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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桥皇袍加身

周世宗柴荣英年早逝,幼主继位,为赵匡胤改朝换代创造了条件。

柴荣去世之前,赵匡胤虽然已经具备了比较雄厚的实力,在上到文臣、武将,下到下层士兵中都拉拢、培植了大批力量,但这些人对周世宗都是比较敬重和忠诚的。周世宗死后,外地统兵的节度们使对孤儿寡母的朝廷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朝中有实力的大臣也暗中筹划自己的计划。所有这些变化,赵匡胤看得一清二楚,他权衡之后,认为该是自己采取行动、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五代政变如家常便饭,赵匡胤必须用心戒备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对政治家来说,只要是可能的隐患,就要去戒备、排除,而无需等它露出苗头,也许那时就晚了。只是有些人戒防的手段过于狠辣,也易激变。赵匡胤多用温和的手段,以奇谋巧思的心机事先戒除。当然,他也重视靠制度去防备。在发动政变之前,赵匡胤尽力扫除障碍,他挤走了张永德,接替了他的兵权,又游说符太后赶走了李重进。他考虑到朝廷内外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为了避免后周重新沦入内部混战的局面,赵匡胤在谋士的策划下,制定了周密的夺权计划。

谋略之一是:选好兵变的地点。

赵匡胤把夺权的地点选在陈桥驿而不是京城,是明智之举。因为当时赵匡胤虽然位高权重,但京城中忠于朝廷的文武官员和士兵仍然为数众多,如果真刀实枪地在京城实行政变,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成败还是个未知数。只有将自己统辖的军队开到别处,加以宣传和控制,然后再同京城内的部属里应外合,发动突然袭击,才可以控制整个局面。显而易见,带兵离城这个机会,是赵匡胤及幕僚精心策划后,自己争取过来的。

谋略之二是:制造利于兵变的形势。

历史是由强者书写的,但赵匡胤从孤儿寡母手中夺权,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在当时,他要登位,只能用兵变的方式。要想造成一场成功的兵变,需要制造一个有利的形势,也就是“主少国疑”,趁国家处于慌乱中,浑水摸鱼,一举成功。

就在元旦节庆之时,边境的州府向朝廷急报,说北汉与辽国突然联兵入侵,来势凶猛,请求朝廷派援军来助。当时,朝中掌权的几个顾命大臣都是老朽迂腐的文臣,根本不会打仗。他们听到边关告急后,非常紧张,宰相范质、王溥手忙脚乱,根本没有派人详加了解情况,仓促间就决定派人前往支援。对统兵将领,选来选去,似乎只有赵匡胤既有勇又有谋,因为其他会打仗的高级将领都被赵匡胤排斥到外地去了。于是,赵匡胤便顺理成章地点齐大队兵马,以抗击来犯之敌为名,将大部队拉出京城。

谋略之三是:做好充分的舆论准备。

虽然皇位已经是赵匡胤的囊中之物,探手可得,但如何体面地实现和平过渡却非易事。赵匡胤在加紧准备武力的同时,大造舆论,派人到处散布“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给民众暗示改朝换代是上天的意思,希望民众能够泰然面对政权的更替。这样做,也为他夺权提供了顺理成章的依据,以天意这层神秘的面纱掩盖住篡权谋位的大逆之举。

为了顺利兵变,赵匡胤还制造了另一个舆论。当大军出发至陈桥驿时,有一个名叫苗训的军校,自称通晓天文地理,向士兵们宣称在天上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互相争斗良久,最后新太阳战胜了老太阳。种种舆论,都为政权的改朝换代制造了迷惑众人的迷信色彩。

谋略之四是:排除有可能的障碍。

赵匡胤虽是武人出身,但他心思缜密,尤其行大事前,准备充分,不放过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细节,把一切隐患消灭在先。

在行动前,他曾有一次不寻常的人事调动,即以抵御辽兵为借口,让禁军的另一位重要将领——殿前副点检慕容延钊率前军先行出发,又过了一天,赵匡胤才率大军出发。虽然从后来看,慕容延钊对赵匡胤一直忠心耿耿,但在事前,赵匡胤对他并不放心,因为慕容延钊也是一位手握大权的禁军将领,如果他对赵匡胤的称帝之事心有不满的话,则极有可能在兵变过程中,以禁军副总指挥的身份号召士兵抵制赵匡胤的称帝之举。若真是如此,赵匡胤的兵变恐怕就会有很多麻烦了。为了不让这位危险人物破坏全部计划,他就运用禁军总指挥的权力,让这位副总指挥离开京城,与大部分的禁军士兵脱离接触。

虽然谋划相当周密,但是出城之前,赵匡胤还是遇到了麻烦,差点性命不保。幸运的是,这次危险由于对手的愚昧而化险为夷,逃过了一劫。当时京城禁军中,最有实力对抗赵匡胤的,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韩通在周太祖、周世宗两朝,“振迹戎伍,委质前朝,彰灼茂功,践更勇爵”,性情刚烈直爽,对后周忠心耿耿。在李重进被排斥到扬州后,他便以副职的身份成了侍卫亲军司的最高统帅,掌管人数众多的侍卫亲军司,实力非同一般。但韩通只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被赵匡胤的表面忠诚所迷惑,认为赵匡胤也是一个忠于朝廷的耿直之士。以至于对不利于赵匡胤的流言飞语也置若罔闻。赵匡胤出发前一天到韩通家里辞行时,韩通的儿子就向父亲建议,趁机除掉赵匡胤,但没有被韩通采用。赵匡胤也因此得以实施计划,最终发动兵变,登上皇位。

周世宗的各项改革收到了显著效果,没多久国家的实力便渐渐增强,使得中原地区的农业生产获得较快的恢复和发展。在这一基础上,周世宗顺应南北人民渴望结束战乱、和平生活的民意,致力于国家的统一大业,通过数年南征北伐,大败北汉于高平,西征后蜀以收复关西秦、凤、成、阶四州,三伐南唐以攻取淮南十四州,北伐契丹收复关南三州土地等。周世宗还想把契丹势力驱逐出长城以外,但不幸于军中患了急病,匆忙从前线回师京城开封,于显德六年(959年)六月十九日去世,享年三十九岁。周世宗虽然因英年早逝而壮志未酬,但却为北宋初年的统一大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总结周世宗的文治武功,堪列五代君主第一,因此《旧五代史》对其评价非常高,称他“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而享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但是英年早逝的周世宗却成为其心腹大将赵匡胤竭力学习的榜样。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后所实行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等政策措施中,就颇能发现后周显德年间政策的影子,有些更是后周政策的直接沿用。不过,赵匡胤也常以后周政治得失为借鉴,修正自己的统治策略。如,周世宗限制佛教,废毁佛像以铸钱,虽有利于朝廷对文化宗教的控制,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对国家财政有所助益,但此举却遭致佛教信徒的大力反对,从而危害到王朝统治。有鉴于此,赵匡胤称帝后一改周世宗的做法,采取崇佛却又对佛教势力加以一定限制的政策,以争取佛教势力对其统治的支持。从宋代实际情况上看,赵匡胤所制定的此一国策,为其后历代宋帝所遵循,而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个别时期除外,赵宋王朝与佛教徒的关系一直颇为融洽。

虽然佛籍中对周世宗的评价颇为不恭,但是民间对这排名五代君主第一的“一代之英主”还是很崇拜的。如五代各朝都铸造钱币,但是最有名的当属后周显德年间铸成的“周元通宝”。由于此钱是周世宗废天下寺院时用一尊尊铜佛像的铜铸造的,因此中国古代一直传说这种“周元通宝”钱能治病,佩带在身上相当于神佛在保护着,神灵附身能够防病免灾。而在有关周世宗柴荣的民间传说中最为著名的当属赵州桥的故事了。

著名的赵州桥是我国造桥史上的杰作,由隋代工匠李春主持建成。但是在民间传说中,这座桥却是巧匠鲁班所建。在旧时极其流行的民间小戏《小放牛》中,村姑与牧童的一段问答唱词,即讲述了鲁班修建赵州桥的神奇故事:

赵州桥甚么人儿修?玉石栏杆甚么人留?甚么人骑驴桥上走?甚么人推车轧了一道沟?

