黄菊两人同时抢步上前,哭倒在药庵老尼的坟旁。瘸腿老尼见了,也禁不住同他们一起大哭起来,顿时,古松下,悲声一片,涕泪交加。

良久,谭金虎擦干泪水站起,挥掌一劈,身边一根手腕粗细的楠竹齐刷刷地被他用掌砍断。他咬着牙,对着药庵老尼的墓一字一顿地说:“不杀仇敌,誓不为人!”

“跑遍江湖,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金彪和侯腊梅这两个忘恩负义的贼人。”黄菊也站起来发出誓言。

一群乌鸦沙哑着喉咙聒噪着从树枝上掠过,到林子里寻找夜晚落宿的地方去了。天渐渐黑了下来……

6

夜半,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屋里,照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谭金虎的身上。

这是药庵老尼的卧室。老尼的床是用特殊的木材制成的,人躺在床上会感到格外的舒适,很快就能入梦。床上的床垫和席子是老尼自己用药草和药叶编织而成的,每一季更换一次床垫和席子,每一次换上的床垫和席子都不尽相同,但每一块席子和垫子都有两大效果。一是有药用价值,人睡上去会健身防病抗衰老,延长寿命;二是让人感到舒服、冬暖夏凉。按理,睡老尼的床,谭金虎断无失眠之理,可老尼惨遭杀害,深深地刺痛了金虎的心。所以,床虽好,金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一闭上眼睛,浑身是血的药庵老尼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令他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金虎翻身坐起来,环顾老尼卧室四周。屋内还保持老尼被杀时的样子,零乱不堪,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看来,凶手杀死老尼后,是想在老尼的卧室里搜寻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金虎不得而知。老尼清苦一生,不可能留下什么让人眼馋的金银财宝,她让世人眼馋的东西除了药庵外,就是一样无价之宝,即祖传秘方留春药方。老尼是个掌握长寿奥秘的人,但她将那留春药方深藏着不让世人知道。想夺到这秘方的人太多了。自这药方出世以来,不知有多少人为守住这药方秘密而惨遭杀害,也不知有多少人为试验寻找替代的药引而中毒夭亡。所以,藏留春药方的人都把这药方看成是不祥之方。可每一个藏方的人都把药方看得很神圣,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让药方流入奸邪之徒的手。因为这一秘方一旦让心术不正的人得到手,为了少数人长寿,天下必将有大量的婴孩惨遭屠杀,大量的婴儿器官会被制成药引,那样,这留春药方就成了害人之方了。老尼面善心慈,宽以待人,素来把徒弟视同己出,她惨死于自己爱徒之手,肯定是为了留春药方。按理,凶手杀老尼而搜屋,目的也是为了得到留春药方。然而,凶手不管怎样搜,也绝对得不到留春药方,因为这药方放在一个只有老尼和金虎知道的地方,这地方是不会轻易让人知晓的。

