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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编造牛肉产地骗取补助金

2000年6月末发生的食物中毒事件,使雪印这个名牌之下隐藏着的丑陋暴露了出来,雪印乳业公司因此受到了信用坠地、销售骤减的社会惩罚。然而,一年半后的2002年1月,雪印乳业公司竟又爆出了丑闻!这次事件出在子公司——雪印食品公司身上。雪印乳业公司下有97家子公司,雪印食品公司是其中的一家,主要经营肉类产品。

2001年9月,在英国首先发现的疯牛病也出现在了日本。日本政府决定自10月18日起对国产牛在屠宰时全部进行检查,防止病牛肉流向市场。对在没有实施全部检查之前生产的国产牛肉,由国家出钱回收后焚烧处理。雪印食品公司利用这个制度,将从澳大利亚进口的牛肉伪装成国产牛肉,骗取了国家的补助金。

雪印食品公司的澳大利亚牛肉存放在一家叫作“西宫冷藏”的公司的冷库里。2001年10月下旬的一天,西宫冷藏公司经理水谷洋一接到了雪印食品公司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的电话:“国家的疯牛病对策出来了,想请你帮点儿忙。我们这两天去给冷库里的库存换包装,到时候你们的工人就不用到场了。”

往常,当客户企业到冷库出、进货时,冷库的工作人员都是要到场的。但这次雪印食品公司既然提出不需要冷库的人参与了,水谷洋一也不好说什么,也就答应了。10月31日那天,菅原哲明等8个人带着印有“国产牛肉”字样的纸箱,进了冷库。这些人在冷库里把澳大利亚牛肉从原来的包装箱中取出来,装进了国产牛肉的箱子,总共是12.4吨。完事之后,菅原哲明要水谷洋一把腾空了的澳大利亚牛肉的包装盒处理掉,开出澳大利亚牛肉出库、国产牛肉进库的证明。并且要把总重量写成13.8吨。水谷洋一感觉不对了:这不是在作假吗?他向菅原哲明提出了疑问,但菅原哲明却说:“你不要管那么多,照办就行了!”对于客户的要求,水谷洋一无法拒绝,但心里却不痛快。

菅原哲明为什么要伪造牛肉产地、假造出入库证明呢?原来,政府为了消除疯牛病的隐患,要烧毁没有经过检查的牛肉。为了不让企业因此而受损失,政府决定付费回收这些牛肉,企业只要拿出国产牛肉的入库证明,就可以拿回这些牛肉的购买费用。澳大利亚牛肉1千克是500~600日元,而国家回收价是1114日元。菅原哲明的这么一倒腾,不仅可拿回购进澳大利亚牛肉的钱,每千克还可以赚400~500日元。至于他为什么还要在库存数量上加上1.4吨呢?据说,他最初向公司申报时,说有13.8吨,但实际上库存只有12.4吨。为了保持说法一致,他就又从加工厂调来了1.4吨的进口牛肉补了上去。并且,他申报回收的牛肉中,竟有4吨是1~4年前生产的、没有销售出去的剩货。日本冷冻肉的保质期一般为两年,但过了1年的肉基本上就没有人要了,即使打折也卖不出去。这个中心长利用回收政策没有规定生产期限的漏洞,把陈货全部抛出去了。据调查,菅原哲明不光把进口肉变成国产肉,还把日本北海道出产的牛肉谎称为熊本县的牛肉卖了出去。日本第一次发现疯牛病是在北海道,这使得北海道产的牛肉销售成了问题,于是该人就把库存的几十吨北海道牛肉的产地,改成了没有疯牛病出现的熊本县。

2002年1月17日,是1995年发生的阪神地区大地震7周年的纪念日。水谷洋一的手机响了,菅原哲明在电话里大声地说道:“当年地震时,大家都吃了不少苦。总算熬过来了!有空来我们这里玩呀!”从菅原哲明的没头没脑的电话里,水谷洋一听出了另一种意思:他在炫耀作假的胜利!因为从这天开始,按照国家疯牛病对策,收购了的牛肉将要被分批处理掉。也就是说,菅原哲明用来骗取了国家补助金的、实为澳大利亚产的伪造国产牛肉将要被销毁,菅原哲明作假的物证也将从此消失,他的作假就彻底胜利了!