赵州桥呀鲁班爷修,玉石栏杆圣人留;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荣推车轧了一道沟。

说是一千多年前,鲁班欲修造一座赵州桥的决心,感动了天上的玉皇大帝,遣了“天工”、“神役”下凡帮忙。在大家的齐心合力之下,只用了一夜时间,雄伟壮观的赵州桥就横跨于河水之上了。此速度真是太惊人了,于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想试试石桥是否坚固,便约上仙人柴荣一同来到赵州桥。张果老倒骑着仙驴,背上的褡裢里装着日月星辰,柴荣推着独轮车,车上载的是五岳名山,将桥身压得直晃动。鲁班见状,纵身跳入水中,用双手将桥托住,使张果老、柴荣安然通过了石桥。因此如今的赵州桥桥面上,还清晰地留着据说是张果老仙驴的驴蹄印和柴荣小车的车道沟。随着《小放牛》唱遍了全国,有关赵州桥的传说也在全国传遍。可能人们感觉仅有张果老、柴荣二人还不过瘾,因此另有传说说当年柴荣是带着赵匡胤一起来的,柴荣推着小车,赵匡胤在车前拉着车绳,缓步走上桥头。这可能是民间对周世宗柴荣和宋太祖赵匡胤之间亲密关系的最为形象的解释。

尽管跺跺脚天下都会感到震动,但要撼动后周王朝的根基,也并非是件易事。还有几块拌脚石横亘在赵匡胤通向权力顶峰的路上。李重进、张永德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两人。这些人同后周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他们本人,也在觊觎皇帝宝座。要想如愿以尝,赵匡胤必须首先清除障碍,将拦路石搬去。于是,赵匡胤开始行动了。

李重进其人,是郭威的外甥,而张永德,则是郭威的女婿。他们重权在握,地位均比赵匡胤崇高。若他们能同舟共济,联手合作,完全有可能阻止任何变乱发生。可遗憾的是,两人为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不断发生纠纷。要了解其中奥妙,还得从后周的军制讲起。

后周军制同后汉相比,一个重大的变化便是增设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分掌全国兵权。郭威本是在侍卫亲军司的高中级将领支持下登上皇帝宝座的,为防止别人故伎重施,分散侍卫亲军司的权力,新创殿前司,任命李重进担任殿前都指挥使。下辖左右两厢骑兵,左右两厢步兵,每厢各两军,共 2万人。人数虽不多,但战斗力很强,是一支中央禁卫军,地位尤为重要。

侍卫亲军司的最高将领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其次为副都指挥使、都虞候。下设马军都指挥使,统率骑兵;步军都指挥使,统率步兵。马步军均分左右两厢,厢下设军,所辖兵力比殿前司多出许多。郭威夺得政权之后,王殷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位高权重,有“震主之势”。郭威去世前,害怕王殷发动兵变夺取后周政权,就设圈套将其处死,改任李重进为马步军都虞候,统率侍卫司。又任命驸马张永德为殿前都指挥使,统领殿前司。

因为两司实力不同,官员级别也就有高有低。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地位比侍卫司的马步军都虞候稍低,也就是说,张永德比李重进的权力要略小。高平之战中,由侍卫亲军司组成的右翼军一触即溃,幸赖殿前司军拼命奋战,才令后周军队反败为胜。战后,世宗将逃将 70余人斩杀,并对军队进行整顿。赵匡胤受命挑选“武艺高超者,署为殴前诸班”。通过精选组成的皇帝近卫班扫殿前司指挥,这样,扩大了殿前司的兵力,人数达到近 3万人。同时,由于侍卫亲军司的士兵,“累朝以来,老少相半,强懦不分”,也被精简裁并,于是兵力与原来相比有所降低,大概有 6万人左右。

殿前司的兵力虽有所加强,但张永德的地位却扩大了殿前司的兵力。相反,李重进却由都虞候升为都指挥使,这使张永德心中老大的不服气。于是,一有机会,就拆李重进的台,散布李重进的坏话,甚至派人向世宗密告“重进有奸谋”。两人的不和和矛盾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周世宗对此洞若观火,于是特设殿前都点检一职,由张永德任命,以此来安抚和平息张永德的不满和怨气。这样,张永德总算是和李重进地位相当,平起平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张永德留下的空缺,便由赵匡胤顶替了。

尽管张永德和李重进为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但若有谁要威胁到后周的统治,对他们的地位构成威胁,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听之任之,不闻不问的。因此,赵匡胤要谋夺最高统治权,势必要先将他们除掉,至少要把他们从这两个性命攸关的位子上赶走。经过权衡,赵匡胤首先将矛头对准了张永德。

张永德本来一直是赵匡胤的上级,对赵匡胤很好,两人甚至还可以说是朋友。赵匡胤虽名位渐高,但因为官廉洁,积蓄不多,甚至家庭用度,也常捉襟见肘,张永德不仅在政治上给予提携关照,还不时在经济上予以资助接济。贺氏夫人去世之后,赵匡胤续娶将军王饶的女儿做继室,张永德又赠送了他几千缗金帛,令他风光地举行了婚礼,张永德算是对得起赵匡胤了。但是最好的朋友往往是最可怕的敌人,无毒不丈夫,在政治斗争的生死场上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赵匡胤于是操起了黑刀,从背后向张永德的身上砍去。

作为最高统治者,或许会容忍部下霸占几个民女,侵夺几亩土地,但若另有企图,企图染指皇帝宝座,那便十恶不赦,万万不能容忍了。赵匡胤于是决定从上面着手,办法自然是由帐下几位心腹谋士想出来的。公元 959年(显德六年)世宗北征,无意中获得检符木牌一块,长约二、三尺,上面有“点检作天子”的字样,这时任殿前都点检的正是张永德。世宗看到这一木牌,心中不禁一动:难道我周氏天下要断送在张永德手中?联想张永德和李重进为争权夺利,不断内讧,加上他身为附马,又手握重兵,如果自己一命归天,张永德就更加难以控制。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看来不得不防。于是在生命垂危之际,为保住周氏江山代代相传,便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加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解除了张永德的兵权。世宗死后,张永德又移忠武军节度使。所谓“点检作天子”,实际上是赵匡胤故意放出的谣言,张永德作为郭威的女婿,几乎是一步登天掌握大权的,在军队中没有什么群众基础。因此一纸命令,只好乖乖交出殿前都点检的大印,赵匡胤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借此举一箭双雕,不但除去了一只绊脚石,还因张永德之祸而得福,爬上了殿前都点检的位子,成为殿前司几万兵众的最高统帅。

下一个就轮到李重进了。同张永德一样,李重进也是作为郭威的外甥青云直上而手握重兵的。郭威临终前“受顾命,令拜世宗,以定君臣之分”。李重进尽管表面上满口答应,但内心中不无一丝酸溜溜的味道。后来辅佐世宗,南征北战,表现得倒也像模样。可惜的是缺乏政治家的远见,没有将自身的实力增强。但是他作为佐命元勋,且掌握了侍卫亲军司的数万大军,要想扳倒这个大树,要比对付张永德困难得多。不过办法总是有的。此次赵匡胤走的是女人路线。

世宗去世后,年仅 7岁的儿子宗训继位。他的母亲符太后也只有 20出头,凑巧的是符太后同赵匡胤弟弟赵光义的老婆是亲姐妹。于是,赵光义的老婆衔命来到宫中,鼓动三寸不乱之舌,极力游说。符太后胸无主见,处事经验不丰,没有看穿亲姐妹的用心,便欣然答应了。于是,一纸命令,将李重进贬到离京城遥远的扬州当节度使,虽仍保留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职务,但已名存实亡了,鞭长莫及,难以遥控京城的事态了。李重进便这样被赶出了权力中心。

