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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七年流浪(69—76岁)

扬州暂栖身

母亲去世后,南京正处于“文革”高潮,父亲没有安身之处。1966年9月,由荇若接去扬州暂住。父亲带着他的藤篮,里面放着《江上诗存》全部手稿、少量书籍和文房四宝。这些是他不可须臾离开的东西。

荇若住宅是两间很小的瓦房,原是资本家的马厩,父亲形容其“小屋如渔舟”,已破旧不堪,遇到天雨,漏滴不停。条件是极差的,但父亲能随遇而安。住下后,写《荇若雨居》诗表达了他当时的心境:

新雨浥秋晨,寒绿荣庭木。旷哉方寸怀,怡怡生小屋。

小屋如渔舟,尚容人五六。以视江上堂,只少千竿竹。

自我来扬州,中情时郁郁。得兹慰所思,忘却形骸役。

人生贵自得,随分宜知足。见小始为明,能安即是福。

功名真刍狗,诗书成鸩毒。释氏戒贪痴,老子惊宠辱。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祸福各有原,大半在多欲。

羡彼小麻雀,双双檐前逐。泊然两无营,数粒已饱腹。

当时外面“小道消息”多得很,两个外孙听到后就回来告诉他。他听了之后,好发表议论,声如洪钟。荇若住宅是个大杂院,高声说话别人家能听到。那年代一句话即可招致大祸。荇若和两个儿女借助手势叫他提高警惕,摇头表示否定,点头表示肯定;手一按,降低嗓门;手一摆,立即停止。他全能心领神会,屡试不爽。

那时荇若月工资四十余元,养活四口之家,真穷得干净。室内只有一只盛衣物的旧木箱,还兼作饭桌、课桌之用,父亲来了,兼作画桌。父亲教在中学念书的外孙女不殊读唐诗,调平仄,对对子。还写小楷给外孙女作字帖用。有时兴趣来了,还关起门来偷偷画画。一次下雨,屋内滴滴答答漏起雨来了,他也不肯丢笔。外孙女忙在他头上撑把伞,他高兴得笑了起来说:“不要伞,让画上添几点屋漏痕。”画成,题了一首诗:“雨中云树有无间,别后相思认旧鬟。一点心灵忘未了,闭门偷写皖南山。”尽管风雨满天,小屋子里仍充满了欢乐。

这时有一个何老、一个吴老,久已退休在家,都打太极拳,常来约父亲去文化宫打拳。每天到了下午,三个人轮流做东,到共和春茶社闲坐一会儿。各人泡杯茶,吃两块黄桥烧饼,一碟茴香豆,限定在四角钱之内,倒也别饶兴致。

荇若住的巷对面,有个老人摆棋摊,招惹几个老人常来见个高低。其中有个白头发的老人,天天一早来,到晚才走,中午用带来的一盒冷饭要点开水泡一泡,两块咸萝卜干当菜,边吃边琢磨棋路。父亲每天下午都要去观战,看他们那副劲儿,宇宙之大,除棋之外,什么也不管。两位老人有时为吃一个子争得面红耳赤,但一会就平静下来,车来炮往,继续拼杀。父亲并不会下棋,他说,看下棋不是看其输赢,而是欣赏双方对弈时的种种神态表情。

尽管荇若和两个外孙尽心照料,父亲仍时刻想念着我们逝去的母亲。他几乎天天哼诗,用诗寄托哀思。其中《忏悔》长诗最能代表他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那时,父亲经常一个人独行蝺蝺地走到梅花岭史公祠畔凭吊一番。扬州当时正在对史可法进行批判。父亲认为,史可法在民族生死存亡关头,誓守孤城,以身殉国,这样的民族英雄竟遭到批判,这是在扳民族的脊梁骨。他在《有谒》诗中说:“……历史断时代,斯人成罪孽。可怜忠国心,谁肯颂遗烈!”父亲还经常去石塔寺前那株古银杏树下徘徊。据说此树是宋时栽的,后遭雷击,劈为两半,居然从枯干上又发出新枝绿叶,郁郁葱葱,迎战风霜雨雪,充分显示出它不畏强暴,永不屈服的坚强精神。父亲从它身上看出了我们民族的前途。到1978年,父亲由荇若一家以及王冬龄陪同,专程到树前勾了画稿。1979年画的一幅《老木逢春图》,就是以这株银杏树和江浦惠济寺的古银杏树为背景的。画面上,老树拔地撑天,岸然挺立,树下坐着一个戴斗笠的老人,扶着一根手杖,放着一摞书,这老人正是父亲自己的写照。画面十分简单,内涵却非常深邃、丰富。线条圆劲、明快,用笔力透纸背,设色仅用花青、淡赭,非常和谐、雅静,通幅在“老”中显出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画上题自写诗:“乌江江上一聋人,八十余年尚苦辛。诗味淡如秋水冷,闲情喜得故人亲。老僧补衲慵针线,姹女炼丹娱鬼神。同入娑婆世界里,诗成罪过佛爷嗔。”画成后,挂于画室壁上,来客无不久久注视。楼上钱松嵒老人也多次下楼,站在画前反复观看。大家都对父亲的这幅精作感到无比钦佩。