水谷洋一,这个48岁的汉子对于这样明目张胆的恶劣行为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不顾个人得失站了出来,揭发了雪印食品公司的罪行。他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他的事业的全面毁灭。冷冻仓库这个行业,就是靠客户存放货物收取保管费而生存的,如果得罪了客户,就断了自己的生意来路。但水谷洋一却毅然决定揭露雪印食品公司的造假行为。对于如何揭露,他动了脑筋。他没有向监管部门投诉,也没有向警方举报,而是选择了向媒体公开的方法。

2002年1月23日上午,水谷洋一在自己的“西宫冷藏”公司,约见了近30名媒体人士,叙述了自2001年10月下旬以来雪印食品公司作假的整个经过,并对自己在客户要求下出具了假证明表示反省。水谷洋一那具体、详细的揭发,把雪印食品公司恶劣行径彻底地抖搂了出来,即使谁想把它掩盖起来,也不可能了。雪印食品公司没有丝毫反抗,立刻就表示承认。作为监管部门的农林省、所在地的兵户县政府以及警方也根据水谷洋一的告发,开始了对雪印食品公司、西宫冷藏公司的调查。

雪印食品公司1月23日下午1时,公开承认了谎报的事实,讲出了事情的经过。该公司在2001年11月就曾接到过一个自称是关西人的男子的举报,当时派了一个部长去关西肉品中心调查,但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矢口否认,那个部长看了报表等资料,也没有发现破绽,也就把这事给搁下了。至于向雪印食品公司举报的人是谁,现在也不清楚。有可能就是水谷洋一,他可能原本想让雪印食品公司自己来纠正不轨行为,不至于再在社会上丢面子、坏名声。因为变质牛奶事件刚过去一年多,雪印公司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向雪印食品公司举报后,没有看到他们改正错误的举动,所以水谷洋一才采取了向媒体公开的做法。也有可能这个举报者不是水谷洋一,而是另外一个不能容忍作假的人。

1月22日晚6时,也就是水谷洋一公开揭发的前一天的傍晚,雪印食品公司接到了媒体的电话采访,询问是否有谎报产地的事。该公司立即派了3个人去关西肉品中心调查。当天深夜,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终于支撑不住了,交代了伪造事实,说:“我知道这种事不应该做。但看到堆积如山的库存肉,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菅原哲明1978年从关西大学经济系毕业之后,就进入雪印食品公司工作,2000年4月晋升为关西肉品中心长。员工们对他的评价是:“对部下要求严格,工作认真。”客户对他的反映是:“一流的销售员。在卖东西上,没有人能超过他。”但同时也有客户反映,他经常与客户发生冲突。了解雪印食品公司内部情况的人如此评说道:“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过分重用能带来销售成绩的人。这些人成了干部,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追求营业成绩,根本不顾母公司的困难处境,彻底毁坏了雪印的信用。”

日本政府是通过“日本粉肠、灌肠工业协同组合”等6个行业团体来回收牛肉的。这些团体对企业的申请只进行书面审查,并不检查实物,这给谎报者留下了可乘之机。雪印食品公司是在2001年11月向“日本粉肠、灌肠工业协同组合”提出了申请政府补助的手续的。

作为监管部门的农林水产省,1月25日作出了对雪印食品公司的处理决定:全部取消对雪印食品公司的牛肉回收,并责令该公司自己销毁这些牛肉。

除了关西肉品中心之外,雪印食品公司下属的其他部门也申报了牛肉回收,总共有280吨。关西肉品中心的13.8吨是假国产肉,其他的真伪也就很难说了。农林水产省命令雪印食品公司停止牛肉业务、调查作假过程、惩处相关人员、保证不再重犯。雪印食品公司总共拿到了1亿9500万日元的补助金,这笔钱在2月12日全部退了回去。

农林水产省全部取消对雪印食品公司牛肉回收的决定,还真有些远见性。之后还真的发现了雪印食品公司的其他部门也在作假。雪印食品公司下属的总部肉品营业部和关东肉品中心也经营牛肉业务,这两个部门与关西肉品中心一样,也都谎报了产地,骗取了国家的补助金。这两个部门的造假发生在2001年11月1~5日之间。总部肉品营业部把澳大利亚、美国产的牛肉12.6吨先送往外部的加工厂进行加工后,贴上了国产标示。关东肉品中心则是把3.5吨美国产牛肉先卖出去,然后又买回来,谎称是国产肉,申请政府回收。3个部门造假的牛肉重量近30吨,占全部申请回收280吨的一成以上。另外,还发现两个部门申报收购的牛肉中,有634千克已经变色,是早已该报废的商品。就是说,雪印食品公司把过去没有卖出去的过期商品也拿来换钱了。并且,还发现雪印食品公司多年以来经常性地篡改品质保证期限,不光敢骗国家的钱,也在欺骗消费者,完全丧失了食品企业最起码的良心。

