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圉论楚宝①
王孙圉聘于晋②，定公飨之③。赵简子鸣玉以相④，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⑤？”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⑥？”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日观射父⑦，能作训辞⑧，以行事于诸侯⑨，使无以寡君为口实⑩。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注释】①这篇文章选自《国语》的《楚语》下篇。记的是春秋时期赵简子和王孙圉（yǔ）两人在一次宴会中的谈话。赵简子这种人关心的不是政治上的大事，而是计较装饰品的好坏。王孙圉则反对这种态度，主张重视国家的福利。他的言论，代表了多数人的意见，表达了当时多数人的愿望。②王孙圉：楚国的大夫。聘：古代国与国之间遣使访问。③定公飨（xiǎng）之：定公举行宴会招待他。定公，晋定公，名午。飨，宴飨，请客吃饭。④赵简子：赵鞅，晋国的大夫。鸣玉：佩玉在人走动时相触发声。相：相礼，赞礼。举行礼节时，作辅佐的事。⑤白珩（héng）：楚国的美玉。珩，佩上的横玉。⑥几何：多少，指所值多少。⑦观（guàn）射（yì）父（fǔ）：楚国的大夫。⑧训辞：外交上的辞令。⑨行事：交结，交往。⑩口实：话柄。左史倚相：倚相，人名，他作左史的官。道：陈述。训典：先王的书。叙百物：安排各种事物。叙，排次第，安排。百物，百事。上下：上，天神。下，地神。说：同“悦”，取悦，乎：于。顺道其欲恶：顺从鬼神的意志行事。道，同“导”，行。欲恶，所喜爱的和所厌恶的。怨痛：怨恨。薮（sǒu）：大的湖泊。云：云梦，泽名。连徒洲）：，连接。徒，洲名。这是说云梦泽与徒洲相连。箭：一种小的竹子，也称箭竹，茎坚硬可以为箭。龟：龟甲，可用它卜吉凶（古人的一种迷信）。珠：古代传说珍珠可以抵御火灾。角：可以做弓弩。齿：象牙，弓的两头叫弭（mǐ），用象牙装饰，称为象弭。皮：虎豹皮，可以做兵车的皮褥子和盛弓箭的袋子。革：犀牛或野牛的皮革，可以做甲胄。羽：鸟羽。毛：牦牛毛，可以装饰旗子。所以备赋：用它来供给军事上需要。所以，用它来。赋，这里指兵赋。戒不虞：防备意外的事件。戒，警惕，防备。不虞，料不到。共币帛：供给礼物。共，同“供”。宾：（以宾礼）招待。享：贡献，馈（kuì）赠。好（hào）币具：贪图礼物。好，嗜好，贪图。皇神相（xiàng）之：大神照顾。皇，大。相，辅助，照顾。保：安。圣：指有德有才的人。制议：制，创制。议，讨论。百物：百事，指政事。玉：祭祀时候用的玉。嘉：美好的。宪（xiǎn）臧否（pǐ）：宪，显示。臧否，善恶，吉凶。珠足以御火灾：珠能防火。古人说珠是水精，所以有这种不正确的说法。金足以御兵乱：金，铜。春秋时兵器大都是青铜铸成。所以说金足以抵御兵乱。哗嚣（xiāo）：声音杂乱。这里指鸣玉之声，含讽刺意味。
【译文】楚国大夫王孙圉出使到了晋国，晋定公亲自设宴招待他。（这时）有一个叫赵简子的在场作陪，他问王孙圉：“楚国的美玉白珩还在吗？”王孙圉答道：“还在。”简子又问：“这种宝贝价值多少呢？”王孙圉答道：“（我们）并没有把它当作宝贝。楚国常作为宝贝的是如下三方面：观射父这人善于外交辞令，结交各诸侯国，使他们无法拿我们的国君作话柄；再有一个左史叫倚相的，善于宣讲先王的书，安排各种政事，早晚还能把对善恶的意见进献给国君，使国君不忘先王的功业；他又能上下取悦鬼神，顺从鬼神的好恶行事，因而使神明没有怨恨楚国。
此外有一个大湖叫云梦，与徒洲相连，它是铜、木、竹、龟、珠、角、象牙、皮革和羽毛的出产地，（这些东西）可用来供给军事上的需要，防备意外的祸患，可用来提供礼物奉献于诸侯。倘若诸侯过于贪图礼物，便拿外交辞令来说服他；有了对于发生意外变故的防备而神明又加以辅助，那么我们的国君就不致得罪诸侯，国家和老百姓也就得到安宁了。这才是楚国的宝贝啊。至于白珩这东西，（不过）是先王的玩物，算什么宝贝呢！我听说国家的宝贝只有六种：有才有德的人能创制和论辩各种事情，所以是宝贝；祭祀的玉器能保护庄稼（祭祀神明得到保佑），使得免遭水旱之灾，所以是宝贝；占卜用的龟甲能显示吉凶，所以是宝贝；青铜可制兵器以防兵乱，所以是宝贝；山林湖泽能供给财物，所以是宝贝。至于佩玉相击能发出各种各样的美声，楚国即使属于蛮夷之地，也不能把它当作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