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一些学业顶尖的大专家大学者甚至泰斗级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中却常常是低能儿,学业上的辉煌和生活中的愚笨形成鲜明的对照,因此常常为庸人所诟病,为那些学业上一无所成而生活上非常精明的聪明人所讪笑。
“文革”期间,一部电影中有一个传遍全国的可笑细节:一位教授在讲课时大讲“马尾巴的功能”,这部电影因其在全国只有几个样板戏几部电影的文化荒漠期得以传遍全国,“马尾巴的功能”因此也成为全国人民讥笑知识分子的一个范例。电影编导者的意图非常明显,通过这个可笑的书呆子的形象来讽刺挖苦知识分子是书呆子,在火热的社会实践面前却研究毫无用处的“马尾巴的功能”,以证明“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真理。这一形象收到奇妙的效果。
与“马尾巴的功能”不同,“文革”后尊重知识之风渐盛时推出的知识分子典型陈景润也是个书呆子。能解出世界数学难题,却不懂生活,走路头撞树还会问是怎么回事,商店营业员少找给他1毛钱,他可以花2毛钱乘汽车去要回来。人们在茶余饭后笑谈这位数学奇才的书呆子行径时,已经没有了“马尾巴的功能”中的那种蔑视和轻慢,在善意的讪笑中透露的是对笨拙的可爱的欣赏。
古人云:读书明智。
民谣云:书读多了人变傻。
毫无疑问,哲学是世界上最能使人聪明的学问。按照这个逻辑,学哲学的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不见得。
何以见得不见得?
有事实为证。
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哲学所逻辑专家申有鼎,与金岳霖同时代,著名的逻辑学家,一个学业精湛的大学者。但是,大学者有时却显得既迂且呆,并且迂得可爱呆得可爱。
申先生因沉迷学业,误了个人婚事。年岁渐长方找到一个在工厂工作的对象,于是两人商定结婚。
彼时结婚登记要开介绍信。这位申大专家兴致勃勃来到单位开介绍信。“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工作人员问。申有鼎一愣,摸摸脑袋,竟想不起来。怎么办?申大专家是个聪明人,有办法,问对方单位!于是他拎起电话,找到爱人所在厂的人事科。
“你好你好,我问个事,你们厂一个女同志最近要同中科院哲学所的申有鼎结婚,你们知道吗?”申大专家问。
“知道啊。”对方答。
“请问她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问她名字干什么?”
“我就是申有鼎,要开登记证明,想不起她名字了? ?”
对方手拎话筒,惊愕得张大嘴巴无法合拢。
结婚忘了未婚妻的名字,这在全世界恐怕绝无仅有!
想不起未婚妻名字已属罕见,居然还有人忘掉自己名字!
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故事也发生在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哲学所,主角是申有鼎的同事金岳霖。
金岳霖,“中国哲学第一人”,一个泰斗级的人物。
泰斗也是个书呆子。他不爱做官,他有一名言:“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20世纪50年代初,周培源要他出任清华哲学系主任,金老不想干,但周坚持,无奈,他只好到系主任办公室办公。可是他却不知道“公”是怎么办的,就恭恭敬敬地在办公室里呆着,见没人找也没事,呆了半天又跑回家去看书了。
后来学校只好解除他的行政职务。
他不光因为是著名哲学家和逻辑学家而出名,还因为他对爱情、友情的忠贞不渝而著称。他与梁思成是好友,他与梁都爱上了才女兼美女林徽因,最后,林与梁终成眷属,他却因此终身不娶。
这样一个大学者,学术上的权威,其智商之高非常人可比。然而在学业上他聪明之极,在生活上却常常闹出常人无法想象的笑话,这不,连自己姓甚名谁也给彻底地忘了。
一次,“金泰斗”乘人力车外出办事,坐在车上,满脑子思考着一个哲学问题,突然有所悟,于是马上想到要与好友陶孟如交流,遂急令车夫停车,跑到路旁的电话亭前打电话。
电话拨通了。
“我找陶孟如。”