雪印食品公司的造假行为,从法律角度来看,属于《食品卫生法》中严禁的“虚假标示”行为,兵库县政府就此在2002年2月1日对关西肉品中心发出了无期限停止营业的处罚。次日,警方以谎报产地、骗取1亿9500万日元为由,对雪印食品公司总部肉品营业部长和科长、关西肉品中心长3人进行立案侦查,同时对雪印食品公司在各地的30处设施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查。

子公司雪印食品公司的造假行为,对于正在承受着变质牛奶事件后果的雪印乳业公司,无疑又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打击。许多学校宣布停止使用雪印牌的所有产品,大超市、百货商店的货架上,几乎看不到雪印的商标了。变质牛奶事件后,硬撑了一年半的雪印乳业公司,这次简直要彻底崩溃了。

伪装国产牛肉事件也给监管部门的农林水产省上了一课。对于收购国产牛肉的实施方法,政府官员们最初根本没有考虑要对申请内容进行审查。只要企业申报,形式上手续齐全,不需要检验所申请的实物,就可决定收购。这个政策一出台,就有人批评说:“这简直是撒钱政策!”这个政策实际上是给投机取巧者提供了机会,诱发了生意人藏在心底的邪念。据说,当时伪装国产肉成为热点商机,甚至因此引起了进口牛肉价格上涨、伪装用纸箱的订货猛增的现象。

雪印食品公司谎报产地的事发后,农林水产省在对违规者作出处分决定的同时,也对自己的监管方式进行了反省,决定对尚存在各地仓库、没有销毁的牛肉实行检查。当时总共回收了12626吨的牛肉,已经焚烧销毁了626吨,还剩下12000吨。农林水产省原想对这些全部进行目测检查。但数量太大,估计至少要1年的时间才能查完。因此,最后决定抽查。所谓目测检查,就是看外观。美国企业在切割大块牛肉时的部位与日本不尽相同,且美国产牛肉的脂肪较少。所以美国产的牛肉,还算比较容易辨别。但雪印食品公司造假者们是专家,他们谎报产地用的牛肉不是美国产的,是澳大利亚产的。日本的“丸红畜产公司”在澳大利亚经营牧场,专门生产日本人喜欢的脂肪较多的牛肉,并且牛肉的切割方式也和日本一样,对这样的牛肉,从外观上是很难分辨出其产地的。所以,在有经验的造假者们面前,目测检查的效果是很有限的。

回收牛肉这个政策的总预算为239亿日元,但究竟是哪些企业把钱领走了,作为监管部门的农林水产省竟没有保留相关资料。2月13日,有媒体向农林水产省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只有关于牛肉保管的场所、重量和种类的资料。然而,要对收购牛肉进行抽查,追究责任,怎么能没有企业的名单呢?不过也难怪,因为官员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检查,所以不需要企业的名单。

农林水产省好不容易做出的抽查决定,引起了各方面的强烈反对:抽查能保证把造假行为都查出来吗?屡屡露怯的农林水产省这次老实地听从了社会呼声,决定要对所有收购的牛肉进行开箱检查。一检查可了不得了,原来造假的并不止雪印食品公司一家,至2002年6月7日为止,就发现有16家企业申报收购的7.1吨牛肉中,有的是过期产品,有的是带骨牛肉,都不符合收购条件。可见全部检查还是有必要的。

政府之所以决定要收购没有实施全部检查之前的牛肉,是要“亡羊补牢”,尽量减少疯牛病的风险。但在政策实施的监管方面,不知官员们有意敷衍还是无力顾及,使这个政策节外生枝,屡出纰漏,为奸商们提供了赚取不义之财的机会,给政府的脸抹了黑。

执行收购牛肉政策的部门,是农林水产省的“畜产部”,这个部在那年被撤销了。当时,日本行政改革气势正盛,农林水产省也在被整改之列,但畜产部在这时被撤销,与其在收购牛肉政策执行中的窝囊表现不无关系。为了加强对疯牛病等的对应,政府内阁府中另设了“食品安全委员会”。

