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是五天后回到家乡火龙寨的。五天前那个夜晚,他从冰凉的江水中爬上岸,本想朝渡口去赶上队伍,但湘江沿岸满是桂军人马,骡子就改了主意,隐入夜色中熟悉的山林,踏上了归家路。
骡子的还乡是错误还是正确?这是必然论者痴迷的问题。必然论者希望人类活在真理之中。他们不希望人有多种选择。在这个意义上,必然论者是自由的取消派。骡子辜负了必然论者的期盼,自作主张地选择了还乡。
骡子归家的路不过二百里,走了五天主要是各个路口都是国民党兵。湘军、桂军、中央军都有,还有联防队狗似跟着。骡子趴在路口不远的山林里,看着国民党兵押着一队队红军俘虏,装上马车、汽车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去。他穿着红军服,只能在山林里绕,只能晚上走。还有伤,就走了五天,还亏他路熟。走到火龙寨也没敢贸然回家。寨子是乡公所之所在,也有乡联防队,队长王麻子是个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种,不得不防。骡子先在寨后山洞里猫起来,把子弹袋藏在岩缝里,又拿石块遮住岩缝,然后就靠在山洞里等天黑。
天黑了,骡子悄然摸回家,在窗户下听见爹在屋里咳嗽。听见花姑说,旺伯,把药喝了。莫想骡子了,他命大。骡子眼泪水就出来了。一把推开家门。
骡子在爹床头讲了两个月来的故事,不过没讲湘江渡口的枪林弹雨,自然也没讲黄金的故事。他怕吓坏了父亲。骡子爹就说,那个二号首长对你那么仁,你招呼也不打就跑回来,你不义。骡子脸红了,低下头。花姑忙打圆场,骡子是不放心你老人家,他是孝。花姑给骡子的伤口上草药,骡子爹也看伤口,知道问题不大,又继续数落,这两个月,多亏花姑照顾我,你还把她家的黑伢子命丢了。花姑连忙打断,人回来就好。花姑端出了南瓜饭。看着骡子狼吞虎咽,突然盯住了骡子的红军服。
“你哪么穿着红军服回来?没有人抓你么?王麻子这两天带着联防队到处抓红军,抓一个交到县里,有三十块大洋。”
骡子便告诉花姑他采取了昼伏夜行的策略,故而平安无事,只是时间长了点。说罢骡子不无得意。
“你以为我是蠢宝?”
花姑露出苦笑:“你不晓得把红军服脱了?你又是本地口音,什么都问不倒你,哪个会怀疑你!你直路不走走弯路,蠢到你打止啦!”
花姑的数落解构了骡子的得意。骡子很有挫折感。这又是骡子的短板之一,他的智力发育,有些跟不上这个时代。
“你可经过一枝花的铺子?”花姑又问。
“经是经过,没见到她。”
“你晓得她就没见到你?”
骡子嘀咕:“未必那么巧?”
花姑脸一沉:“今天晚上到我屋去睡!”
骡子就看着父亲。
骡子爹开口了:“到你屋睡,更打眼,还会连累你和你娘,不如去睡岩洞。”
花姑不再坚持,起身到骡子房里去卷铺盖。
花姑猜中了。王麻子的姘头一枝花果然看见骡子回家。
当天晚上,骡子和花姑前脚走,王麻子带着两个联防队员就把门踢开,要抓骡子。骡子爹讲话也不客气:王队长,你想钱想疯了?王麻子就冷笑:老杂种,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家骡子去给红军送盐?骡子爹也不怕:他是被刘老板骗去的。要讲通匪是刘老板,他还是你亲戚,你要大义灭亲。王麻子就拔出了盒子炮,把骡子爹绑走了,撂下话说,要人就拿三十块大洋来赎,否则三天后就把骡子爹顶替骡子交到县城的国军独立团。王麻子心里有底,骡子是孝子,定会来赎人。
第二天,花姑来山洞送饭,告诉骡子父亲被王麻子抓走的消息,深深叹了一口气,幽怨地看着骡子。
“你爹嘴巴不饶人,和你一个样,犟种!”
骡子起身要下山。花姑一把拽住。花姑手如铁钳,骡子动弹不得。
“哪里去?”
“赎我爹。”
“钱呢?”