到这时,殿前司的前四位实权派人物是: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副都点检慕容延钊,都指挥使石守信,都虞候王审琦。石守信、王审琦是赵匡胤的把兄弟,慕容延钊同赵匡胤关系也很好。至此,赵匡胤已经将殿前司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

再来看看侍卫亲军司。前五号人物是: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副都指挥使韩通,都虞候韩令坤,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其中李重进已被贬到扬州,高怀德、张令铎、韩令坤都是赵匡胤的人。执掌侍卫司大权的,唯剩韩通一人。韩通“振迹戎伍,委质前朝,彰灼茂功,践更勇爵”,在李重进离京后,成为侍卫司的头号人物,数万大军被其掌握,对周也是忠心耿耿,本来应该可以阻止任何不利于后周政权的举动的。可惜的是此人出身行伍,大老粗一个,勇有余而谋不足,性情刚愎暴戾,喜欢胡作非为,依恃大权在握,恃气凌人,专同别人唱反调,吹胡子瞪眼睛,因此被人背后称作“韩瞪眼”,最后成了爹不亲,娘不爱,朋友不少,仇人很多,整整一个孤家寡人,没有多少人买他的帐。所以,尽管韩通大权在握,也难有什么作为,不足为虑。

那么,朝中的情形又如何呢?新继位的宗训,年幼无知,尚处于穿开档裤的时节,自然不能负起治理国家的重任,军国政务,只好交给大臣们处理。世宗去世前,加枢密使魏仁浦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与范质、王溥一道辅助宗训,企图让他们来保证周氏政权长治久安。但魏仁浦出身小吏,不是科班出身,难俘众望。范质、王溥“忠厚长者”,只知清廉自持,循规蹈矩,照章办事,从个人品质上可说是老好人,但却不是乱世中底定狂澜的柱石,在政权危机存亡的关键时刻,不能指望他们挺身而出,成为定国安邦的英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时人们对赵匡胤的举动不是没有毫无觉察。谏官郑起看见赵匡胤久握禁兵,“有人望,乃贻书范质,极言其事,质不听”。杨徽之也曾“言于世宗,以为上(赵匡胤)有人望,不宜典禁兵”。但世宗一方面对自己过于自信,只要自己在世,赵匡胤决不敢轻举妄动,同时,赵匡胤曾是自己的“患难兄弟”,又是自己一手栽培和提拔起来的,决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当然,更重要的赵匡胤本人攻于心计,老谋深算,极善于掩饰自己,终于骗取了世宗的信任,因而对于赵匡胤不利的逆耳忠言,自然难以被世宗采纳。下面这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

雄才大略的周世宗清楚地看到,当时朝代更迭频繁的原因就是兵骄将悍。因此即位之后,对武将们加意防范,以免变生不测。赵匡胤身为大将,正是周世宗刻意提防的对象之一。伴君如伴虎,赵匡胤知道,唯一自保的办法就是小心谦慎,以免不留心被皇上抓住把柄,成为刀下冤鬼。据说周世宗顽固而荒唐地认为,皇上必须长得方面大耳,尖嘴猴腮的人是不配做人君的。因此,他即位后,唯恐自己的皇位被那些方面大耳的人夺去,便网罗一帮心腹亲信,背地里罗织罪名,几乎将那些方面大耳的大臣杀得一干二净。

赵匡胤生得相貌堂堂,方面大耳,也曾被周世宗盯上了。有一天,世宗召赵匡胤一起喝酒。醉意朦胧中,周世宗看着赵匡胤说:“爱卿方面大耳,一派帝王气象,说不定他日会位居九王之尊呢?”赵匡胤一听,吓得顿时满身冷汗。为了将自己慌乱的心情掩饰起来,猛喝了几口酒,然后故作镇定地说:“臣不仅方面大耳,而且身壮如牛。不过,臣的躯体乃至性命,都完全属于陛下。若皇上喜欢,臣甘愿为您献出所有。莫道是脸耳,就是心肝也很肥厚呢!皇上需要,只管操刀来取,臣不敢皱一下眉头。周世宗只不过是试探赵匡胤;闻言不觉有些尴尬:“爱卿言重了。”赵匡胤却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皇上适才所言,好让臣万箭穿心。臣方面大耳。乃是父母所赐;皇上身登大宝,却是天命所归。臣不能违父母之命而生就这个样子,就像皇上不能违天命而拒绝王位,陛下看臣该如何是好呢?”周世宗开怀大笑:“朕不过是酒后戏言,爱卿何必当真呢?”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因为随机应变,总算应付过去,没出什么破绽。但赵匡胤却是越想越觉可怕,担心有一天会被周世宗借故杀掉。所以此后处处小心谨慎,对任何事情都不敢疏忽大意。在征伐南唐的战争中,赵匡胤能征惯战,很让南唐头痛,于是便施离间之计,企图借周世宗之手除去这个可怕的敌人。派人送信给赵匡胤,并奉上白银 3000两。赵匡胤本人就是玩弄阴谋的宗师级人物,一眼识破南唐的用心,自然不会跳入圈套。他爽快地收下礼物,然后全部送交国库,南唐的离间计化作泡影。赵匡胤知道功高遭忌,尽量克制自己,未因此而骄狂,反而待人处事更加谦恭。冲锋在前,领赏在后,凡是战功皆推与部下,不敢抿为己有。父亲带病夜过滁州城,越匡胤以忠于王室将父亲拒于门外,得知消息,很让周世宗感动不已。战争结束后,周世宗当着满朝文武对越匡胤说:“朕亲征南唐,历数诸将,功劳没有比卿再高的,就是卿的父亲,也未尝没有给朕立下功劳。朕当重赏卿家父子,以劝诫诸将。”赵匡胤听罢,忙伏地叩道:“这次王师出征,所以获胜,全仗陛下英明,声威远震,以及众将士的努力,臣实在乏善可陈,不敢贪功邀赏。”周世宗看见赵匡胤如此谦逊,龙颜大悦,早先对赵匡胤的疑心终于完全消失了。

就这样,赵匡胤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奸诈获取了周世宗的信任,躲过了周世宗的猜忌。以至后来在因“都点检作天子”的谣言而罢免张永德的同时,又让赵匡胤当上了都点检。周世宗万万没有想到,前一位都点检作天子是假,而后一位都点检作天子却成了现实。这一方面说明周世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终被赵匡胤所蒙骗,与此同时也表明赵匡胤的确善于伪装,奸诈无比。

一个偶发的事件能够将历史改变。赵匡胤对周世宗确实是心存畏惧,且敬佩有加的。如果周世宗不是突然离世,赵匡胤尽管有心,但他有天胆也不敢付诸行动去谋夺皇位。周世宗英年早逝,给赵匡胤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这时举目天下,谁又能够阻挡赵匡胤向皇宫迈进的步伐?其他的人不值一提,只有韩通。韩通本人只是一个武夫,胸无点墨,可他有个儿子韩微却足智多谋,不同凡响。韩微小时生病,落下终生残疾成了驼背。被人称为“橐驼儿”。别看他长得丑陋,却很有远见,经常劝父亲早日下手,将赵匡胤除掉,否则将悔之不及。但都被愚蠢的老子所拒绝。其实,这时的赵匡胤羽翼已丰,势力庞大,要除掉他也并非易事。这时对于赵匡胤而言,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皇位已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唯一让他考虑的,就是采取何种手段去领取传国玉玺了。