月光下,谭金虎慢慢踱出了药庵。早春的夜风如一只温暖的大手,在猴昙仙上的山林间扫来荡去,扫得药庵屋顶上的茅草时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谭金虎回顾药庵,睹物伤情,心中愈发生出对姑祖母的思念之情。小时,金虎在药庵生长,只觉得药庵布局合理,人住在里面很少生病,并不能理解药庵的妙处何在。在京津见过世面后,再见这药庵,谭金虎就不得不对姑祖母医道之高深、对姑祖母选材造屋之精心、对姑祖母设计药庵之巧妙佩服得五体投地。药庵只有五六间土墙茅草屋,屋后是一个方形的百草药园,屋前有一口一丈见方的泉水井,药园后面有一个溶崖洞,看似非常简单,实则处处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而成。药庵门前的空坪地上,全是坚固的麻石,用脚重跺,地下发生沉闷的回声,估计药庵地下全是空空的溶洞,在溶洞上面建造药庵,让地下溶洞所聚之地气通过石缝丝丝缕缕传入药庵内,让人吸之心神爽悦,由此看来,老尼给药庵选址时一定是慎而又慎的。药庵的土墙内混合了一种叫“灯笼草”的花,土墙永久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而且灯笼草的花是一种护肝的特效药,人与药庵的土墙接触久了,终生不会生肝病。药庵屋顶的茅草是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更换的。春季遮盖的茅草中混合着从安仁豪山一带采摘来的凉草、血心一点花、章章柴、三晨芦茅等解暑散热、护肤、驱蚊、生津的药材,秋季遮盖的茅草中混合着从安仁熊峰山一带采摘来的辣叶草、莲心草、紫柴根、不败草等防寒抗冻、补虚、保健的药材。住在这样的屋顶下,冬夏宜人,且在不知不觉中吸入屋顶各种药草气息于体内,形成各种抗病毒菌体而无任何副作用,不是药道高深且创造性强的人,如何设计得出妙不可言的此类屋顶?药庵内各种用具就更有讲究了。老尼坐的四把椅子,一把是用安仁渡口的河柳木做成的,河柳木有驱风湿、抗肾病、抗骨殖增生的功效,久坐,不用吃药,终生不会有关节痛、腰痛、骨殖增生等毛病;一把是用安仁渡口的半边枫半边荷木制成的,这种木材是一种寄生木材,由枫树籽落到荷树腐烂的枝叉上生根发芽而长成,有抗中风、治心血管疾病的奇效,中风偏瘫的病人常坐这把椅子,病会神奇般地痊愈;一把是用安仁洋际坳上的凿树木制成的,久坐可治痣疮、各种皮肤病;一把是用安仁县禾市九妹仙上的黄叶木树制成的,久坐可治肺结核、百日咳等顽症。就是老尼用于捣食辣椒的木锤也不同一般,这木锤是猴昙仙上的雪树木制成的,这锤捣辣椒时,与盛辣椒的陶焦钵上的纹路摩擦,一些木屑自然混入辣椒中,吃这木锤捣的辣椒吃多了,能抗衰老,长时间保持身上皮肤光鲜,不出现皱纹。还有那些木柜、盛食物的碗、洗澡盆、打坐的蒲团等物,任何一件拿到京城去都会让那些高官显贵们眼馋,都会卖出天价。屋后百草药园内,种植的是老尼从他处移来的奇花异草,几乎都是保健药物,一踏入药庵,药园内的清香气息自会令人心旷神怡。屋前的泉水井旁长着几棵无名古树,古树的须根扎入清清的泉水中。喝这泉井里的生水,不会生各种肠胃疾病,用这水井的水洗澡,能治愈皮肤痒、头发脱落的毛病。药园后面的大溶崖洞,冬天洞口出暖气,夏天洞口生冷风,里面总可听到滴水叮当响,在外人看来深不可测,但药庵的人却时常在里面习武、制药,别人无法看得到他们的秘密。药庵如此精巧实用,足见药庵老尼聪明出众、智慧超群。如今,药庵依旧,谭金虎却再也见不到白发飘逸、道骨仙风的姑祖母了,情到伤心处,他禁不住再一次潸然泪下。

金虎慢慢地走到药庵老尼的坟前,在心里默默地说,姑祖母,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么?我就再也不能与你相见了么?他闭上眼睛,白发飘逸、面容慈祥的姑祖母就微笑着朝他走来;睁开眼,姑祖母不见了,和煦的春风中,如银镜的月光下,只有药庵老尼的坟和他相对。谭金虎觉得自己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流血。到底是谁杀了她?根据瘸腿老尼的话来分析,老尼应是药庵的人杀死的。从老尼死后发生的事来看,这事也不像是金彪和侯腊梅合伙干的。那么,他们两人究竟是谁下这样的毒手?除了夺老尼的留春药方外,杀老尼还有其他的原因吗?金虎这颗悲愤交加的心一时无法寻出答案,越想,心里的理智越少,心头聚集的仇恨越多。

坟前,谭金虎尽力克制自己不让仇恨的怒火暴发,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蓦地,谭金虎警觉地侧耳倾听。山脚下,传来刀棒的碰击声!他略一思索,急急地一纵而起,快步奔向出事地点。