这幅画已捐献南京市浦口区(原江浦县)“林散之纪念馆”永存。

冬天,李秋水从安徽去扬州。盘桓斗室,父亲和他谈古论今,吟诗作画,顿破岑寂。一天,荇若、秋水、不殊、小亚陪父亲游瘦西湖、平山堂。那时已是寒流滚滚,万花凋谢,到处空荡荡的。观音山的菩萨全被拖出山门,残肢断腿,零落满地。倒是平山堂沾鉴真的光,免遭厄运。回来穿越瘦西湖,有几树梅花已冲寒怒放。父亲在树下徘徊,可能想吟诗。这时一大批造反派吆喝前来,威风凛凛,父亲赶快让开。造反派对梅花打量一番,径自走了。父亲吟道:“红帽哼兮黑帽哈,风流司令看梅花。梅花低首开言道,小的梅花见老爷。”吟罢大笑。他说这是前人的诗,他只将“风流太守”改为“风流司令”而已。因为那时造反派的司令太多。

父亲去扬州数月后,江苏省国画院造反派停发父亲工资,每月只发二十元生活费。这给父亲和荇若全家的经济开支带来很大困难,父亲中央路住宅月租金要九元,这时已无法维持。昌庚只好退去此住房,向画院在过去“总统府”内的集体宿舍要了一间房子,将中央路的东西搬了进去。收拾物品时,在八斗橱底层发现了父亲不知何时放入其中的一百元,父亲早已遗忘。昌庚写信去扬州将此款告知父亲时,父亲大喜,因为这时的一百元相当于父亲五个月的生活费,可缓解一时之急。

过了春节,父亲由扬州回南京,住昌庚处。1968年暮春,造反派对造反派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交通梗阻,局势更乱。荇若日夜思念着父亲。忽听门外车铃响,荇若一看,见父亲坐着三轮车又来了,高兴得热泪盈眶。父亲从《别思》诗中说:“杨柳年年路,邗江去又还”,指的是这次来扬州。

当时扬州城里比较混乱。荇若上班,父亲常拄着拐杖,到厂门口去接。荇若看到父亲龙钟的背影,暗自心悲。这次父亲来,“文革”已进行了几年,来看望父亲的人反倒多了些,老中青都有。他们来偷偷地谈诗、谈画、谈书法,好像这些东西越批越时髦似的。有好几个小青年,天天和父亲在一起打拳。他们还邀父亲游瘦西湖。父亲都有诗记其事。和父亲相处的人,都知道他是那样坦诚、爽朗、风趣,对人肝胆相照,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态。父亲常说,他宁可与真小人交朋友,不愿和伪君子来往。他诗中写的小高、小沈、小卞,都还是十几岁的小毛娃娃,俨然成了忘年交。荇若有病住医院,父亲带着两个外孙在家讲《三国》、《水浒》。外孙想买点荤菜给他吃,他舍不得,说:“等你妈出院来家,买了一道吃。”12月初,外孙女李不殊下乡插队,他作了《送不殊外孙女下乡》律诗八首,言多勉慰。他还亲自跑了十几里路到蒋王庙去看望在农村新落户的外孙女。不殊插队后不久,父亲又回南京。

以后,父亲几次去扬州。扬州是文化古城,学风盛,蓄养厚,多文艺之士,如蔡义庵、孙龙父、桑宝松、魏之桢诸先生常来和父亲切磋艺事。有时荇若小屋子里挤满了人,连板凳都没有。有次父亲生病,陶白和亚明、朱小平等人来看父亲,只好坐在床上和父亲促膝谈心。父亲对扬州后起之秀如蒋永义、马千里、张国宝、熊百之等都很关心。他对扬州有着深厚的感情。

林院几往还

1967年春节后不久,父亲从扬州来南京昌庚处。昌庚住宅有两间卧室,昌庚、城惠和四个女儿以及岳母七口人居住。父亲来,昌庚让出卧室给父亲作卧室兼作画室。昌庚、城惠向林学院借了一间集体宿舍作卧室。

林学院树木多,自然环境好。父亲每日天不亮起床,在树林内练太极拳,晚上临睡前再练一次。每天看书、写诗、作字画自娱。所作《寒夜》诗可以反映他当时的生活和心情。

小室冬仍静,残书慰暮年。一灯寒栗栗,长夜意绵绵。

水鸟能同梦,金龟已绝缘。长拳时自习,多在未眠前。

长日还辛苦,推敲兴未穷。句从深夜得,律到晚年工。

已了芭蕉雨,犹存薜荔风。故人应不寐,气味久相同。

父亲这一时期在林院作了不少字画。写字大多是写毛主席诗词,其他内容不大敢写。作画则大多题写自己的写景写意诗,如“雨中秋树一林丹,好友如林认旧颜。知我此时情未倦,又从画里写新安”等等。