郭威当年奉命率兵北上,抵抗契丹的入侵,当军队前进到澶州的时候,郭威突然发动兵变,然后回师京城。赵匡胤及其周围的人对这件事并不陌生,他们在此事上获得启示,于是他们采取了几乎是完全一致的方式将后周政权夺去。

公元 960年阴历春节,朝廷突然接到来自镇、定两州的奏报,说是辽和北汉联合南下,入侵边境。宰相范质、王溥闻报大惊,未加核实,急忙商议,最后决议让赵匡胤率领殿前司军去抵御。所谓辽兵入侵,辽史上并无记载,它不过是赵匡胤集团散布出的谣言,作为实现自己阴谋的一个环节罢了。这是因为,开封作为后周的都城,有重兵把守,加上尚有侍卫司的庞大兵力,若在京城举事,万一遇到侍卫司部队的抵抗,鹿死谁手不得而知。而离开京城,所统辖的部队已经基本上被自己控制,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阻力。思索再三,赵匡胤决定离开京城,夺取政权。

与此同时,赵匡胤又派人大造舆论“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和上次制造谣言不同,上次是为了除掉政治上的对手张永德,而此次都是为了自己夺得后与政权。一时间,将要改朝换代的消息,传遍京城的任何角落,只是瞒住了高墙深院之中的内宫,他们还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老百姓不辨真假,十年前郭威兵变进入开封后纵兵大掠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于是本该是喜气洋洋,充满欢庆祥和的传统佳节,却是满城风雨,人心慌慌,从市井百姓到达官显贵,搬家的,逃难的,早已混乱不堪。

事态演变至此,赵匡胤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然而,最有力量制止事变发生的韩通,却依旧不相信赵匡胤敢犯上作乱,对于充斥耳边的传言,置若罔闻。春节晚上赵匡胤到韩通府上辞行,韩徽献计,恳求乘此良机除掉赵匡胤,但被韩通阻止。巩固后周政权的最后一个机会,被韩通失去了,赵匡胤代周自立已没有办法阻止,势在必行了。

正月初二,赵匡胤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开出京城北上抗辽。因为赵匡胤加意约束,军纪肃然。见此情景,躁动不安的人们,慢慢安定下来。走出城门,据说有一个名叫苗训的军校,号称通晓天文,宣称看到东方天边太阳下面又长出一个太阳,相互搏斗了很久,新生的太阳最终将原来的太阳打败,于是,上天授命,赵匡胤天命所归的舆论,很快在军中传遍开,大军慢吞吞地行至开封东北四十里地的陈桥驿,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便就地安营扎寨,歇息下来。晚上,整座军营,乱成一团。士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将校们也齐集一起,狂呼乱叫:“当今皇上年幼无知,我辈即使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为国破敌,又有谁知道我们的功劳,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再北上抗辽。”赵匡胤假意出来劝阻,将校们本来早已串通好了,自然没有听从,赵匡胤暗自高兴,出来劝阻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略一劝阻之后,回到帐中,痛痛快快地喝了个一醉方休。

赵匡胤这样放心,自有他的道理,切事务都已由一班心腹谋士们处理。主要策划者赵光义、赵普部署停当,连夜派人驰返京城,向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送信,让他们准备好,一旦大军返京,就由他们打开城门,放部队入城。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一切按计划进行。翌日天刚亮,一夜无眠环立在赵匡胤帐前的将士们发出了“嗷嗷”的呼叫,这里呼声一起,四面群起响应,响声动地,声震原野。接着,一部分将士握刀持剑,拥向赵匡胤的中军大帐,守卫在门外的赵光义立即将睡中的兄长推醒。赵匡胤酒意刚去,不紧不慢地下了床。此时将校们个个手持兵器,立于庭前,齐声高喊:“我辈无主,愿奉点检为皇上。”不等赵匡胤答话,一齐闯进来将他拥至厅堂,将一件早已经预备好的绣黄龙袍披在他的身上。然后退至庭前,齐刷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万岁”。

赵匡胤清楚,这时已该自己说话了,于是,赵匡胤高声宣布:

“你们贪图富贵,强立我为天子,我心存感激。但是无规不成方圆,你们若能服从我的命令,我当这个天子。否则,就请诸位另请高明。”众将齐声高呼:“我们一定服从命令。”赵匡胤当即“约法三章”:“少帝及太后,我曾北面称臣;文武百官,都同我并肩共事。对他们,你们不能随意侵犯凌辱。近代帝王起兵,初入京师时都纵兵大掠。今天你们不得再这样劫掠都市民众,抢夺府库财物。服从命令的,将得到重赏;不服从命令的,将杀无赦! ”

赵匡胤率师离京,就是为了黄袍加身。如今目的已达到,本就子虚乌有的辽汉联兵入侵的消息,自然也就随之消去了。于是,赵匡胤勒转马头,回师京城。早已等候的石守信、王审琦,赵匡胤一路毫无阻挡地进入城中。开封的百姓,饱受兵变之苦,听说大军去而复返,不免担惊受怕。等到部队城之后,秋毫无犯,解甲归营,一颗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有几个市井无赖,想趁机劫掠,不料被巡逻的士兵捉住,就地杀掉。京城的秩序,迅速安定下来,赵匡胤也回到了殿前都点检的公署。

此时,正是早朝时分。后周的宰相大臣们,听说兵变的消息,一个个大惊失色,毫无措施。只有韩通一人,从朝中飞奔回家,企图组织抵抗。谁料途中,被赵匡胤的部将王彦升撞见。王彦升跃马随后追赶,韩通刚进家门,还未来得及将大门掩上,就被王彦升闯入府内杀死,那个曾劝说干掉赵匡胤的韩橐驼,也被王彦升杀死。宰相范质,紧紧抓住另一宰相王溥的手,痛悔不已地说:“匆匆派兵,导致此变。我们有负先皇临终所托,是我们将周家的天下断送了,罪该万死啊! ”他们并不清楚,即使不派赵匡胤去,变乱迟早也会发生。

正当范质、王溥等一班文臣长吁短叹之时,士兵们冲了进来,逼迫范质等人来到赵匡胤的都点检公署。赵匡胤见到范质等,表面上倒也浮现一丝羞愧,假惺惺于表示伤心,落下几滴眼泪。“我受世宗厚恩,今日被六军所逼实在是万般无奈,迫不得已,走到这一步,实在让人惭愧。”范质正待上前答话,想板起面孔斥责赵匡胤一番,军校罗彦环持剑上前,厉声喝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无知老儿,休得胡言,范质、王溥等人面面相觑,六神无主。保住性命最重要,识时务者为俊杰,迟疑片刻,王溥首先退至阶下,倒身下拜。范质没有办法,也只好一起跪下,高呼“万岁”。世宗临终顾命的大臣,就这样改换了门庭。剩下宫中的寡妇孤儿,唯一可做的便是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事态的发展,出人意料的顺利,赵匡胤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地夺得了政权。于是赵匡胤的部下们筹备着禅代大典。夜长梦多,事不宜迟,当日下午,开封城中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崇元殿上,百官齐聚,站定班次,隆重的禅代仪式开始了。翰林学士承旨陶谷,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禅位诏书,以宗训的名义高声宣布:“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某,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住我烈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续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狱讼,归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赵匡胤在宣徽使的引导下跪倒龙墀,北面拜受。然后,赵匡胤由后周宰相扶掖来到大殿,换上龙袍,接受群臣拜贺,赵匡胤至此正式即位,成为皇帝。由于所领的归德军在宋州(今河南商丘),于是定国号为宋,改元建隆。大宋开国,赵匡胤后被尊称太祖。这一年,赵匡胤年仅三十四岁。

第二天一早,周世宗在将士们簇拥下,登上了瓦桥关北面的一座山岗,满山遍野集合了他的十几万将士,旌旗猎猎,盔甲鲜明,刀枪剑戟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闪闪发光,灼目耀眼。周世宗看着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武之师,他自豪地笑了。他今天就是要有意视察他的全体士卒,鼓舞士气,为北伐做好精神和心理上的准备。

随着周世宗健步登上山岗,山谷中高呼万岁的声浪如山呼海啸般,一波推动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周世宗摆摆手,欢呼之声戛然而止,四野一片寂静。他高声说道:“大周的将士们,燕云十六州自古以来是我们汉人的疆土,被胡人鞑虏抢占了数十年。我们的家园被强盗抢夺,我们的兄弟姊妹在天天遭受强盗凌辱,你们答应吗?”