楠竹丛中,竹影婆娑。两条窈窕的身影在竹丛中来来往往,有节奏的打斗声和沉闷的喘气声传入金虎的耳膜。他没有鲁莽地上前,而是撩开眼前的竹叶,想把事情看个一清二楚再说。

看得出,两个对打的人武功都不俗,一个使剑,一个使棒。两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间,一时打得难解难分,但两人出招都非常凶狠,招招指向对方的要害穴位,看来都想致对手于死地。奇怪的是,双方都是闷头打斗,发力时嘴里也没有叫喊,好像都不愿让外人知道。

这两个人的打斗与药庵老尼的死有关吗?谭金虎百思不得其解。他猛然发现使剑的人使出了“采药剑”剑法,使棒的人也不惊慌,能准确地避开剑锋。再一细看,他发现其中的一条身影非常熟悉,那不是黄菊吗?

“住手!”谭金虎大吼一声,从竹丛中一跃而去,顺手折下一根拳头般粗细的竹杆,横在胸前当作兵器。

打斗中的两人都愣住了。黄菊的对手很快回过神来,一个燕子翻身,消失在竹丛中。金虎只来得及看见她背上甩动着的两条长发辫。

黄菊趁势去追赶,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谭金虎扶她起来,指着那人逃走的方向,问她:“怎么回事?你认识她?”

“啊,我发现你不在药庵,就下山来找你,在山脚下碰上了她。快,她就是侯腊梅,杀死师父的凶手,不要让她跑了,杀死她!”黄菊急得直跺脚。

一听说是侯腊梅,谭金虎将手中的竹枝一丢,抢过黄菊的剑,朝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良久,谭金虎才垂头丧气地回来。他没有追到侯腊梅,甚至连她的影子也没有看到。黄菊一见金虎无精打彩的样子,便对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谅她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你不要太伤心了,不能愁坏了身子。明日,我陪你去练功洞里散散心,顺便看看师父教我们练功的地方。”

见谭金虎沉默不语,黄菊便用手拉着金虎的手往药庵走。路上,他问金虎:“留春药方只有你和师父知道藏在哪里。现在,师父死了,你也有十年没回药庵了,不知那药方你还找不找得到?我担心这药方会让金彪和侯腊梅夺了去。”

金虎神情惘然地摇了摇头。

7

吃过早饭,黄菊带着谭金虎进了百草药园后面的溶崖洞。溶崖洞洞口有一块大麻石挡住,石板旁边毛竹丛丛,枫树成片,枝密叶茂,相当隐蔽。洞里到处乱石林立,一片黑暗。进洞约半里路的地方,有一块宽敞、平坦的石地,这就是药庵老尼教徒习武的地方。金虎曾在这里练武十多年。

打着火把进洞不久,黄菊就拉着金虎坐在一块大钟乳石后。她轻言细语地对紧锁双眉的金虎说:“我愿意一生为你分担忧愁。你要报仇,追杀金虎和侯腊梅,就是走遍江湖,我也跟着你。只是报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钻研留春药方,完成师父没有完成的事业。”

谭金虎一进溶崖洞,不免触物伤情。他回忆起从前姑祖母教习武、采药、制药的事,药庵老尼的形态逼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听了黄菊的话,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他一时百感交集,忘情地把黄菊轻轻搂在怀里。

黄菊异常温顺地任金虎搂抱,把头朝金虎的胸前靠过去。就在他的头扑进金虎怀里的一瞬间,金虎借助洞顶石缝射进来的余光,见黄菊脸上的柔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恐之状。金虎顺着她的目光向洞内一看,只见一条黑影忽地一闪,不见了。

“谁?”金虎大喝一声,声音在洞内变得沉闷闷的,发出震耳的回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黄菊从地上站起来,笑着对金虎说:“你真是疑神疑鬼。一定是刚进洞,眼睛不适应,你的眼睛看花了。这洞里哪会有人?除了药庵的人,外人从不进这个洞子,而金虎和侯腊梅又都下山去了。我们还是走吧,不看这个洞了,到外面去走走。”说着,她准备出洞去。

