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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西江河疍:渐行渐远的渔歌(5)

礼艇划到女方船下后,要与女方的人对歌,通常会遭到女方歌手的故意刁难,所以男方的歌手必须能“唱”会“答”,把歌对通了方能把新娘接走。新娘身穿黑衣黑裤,头上盖着红盖头,有的还打着一把伞头系着红绳的黑伞,由伴娘扶过船去。待到男方船前,会有一群调皮的小伙跳入水中,故意摇晃礼艇,新娘如能在颠簸中稳当走上男方的喜船,就会赢得众人的赞赏,认为此女为人稳妥,能经得起风浪,必是个持家有道的好媳妇。新娘上船后,新郎要用扇子假装狠狠地在新娘头上打三下,以示夫威。然后新娘换上一套由男方置的新衣裤,也是黑色,称为“碌水衫”,与新郎拜堂行礼。喜船在江上慢速航行,每遇到一只船,都主动敬送喜烟喜糖,接受对方的恭贺。婚宴也在船上举行,船上活动地方小,就请朋友把船都泊在一起摆酒席,或是去租用专门用来摆酒席的排船。有钱的人家婚宴要摆三天,分为迎亲酒、大酒、散酒。婚礼结束后要在前来帮忙的人的船头上撒细米、糖饼,然后燃放鞭炮,叫做“分仓”以示谢意。

整个婚礼的过程都在水上进行,许多细节也显示出水上居民特有的生活智慧,体现出他们对水居环境的依恋之情。如今传统的水上婚礼已经绝迹,但由于其极具特色,一些老人(包括亲眼目睹过的岸上居民)还对其记忆犹新,笔者方能略知一二。

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上居民对此有着最直接的体会,因此,他们对水除了有依赖的感情外应该还有着敬畏的感情,这种感情反映在日常生活的中就形成了行为禁忌。如:船头的第一块船板不能坐,上船后脱下的鞋不能反扑着放,吃鱼的时候不能将鱼“翻身”,碗碟杯勺不能扣放在桌上,这些带着“翻”的动作的禁忌,隐意“翻船”,若违反了是会招来霉运的。

2、水上居民的祖先崇拜

关于水上居民的起源,据考证为先秦时期分布于两广一带的“百越人”,清《苍梧县志》中有记载:“昔秦始皇使尉屠雎监史禄凿渠通粤,杀西瓯王,粤人皆入薄业中,莫肯为秦,意此即其遗民欤……大抵皆舟楫为居,不通土人婚姻,不事耕织。其散处有扁舟枝桨,衣不掩骼。”

梧州的水上居民无人读过《苍梧县志》,也没有人去对自家的来源做一番考究,自然对此结论不置可否,从笔者的调查来看,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懂其中意思,也没有兴趣。当被问到祖先的起源时,个别老人给笔者讲了一个故事:

天地初开之时,神仙造人,他拿刀在自己身上割了一块肉,然后拿到砧板上去剁。肉块被剁成了肉末,神仙把肉末四下撒开,就有了遍地的人。末了一看,到处都有人了,只剩下水上还空荡荡的。但这时已经没有肉末了,怎么办呢?神仙低头一看,砧板上还留有些垛肉剩下的渣子,他就把这些肉渣用刀刮下来,撒到河里去。那这些肉渣变成的人该叫什么名字呢?神仙把刀“噔!”的一声砍到砧板上,说:“就叫疍(广东话音邓)家吧!”

笔者通过调查发现,知道这个故事的岸上居民要比水上居民多。一般来说,任何一个民族或族群通常都不太可能自己创造出贬低自身的传说,因此这个传说极有可能是起源于岸上的,而水上居民由于社会地位低下,长期受歧视,以至于部分人无意识地接受了这个传说,甚至由他们自己来流传。

在水上居民的住家艇上,一般都设有一个神龛,上面供着自家的祖先。区别于岸上居民的是,水上居民的祖先神位一般都只是写着“某姓门上列位祖先”的红纸,有的甚至只字不写,即使是新近亡故的亲人,也不会供其遗像。他们没有族谱,不设祠堂,绝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祖父辈以上的情况,只认祖父辈以下的亲戚。在水上居民的姓氏中,麦、彭、黄为大姓,但这三个姓氏当中同姓相认为亲戚的人并不占多数。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有三:

一、水上居民自古以舟楫为家,流动性大,彼此之间难以形成固定的联系;

二、社会地位低下,解放前甚至被禁止上岸居住,没有土地所有权,亦不能立宗祠;