满山遍野爆发了山崩地裂般的吼声:“绝不答应!”

“有人说,契丹人的铁骑十分厉害,我们大周朝的将士恐难取胜,对这些强盗你们害怕吗?”山谷里又一次响起了掀天的声浪:“杀死胡人!消灭契丹。”周世宗对高山下的士卒们说道:“好,这才是我大周朝的将士。各部速做准备,明日发兵幽州。”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张永德如芒刺在背,心里嘣嘣直跳。

周世宗正欲下山,却见有一百多名当地百姓抬着酒缸食盒迎了上来。一位七十余岁的老人双手捧着酒碗,脸上挂着热泪,在世宗面前双膝跪下,颤巍巍地将酒碗高举过顶,泣声说道:“我等身陷番邦数十年,仰人鼻息,生不如死,愿陛下早日解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周世宗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扶起老人,对众将领们说道:“燕云百姓,盼归中原,如大旱之望云霓,我等敢不努力?”

百姓们随着世宗等人缓步下山,世宗见这里山势峥嵘,树木繁茂。只有半山中有一个平台,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全是一片暗红色的石板,觉得奇怪,随口问道:“那个地方为何名?”老者答道:“自古相传,此台名为病龙台。”

世宗闻听此言,顿觉心里“格登”一下,就像被人在心上猛戳了一刀。当下不悦,不再言语,与众百姓作别,上马离去。

周世宗回到行宫以后,直觉心中隐隐作疼,胸闷气喘,四肢软弱无力。手下人忙传随军太医诊脉煎药。服药后仍不见效,当夜便病倒了。其实,这心口闷疼的毛病,近两年来周世宗已犯过几次,只是发作并不频繁,来得快,去得急,他没太在意。近来南征北战,鞍马劳顿,身心高度疲惫,引得旧病复发并不奇怪。

赵匡胤得知皇上染病,心如火焚,忙与赵普同来行宫探视。

世宗平卧在病榻上,额头冒汗,面容僬悴。强打精神对匡胤笑道:“爱卿勿忧,朕不过偶染小恙,将养几日便好了。明日进兵幽州之事只好暂停。汝可传令三军,这几日抓紧练兵,养精蓄锐,且勿懈怠。”赵匡胤顿首领命,忧心忡忡地告辞出来。

赵匡胤满面忧戚,正欲回中军大帐,赵普拉他一把,邀他到自己营帐中坐坐。二人来到帐中,赵普屏退左右,低声问道:“将军以为,此次北伐还能继续进军吗?”匡胤道:“当今圣上历来雄心勃勃,收复燕云,志在必得。待龙体康复,定会发兵,直捣幽州。”赵普摇摇头道:“我大军不久将要班师回朝。”匡胤大惊道:“何以知之?”赵普道:“适才去见圣上,我细观其面色,已见其病势凶猛。此病甚难治愈,北伐之战,如何继续?”

匡胤着急道:“在万岁身边时,先生何不明讲?早医或能早愈。 ”赵普慢慢地说道:“万岁正值盛年,壮志未酬,怎敢轻言如此不吉的话?况万岁身边御医,个个医术精湛。他们岂能不知?虽不说破,一定在竭力调治。但良医也只能治病,不能医命。”说到此,他略作停顿,抬头盯着匡胤道:“事出突然,恐大变在即。将军要有准备才是。”

匡胤心里一时乱糟糟的,有些茫然地问道:

“我需作何准备?”

赵普把凳子向前靠了靠,低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古来如此。倘若新君登临大宝,将军还能保住今日的荣宠吗?”

听了此话,匡胤心中凛然,竟如醍醐灌顶,浑身漾起一层鸡皮疙瘩。皇上年富力强,体魄素健,怎会有此大祸?赵普心细如发,交往以来,大小事情所料毫厘不差。若真有这一天,可真得要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于是便低声问道:“以先生之见,应如何准备?”赵普道:“当今之世,武力便是权力,有军队便有一切,这确是入骨三分的真知灼见。将军现在虽备位节钺,身居朝班,但毕竟不是禁军最高统帅,虽只一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匡胤问道:“那如何才好?”

赵普笑道:“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现已失宠,万岁对其不满已形诸于色, ”说到此处,赵普突然眼露凶光,以手在颈上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轻声道:“无毒不丈夫,此时乘机去掉此人,殿前都点检之职非将军莫属。到那时手执全国兵柄,谁做天子也需仰仗将军。”

赵匡胤盯视了赵普多时,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断不可为。张将军乃前朝驸马,两朝功臣,为人宽厚,处事平和,有君子之风,我赵匡胤岂能为一己之私,而下此毒手?此事休要再提!”

赵普沉吟半晌又道:“将军慈悲之心,赵普汗颜。但论将军之战功,早该位居点检之职。此时不下决心,将来祸起萧墙,悔之晚矣。学生有一计,既可保全张将军,又能让将军顺利地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交椅。”

匡胤问道:“何计,可道来计议。”

赵普却神秘地笑笑:“此计早说无益,将军权作不知即可。”

当天夜里,赵普将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召至他的住处,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详告,二人密议至深夜,然后分头行动。赵普一再叮嘱匡义,此事只能他二人知道。倘事机泄漏,与赵匡胤无涉,罪名由他二人承担。

周世宗在瓦桥关已卧病四五天,他本以为是偶感风寒,吃几副药就好了,然后发兵幽州。谁知这病缠缠绵绵,一日重似一日,只好暂时驻军于此,等待病愈。

这日清早起来,感到病情似有减轻,不再头目眩晕,胸闷气喘。略吃了些早点,便抱病阅看四方文书。宽大的书案上,各地文书堆积如山。翻着翻着,他突然发现在许多文书底下压着一件东西,黑乎乎油光光的。仔细一看,却是个鹿皮包囊,一层又一层包裹甚严。他将皮囊打开,竟是一块长约一尺有余的木牌,木质虽好,却已朽烂,木牌上用秦时李斯的小篆体刻着五个赫然醒目的大字:“点检做天子。”

如同遭受雷击一样,周世宗一下子呆了。这不是谶符吗?它来自何处?其意何在?一种不祥之感陡然袭上心来,莫非这是上天示警,自己病将不治,来日无多?

他一遍又一遍地暗自思忖着:点检乃禁军最高统帅张永德,难道他要图谋篡位不成?人家是先帝太祖的女婿,论战功并不低于自己,功高威重,誉满朝野。辅佐自己未必心服,如今自己疾病缠身。倘若自己一病不起,幼子宗训只有七岁,幼冲即位,难保此人不取而代之。

想到这一层,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昏晕过去。他强打精神,把木板藏过。即着人传旨,即日班师回朝。

张永德、赵匡胤、李重进、韩福等将领立即点检兵马,除留下部分将佐兵马镇守新收复的州县关隘外,其余全部撤回。队伍里气氛沉闷,远没有从淮南凯旋时的那种热烈和喜庆。

周世宗微合双眼,昏昏欲睡地躺在八抬大轿里。此刻他头脑极为清醒。一层又一层的巨浪正从他的心头不停地滚过。他觉得五内煎沸,心如刀绞,情绪坏到了极点。大志未酬,抱憾而归。自己还能不能再次挥师北伐?上天容许在自己手里将燕云十六州收归中原吗?这样想着,双眶中一股热辣辣的东西不禁涌流而下。

他深深地叹口气,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就在大军刚刚拔营回归时,他听着前来送行的当地百姓中,有人私下议论着:“此不足怪,天子姓柴,幽州燕地,燕者烟火之谓也,木柴人火,焉能成功?”听着这些话,他的心在颤栗,在滴血。苍天啊苍天,莫非你真的赐给柴荣这三十多年的寿限,让俺空有壮志,抱憾此生?