谭金虎没有听她的话。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看见一个人影,怎么会错呢?他立即迈开大步,追进洞去。好在这洞他很熟悉,没有火把照亮他也能走。黑暗中,他边追边小心地听声音,但听不到前面有脚步声。越往里走,洞越宽广。追了一会,面前出现了一条岔道,一个洞成了两个洞,他知道这两个洞都很深,一时不知往哪个洞追为好,就站住了。

黄菊也追来了。她站了一会,指着右边的洞口对谭金虎说:“你进那个洞,那洞深,又不好走,我到左边洞去看看。”

“你行吗”?谭金虎犹豫不决。

“我对这洞相当熟,武功也不错,你还不知道?不用怕。快去吧,别让那人跑掉了。”见金虎进了右边洞,她自己也就忙拐进左边洞口。

小洞与大洞差不多,一样的怪石林立,一样的幽黑。谭金虎努力回忆以前经过这洞时的情景,摸索着上前走,脚下尽量不带脚步声。约莫追了一个时辰,谭金虎终于摸到了洞底,这里的洞口小得再也爬不进一个人。他惦记着黄菊的安危,怕她出现什么闪失,便沿旧路快速退回去,拐进黄菊追去的那个洞口。

金虎屏住声息走了一会,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嗡嗡”的说话声。他悄步上前,又走了一段,转过几个弯,看见前面出现隐约的火光。越走近,光越明朗。他心中打了一个寒颤,觉得今天的事有点不妙,想起黄菊已先他进入了这个洞,不由得加快步伐,朝火光靠扰。走到近前一看,只见发光的地点是洞内的一个低坑,坑四周到处是大小不一的钟乳石。坑内燃着一盏油灯,地上摊着一堆稻草,稻草上放着一床破旧的棉絮。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坑内的小石块上,而黄菊正跪在他的脚前,向他哭诉着什么。

凭着特殊的眼力,谭金虎认出这个男人就是过去在烂泥冲树丛中施放飞刀、在永乐江边乐江客栈外河边大树上偷袭他们的那个人。开始,谭金虎还以为黄菊已被那男人所制服,但细看却又不是。黄菊手脚身体都能活动自如,而那个男人只是用两眼冷冷地看着黄菊的所作所为,不动声色。谭金虎一时如坠云里雾里,解不开心中的疑窦:这是怎么回事?那男人不是烂泥冲的山大王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黄菊怎么会认识他呢?谭金虎上前靠了靠,隐身藏在一块巨形钟乳石后,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黄菊突然抬起头,朝洞口方向望了一眼。当然,她看不到谭金虎。但谭金虎却在她抬头的一眨眼间,看出她满脸尽是焦急的神情。

“你还不能原谅我么?那家伙是湘潭大恶霸,师兄谭金虎已被他杀了。他逼我跟他在一起,他武功高强,我不能不从呀。今天看见你,我想方设法把他支开,就赶快来和你相见了。想想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我就有说不出的幸福感。我忘不了我们的情份呀,你的心就这样狠?”黄菊声泪俱下,可怜巴巴地对那男人哭诉着。

“在烂泥冲,那天你不是说请他来杀我的吗?”那男人说话带着浓重的鼻腔,话语带着“嗡嗡”的鼻音。

“哎呀!我才出去几天,怎么晓得你到烂泥冲做了山大王?当时这样说,我是为了吓退那些打劫的强人。”

那男人的脸色慢慢好看了一些。他说道:“我曾以为是你杀了师父,谋杀了师兄金虎,再请高手来追杀我和侯腊梅。所以,我悄悄地一直跟在你们身后,伺机施展杀手。师父那事……真的不是你干的?”