在林院期间,父亲常与老友高二适、夏冰流等往来。一次,夏冰流接父亲去他家小住。夏老平时有夏老太照料,他是不做家务事的。一天,夏老太去女儿家有事,夏老没有烧煤炉经验,过夜就熄。第二天一早生煤炉,楼上楼下弄得乌烟瘴气。夏老忙好煤炉后,去菜场特地买了几条活鲫鱼回来,剖洗干净下锅,他特意下了不少调料,想把口味调好,与父亲美餐一顿,让父亲看看他的“手艺”。哪知吃的时候,味道特别苦。夏老说:“不好了,胆破了!”父亲笑着说:“有盐、有醋、有糖、有生姜,加上胆,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了!”俩人大笑。

在昌庚家也闹过一次笑话。平时父亲吃菜都是城惠照料。昌庚家人口多,经济困难,总是另外弄些好菜给父亲单独一人吃。一次吃芹菜炒肉丝,昌庚无事,顺便插手帮忙。昌庚是学林学的,树木都是尖梢部分最嫩,根部最老。于是按此推理,从一大碗芹菜炒肉丝中,挑了一些肉丝和芹菜梢头送给父亲。父亲见满碗全是又细又瘦的芹菜头,问昌庚:“怎么全是这么细的老芹茎?”昌庚不解其意。城惠闻声跑来一看,大笑起来,告诉昌庚:“芹菜是靠近根部的才最好吃,又白、又肥、又嫩。”昌庚这才恍然大悟。

1967年8月,在江青“文攻武卫”口号下,南京发生严重武斗。南京地区两大造反派组织争夺冲砸“总统府”大院,把父亲的房门砸开,将一百多锭上等陈墨和几刀优质宣纸全拿去写大字报。还有父亲的以及黄宾虹的多幅字画已全不见踪影。书籍、碑帖等散落满地。江上草堂的书籍字画、碑帖都损失了,父亲毕生心血得来的这些最心爱之物几乎丧失殆尽,父亲伤心至极。

1967年10月,国画院成立“革委会”,落实政策,恢复了父亲原工资,但已扣去的工资暂不补发。自此时起,父亲生活用费紧张的状况基本消除。

1968年初春,荪若自和县来南京。“文革”中荪若死里逃生,这次大家相见,悲喜交集。父亲与荪若同游中山陵、灵谷寺。父亲作《春日偕荪若游灵谷寺》诗记之。

1968年暮春,父亲复去扬州,至12月再回南京。一日,昌庚家来客,不好睡,令昌庚三女贝青随老爷爷睡。父亲晨起,忽见床边有一双母亲穿的旧鞋,悲痛不已。原来是城惠将母亲旧鞋给贝青穿,置于床边,被父亲看到。自此后,凡母亲一切遗物皆不敢取出以免被父亲看到。父亲伤感,作长诗《忆昔吟》忆念母亲。

1969年元旦前夕,我国氢弹试验成功,同时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南京林学院全体师生员工深夜集合游行祝贺,锣鼓声震耳。昌庚将此消息告知父亲,父亲大喜,作长诗纪念。诗成后,适秋水来,对诗提出修改建议,但改动很不容易。父亲反复苦心琢磨推敲,诗改成后,父亲作《自嘲》一首:“只为翻新一首诗,不辞日夜苦追思。三更未睡五更起,上午才誊下午疑。几改几涂终不惬,连圈连点始相宜。古人大笑今人叹,如此吟成技亦奇。”

大劫

1969年冬,林彪发布“一号命令”,宣布全国备战,紧急疏散全国人口。南京林学院全体教职员工和家属,除少数留守和病残不能行动者外,要立即离开南京,去句容县下蜀林场。去林场要受罪,父亲不可能同去。昌庚当时真以为要发生战争了。在现代战争中,江上草堂是农村,自然比扬州城市安全。同时南京疏散人口,扬州也有可能疏散人口。于是决定送父亲回江上草堂。当时昌午全家住在那里,可照应父亲。母亲的骨灰盒在昌庚处,它是父亲和我们儿女的精神寄托,一直虔诚供奉,不能毁于战争,也要送去乌江。昌庚为父亲准备了几床被子,一箱衣物,《江上诗存》手稿和纸、墨、笔以及几方珍贵的砚台,于1969年12月底由昌庚送父亲到江上草堂。

这时的江上草堂只剩下光秃秃的三间残破草屋,树木已在“文革”中被全部砍光了,只是草堂后面还剩下稀稀拉拉几十竿竹子。父亲几乎认不得这个老家了。

父亲回到草堂后,写下了感情真挚,催人泪下的《归江上》诗:

侵晨发扬子,仓卒竟何事?云是备战争,老弱齐迁避。

载奔江上堂,衡门欣未异。松竹迎客至,招展叶隐蔽。

补葺漏茅屋,洒扫新房地。整理行箧书,铺陈旧棉被。

一一粗收拾,聊作老身计。漫言荒陋居,得此实安慰。

往事成追忆,岁月感颠沛。平生忧患心,垂垂几下泪。

昔年春归来,两两翔双翅。今冬乃独归,孤雁不成字。

空携灵匣回,魂魄安所寄?骨灰藏未冷,伴我草堂睡。

寒灯坐永夜,流离惊相对。嗟嗟余之生,恍惚如梦寐。

还有一首《山夜》诗,也是拨动他心弦的凄楚之音:

地随江北冷,人自江南瘦。风雪今归来,山中茅屋漏。

既雨晚复晴,新月弯仍彀。破壁吹罡籁,短檐挂冰溜。

予夺造化情,残竹几竿秀。摧颓苍松根,不死天所宥。

中夜或起坐,昏灯缩如豆。荒鸡叫一声,转侧五更后。

开门望银江,耿耿明双宿。

回乌江一个多月就到了春节。家乡旧俗过年好歹都得洗一次澡,是除旧迎新之意。1970年2月初,农历除夕,父亲一个人去乌江镇浴室洗澡。已到“年关”,洗澡的人特别多,浴池拥挤不堪。小镇浴池设备极差,池内烧水锅上的木盖已腐朽了,也不检修。这时父亲已过“古稀”高龄,身体既衰,情绪又不好,挤进浴池,热气熏得睁不开眼,失脚跌入滚水锅里,一声痛叫,幸身旁洗澡者急用手抓住父亲右臂向上拖。人虽被拖出,但整个右上臂至手腕的内外皮层已全被拉脱,整个右臀上鲜红的肉全裸露在外,颈部以下全被开水严重烫伤,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有人急去报知昌午,请人用担架将父亲从浴室抬回家中,暂时用土法治疗,将幼鼠剥去皮放在麻油中浸泡,然后用油擦伤处。旧历正月初三,昌午打电报告诉昌庚。昌庚接到电报后,连夜从下蜀乘火车到南京下关,转轮船到乌江,已是年初四下午,见父亲伤情严重,需火速送南京住院治疗。但当天已没有去南京的轮船,只好等到第二天上午,请人用担架将父亲抬到驻马河口,乘轮船到南京下关。抬到鼓楼医院时已是初五傍晚,出乎意料,医院说父亲公费医疗证已过期作废,拒不接受。身边带的钱又远不够自费住院所需交纳的费用。过去认识的医院领导及老医生都成了“专政”对象,无能为力了。此时父亲已开始发高烧,全身滚烫,昌庚心急如焚。无法,只好把父亲暂放在医院急诊室走廊上,急匆匆到画院去找人,但被告知,画院全体成员已因战备疏散到外地“五七干校”去了。这一下昌庚掉了魂似的,急忙去找原市委统战部长王昭铨。到他家一问,王昭铨也因备战疏散走了。其他认识的省市领导都是“走资派”,失去作用。去借钱吧,学校里的人都疏散走了,市内亲戚都穷。已深夜,哪里去借这许多钱呢?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到画院革委会主任音铭家去问问情况再说。这时早已无公共汽车,又无自行车,每去一处,都要靠步行,既慢又耗时费力。天无绝人之路,刚巧音铭从下蜀“五七干校”返宁。他亲自去医院,凭他革委会主任的身份和证明,几经交涉,父亲才得以住进病房。这时已是初六凌晨,距父亲烫伤已六天五夜,伤口已严重感染。病房值班医生责怪昌庚:“为什么隔这么多天才送来医院?”并说:“年纪这么老,伤势这么重,烫伤面积达90%多,且已严重感染,能否救活,把握不大。你们要有思想准备!”父亲见自己右手右臂伤残严重,见到医生,问的第一句话是:“我的手今后还能写字吗?”医生听了好笑,说:“命都难保了,还想写字!”

荇若接昌庚电报,旋即从扬州赶来南京。父亲因虚弱,头上蚕豆大的汗珠淌个不停,直喊:“渴!渴!”幸荇若带来桂圆,煨汤,父亲喝下去如饮甘露。又买人参,炖鸡汁、煨甲鱼汤,大量给父亲喝,补充水分和营养。医生见父亲这么大年纪,烫伤这么重,恢复得却很快,颇为惊讶。

父亲住院后,由儿女们轮流陪护照料。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总算活了过来,并能下床活动了。每天从床上能扫下差不多一饭碗脱落的血痂和皮屑。

为了能重新执笔,父亲忍受巨大痛苦,请医生将烫伤后已粘结在一起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切开包扎。痊愈后,这三个手指能自如活动,可以执笔写字,而小指和无名指则粘连在一起,且弯向手心,伸不直,也不能活动。但只要有三个指头能执笔写字,父亲已感到欣慰万分,别的就不多计较了。多谢医生为父亲抢救了这三个指头,从而抢救了父亲的艺术生命,使他能重新执笔,纵横挥洒,为祖国的艺术事业作出了新的重要贡献。