“没有钱,拿命赎。”
“蠢!钱比命大?”
“我只有命。”
“我去筹钱。”
骡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花姑。论家境,花姑家也只能说是勉强糊口。还是花姑爹当镖师的时候攒了些家底。三年前花姑爹走镖送了命,花姑就只有一个青光眼的娘,三年下来,日子越过越紧巴。要筹三十块大洋,除非卖了三分薄田,这是断命根子的事,决不可以的。
“你要卖田?”
“我不得卖田。”
“那也不行,我……”
“你有命,我才有命,晓得不!”
花姑又说出了这句话。骡子就不吭声了。他看着花姑走出了山洞。此时,他身后的岩洞缝隙里,塞着子弹袋,里面有黄金和珠宝,他一丝念头都没有。
夜晚,花姑来送饭。骡子一看送的是大米饭、猪头肉,忙问究竟。得知花姑当掉了准备成亲的首饰,换齐了三十块大洋。剩下的钱就买了大米和猪头肉。花姑说,我进洞房的时候,你莫当我是叫花子婆娘就行了。骡子嚼着猪头肉眼圈就红了。花姑就骂骡子没出息。骡子就说,是的,我吃软饭,没出息。花姑瞪大了眼睛:哪个讲是软饭?首饰不是你赶马送我的钱吗?骡子就说,两码事。
“一码事。”
“两码事。”
“一码事。”
“两码事。”
两个人就一码事、两码事地斗嘴,斗到后来花姑就扑到骡子怀里,骡子就紧紧抱住了花姑。再后来花姑就抓着骡子的手,塞到自己棉衣里。骡子隔着衬衣摸到了又软和又坚挺的两团肉,心里怦怦跳。花姑也陶醉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升华的一刻。这时洞外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叫,骡子清醒了,对花姑说,回去吧。晚了,你娘要担心。
花姑也清醒了。她知道不是夜深,而是夜猫子叫。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女人不是男人,说发情就发情。可是每次花姑春情荡漾时,就会出现猫头鹰的咕咕叫,有一次甚至在白天。她本来不在乎,可是骡子在乎。几次后花姑也在乎了。花姑一声叹息,起身走出山洞,消失在夜色中……
花姑走后,骡子又听得两声猫头鹰凄叫,心一动,作出了一个决定。什么决定,看下去就明白,但是我们必须说说猫头鹰,它属于生命中的神秘性。
猫头鹰,亦名枭。恒温动物。多昼伏夜行,叫如鬼魂般阴森。飞无声。夜间视力高于人百倍。某些种类目光如电,射向对象生灵竟无感觉而呆立。各国民俗不同,猫头鹰亦有凶吉不同寓意,黑格尔先生极为推崇此鸟,中国民间则视为不孝鸟。总之,无论凶吉,猫头鹰都意味着某种严峻的警示。以下的故事中,猫头鹰将不时出场,向我们昭示世界的玄奥。
第二天,花姑哼着山歌来送早饭。她准备送完早饭就去乡公所赎骡子爹。进了山洞,骡子不见了。再一看,骡子换下的红军服也不见了。花姑立即跺着脚大骂:骡子,你猪头肉吃多了,你是猪!花姑放下饭篮子跑出山洞,直奔乡公所。但一切都晚了。半路上,碰见一个联防队员押着骡子爹回家。骡子爹不肯走,联防队员就拿脚踢。花姑冲上前,一个扫堂腿就把联防队员扫到水田里。联防队员一看是花姑,连滚带爬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骡子自己要自首的!花姑急步冲上去,把联防队员按住了,一只脚踩着背。
“讲!骡子呢?”
“王队长押着骡子进城换赏钱去了。”
花姑抬脚就要追,被骡子爹拉住了。
中午时分,王麻子和两个联防队员押着骡子进了城步县城,走在麻石街上。就在脚踏麻石街的当儿,骡子后悔了。此刻他突然想起了黄金。他心想,我尽孝道赎回了爹,我尽夫道保住了婆娘的嫁妆钱,黄金怎么办?
智者会问,你早干吗去啦?