“我当天就被师父派下山了,师父的死我是回山后才知道的。你连我都不相信了么?不用说了,这事肯定是侯腊梅干的,我一定要找她报仇,你……你忍心让我跟那个湘潭人?俗话讲一日夫妻百年恩,你就这样不管我了?你要是顾及我们的情份,就和我联手去把那个可恶的湘潭人杀了,要不,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说完,黄菊就把头往石块上撞,但被那男人拖住了。她就势倒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双手如蛇样扭住那男人的身子。过了一会,那男人也腾出手来,揽住她那柔软的腰肢……

谭金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事,无论如何也令他不敢相信。听他们说话,那男人应是姑祖母的徒弟金彪,而且,金彪和黄菊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是,黄菊为什么要撒谎呢?姑祖母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一道亮光在他心头一闪,所有的事都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啊!”就在这时,谭金虎突然听得一声惨叫,睁眼一看,金彪歪倒在黄菊身边,黄菊正把一把锋利的短刀从金彪的左肋间拔出来。拔出刀后,黄菊匆匆朝洞口看了一眼,又握刀狠狠地对准金彪的心脏刺去……

“住手!”谭金虎纵身从巨形钟乳石后闪出,跳下石坑,举手将黄菊手中的短刀打落在地。

黄菊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地看着谭金虎。她反应神速,很快摆脱惶恐之态,急急地对谭金虎说:“是你,你来得正好,他就是金彪,我要报仇,让我杀了他!”说着,她目露凶光,捡起地上的短刀,快速朝躺在地上的金彪刺去。

谭金虎运功于掌,重重一推,黄菊就被推倒在一丈开外。他蹲下身子,扶起重伤的金彪,问:“快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彪一见是金虎,双眼一闭,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理金虎。谭金虎情急之下伸手锁住金彪的咽喉,大声喊叫:“说,是谁杀了我的姑祖母?”

金彪听了这话,睁开眼,呆呆看了谭金虎一会,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了。谭金虎松开手后,金彪费力地说:“你是谭金虎?不是湘潭人?”

“我是你的师兄金虎。你的伤很重。请你快点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的姑祖母,我要去报仇!”侯金虎伸出手指在金彪身上的几个穴位上点了一下,金彪伤口上的血流止住了,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我本是一个流浪儿,九年前的春天,我九岁时,一个中年妇女把我和黄菊捆绑在一起,挂在这猴昙仙上的树枝间。后来,师父收留了我们。从此,我们一起跟着师父学习武功和药道。师父给我改名叫金彪,说我有一个师兄叫金虎。叫跟我捆在一起的女孩为黄菊,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师姐叫腊梅。去年夏天,黄菊突然跟我异常亲近,好几次我都差点跟她做了男女之事,但关键时候都把持住自己,没有做下越轨之事。有一晚,她用独角丝茅根泡水给我喝,我知道那是特效壮阳药,我曾在猴昙仙深山里看见一只公野猪误吃了这种草药后,将几只没到发情期的母野猪撵得满山跑,深知这药的厉害,就没有喝。谁知待我入睡后,她将鸡柴叶气送入我的睡房。我从梦中醒来,浑身躁热,听到黄菊在敲我的门,就悄悄开门让她进来,一见她我就完全失去了理智……以后,我们避开药庵人的耳目,又多次行了苟且之事。好在我们行事之时放了一种黄姻草在身边,这样,她就不会怀孕,师父也就一直没有察觉这件事。师父死的前天晚上,黄菊对我说,要和我想法找到师父的留春药方,有了这药方,我们可以叫谁长寿就长寿,药方就成了价值连成的财宝,我们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当时,我警告她,叫她不要打师父的主意,后来——快!注意背后!”金彪急促地喊了一声,并用力推开金虎。

谭金虎回头一看,见黄菊双手握着两把短刀,朝金虎左右两肋刺来。金虎轻捷地往旁边一闪,“哗”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铁链,抡圆了朝黄菊呼呼打去。黄菊见铁链打来,忙用短刀去隔,岂料铁链尖端一折,落到她的脸上,立即在她脸上打出一个个铁环印。金虎又连抽三下,打落她手上的刀,把她打倒在地不得动弹。

谭金虎走近金彪,呜咽着叫了一声:“师弟!”