1970年5月4日,父亲初愈,按医生要求出院,由昌庚接回林学院休养,并继续在校医室治疗。出院后不久,腰部又生了一个疮毒。经治疗,直至8月才全部康复。父亲作《病归》诗:“劫后归来身半残,秋风黄叶共阑珊。可怜王母多情甚,接入瑶池又送还。”

父亲睡在病床上时,稍一好转,就看书、哼诗忙个不停。待到能起床行走时,又开始了太极拳的锻炼。

这时昌庚已搬到另一套住宅,住二楼,比原先住宅多一间房,有三间卧室。楼下住户女主人很悍泼,是个半精神病,神经衰弱,楼上一点响声也不准有。父亲开始锻炼太极拳后,每天凌晨即起,盥洗后出去打拳。因耳聋,响声较大。起初,楼下女精神病人在竹竿儿顶端包上布,向她家房顶捅,父亲耳聋听不见。后来她又站在大门边,在昌庚上下班时,用污水和大小便向昌庚身上泼。昌庚劝父亲早上起床后动作轻点。但父亲耳聋,自己掌握不住动作轻重,楼下仍嫌吵,跑上楼来把昌庚岳母头上打了一个大包,闹得昌庚家不敢开门。楼下这家有三个儿子和一个侄子,都是十几岁到二十多岁的青年,9月的一天,她指使她家的四员“虎将”冲向昌庚家要动武。昌庚家大门紧闭,门被踢坏,但人未能入。那时武斗余风尚存,昌庚担心矛盾进一步扩大,出祸事,建议父亲早上迟点起床。父亲可能以为昌庚干涉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很生气。病后,父亲脾气更大,一旦生起气来,你写字他不看,用纸筒向他说话他不听,反夺回纸筒要打昌庚。昌庚无法,到办公室暂避。哪知等昌庚回到家,父亲已赌气走了。后来才知道去了乌江。父亲个性倔强,这一走,六年不到昌庚家。直到1976年避地震时,无处可躲,才再来林院昌庚处住。

父亲这次回江上草堂,一直住到1973年春才回到南京百子亭定居。在乌江两年半期间,曾两次去和县荪若处,两次来南京,每次都是短期小住即走。

书名初震

对于父亲的诗书画艺术水平,早年就存有不同的评价。有许多人很早就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例如安徽省合肥市有个懒悟和尚,擅长诗书画,他的眼光很高,也很傲。早在1952年父亲去合肥参加安徽省第一届人民代表会议时,他对父亲的诗书画评价就很高。对于父亲的人品,更是钦佩之至。他逢人即宣扬父亲的诗、书、画、道德、文章都是上品,“当代独步”。高二适先生性格高傲,极少赞誉别人,尤其是当代人。但当1962年他第一次看到父亲为江苏省政协书写的草书条幅时,佩服之至,连声惊叹。后来见到父亲的诗,认为是“当代诗坛一绝”。

但也有些人持不同的看法。仁智随识,酸咸异味,这是很自然的。

总的说来,在1972年以前,父亲在南京书画界只是一个普通“画师”而已。

1972年8月,为庆祝中日恢复邦交,《人民中国》杂志打算出版一期《特辑》,计划在其中安排一项内容:《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当时任《新华日报》编辑的田原先生被借调到《人民中国》编辑部去协助出版这期特辑。

田原先生对父亲的书法艺术一直评价很高,对于父亲的书法艺术未能显诸当世引为憾事。他想借此机会把父亲的书法作品拿到北京去,请书法界名家、高手评议一下,以印证自己对父亲书法艺术的看法是否正确。于是积极向《人民中国》编辑部推荐父亲的书法作品选入《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

当时父亲正在乌江。经过一番周折,父亲的一幅草书条幅《东方欲晓》被带到了北京。编辑部首先把父亲的这幅作品送请启功先生评定。当时启功先生病卧在床,勉强起身,坐在床上把父亲的书法条幅展开。他眼睛突然一亮,急忙起床,将作品挂到墙上,认真地看了起来。看了一儿,启功先生脱下帽子,后退三步,向父亲的作品深深地三鞠躬,称赞说:“太好了!太好了!”

编辑部接着把父亲的作品送给顿立夫先生看。顿先生看后,竖起大拇指,翻着两眼连说:“能代表中国”。

接着请赵朴初先生评定。他见了父亲的字,称誉道“此老功力至深,佩服,佩服!”还说:“向林老致敬意!并希望能得林老的墨宝。”

最后是把所有的入选作品送给郭沫若评定。郭老分别说“好的”、“不错”、“可以”。对有的作品不表态。郭老对父亲的作品看得比较仔细、认真。最后,父亲的作品被说成是“好的”。《人民中国》编辑部原打算把郭老的字排在《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的第一篇显要位置,但郭老要求把他的字取下,不排在作品选中。后来,编辑部按照郭老的要求办了,并根根各位名家权威的评定意见,把父亲的作品排在第一。

这期杂志出版并在日本发行后,在日本书道界和国内引起了巨大反响。

早在作品发表前的1972年冬,父亲的书法作品在北京受到极高评价的消息就已传到南京,就像无意中突然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一样,震动了各阶层人士,并迅速传播开来。随之父亲的声誉在艺坛与日俱增。