骡子会答:我只想到了猫头鹰叫,没想到黄金。
骡子是个一心不能二用的人。举个例子,他这次跟刘老板去苏区,经过白军封锁钱,突然内急,便勒住黑伢子说:老板,我要屙屎。刘老板急得跺脚:这个时候,怎么能屙屎?你夹着!骡子愧疚地看着刘老板:老板,我夹不住。说罢冲进了草窠。刘老板只得暗暗叫苦。等了一阵,骡子提着裤子出来了,又上路。没走几步,骡子又站住了:老板,我忘记屙尿了。你说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叫人哭笑不得,又如何应对这个效率优先的世界?
骡子便在麻石街上站住了,作出了一个迟到的决定。
“我不自首了。”
王麻子也站住了,惊讶地看着骡子。
“你讲什么?”
“我不自首了。”骡子重复了一遍。
“我送你三十块大洋!”骡子又提出了解决办法。
“拿来!”王麻子冷笑伸出了手。
“你跟我回火龙寨。在花姑手上。”
“你敢玩老子!”王麻子一个耳光抽过来。骡子一闪躲过了。
王麻子就拔出了盒子炮:“跟老子走!”
面对着盒子炮,骡子才晓得后悔已经晚了。
王麻子收了枪,腋窝里夹着骡子的军装,边走边开导着骡子:骡子,你要玩花样,莫和我玩,和国民党玩。我们一起玩国民党。到了独立团,你就讲是红军的营长,可以奖五十块大洋。我回去分你爹十块,如何?骡子想了想:我要讲我是师长呢?王麻子沉下脸:莫扯淡,哪有这么年轻的师长?骡子便认真起来:晓得林彪么?二十五岁就是军团长,手下有四个师。王麻子好奇了:林彪这么年轻?王麻子是听说过林彪的,于是就同意了:也好,你就讲你是师长,可以奖一百块大洋,我和你爹二一添作五。如何?
骡子不吭声了。往前走。
王麻子急忙跟上:“如何?”
骡子回头看着王麻子:“王麻子,我日你娘!”
王麻子恼了,又要掏盒子炮。就在这时,街头大乱,惊恐的声音传来:马惊了!马惊了!骡子看去,只见麻石街前方果然一匹大黑惊马奔来,行人纷纷躲避。马背上还趴着一个穿着素花半短棉旗袍的小姐。小姐吓傻了,闭着眼死死抱着马脖子,任由马狂奔。惊马撞翻了一个水果摊档,红鲜鲜的橘子满地滚。
骡子二话没说,急步冲到街中心,叉开双脚,迎着奔马。惊马一声长嘶,撅起了前蹄要踏骡子,骡子腾身死死揪住马缰,身子悬空飘起来,就是不松手,惊马拖着骡子往前跑了几十米,终于无奈地停下来。骡子慢慢松开马缰,两手都是血。小姐闭着眼,还死死地抱着马脖子。这时一个当兵的气吁吁地跑过来。
“古小姐,古小姐!”
马上的小姐睁开眼,傻傻地看着马侧站着的骡子。骡子说,没事了,下来吧。小姐身子一软,像一片叶子,飘落在骡子怀里,两手死死地抱着骡子的脖子。那个兵慌忙从马的另一侧跑到小姐身边,连声道:古小姐,古小姐,你没事吧?古小姐慢慢抬起头,看着陌生的骡子。骡子不敢抱古小姐,两只手半举着,手掌上都是马缰勒出来的血。
“是你救了我?”
骡子尴尬:“没事的,没事的。”
小姐看着骡子满手的血:“你受伤了?”
骡子还是那句话:“没事的,没事的。”
“跟我上药去。”小姐清醒过来,说话口气也不一样了。
那兵也附和:“走吧,上药去。”
“不行,他是红军!”王麻子开口了。
小姐打量着王麻子,又打量着骡子。
“你是红军?”
骡子还没开口,王麻子又接腔:“是的。他是师长,我在湘江边抓回来的。”
“你是谁?”
“我是火龙乡的联防队长,王火彪。”
小姐笑了笑:“好,你把人交给我吧。”
王麻子急了:“这不行!这不行!我要领赏钱的!”
兵火了:“妈的,老子赏你一个大嘴巴!”
兵就抽了王麻子一嘴巴:“睁开狗眼看看,你跟哪个讨赏钱?这是古团长的千金!如今县城里古团长老大,古小姐老二!”