雪印食品公司在谎报牛肉产地事发前,已经出现亏损了。事件发生后,不仅生肉业务被勒令停止,灌肠等熟食品也因超市等的抵制,销量骤减,整个销售额只有从前的两成了。商品卖不出去,资金也就周转不开了,雪印食品立刻陷入了濒临崩溃的危境。

母公司的雪印乳业公司这时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好决定解散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2月22日,雪印食品公司举行了临时董事会,决定经临时股东大会通过后,在4月底解散,母公司的雪印乳业公司拿出250亿日元来偿还进货商等的债务。

4月26日,雪印食品公司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决定选任包括总经理在内的现任董事6人为清算人,负责善后事宜,公司于4月30日正式解散。从1月23日被揭发谎报牛肉产地算来,仅仅只有3个月,这个雇用正式员工945人、小时工981人的企业就彻底崩溃了。

5月5日,警方以诈骗嫌疑为由逮捕了雪印食品公司总部肉品营业部长昌山茂、总部灌肠事业部副部长广濑正夫、总部灌肠事业部科长杉山静夫、关东肉品中心长田琦佑辅,当然还有那个引发了“西宫冷藏”经理告发的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同时对参与造假的员工12人也在检察厅立了案。

5月10日,警方以伪造产地标示、违反《食品卫生法》罪为名,对雪印食品公司和包括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在内的8名干部立案送检。但检察厅决定对其中3人和雪印食品公司暂缓起诉,理由是那3个人属于协从,企业则已受到解散的社会惩罚,最终只将昌山茂等5人以诈骗罪起诉。其中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还因伪造产地标示、违反《食品卫生法》罪被追加起诉。

5月18日,警方又将雪印食品公司的董事樱田弘巳和井上正躬,以涉嫌诈骗为由逮捕了起来,并对两人的住宅进行了搜查。同时,也搜查了总经理吉田升三的住宅,理由是与涉嫌诈骗相关。

雪印食品公司的案件中,判决结果先出来的是伪造产地标示、违反《食品卫生法》一案。6月7日,神户简易法院判决对关西肉品中心长菅原哲明等4人分别处以了20万~30万元的罚款。

6月8日,神户地方检察厅决定将董事樱田弘巳和井上正躬以诈骗罪起诉,讼词中称两人与部下5人同谋,在向国家申请收购的280吨牛肉中混进了30吨进口牛肉,骗取了1亿9500万日元的补助金。然而,这两人对起诉内容表示否认,称:“那都是手下的人自己干的,我们从来没接到过伪装产地的报告。”可是,部下的肉品营业部长昌山茂等却说:“我们向上司报告了,并得到了首肯。”检察方面认为部下的供词可信,就此提出了诉讼。在同一天,检察方还决定对卷宗送检的参与造假的12名员工暂缓起诉。

对谎报产地、骗取补助金一案的初审,于7月24日在神户地方法院举行。在法庭上樱田弘巳和井上正躬仍否认指示、认可造假,但昌山茂等5名被告却一口咬定说向他们做了汇报,得到了认可。检察方要求对樱田弘巳、井上正躬两名董事分别判3年、2年6个月的监禁,对昌山茂等5名干部各判2年监禁。

11月22日,对昌山茂等5人的判决结果出来了:各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期执行3年。判词中称5被告“利用国家制度作恶,背叛了国民的信任,只考虑企业利益,其罪行甚为恶劣。被告的责任很重,但能深刻反省”。反省的态度,使5个被告免去了牢狱之苦。判决词中披露了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在肉品行业,长久以来存在着伪造产地的习惯”。也就是说,造假在整个肉品行业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也许也是从轻判处的一个原因。

对樱田弘巳、井上正躬两名董事的审判结果,一直到2004年7月13日才出来,法庭认为被告无罪。因为两被告本人否认起诉罪行,除了部下的指控以外,也没有新的证据能证明两人参与、认可造假,并且部下的供词中有不合情理地方和改变说法的地方,不足为信。还认为5个被告的部下想减轻自己的责任,想把两个董事拉进来。还认定他们与樱田弘巳董事有矛盾,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樱田弘巳以前曾主张要缩编他们所在的肉品部门。检察方对这个判决表示不满,但一直到上诉的期限——7月28日也没有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就放弃了上诉。

于是,对雪印食品公司伪造牛肉产地、骗取补助金的法律惩罚,以5名中层干部有罪判决的结果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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