儿子才只有七岁,继位后难掌国政,巩固大周江山。他回京后须选几名忠心耿耿的顾命大臣,辅佐儿子共创大周的未来。他要让自己的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他要让自己亲手缔造的强大步骑踏入幽州,要让失陷的中原领土回归大周,让多年猖獗的契丹俯首称臣,朝拜纳贡。

他又一次想起了张永德,此人再不能位居殿前都点检之职。尽管他对张永德多年来的功过得失一再进行权衡,尽管他觉得张永德其人宽厚仁德,并没有什么不臣之心。但人心隔肚皮,那令人忧虑的谶符使他认定,张永德包藏着欲谋皇位的祸心。他柴荣不容许这种危及大周江山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仅有一点点蛛丝马迹也不能疏忽。他要把这种危机解决在他离开人世之前。

周世宗病情愈来愈重。回到京师以后,他已饮食难进,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当侍从们将他抬入后宫,他一刻也没有停,马上果断地向侍臣口授诏令:解除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军职,让他交出所有军权,改任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之职。

接着,他不顾皇后和众妃嫔们的劝阻,传旨召赵匡胤火速入宫。

赵匡胤急步来到万岁殿,见周世宗歪在龙椅上,形销骨立,容颜枯槁,心中一阵酸疼,忙俯伏在地,泣声奏道:“万岁病恙在身,应于后宫精心调养。抱病理事,让臣心何忍?”

周世宗凄然说道:“朕自知年寿将尽。平生以来,戎马倥偬,志在混一环宇。然天不假年,中道撒手,朕死难瞑目。贤弟与朕自关西路上结识,患难与共。这些年南征北战,贤弟屡建奇功。高平之战,力挽败局,清流关大捷、六合歼敌、勇闯十八里滩险阻,贤弟皆功不可没。而贤弟能功高不骄,谨慎自律,实大周之栋梁之臣。今召贤弟前来,是欲请贤弟接任殿前都点检之职,善掌军权,辅佐皇子,使大周帝业永圃。”

匡胤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赵匡胤双膝跪下,以头碰地哭道:“万岁正值盛年,些须微疾焉能不治?倘真有一天陛下百年之后,臣弟当尽力辅佐皇子,秉承陛下宏图大志,誓让华夏一统。”说罢伏地而泣,世宗也流泪不止,君臣二人放声大哭,殿中侍臣皆纷纷垂泪,呜咽成声。

显德六年六月十八日,一代英主周世宗柴荣驾崩,年仅三十九。

巨星殒落,山河为之改色,日月因之无光,朝野震荡,举国同泣。

柴荣在位五年零六个月。时间虽短,却功业显赫,政绩辉煌。在五代史上,乃至在中国的历史上,都堪称卓著。他是一位让大周子民长期怀念的好皇帝,也是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一生尊崇和学习的楷模。

朝臣薛居正对他的评价可谓至允至当:“世宗顷在仄微,尤务韬晦,及天命有属,嗣守鸿业,不日破高平之阵,逾年复秦、凤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草芥,神武雄略,乃一世英主也……而享年不永,美志不就,悲夫!”

周世宗七岁的皇子梁王柴宗训即位,是为恭帝。

按照世宗的遗诏,赵匡胤与宰相范质、王溥同为顾命大臣,是朝廷最高决策圈子中的核心人物。

现在,大周朝的国柄已有大半紧攥在赵匡胤的手里。虽然他还不是首辅大臣,但是他既有顾命大臣的身份,又执掌着禁军的最高指挥权,比那些文人宰辅们更有实权,真正成了位极人臣,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现在的位置,很像当年枢密使兼顾命大臣的郭威。不过,这种煊赫和荣崇没使他飘飘然,他的头脑反而异常冷静和清醒,权力和地位不能代表一切,最根本的还是人心向背。他必须得到朝廷大臣特别是禁军将领们的拥戴,充分地征服人心,最大限度地网罗人才。因此,他与范质、王溥一起,谨慎地辅佐幼主处置各种军政事务,确保国内安定,边境安全的同时,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收拢人心,巩固和发展自己的势力圈子的活动上。

除了前文已说过的“义社十弟兄”之外,他还有意地结交了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二人成了莫逆之交。在文臣方面,除了足智多谋的赵普之外,他还在幕府中聘用像王仁赡、楚昭辅、李处耘等一批智囊人物。

北风凛冽,飞雪漫天,室内一灯如豆,赵匡胤正在出神地读着兵书,书房的门被“哐啷”一声推开,随着一股冷风的袭入,两个“雪人”闯了进来。

匡胤把书放下,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弟弟赵匡义和赵普来了。他赶紧立起身来,奇怪地问道:“这样的天气,如何想起串门子来了?”

赵普一边把帽子和披风脱下来抖着雪,双脚在地上跺着,一边笑嘻嘻地说道:“雪大天寒,年尽腊残,特来讨杯酒暖暖身子。”赵匡胤一下子来了兴致,哈哈大笑道:“好!我们兄弟三人就来个‘绕炉赏雪,竞夜长谈’。”

他吩咐下人把木炭火炉拨旺,让厨子准备了几个菜肴果馔。就在炉旁摆下一个小圆桌,三个木墩,三人围桌而坐,浅斟慢酌,边饮边谈。

说过几句闲话,赵普忽然把话锋一转,说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新年就要开始了,将军有什么新打算?”跟随匡胤这几年来,不管匡胤的职务如何变化,他一直沿用“将军”这个称呼。

几杯老酒下肚,赵匡胤那张棱角分明的枣红色的脸膛显得更加赤红。他淡淡地一笑,道:“边陲无事,四海晏然,国内大事自有两位宰辅和那班朝臣们拿主意,我确保幼主太平无事也就行了,还能有什么新打算?”

“可是,将军曾经在先帝临终之时,保证要一统华夏,混一环宇。据我所知,这也是将军您的平生大愿,长此下去,饱食终日,安享太平,恐怕要壮志销磨尽,雄心付流水,将军岂不要愧对先帝的在天之灵?”

匡胤长长地叹口气道:“主上年幼,尚不懂事,几位执掌国柄的宰辅大臣又都是求稳的文人墨客。没有法子。只能等少主长大,但愿他能子承父志,再图统一大业。”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将军已届中年,如何能等得起?”赵普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老酒呷进,夹了口菜吃着,慢慢说道:

“倘若少主成人之后,不思进取,贪图安逸,将军将何以处之?”

赵匡胤还没开口,赵光义在旁边早忍不住了,高声嚷道:“一个七岁的孩子,懂得什么?还不是事事听范质、王溥那帮腐儒的,就值得这样为他效忠么?‘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谁说大周的江山只能姓柴,就不能姓李、姓王、姓赵?”“住口,休得胡言。”赵匡胤喝止了他。赵普却说道:“匡义虽说年轻,此话却不无道理。心里怀着这种想法的,恐怕大有人在。将军若只是如此一味愚忠,恐冷了天下志士的心?再说,政局并不平稳,大周江山并非平安无事。国家大器,觊觎窥伺者恐尚有人在。 ”匡胤闻言大惊,急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赵普道:“朝班中手掌军队大权的,不只将军一人,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福、在外领兵执掌节钺大权的李重进,难道没有非分之想?若彼等捷足先登,我等将悔之晚矣。”匡胤默然良久,以手抚额,恍然大悟道:“闻先生此言,如醍醐灌顶,不过,我等究竟该怎么做,请先生赐教。”赵普知道火候已到,这场戏该推向高潮了,便一字一顿地说道:“八个字:‘取而代之,黄袍加身’。”赵匡胤道:“可先帝对我恩重如山。他刚殡天,留下孤儿寡母,又托孤于我。我若乘机夺位,岂非大奸大恶。既愧对先帝,又遭千秋万代唾骂,如之奈何?”

