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是市场经济中的道德规范,它在交易双方的行为中得到体现。如果卖方提供了在品质、性能、交货期、售后服务等方面都符合他自己承诺的产品,如果买方提供了足够的货币,那么双方之间便成交了一宗有诚信的交易。企业通过每次交易,可以渐渐地在消费者心目中形成诚信的形象,获得不借助于广告手段的品牌效应。这是很多企业都希冀以求的。
然而,诚信并不是市场经济体制中原本就有的,它需要制度的、伦理的力量约束才能在企业行为中产生。它的破灭,也是因为制度、伦理力量太弱,不足以制约“利润至上”的原始心态的无限膨胀。
三菱汽车公司为什么敢几十年来一直干着隐瞒产品缺陷的违法事呢?首先因为它知道监管部门不可能发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知情人的举报,光靠监管部门的每年一次的例行检查,三菱汽车公司的违法行为说不定至今还在继续。
但是,光靠行政力量来监管有十几家企业、每年生产近千万辆车的大产业,也是很困难的。因此,同时还需要企业自身的伦理约束。需要经营高层的良知、良心。良知就是要知道只有守法才能保证企业安定生存。良心就是不要干利己害人的坏事。只有站在企业组织顶端的人有了良知、良心,企业才能有守法的氛围形成。
三菱汽车公司的经营高层显然缺乏如此的良知、良心,他们心目中只有企业自身的利益,那就是扩大销售规模,增加利润。将有缺陷的车辆回收修理,要准备甚至重新设计、制造零部件,要投入大量的人力来检修、更换零件。并且这些人力、物力的投入带不来任何直接收益。对三菱汽车公司这样唯利是图的企业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在三菱汽车公司里,市场品质部是专门负责召回事务的。但在“想方设法不召回”的主流思想的压力下,这个部门的业务实际上变成了如何隐瞒缺陷。不召回,不仅给企业省钱,那些在缺陷产品的设计、制作过程中有责任的人也可以逃避责任。按三菱汽车公司的制度规定,对这些人是要进行处分的。所以,与缺陷产品有关的人就竭力地否认缺陷。
在三菱汽车公司,如果某个董事进行了对扩大生产、销售不利的产品召回,在董事长、总经理的眼里,这个董事就是“无能”,就别想再晋升了。所以,董事们对部下的报来的此类消息都装作听不见,而仅把好消息作为自己的功劳朝上传递。董事层是这样,下面也都如此效法。因为把上司不愿听的信息报上去,当然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坏”信息都被深深地掩埋在了各个基层组织。这样,每个人都有隐瞒产品缺陷的动机和利益,整个企业就变成了一部制造安全隐患的疯狂的机器。对于这种状况,其最高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2000年10月2日的《日经商务》就不客气地指出:“在酿就这种风气中起决定作用的,是比现任总经理河添克彦早三任的中村裕一原总经理。”
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容忍缺陷产品,且不说被发现了要受法律惩罚,难道就不怕失去顾客吗?有人分析道,三菱汽车公司是不担心没有市场的。因为三菱汽车公司的产品相当大的比例是销给了三菱集团的企业、员工以及各种关系户。如2003年三菱汽车公司的销售量为359000辆,其中的一半都是与三菱集团有关的企业和个人购买的。三菱集团是由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三菱财阀演变而来的,包括三菱重工业、三菱商事、东京三菱银行、三菱汽车等企业。据称,十个日本人中就有一个人与三菱集团有关系,可见三菱集团的势力之大。
并且,三菱重工业、三菱商事、东京三菱银行还是三菱汽车公司的股东,当然也不会看着三菱汽车公司垮台。即使1996年美国子公司的性骚扰事件、1997年给“总会屋”送钱事件以及这次藏匿产品缺陷信息事件,都丝毫不能动摇三菱集团对三菱汽车公司的援助。三菱重工业公司的总经理曾说:“如果三菱汽车垮了,共同享有三菱品牌的整个三菱集团的信用就会受到损害,并且每年400亿日元的交易额、价值420亿日元的三菱汽车公司的股票也都将丧失殆尽。”
所以,三菱汽车公司隐瞒产品缺陷的违法行为,是有其深厚的社会基础的。
另外,历史形成的企业素质,也是造成三菱汽车公司隐瞒产品缺陷的违法行为的重要因素。
三菱汽车公司是1970年成立的,而它的前身是三菱重工业公司的汽车部门。三菱重工业公司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军队使用兵器的主要生产厂家,它曾制造了当时最大的弩级战舰“武藏”号、小型但持续飞行距离长的“零战”战斗机,技术范围十分广,曾被称为日本的“机械百货店”。三菱汽车公司成立时,丰田、日产两大企业已经分别占据了汽车市场的30%左右,但三菱汽车公司的第二任总经理久保富夫毫不示弱,曾常说:“我们是支撑了日本军的‘三菱航空队’,等着瞧吧!”久保富夫本人曾是日本空军使用的“新司侦”号侦察机的主任设计师。他之后的两任总经理曾根嘉男和东条辉雄也都是日本军用飞机的设计人员。1989~1995年任总经理的中村裕一的办公室里,陈列着“零战”战斗机的模型。对技术的自负,不仅历届总经理有,也在整个技术人员队伍中蔓延着,使他们不甘心承认在设计、制造上的缺陷。
那段制造嗜血机械的历史,在三菱汽车公司的企业体质上留下了“秘密主义”、“保身主义”的基因。当年在长崎造船厂制造“武藏”号时,日本政府把它规定为最高机密,连县知事、市长都不知道三菱重工的造船厂在造什么样的军舰。“零战”战斗机是在名古屋市的航空机制作所生产的。在那里,为了防止间谍窃密,飞机设计图被分解成若干部分,现场的技术人员也没有看过整体的图纸。这种习惯被保留了下来。有人说,在三菱汽车公司不关心别人干什么、自己负责范围出现了缺陷就设法隐瞒的风气十分严重。
汽车引起的交通事故是现代社会中最大的灾害。日本每年因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数约8000人。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交通事故都是因为产品缺陷,确实有很多事故是因为驾驶人及步行人本身的过失。然而,三菱汽车公司事件表明,因产品缺陷的事故也确实存在。
如果汽车存在设计、制造上的缺陷,如果这时的监管制度又形同虚设,如果企业经营高层缺少良知、良心,不尽快召回,那么,噩运将会降临在某个驾车人或行路人的头上。这就是三菱汽车公司事件告诉人们的严峻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