笔会

1973年3月,日本书道家访华参观团来南京访问,指名要求与父亲晤面。领导上派秦剑铭去乌江将父亲接来南京,住招待所。

晤面被安排在南京艺术学院,昌庚陪同前往。按领导安排,父亲坐在一个房间的中间位置,日本友人依次鱼贯进入,一一与父亲握手后即顺序离开,昌庚侍立在父亲身旁。父亲对此很不习惯,觉得这样显得“架子太大”,他从来没有对人摆过这种架子。父亲要站起来与日本友人握手,但被昌庚按住。因领导向昌庚一再打招呼,不要让父亲站起来握手,父亲对此很不以为然。但这是领导指示,也没有办法。

接见后,中日书法家都集中在一个较大的会议室举行笔会。室中放了几张大桌子。父亲写字时,所有日本友人都围在父亲四周,看父亲是怎样写法。他们见父亲用那样细而软长的羊毫写出那样刚健的草书,而且笔锋始终是直立的,十分惊奇。他们的团长等父亲写完后,试着用父亲的笔写,但一用力,笔就瘫软下来,无法写,只好换用自带的硬毫笔写。父亲笑了。

父亲穿的棉衣袖口是破的,昌庚事先不知道,写字前帮其卷袖子,按老习惯把袖口往外卷,被父亲打了一下,他自己一反其常,把袖口往里塞。当时昌庚不知原因,后来回去才知道,父亲的棉衣袖口已破,怕露出棉絮给国家丢脸。

父亲写字是采用绘画用墨的办法。画法用墨有七种:积墨、破墨、焦墨、宿墨、浓墨、淡墨、渴墨。为取得不同的墨色,父亲总是先把墨磨得很浓很浓,然后破清水写字,水墨交融,洇散渗化,加上写字过程中笔上墨的多少不同,写出来的一幅字就有浓淡深浅,湿润枯燥等多种墨彩。日本书道家从用墨到用笔一直站在旁边仔细观看。起初,工作人员把墨磨好后,父亲仍叫再磨,过了一会儿以为磨好,父亲仍叫继续磨,一直磨到很浓很浓。日本友人觉得不可理解,这样稠的墨如何写字?等到父亲写字前,又要来一碗清水,用水破浓墨。这似乎是自找麻烦,墨磨得那么浓,又来加清水,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拼命叫人把墨磨得那么浓呢?等到父亲用这种清水破浓墨的方法写完字后,墨色变化万千,日本友人不禁惊叫起来。

父亲这次书写了两幅自作的新诗送日本友人:

赠日本人书道家访华参观团

黄河之水远连天,赤县扶桑两地连;

千数百年唐盛日,早通通宝开元钱。

红白樱花烂漫开,盈盈一水送春来;

祝愿此花香不老,千秋万代好同栽。

好风吹面自东瀛,两岸幽情日日深;

有笔如花同似锦,原从兰芷存芳心。

喜接嘉宾颜笑开,烟花如海望蓬莱;

遥期桂子秋登日,八月金黄君再来。

书赠日本友人

日映天门一望开,有人招手向蓬莱。

春帆无限波涛里,载得东方友谊来。

新酿葡萄酒数缸,箝封未肯独先尝。

麻姑遥指云间路,笑赠瑶台田一郎。

配合日本书道家访华,江苏省美术馆举办书法展览。开幕式第一天,日本友人参观后,馆长徐天敏跑来对父亲说,父亲参加展出的作品不翼而飞,请父亲重新写一张。父亲的作品是放在展览大厅的玻璃橱内锁着的,怎么可能遗失呢!这是用不着请福尔摩斯来推理的。但父亲还是抓抓头,含笑为他重新写了一张,并写了以下七首诗:

失梅七首(并序)

鄙人参加省美展,书写咏梅卜算子两件,不意失去,想系梁上君子所为,余不推究。唯是该纸乃旧藏名笺,字虽不佳,纸却名贵。希望急将拙书送还,若能送来,一张赔两张,两张赔四张,决不食言,幸鉴焉!空口无凭,作七绝句为证:

奇事孤山可奈何,梅妻鹤子骗人多;

无端错认林和靖,又窃梅花当老婆。

主席咏梅卜算词,为传消息报芳时;

不知谁透东风信,夺取人间第一枝。

低首平生只有梅,爱他独占百花魁;