“师父死后。因为黄菊已先下了山,所以我和侯腊梅互相猜疑,各自都以为是对方为了夺留春药方而杀了师父,都发誓要报杀师父之仇。药庵我是呆不下去了,为了壮声势,我跑到烂泥冲去当了山大王,以便从长计议,伺机报仇。那天,我听手下的人说,黄菊请来一个陌生男子要杀我,我联想起以前她对我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她可疑……师兄,你跟她的事……那晚,我在距客栈不远的地方,窥视你们的房间……我不怪你,她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骗你,也骗了我……你,信我……的话吗?”说到这里,金彪的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他闭目凝神想再运几口气入体内,多与谭金虎说一会儿话,但他体内的气已耗尽了。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师弟!师弟!”谭金虎悲切地喊了一会,见金彪已无法再一次睁开眼睛,便拿起地上的刀,朝被打倒在地的黄菊走去……

8

谭金虎用刀抵住黄菊的心脏,抓住她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为了一张药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坏事做绝、丧尽天良,我今天要挖你的心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黄菊扬起脸怒视着谭金虎,冷冷笑道:“把刀收起吧,你吓不了我。不过,我愿意告诉你:我是高士林的女儿,就是那个害得你父亲、你姑祖父被斩的高士林的女儿,想不到吧。你姑祖母为了报仇杀了我的父亲,也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母亲文不能提笔写字,武不能挥刀杀敌,为报父仇,她苦心孤旨培养我,她吃了别人没吃的苦,受了别人没受的气,将仇恨的种子深深埋在我的心里。那天,我母亲告诉我杀父仇人的名字后,把我捆起来,并从外地捆来一个男孩,把我们两个吊在猴昙仙上一棵大树的树叉上,当着我的面她就跳下深崖自尽了。你姑祖母是我杀的,我早就想报血海深仇了,她是罪有应得!”

谭金虎气得扭曲了脸,他忍无可忍地挥刀一用力,一把刀扎穿黄菊的大腿,连着她的皮肉,牢牢地钉在地上。

黄菊痛得浑身直抖,但脸上却一直露出讥笑的神色。她狂笑着对谭金虎说:“杀吧!杀吧!我的仇已经报了,我可以毫无愧色地去面对我的父母了。只可惜,我不能亲手杀死你了。本来,在路上,在药庵,我有的是机会可以置你于死地,但我没有这样做。我知道,我杀死了药庵老尼,时间一久,真相必定会大白于天下,因为怀疑对象只有我、金彪和侯腊梅三人,事情败露后,若金彪和侯腊梅寻我报仇,我终究会难逃一死。所以,我杀了老尼后,并不急着送你上西天,而是按老尼生前的布置去接你回药庵,想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我尽力将水搅浑,借你的手,替我除掉金彪和侯腊梅。这样,我再来收拾你,不是易如反掌么?另外,我杀了老尼,并没有得到她的留春药方,我还想通过你找出这药方,好保我以后过荣华富贵的快活日子。我没有料到金彪躲在这个洞里,这么快坏了我的大事,让我的计划落空,我自己也如此落到你的手里。早知会这样,我真不如当初在路上杀了你。可惜!可惜!”

在黄菊的狂笑声中,谭金虎脸上的杀气变得越来越重。

黄菊突然停住了笑,脸露悲戚的神色,语调哀哀地说:“说实在的,你是一个少见的好男人,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些血仇,我会打算跟你一辈子的,这也是我迟迟不肯动手杀你的原因之一。那晚在军山芙塘落宿,我用鸡柴叶气熏你,你竟不为所动,这是很难得的,我当时就认为你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我现在明白了:我们是不能长久在蓝天下共处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真后悔没早一点动手杀了你,用你的血再一次来告慰我父母的在天之灵。”

谭金虎又提起一把刀,猛地插进了黄菊的心脏。只听身边一声惨叫,黄菊的身子在地上蜷曲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谭金虎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任手中刀上的血滴慢慢流到地上。突然,他狂吼一声,发疯似地拿起两把刀,在黄菊的身上乱砍乱剁,直到把她剁成肉泥才罢手。然后,他走到金彪身边,轻轻地对金彪说:“师弟,好兄弟,你师父的仇我已经帮你报了,你安心地去吧。”