赵普胸有成竹地道:“忠于先帝,要秉其遗志,抚四海,平胡虏,一统锦绣江山,结束数十年来天下板荡,烽烟四起,白骨累累的惨痛局面,救天下黎民苍生。此乃万古不朽之忠义,千秋万代,只能是丰碑巍巍。至于先帝的遗孤,只要您让柴氏一门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也就对得起先帝了。再说,倘若将军迟疑不决,别人捷足先登,国家神器为奸险小人所窃,天下庶民将陷入水深火热,神州大地将再次满目疮痍。周世宗的遗愿不仅会化作泡影,连其子孙后代恐怕也难以保全。将军岂不因一念之差,而铸成千古大错?”

赵匡胤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好,就这样。”他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继续道:“此事惊天动地,干系重大,必须缜密筹划,你们认为何时行动为宜?”赵光义道:“夜长梦多,新春佳节便是绝好的时机。”赵普接口道:“对,就在新年期间,朝野上下忙于欢庆佳节,于京城举事,即诏告天下。”赵匡胤却摇头道:“不,不能在京城。韩福那厮手握重兵,且这里还有一批忠于皇室的大臣。弄得不好,会刀兵相加,禁军自相残杀,兵祸殃及百姓。文臣不明真相,摇唇鼓舌。一旦不能成功,便会身败名裂。 ”“那该怎么办?”赵光义急忙问道。“前朝有现成的故事,值得我们效仿。”匡胤道。“周太祖黄袍加身?”赵普问。“对!当年河北涿州驰报,契丹深入。周太祖率军北征,兵至澶州哗变,太祖黄袍加身,自立为帝,这是五代以来拥兵自立最成功的一例,足堪为我等典范。不过,契丹人何时来犯,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匡胤说完,又看了看赵普。赵普会意地笑了,此事看来将军已深思熟虑多日了,他赶忙接口道:“此事不劳将军费心,一切自有我与匡义办理。将军只思谋如何调兵遣将就是了。”匡胤道:“此事不得泄露外人。好了,我们三人同干此杯,你们也该回去睡觉了。”二人饮罢酒起身离去,屋外的碎琼乱玉还在漫天飞舞。送走赵普、匡义,赵匡胤和衣躺在书房里间的大床上,两眼盯着火红的炭炉,心里却翻江倒海。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还要重新梳理着每一个细节,仔细搜寻着每一个漏洞,这样的大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先看民心。先帝在世时,就有“点检做天子”的舆论在民间传播,朝廷中的情况是,小皇帝只有七岁,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符太后既不是小皇帝的亲生母亲,又是刚策封的太后,权位并不稳固。孤儿寡母充当国主,最高权力实际出现了真空。周世宗创造的那个鼎盛强大的后周正在消逝,周王朝何去何从,从百姓到大臣们心中都一片迷茫。

再看军界诸将,这是决定大事成败的关键。

殿前司系统的高级将领,已经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自从自己出任殿前都点检以后,人事安排发生了重大变化。副都点检一职,由自己“素以兄事”的慕容延钊出任;殿前都指挥使和殿前都虞侯之职,则由义社兄弟石守信、王昌放出任,这都是自己势力圈子内的人物。

显德七年正月初一,汴京城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之中,满城的官民们都在尽情庆祝这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家家户户悬灯结彩,张贴对联,鞭炮爆竹声连成了一片,不时地伴随着此伏彼起的锣鼓喧闹,到处一片喜气洋洋。

后宫紫禁之内,更是热闹纷呈。刚八岁的恭帝,让太监宫女都穿了崭新的衣服,陪着他在尽情的玩闹嬉戏。符太后坐在绣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在玩乐。

就在这时候,宰相范质和王溥慌慌张张地跑进宫来,双双跪在符太后和恭帝面前,颤声道:“启禀皇上、太后,微臣有紧急军情要奏报。”符太后道:“是什么军情,宰相如此惊慌?”范质奏道:“镇、定二州发来的边关军情紧急警报,契丹兵与北汉兵自土门东下会合,向我疆土大举进犯,要求朝廷赶快发兵拒敌。 ”

符太后一听,吓得脸色发黄。她一个妇道人家,于军事一窍不通。这样的大事哪曾经过,只是看着两位宰相问道:“这可怎么办?你们看该怎么办?该派谁去?”

范质忙安慰道:“皇上、太后休要惊慌,敌兵尚在边关,离汴京远着呢。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臣愚见,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智勇双全,派他前往拒敌,可保无虞。”符太后点头道:“说得是,可速传旨,着赵匡胤速速发兵。”

范质、王溥急忙拟旨,诏匡胤与众朝臣们即刻上朝。

小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符太后坐在他身旁,满面肃穆。文武群臣依仪礼拜毕,王溥介绍了契丹入侵的军情急报,范质宣读了恭帝的诏旨,命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率领宿卫禁军前往御敌。赵匡胤俯伏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毕,从恭帝手中接过诏令,口呼万岁道:“万岁与太后放心,赵匡胤定不负圣望,纵使断头流血,也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使大周江山社稷固若金汤。”匡胤口里连呼万岁,向恭帝告别。

朝会很快便散了,恭帝继续陶醉在佳节的欢乐之中了。那么多太监和宫女变着法子让他高兴,他感到十分快活。刚才金殿之上,一纸诏书便能调动千军万马,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天子的威严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现在,他要尽情地享受这至尊之乐,用最热闹的方式度过当皇上以来的第一个春节。

赵匡胤回到点检司之后,立即对部队进行了部署。赵普、高怀德、张晨风、郑恩、陶大娣等随大军出征。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都虞侯王昌放留在开封,配合韩令坤等控制京城局面,以对付韩福可能采取的行动。

派他的副手,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率领前军先行,于正月初二日离开汴京,开拔北部前线。他自己则率大军于初三日随后出发。

当天夜里,赵普及义社十兄弟同时行动,分头在汴京城里散布舆论。很快,汴京城的百姓们之中,便沸沸扬扬地传出了“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做天子”的消息。百姓们对这一传闻十分敏感,因害怕抢劫而纷纷搬家躲藏。

赵匡胤有意把这一消息捅出去,投石问路,要看看东京的市民有什么反映。很显然,百姓们并不关心朝廷,谁做天子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赵匡胤放心了。但这些传言对皇宫和朝廷却严加封锁,后周宫廷对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竟一无所知。

初二日凌晨,殿前副点检慕容延钊为前锋,率一支精锐部队先期出发。赵匡胤对敌情反映如此敏捷,发兵如此迅速,直令朝野咋舌,朝臣对这位新任都点检的忠心效主称颂不已,惊恐不安的市民也略觉放心。

陈桥驿在汴京东北方,紧傍黄河,位于陈桥与封丘门之间,是汴京通往北方大道的第一驿站。

赵匡胤率大军经过一天的奔波,虽说行动迟缓,但到此也已人困马乏,于是便传令各部,就地安营扎寨,驻足暂歇,待明日再行。

夜色如墨,将陈桥驿浸泡在一团漆黑里,夜风变得凛冽无情,将白日残留的一点温热驱赶的干干净净。寥落的寒星在冰凉的夜风中瑟瑟抖动,像一只只躲躲闪闪的惊恐不安的眼睛。

赵匡胤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似乎是为驱寒,让手下人给他准备了几个小菜,独自一人埋头豪饮。部下大惑不解。他们跟随自己的主帅这么些年,从没见他在大战前夕饮酒。只见他一碗接一碗地牛饮鲸吞,盘子里的菜不多会便扫荡精光,一坛子酒也只剩下了小半坛子。待他酒足饭饱之后,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便步履踉跄地爬到铺上睡下了,不一会鼾声如雷般响起。