不辞冰雪连天冻,犹领诸芳次第开。

独写梅花答上苍,梅花香色不寻常。

我书岂似兰亭价,既赚金钱又赚粮。

昔盗青毡似为贫,奈何又损岭梅春。

原来梁上今楼上,一样宵行君子人。

赶作新词补上林,春光无限感恩深。

可怜夜半犹磨墨,为报寒梅一片心。

寂寞灵笺忆旧痕,几回惆怅此芳魂。

愿君高义留千古,早把梅花送上门。

南艺的一段插曲

驻南京艺术学院的军宣队,听到了父亲书法艺术在北京受到高度评价的消息,并了解到父亲当时还是一个“无主户”。因自从国画院解散后,新成立了一个“创作组”,其成员都是原国画院中的画师,并到“五七干校”“学习”过。父亲未去“五七干校”,所以不是创作组成员。这时父亲工资由原系统发,但不属于任何单位,是个游离者,或者说是个没有办退休手续的“退休”人员。于是南艺军宣队想把父亲“收容”到南艺去,准备办一个书法教学班,由父亲主其事。1972年初冬,军宣队派其副队长杨铭由尉天池陪同驱车去江上草堂,征求父亲意见。父亲表示同意,但不愿再回中央路住宅(时该宅已由音铭搬入居住)。杨表示南艺将设法另行安排住处。

不久南艺告知父亲已在学校内安排了三间住房,邀父亲来宁进一步商谈有关调动问题。父亲也想与亚明等商量一下此事,乃由昌午陪同来宁,住在当时创作组临时所在地——申家巷406号。

南艺军宣队想把整个创作组成员全调入南艺,创作组成员不大愿意,当时正在商讨中。父亲表示,如创作组全调去,则随同前去。如创作组不去,自己愿回创作组。

这次父亲来南京住了一月余即回乌江。

1973年3月,父亲来南京与日本书道家访问团晤面时,南京艺术学院为父亲准备的住宅已粉刷收拾好。杨铭借此机会邀父亲去看看,并设便宴招待,昌庚陪同前往。南艺当时未找到配套宿舍,是在一幢女学生宿舍楼的第一层西头安排了三个集体宿舍房间,打算一间作父亲的卧室,一间作昌午卧室,一间作父亲画室和会客厅。在食堂设小灶吃饭。昌庚看了这个环境和安排,认为很不适合。父亲平时闲谈很随便,对别人不存戒心,心里想什么,口里就说什么。那时一句不谨慎的话就能招致大祸。让父亲和大学生同住集体宿舍,整天生活在一起,随时就有可能带来麻烦。于是昌庚当即果断地表示,这个环境父亲不能去。

父亲在重大问题上,历来是能听取昌庚意见的。由于昌庚态度十分坚决,这件事就搁置下来了。

第二天昌庚去找亚明,表示父亲只能回创作组,和老画师们在一起,希望亚明能尽快安排。亚明完全同意和理解昌庚意见,答应尽快解决。

在乌江期间的艺术创作

父亲在乌江流浪的两年半时间里,尽管农村生活比较艰苦,江上草堂的环境也已面目全非,但由于父亲自甘淡泊、随遇而安的性格,加上环境安静,更有最亲密的老友邵子退经常往还,在这期间父亲创作了较多的诗书画。尤其在1972年以后,创作更勤。

赵朴初先生由田原带信向父亲索字画,父亲为赵老画了一幅横卷,画上题了自己所作诗《画赠赵朴初居士》:“沾沾未得脱形骸,浪费平生纸几堆。客慧何因自我出,好山今始为君开。难从色相祛陈迹,且借神明化不才。一寸秋心一尺素,于无是处报涓埃。”

启功先生有诗赠父亲,父亲作画报之。画上题自作诗《题画报启功教授》:“读君诗句感君意,同是嘉陵惜远游。江上曾听连夜雨,客中犹记一年秋。乱峰处处飞黄叶,断岸时时起白鸥。四十余年陈迹在,浪花声里送归舟。”

在乌江期间,父亲写了不少论述书画的诗,主要如下:

题画三首

我爱黄山,徒师面貌。千峰万峰,笔所难到。

前贤后贤,思肖不肖。欺世之作,古今同诮。

信手拈来,岂辞破碎。似醉还醒,虚灵不昧。

题画

书法由来智慧根,应从深处悟心源。

天机泼出一池水,点滴皆成屋漏痕。

整整齐齐如算子,千秋人已笑书奴。

月中斜照疏林影,自在横斜力有余。

论画

画之玄机,领悟为最。春山秋山,如醉如睡。

造化精英,真灵所寄。得其一偏,讵云三昧。

愧余苦学,七十四岁。穷年汲汲,行成蓬累。

不辞晚景,力追前辈。新月媚人,光延室内。

偶题

我书意造本无法,秉受师承疏更狂。

亦识有人应笑我,西歪东倒不成行。

题画册赠夏冰流

学书学画两无因,且喜年来拙更真。

一十二开涂抹尽,半张也不让他人。

论书

雨淋墙头月移壁,鸟篆虫文认旧痕。

我忆黄山山上老,却从此处悟真源。

乌江人原先藏有的父亲所赠大量字画,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作为“四旧”烧掉很多,有些人家自己害怕,自己偷偷烧掉。1972年冬,父亲的书法受到重视的消息很快在家乡传开,加上从南京经常有汽车开到乌江去找父亲,更引起家乡人重视。父亲的“生意”又来了,索字要画的人又开始络绎不绝,而且愈来愈多。父亲不胜其烦,作《赖账》诗一首自嘲:“不学板桥要白银,学他赖账或能行。请君且莫勤追索,待到千秋一律清。”