王麻子站在县城的麻石街上,捂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骡子跟着古小姐远去,兵牵着大黑马在后面跟着。直到看不见人了,王麻子才转过身,对着两个手下一人抽了一巴掌。
古小姐直接把骡子带到家里,亲自给骡子涂紫药水,一边问:你真是红军师长?骡子说,我不是师长是马夫。王麻子要骗赏钱,要我冒充师长。说着说着骡子就把家世都说给古小姐听了。古小姐说话斯斯文文,骡子就想起了教书先生,在骡子心中,教书先生是有崇高地位的。所以古小姐问一句,骡子就想答两句。古小姐听完很感动,不是感动骡子救了自己,而是感动骡子自首是为了赎回父亲。古小姐就说,我给你安排个差事,给我父亲当马夫。没事就教我骑马。
骡子没吭声,他又想到了黄金。
“你不愿投国民党?”
骡子还是没吭声,这时他闻到了古小姐身上飘来一股幽香。
“你要不披这身黄狗皮,王麻子还是要找你麻烦的。”
骡子突然心一动,产生了联想力。当了兵,不仅不再怕王麻子,还是个送黄金的好机会,骑着马,穿着湘军制服,可以大摇大摆地去找红军。
骡子就答应了。
骡子救美转了风水,不仅是个俗气的故事策略,还冒犯了某些人的命运想象,认为这不是必然性的常态人类生活。但是,非常态的人类生活不也是一种人类生活么?况且,那些常态的生活中,不同样充满着神秘和偶然么?比如,人间为什么会有马克思这个人?不也是极其偶然么?其实,必然是寓于偶然之中的。甚至可以说,生活的常态恰恰是偶然。
第二天,骡子穿着湘军二等兵制服,骑着大黑马,一路春风地回到火龙寨。王麻子正好从寨里走出来,远远看见骡子过来,就在寨口的枫香树下站住了,啪的一声立正敬礼。
“报告老总,卑职是火龙乡联防队长王火彪!”
骡子勒马:“王麻子,你看清楚,我是哪个?”
王麻子才看清是骡子,一脸尴尬。
“骡子兄弟,恭喜高就。乡里乡亲,苟富贵,勿相忘呀!”
骡子没再理王麻子,拍马进了寨。
骡子见了爹和花姑,说了时来运转的经过。
“古团长讲,这大黑马就归我骑了。”
骡子爹和花姑都听呆了。
骡子又掏出了五块大洋:“古小姐说,是薪水。”
“得脸啦?”花姑脸上没一丝笑,“你到底是伺候古团长还是伺候古小姐?”
这样的问题,骡子脑袋就不好使了。讲了半天也没讲清楚。花姑抬屁股就走人,撂下一句话,我要回去做饭了。骡子爹一直没吭声,抽着旱烟袋。
“爹,花姑好像发气了?”
骡子爹吧嗒着烟:“猜猜看。”
“她不想我去当兵?”
骡子爹苦笑:“不当兵,王麻子放不过你。搞不好还要砍脑壳。花姑晓得这个理。再猜。”
“她不想我去伺候古小姐?”骡子有点醒水了。
骡子爹笑了笑:“你到一枝花的铺子去买点礼行。晚上去花姑家,跟她娘下个跪,说你想过年接亲娶花姑。么子事都没有了。”
“过年娶花姑?”骡子一愣,“恐怕不行。”
“哪么不行?”骡子爹有些意外。
骡子没搭腔。在他的计划中,成亲是送完黄金以后的事。过年只有一个多月了,年前能否找到红军,他心里实在没有底。
“哪么不行?”骡子爹又问。
孝顺的骡子不敢再说不。当晚去了花姑家,一切都按爹说的办。花姑果然眉开眼笑,好像什么疙瘩都没有,第二天还把骡子一直送到寨口的枫香树下。骡子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去伺候古小姐?花姑一笑:你这个蠢宝,除了我,哪个还看得上你!