细心的部下们惊奇地发现,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中,他们的主帅第一次没有亲自巡夜。

夜深了,士兵还三个一堆两个一簇地议论不休。赵匡胤的幕僚李处耘的帐篷里,聚集了十几名将官,帐外围拢了许多士兵,他们正在听李处耘慷慨激昂地说道:“当今主上年幼,未能亲政。我辈今番北上,为国家破贼,就是血染沙场,又谁能知道?不如先立点检做了天子,然后再北征不迟,建得战功,必有重赏。 ”听了李处耘的话,众将领一片哗然,都高声嚷道:“都押衙说得是,点检做天子,本是天意,我等愿听号令。”

人们一面大嚷着,一面向掌书记赵普的大帐涌去。

许多将领们手持兵器闯进赵普营帐,大声嚷道:“我等于军中定议,欲策立太尉为天子,愿听掌书记的高见。”人们所说的太尉,自然是指赵匡胤。

赵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正色说道:“太尉对后周皇室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天人共知。而今你们却逼他反叛,置他于不忠不义之地,太尉岂能饶过你们?此事休再提起,可饶尔等无罪。”

众将听了此话,顿时一愣,默然良久,便悄然散去。李处耘俯在几个将官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众人恍然大悟,又纷纷聚拢起来,返回赵普帐中,吵吵嚷嚷非要立赵匡胤为天子。一位身材粗壮的将官竟把腰刀拔出来,明晃晃地举在手中,大声喊道:“我等今日的作为,按军法,已是灭族之罪。太尉若不从,我等决不退而受祸。”

赵普见众人义愤填膺,群情汹汹,心中暗自高兴。他一手策划的这场兵变,进展的速度比他预料得还要快。几颗火星会如此迅速地燃成熊熊大火,足见人心向背,他们的行动会得到大多数官兵的支持和拥护。

但是,处事一向十分缜密的赵普也发现,此时诸将众说纷纭,情绪高涨,行动唐突,他又不能不有所担心。目前的情况,必须迅速地将兵变纳入稳妥的轨道,确保万无一失。否则,骄兵悍将,尾大不掉,那就会招致其他藩镇的反抗。若京师方面得知消息,也会给兵变带来许多麻烦。赵普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对众将大声喊道:“策立天子,乃天地间第一大事,必须周密谋划,不得乱来。”众人的喧哗停止了,赵普继续说道:“如今外寇压境,大敌当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依我看,先发兵北上,待击退了契丹贼寇,班师回朝后再议。”

将士们自然不会答应,个个狂呼乱叫:“如今朝廷政出多门,莫衷一是。若退师再议,必置我等于死地。今日非立太尉为天子不可,若太尉不答应,恐大军无法指挥,我等宁死决不北行一步。”

赵普知道火候已到,便长叹一口气说:“兴王易姓,虽为天命,实系人心。昨日慕容将军率领的前军,已渡过黄河,其他节度使又各据一方。倘若京城出现混乱,不但外寇会借机深入,四方也会发生变故,到那时,策立不成,反酿大祸。因此,众家将领务必严格敕令自己的部属,稳定秩序。只要都城人心不乱,四方定安然无事。到那时,诸位方可共保富贵,我赵普愿与众位共图此事。”

众将领一片雀跃欢呼。各自回去整顿自己的队伍,军队里的混乱秩序被迅速制止。赵普、赵光义命将士们环列于赵匡胤的大帐外面,静候命令。接着,赵普又把卫队军使韩重赟叫来,嘱他快马加鞭,乘夜色急驰汴京,向留守京城的石守信,都虞侯王昌放报告情况,让他们做好里应外合的充分准备。天快要亮了,东方天际露出了一线曙光,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已暗淡褪色,渐渐隐去,整个天宇刹那间变得鲜明亮丽起来。十几名将领手执兵器,身穿铠甲,一齐鼓噪呐喊,冲向赵匡胤的大帐。各处营帐也都同时响起了欢呼之声,其响如雷,声震原野。赵普、赵光义分开众人,进入赵匡胤的卧室,向他报告外面的情况,诸将领们则汇集到赵匡胤的门前,在瑟瑟的寒风中伫立呐喊。赵匡胤闻声披衣而起。昨夜的酒喝得太多,醉意犹在,步履蹒跚地走出大帐,惊愣地看着全副武装的将领们,。满脸狐疑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将士们群情激昂,喊道:“我等无主,愿立太尉做天子。”匡胤醉醺醺地连连推拒:“不可不可,你们把赵某看成什么人了,此事万万不可。 ”将士们一齐喊道:“太尉若不应众人之请,我等绝不撤离!”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张晨风、高怀德、郑恩三人从人群中蹭蹭蹿了出来,几步冲到赵匡胤面前,不容分说,将手中一件早已备好的绣黄龙袍硬披在了赵匡胤身上。紧接着,赵普、赵光义与张晨风、高怀德、郑恩等率先双膝跪地,高呼万岁。众将领们见状,齐刷刷地跪了一片,万岁之声直冲云霄,声震数里。

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天际的一片云海中升起,万道金光喷薄四射,照亮万里长空、山川大地,陈桥驿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霞光之中。黄袍加身的赵匡胤胸中储满了将要振翮九霄的豪迈,他的脸上仍泛着酒醉后的微红,这微红下面,隐含着难以自抑的狂喜。

在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赵匡胤跨上他那匹千里追风赤麒麟。身边是书记官赵普、胞弟赵光义和他的一班亲信。千军万马跪伏在他的身前,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等待着这位皇帝发号施令。

赵匡胤显得十分冷静。他深知,欲举大事必须号令统一,军纪严明,毫无秩序的乌合之众难成大事。他面色冷峻地看着众人,突然朗声说道:“汝等为贪图富贵,拥立我做天子,陷我于不仁不义。我有号令,汝等能够遵从否?若不遵从,我赵某决不当这个天子,愿众位另请高明。”下面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呼喊:

“我等愿遵号令!”

匡胤略一停顿,长舒一口气,仍面色严肃地说道:“少帝与太后,都是我赵匡胤北面臣事过的,朝中大臣也都是我比肩共事之人。尔等进入京师之后,不得惊犯皇室,凌辱朝贵;近世帝王起兵,每每放纵兵卒,肆行剽掠,祸乱京师。我今入京,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倘有劫掠百姓,抢劫府库财物,滥杀无辜者,立斩不赦!若能听命,必有重赏。”众人急忙连声应诺,一齐高呼道:“唯太尉之命是从,唯太尉马头是瞻。”

匡胤见众心归一,这才命令整集部伍,掉头向汴京急速进发。

赵匡胤率宿卫禁军返回东京汴梁,把守城门的王昌放立即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赵匡胤再次下令严明纪律,秋毫无犯。将士们秩序井然地行进在京城大街,市井店肆和百姓之家皆安然无事。这次兵变虽说是五代以来历次兵变的延续,但士卒不抢掠,秩序不混乱却是绝无仅有的,惊恐万状的市民们很快便平静下来,京城又恢复了常态。

赵匡胤率大军进城时,例行公事的早朝还没有退。当负责向执政大臣通报拥立消息的潘美说明情况之后,满朝大臣无不惊愕。宰相范质和王溥既惊且悔,惊的是兵变如此突然,朝廷上下一无所知;悔的是不该轻信军情急报,仓促派赵匡胤出兵。范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一把抓住王溥的手臂,带着哭腔说道:“仓促遣将,吾辈之罪也。”因用力过大,竟将王溥的手腕掐出了血来。王溥却浑然不觉,两眼定定地看着范质,呆愣良久噤不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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