“您哪位?”陶孟如的女佣在电话里问。我哪位?金岳霖一时竟想不起来。于是说:“我是陶孟如的朋友,请他说话。”可是这个佣人是一个较真的人:“您贵姓?”金岳霖摸摸自己的脑袋,竟还是想不起来自己“贵姓”。无奈,“泰斗”只好央求女佣高抬贵手,让他与老朋友通话。女佣却恪守职责,不予通融。金岳霖急了,却又无奈,转而向自己的车夫王喜求教。“我是谁?你知道吗?”车夫王喜那时刚给他拉车,还叫不出这位大名鼎鼎的学者的名字。但他依稀记得别人都叫他金博士。“别人都叫你金博士。”金岳霖一拍脑门念了声“阿弥陀佛!原来我姓金啊!”这下终于想起来了。
这件事被他的好友陶孟如向外界泄露了,传遍学界,成为他的那些好事之徒的朋友茶余饭后的笑谈。
徐州女作家、女诗人、女画家、女剧作家袁成兰曾写过她的夫君,那是一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间不懂人际交往”的知识分子,一个历史学教授。这位书呆子经常在走路时思考问题,思考问题时目不斜视,连老婆都认不得了。袁成兰写自己的丈夫有个细节很有意思:一次她从乡下回来,下了车,肩扛手提,大包小包的很是不便,恰逢丈夫放学,这下好了,丈夫该帮自己的忙了吧。谁知丈夫脑子里正在思考问题,见了她点头一笑,继续走路。她奇怪了,丈夫不认识自己啦?便故意不与他招呼,紧跟着他,但见他目不斜视,继续前进。她累得满头大汗,他旁若无人。直到家门口,他进了门,准备关门时才发现乡下人进城模样的妻子,于是惊讶地问:“你回来啦?”见妻子肩扛手提,累得汗流满面,这才醒悟:“刚才我好像在哪里看到你了,对对对,当时看到你,我觉得像个熟人? 呜呼哀哉!老婆成了熟人,倒真是个熟人,同床共枕数十年的熟人!天下哪有这样的书呆子?
记得在杭州大学中文系上写作课时,班主任李孝华老师曾讲过杭州大学老师的趣闻逸事,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故事是这样的:杭州大学物理系的一位老师外号叫“滑轮烧鸡”,此君在下乡搞四清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时常感饥饿难忍,偷偷买了一只烧鸡,又不忍一次吃完,于是就用一个滑轮将烧鸡吊至帐顶,睡觉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下享用。然终被发现,于是就有了这个外号。
“滑轮烧鸡”常来不及吃早点随便买了个烧饼装在口袋里就来上课,讲课时讲着讲着肚子饿了,于是对学生说:“你们先温习几分钟。”于是背朝学生,当堂啃食大饼。又常因吞食过快而噎住,于是伸长脖子,作鸭子吞咽状,惹得同学直乐。
某日,“滑轮烧鸡”一早在菜市场买了只甲鱼,随手装在老棉袄的大口袋里就直奔课堂上课。不想这甲鱼是个活物,对这个临时寓所并不满意,上课期间就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张望,吓得女学生大叫。“滑轮烧鸡”就用手拍拍口袋,甲鱼忙把头缩回去了。他继续讲课。可是才一会儿,甲鱼又伸出头来,于是他又拍,如是者三。学生皆无心听课,专望其口袋,一见甲鱼探出头来,便开心大叫,哄堂大笑,教室秩序大乱。
我的叔叔是位医生,交游甚广。他讲了一件事,倒也颇值得一乐。我老家有位专家,专业非常了得,就是不懂生活,年逾四十而无妻,许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每次女子与他见面后就再也不愿意与他继续交往。他面目狰狞,丑陋无比?非也。原因何在?众皆猜测纷纭,不知所以。一次,地区行署专员亲自给他介绍对象,于是男女在公园里见面。但仅见了一次面,那女子便再也不愿意与他交往。专员决心弄清缘由。经调查,真相大白:那天在公园两人见了面,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竟达10多分钟。女子感到浑身不自在。良久,他终于抬头凝视女性,咧了咧嘴,猛地甩出没头没脑没轻没重的一句:“你会生孩子吗?”女一愣,不禁悚然惊惧,转身狂奔而去。
“我没说什么啊!”面对专员的询问,他无奈地答,“我只是问她会不会生孩子。”专员闻其言,哭笑不得。
后来,他还是结婚了,居然还生出了孩子,这简直是人间奇迹!
的确,有些大智慧者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表现出非常可笑非常白痴的一面。对此,一些聪明人常常讥笑他们是书呆子。诚然,在这些聪明人面前,这些书呆子是既呆又傻。但是不呆不傻的聪明人能不能也像那些书呆子一样在某方面干出成就来呢?
(载《中华读书报》2008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