望着骡子骑马远去,花姑心里美滋滋。昨天她本来要去县城搭救骡子,骡子爹扯住了她,先去找风水先生算了个命。风水先生掐指一算,连说有惊无险,骡子定有贵人相救。还说花姑是旺夫命。现在看来都应验了。有了神谕,花姑自然充满自信,什么古小姐,花姑根本就不觉得是一个威胁。
但是花姑错了。后来的事实表明,古小姐和骡子的交往发展到惊天动地的程度,至今在当地还留下许多民间传说。
惊天动地的故事是从一个礼拜天开始的。
那天县城中学不上课,古小姐就要骡子带她去中学的操场骑马。进了操场骡子突然站住了。只见三十几个衣襟褴褛的红军俘虏,正被枪兵押着,在操场放风,邱排长也在其中。骡子和古小姐就一直等到放风结束,看着邱排长他们被关进了一间仓库模样的房里,才开始骑马。骡子哪有心思再教古小姐骑马,就叫古小姐自己骑,自己坐在操场边发呆。湘江之战的那个夜晚,又浮现在骡子眼前。太阳高高挂着,骡子却觉得一片漆黑。
尤其神奇的是,那天操场边的银杏树上,竟然传出了猫头鹰的叫声。接着一只白猫头鹰飞出来,像喝醉了酒,歪歪斜斜地掠过骡子头顶。发呆的骡子一见猫头鹰飞过,眼一亮,有主意了。
当天夜里,县城中学发生了激烈枪战,几十个红军俘虏全跑了,看守俘虏的一个班湘军,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县城里顿时流言四起,说俘虏里有红军的军团长彭德怀,红军派了一个特务营从通道奔袭而来,救出了彭德怀而去。
上峰震怒了。
何键亲自从省城打电话给古团长,命古团长严查里应外合的内奸。古团长立即下令全团每一人都得交代前三天的行踪,拉屎在哪个茅坑都要写出来。
古小姐就把骡子叫到闺房里,关上门才开口。
“是不是你干的?”
骡子不吭声。这又是骡子的性格特征,但凡不想扯谎,又不想说实话,他就会沉默。那么,这是否意味他愚蠢到不会扯谎呢?也不是,比如对王麻子,他是可能扯谎的。但是对古小姐就不能这样。
“你说话。”
骡子还是不吭声。
“你在操场发呆,我就知道有名堂。”
骡子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古小姐,真是个二郎神——三只眼。
“你知道要连累多少人?我爹要脱身,肯定要找替死鬼。”
一听要连累无辜,骡子就起身:“我去自首。”
古小姐一把拉住骡子:“你傻呀!”
这时候,骡子又闻到古小姐身上的那股幽香。骡子一闻到这股香气,就很难不说实话。面临这种局面,骡子的应对方法就是以实话保卫实话。比如这么说:我不能告诉你。
“我问你,俘虏里到底有没有彭德怀?”
“没有。”
“你认识彭德怀?”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怎么认识的?”
“在二号首长那里。”
“二号首长是谁?”
“我不能再讲了。”骡子说罢起身往外走。
古小姐拉住了骡子:“你不能去。这事我来摆平。”
“一人做事一人当。”骡子坚决往外走。
“站住!”古小姐发火了,“你不是一个人当,你爹要当,花姑也要当。”
骡子听进去了。这话有点像花姑说的。他迟疑地看着古小姐。
“你如何摆平?”
“你别管。会写字么?”
“读过一年多乡学,写不好。”
古小姐就叫骡子写字给她看,骡子就写了六个字:人之初,性本善。古小姐看着骡子的字说,你不像只读过一年书。骡子就困惑地看着古小姐:古小姐,我真的只读过一年半乡学,还是我爹帮乡学先生扫院子,把我扫进去的,腊肉都没交。后来……
古小姐笑了笑,打断了骡子。
“这样吧,你的交代我来写。我念给你听,你要记住。明白么?”
“那我去茅厕如何写?晚上睡觉如何写?”
“这些你都别管了。记住就行。”
骡子还是不放心,叮嘱古小姐:我揩屁股不用纸,用岩头,我睡觉打鼾。你莫编错了。古小姐哭笑不得地望着骡子:我看你真应该投胎当骡子。
骡子这么一根筋,古小姐更加不放心,在闺房里踱着步。走到日历前,突然眼一亮,对骡子说,明天你跟我爹讲,你要回家去成亲。
“我的亲事定在过年。”骡子还没转过弯。
古小姐苦笑:“骡子,你脑子转个弯就那么难么?我是怕你死心眼,呆在这里露馅。再说,年前就不能成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