摸着黑,谭金虎一摇一晃地往洞外走。他的脑子中一片空虚,没有任何思绪。快走到师父药庵老尼教他习武的平台边时,猛觉一股寒气朝着面门扑来,他猛然醒悟,急退一步,一把钢刀却伸到了他的脖子上。金虎来不及多想,急伸手抓住脖子上的刀片,一把扯过来,顺手往回砍过来。顿时,面前一声闷哼,一股鲜血喷射到他的脸上……

一个黑影热乎乎地倒在他的脚边。谭金虎顺势一脚,把黑影踢到由地面裂缝透到洞里的微弱的光亮中,近前仔细一看,只见一个留着两条长长发辫的姑娘躺倒在自己身子流出的血上面。

那姑娘一见凑到面前的金虎,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尖声叫道:“啊!你不是金彪?”

“金彪?你找他做什么?”

“杀他。”姑娘沮丧地说。

“为什么?”

“他和他女人黄菊杀了我师父药庵老尼?”

谭金虎心里猛烈抽动了一下,心中可怕的猜测果然成了现实。他颤声问道:“你是侯腊梅?”

“你是?”

“我是谭金虎。”金虎难过地说道:“师妹,我已查清了,我姑祖母是黄菊那个歹毒的女人一人杀死的,与金彪无关。黄菊刚才把金彪杀了。我已把那个心狠心辣的女人剁成了肉泥。”

“黄菊杀金彪?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人偷情的事我早就发现,但我没有告诉师父,怕师父知道这不光彩的事后会生气。我想他们迟早会成夫妻,就更不想把这事情抖露出来。师父被杀后,我自然怀疑是他们两人干的……黄菊怎会那样狠心连杀二人?就是为了那张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秘方……哦,我想起来了,昨夜,我与黄菊在山下交手,后面跳出来的也是你?是吧?怪我没看清楚,我还以为是金彪来帮她了,就赶快脱身。你的身材跟金彪也太相似了。”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变弱了。

谭金虎近前察看侯腊梅的伤势,从随身携带的黑布包里掏出用豪山浦阳江边的“锁血草”制成的药粉,撒在侯腊梅的伤口上,伤口立即就没有血往外涌了。接着,他又掏出一粒用猴昙仙老林里的“极仙草”、“不衰花”和豪山烙铁头剧毒蛇的毒液配制的“吊气丹”送入侯腊梅口中,让她吞下,然后,双膝一下跪倒在侯腊梅面前。他很清楚,侯腊梅的伤势过重,血虽止住了,吃了“吊气丹”可让她多维持一会生命且不会感到痛苦,但她终究难免一死。他悲痛欲绝地对侯腊梅说:“师妹,我该死,失手杀了你一刀,你也杀死我吧。”

“不,别这样,金虎哥。怪我,怪我没看清楚,动手用刀偷袭你。金虎哥,以前我们没有见过面,我是在你离开药庵几个月后才上猴昙仙拜你姑祖母为师的。今年,师父给我说媒,说你快要回药庵了,说她可以替你作主答应这门亲事,问我愿不愿意和你成亲;当时,我就同意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私下,从我答应这门亲事的那天起,我就把自己看成是你的女人了。金虎哥……看到你,我很高兴……你……同意……我们的亲事吗……”

“我同意。师妹。”谭金虎泪如泉涌,心痛如绞。

“那……好,请你……亲亲……我,只要亲一下……”

谭金虎俯下身子,在侯腊梅的身上轻轻地亲了一口,泪水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一串一串地滴到侯腊梅的脸上。

侯腊梅睁着眼睛,带着微笑,带着金虎那含泪的亲吻,告别了人世……

谭金虎静静地在侯腊梅面前坐下,坐了很久很久。后来,他站起身走上那个练武平台。平台靠近洞壁的地方有一根巨大的钟乳石,金虎爬到钟乳石的顶部,伸手在洞壁顶部按了一下机关,看似严丝合缝的钟乳石顶部顿时从中裂开一条缝。金虎伸手在石缝中掏摸一阵,掏出一张色泽陈旧的兽皮,慢慢爬下钟乳石。他展开兽皮上,上面是些他早已熟悉了的字和画,密密麻麻的。金虎对着兽皮看了半天,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画,他视而不见,出现在他眼内的是药庵老尼、金彪、侯腊梅,还有黄菊的脸,这些脸不断更换,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后来,兽皮上跳动的脸越来越多,金虎竟都不相识,但他知道,这些脸是那些为了这张留春药方而死的人的。