画像趣谈

江浦县狮子岭有位园霖法师,是父亲五十年代在江浦时结识的挚友。为人超脱淳厚,善绘画,对父亲感情很深。父亲从江浦调南京后,他常来看望父亲。“文革”中,他被批斗,赶出庙门,到老山林场看守桃园,“监督劳动改造”,和父亲一时失去了联系。

1972年,他怀着对父亲的深切怀念之情,冒着被批斗的危险,利用夜晚时间,关起门来,凭着自己平时对父亲的印象,在煤油灯下偷偷地为父亲画了一张工笔兼写意的彩色肖像。画好后收藏起来,只是偶然拿出来自己看看,作为心灵上的一点安慰。

园霖法师有个师弟叫园辙法师,也是能诗善文。1978年2月,他来江浦看望师兄,见到父亲的这幅肖像,非常仰慕,于是在像的上方题了一首《林公散之相赞》:“至名难名,无相示相。猗维散公,丰神独朗。智秉一真,笔驱万象。渊鉴空涵,应缘悉当。三绝蜚声,希音独唱。异域同钦,寰中共仰。信妙蕴之难窥,岂丹青之能状。既返听以忘言,宜寿光兮无量”。

同年10月,园霖法师来南京看望父亲。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第一次相见,大难不死,皆甚欣慰。园霖拿出所绘肖像给父亲看,并说明绘制过程,父亲甚感慨。当即在画像的下方题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苦行岁年,一无所得。幻此色身,归诸乐园。一念因缘,依依选择。老婆心切,光阴日迫。因旬万千,徒劳跋涉。”

园辙法师曾在赵朴初身边工作过。1979年将此画像呈赵朴初老人老观看,赵老观后,大加赞赏。在像的右侧题词:“其容寂,其颡,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己未仲春朴初敬题。”

赵老所题词句出自《庄子·大宗师》,他用庄子的话不仅赞美了父亲的神与情,也是对园霖法师传神妙笔的极高赞誉。

关于为父亲画像,还有其他一些有趣的故事。

1975年冬,田原为父亲画了一幅《林散之老人作书图》,画得十分传神。1976年春送来给父亲看。父亲见后喜爱不迭,随即在上面题了他自己写的诗一首:“自惜磨砻七十九,容颜未忘平生丑;古瘦犹存一点真,此境求之前人有。”以后又不断在画上仅存的空白间题了一些情趣盎然的诗与话:“田原同志为余写此肖像,实在可爱,终日悬之壁间,自觉忘形矣!”又题诗曰:“此老生的俏,此老画的妙。白眉垂过眼,瘪嘴向上翘。几支破毛笔,一顶旧毡帽。宛如塞上翁,一见哈哈笑。”又题:“内含千钧之力,笔如金犁履地,入木三分,但又自愧难当。”最后情犹未尽,在上面加写了一段:“这是一种牛劲。田原为我画写字图,真趣盎然,我实不敢当,惭愧无此牛劲耳。”

父亲对这幅图十分喜爱,配了一个玻璃镜框,悬挂在画室的墙壁上。

一天,这幅画突然不翼而飞,不知被谁偷去了。父亲懊恼万分,但又无可奈何。不久,突然接到一封来自丹阳的信。写信人说,他在旧书摊上看到一幅田原为林老画的肖像,便用20元钱买下,打算寄给父亲,但希望父亲送他一幅字。父亲很高兴,立即写了一幅字寄去,田原的画也随之寄来了。一次,田原来看望父亲,父亲告诉他这幅画失而复得的经过,田原听后哈哈大笑,说:“林老,你上当了!这个送画人就是偷画人。他为了得到你的字,采用了这个方法。没把他送到派出所就算客气的了,你还为他写字!”父亲听后,也大笑起来,连说:“上当了!上当了!”

1980年3月11日,父亲从百子亭迁回中央路117号旧宅居住,仍与钱松嵒老人楼上楼下为邻。

一次,钱老下楼和父亲谈笑。父亲说钱老的脸是“目”字相,是大贵之相。钱老说父亲的脸是“罗汉相”,两道又白又长的眉毛像“长眉仙人”。

谈笑中,钱老随手用铅笔为父亲画了一幅长眉罗汉像,旁书“无量寿佛”。二老人相视大笑。

费新我老人的书法名满天下。一般人都知道他是个大书法家,却不知费老的画也很好。早在1966年春,费老受友人之托,向父亲索画。父亲知道费老善画,但不轻易动笔。于是“将了他一军”,说要画不难,但一定要费老画一张画来换。费老被“逼上梁山”,为父亲画了一幅写意像。

过去人们常说“文人相轻”,可是父亲与诗书画界的朋友,尤其是诗人,都相处得很亲切,是“文人相亲”。但是父亲对于一些不学无术而又好弄权术的人是十分厌恶和鄙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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