谭金虎坐下来,拿过那把杀死侯腊梅的刀子,很细心地将手里的兽皮细细切割成碎片。碎片愈来愈碎,最后碎得无法让人认出一个字。接着,他手捧这些兽皮碎片,不停地在洞内各处撒开,撒得到处都是,散得无法让人看到这些碎片而联想到这是兽皮碎片……

9

日子很快过去。夏天来了,猴昙仙上梨花没了,梨树结果了,小溪水变清了,楠竹叶上出现了黑斑,无数的树上有无数的蝉在进行着无聊的歌唱比赛,山间的小路上经常有毒蛇吐着信子大模大样地盘在中央……

猴昙仙上的古松下,药庵老尼的坟边,新添的两座坟墓也长满了野草。这两座坟一座是金彪的,一座是侯腊梅的。从猴昙仙药庵经过的山民,经常会看见一个神情淡漠的年轻人坐在坟前。这人就是谭金虎。他住在药庵内,在猴昙仙山脚下开了几亩田,种植谷物,打发着日子。没有事时,他就到古松树下的坟前去坐。

一年又一年过去,猴昙仙上的枫树绿了又红,梨花开了又谢,小溪清了又浑,楠竹老死后又发出新笋……

每年清明节,从猴昙仙药庵经过的山民,总会看到古松下的三座坟前,站着一个人。这人就是谭金虎。他参加了太平军,是英王陈玉成手下的一位得力战将。他在太平军里,战湘军、斗淮军,使清兵闻风丧胆。后来,因他武功了得,陈玉成让他专管除奸的事,每次行动,他都干得相当出色。奸贼们一提他的名字就心惊胆寒。但他有个习惯,除奸时,一定要将奸贼的全家杀得一个不留。为此,他曾几次遭到英王的斥骂……

许多年过去了。又一个春天来到了,猴昙仙上枫树绿了,梨花开了,小溪水浑了,春笋破土了……

从猴昙仙药庵经过的山民,发现药庵倒了,土墙、茅草在地上散得凌乱不堪,古松下又增了一座新坟,知情的老人告诉孩子们:这座坟墓里埋着一个了不起的武林高手和药道高手,他的名字叫谭金虎;他的死与一张神秘的古药方有关,有人向他索要药方,他说他没有,至死也不肯把药方拿出来,对方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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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荟萃,灵长为先,而人类作为灵长类的代表性物种,其身体的奥秒尤为古怪神奇。大千世界,万道道理,人类在历经多年的繁衍循环之后,也总结出了各种自然界的规律。人类和自然,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类社会。然天道有疏,万物有奇,却又一些不该存在的存在,莫名其妙的会出现在人们身边,福祸不知,只待天意……
  • 我的右眼会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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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意外事件后,苏北发现自己的右眼拥有了古怪的能力。举目远眺,可看到千里之外的苍蝇,如同一台望远镜;低头细瞧,可看清指甲缝中那些渺小细菌的动态,又似一架显微镜;最恐怖的是,这玩意儿还能穿透非生命体,兼具透视效果!身怀超能,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苏北却苦恼的发现,一到晚上,这眼睛就不受控制……
  • 异世修罗之战魂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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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乱已经完本一本《吸血皇朝》,成绩嘛,有些上不得台面,喜欢暗黑生物的可以去看看,下面有直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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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对历史几乎一无所知的流浪儿,因为一件传说之中的宝物,回到了东汉末年。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他迷茫的面对着一切,面对新的亲人的关爱,想要就这样一直下去。只是乱世却让他痛失亲人,凭着一股活下去的信念从生死之间醒来。为了报仇走上了一条血与火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他究竟会走向何方?是为了在亲人离开重新给与关怀和恩情的恩人铺平面前的道路,还是自己在荆棘中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一切都在本书之中,本书属于慢热型,高潮是在百章之后,请大家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