三、文化水平低,无人撰写族谱。

不知道祖辈的详细情况,并不表示水上居民就不会拜祭祖先。逢年过节,除了给神龛装香上祭之外,他们还要在船头或岸边河滩上插上三注香拜祭,其中以清明节最为隆重。

在梧州市未实行火葬制度之前,水上居民的丧葬习惯是土葬,他们认为生前漂泊,死后应该入土为安。但由于居住在城市中,丧葬仪式也不会像在乡下那么复杂。老人咽气后,家属立即遣人到外家去报丧。棺木买来后停在岸边,外家亲人未到之前不能入殓装棺。外家亲人特别是舅父一到,死者的子女要跪下啼哭。入殓由舅父主持,子女必须跪着不能抬头看。装好棺后孝子孝女按男左女右的顺序跪在棺边守孝,有的人还会唱哭丧歌,歌的内容是回忆死者生前对自己的恩德,表达自己的悲痛和不舍之情。出殡之前孝子孝女吃饭时不能上桌,各种事情也要请人帮忙打点,然后给前来帮忙的人派“白利市”,一般是几分钱或几角钱不等,但必须是单数。有钱的人还会请八音和喃呒(道士)来打斋做道场,少则一天一夜,多则三天三夜。然后择单日出殡,出殡回来后即可脱孝服。孝子要给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每人派一个“利市”,若死者是高寿老人(80岁以上),还要加上一个寿碗,意为添福添寿。子女还可把死者生前穿过的裤子拿回自己家去压衣箱底,因为在梧州白话中“裤”与“福”近音。葬礼之后也会做“三七”,有的人还有隔年“捡金”的二次葬习俗。实行火葬后,丧葬仪式就更加简化了,也更经济和文明了。

土葬的坟地一般选在当时住家艇所停靠的地方附近的山上,往后只要住家艇还继续停在此地,他们也会像岸上居民一样在清明节时去拜山扫墓。若住家艇已经离开,则就在船头或岸边设香案拜祭,只是在他们的祭品中,一般都不会少了鱼。农历七月十四也是传统的祭祀节日,在这一天,水上居民除了拜祭自家的祖先之外,还会给枉死在水中的水鬼也烧上几注香,用纸叠成小船,上面点上蜡烛,放到水中去让其顺流漂走,是为安魂的水灯。

3、水上居民的神灵信仰

相对于陆地来说,水上的生活环境动荡漂泊,安全性较低,居民自然就会把超出人能力范围之外的安全感寄托在神灵身上。在梧州市内有天主教堂和伊斯兰教的团体,但水上居民中并无人信仰这两种宗教,他们自称信佛,但据笔者观察,他们其实是泛神信仰。在一些住家艇上除了有供祖先的神龛外,还另设一稍大的神龛供神灵,但大多数人家则把神灵和祖先供奉在一起,共享香火,并不另外写明。当被问到所拜何神,他们说是“天上地下八十八路神佛”,虽然没有人能够点出具体是哪八十八路,但主要有以下几位:

1、南海观音。其实是观音菩萨的女身化,相传她脚踏神鳖,平风定浪,所以为水上居民所崇拜。在这里观音的作用已经被大大地扩大,除了司保平安之职外,还要兼管去病消灾、招财进宝、男婚女嫁、养儿育女等等诸多人间欲望。

2、龙母娘娘。龙母是最具水上特色的神灵,在两广一带很流行。传说龙母姓温,出生在梧州藤县,生活在广东悦城。一天温女在江边洗衣,拾得一枚石蛋,拿回家后孵化出五条龙,因此被尊为龙母。龙是中国神话中司水的神物,船民们生活在水上,更是将龙母视为能救苦救难的菩萨。如今在梧州和悦城都建有龙母庙,香火很旺。

3、土地神。虽说水上居民生活在水上,但土地神却是他们拜得最多的神灵之一,有的在船头用纸贴着土地的神位,有的即使没有神位,在船头烧香之时也少不了奉一份给土地。长途行船的时候,不管在哪里靠岸,都要马上给土地烧香,船头三注,岸边三注,意为向土地禀报船家在贵地借宿,祈求保佑。笔者个人认为拜土地神是水上居民对自己的生活环境缺乏安全感的最佳证明。

4、灶君。灶君的神位在船尾厨房的锅台附近,一般也是一张红纸或是一个易拉罐制成的简易香炉。水上居民没有专门祭灶的节日,但逢年过节还是会给灶君上香,祈求锅碗不空,有米充饥。

5、镇舟之神。就像陆地上建房屋要上梁一样,造住家艇必须择吉时安放“龙骨”(木船底部最主要的轴)。后来造水泥底的住家艇虽然已经没有“龙骨”,但其形式还在。船民们还把住家艇船头一块略微凸起的船板称为“木龙”,以香火敬之,旧时禁止踩踏,禁止来月经和怀孕的妇女从上面跨过。现在船板演变成了门槛,禁忌取消了,但每逢初一十五还是会在门槛旁供上香。船民认为“龙骨”和“木龙”是整条船最重要的地方,对其恭敬,才能保佑船只平安。

除了以上几位,梧州水上居民根据各自的理解和家乡习俗供奉不同的神灵,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佛教中的菩萨、罗汉和佛;二是道教中的神仙;三是英雄,体现了中国汉族民间多神信仰的特点,无论天上地下有生命的动植物还是无生命的事物,只要与人们的生活有关,都被认为是有神灵司掌。其中最具特点的是,水上居民把自己的住宅——船看作是一个有生命的整体,这点从他们供奉的镇舟之神可以看出。虽说岸上居民也有供拜镇宅之神的习俗,但岸上镇宅之神有一个被人化了的形象,说明他是掌管此处住宅,若旧宅被毁另建或是乔迁新宅,只要继续奉其香火,他就会继续保佑新宅,如同官对民,长对幼的关系。而住家艇的镇宅之神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水上居民所供奉的只是船只的某个部件,如同生命体的某个器官:“龙骨”——脊梁,“木龙”——心脏,也就是说整条住家艇其实就是一个有灵的生命体,居民通过供奉与其对话,若船只被毁就等于一个生命的死亡,新船又是一个新的生命。船民与船的关系如同家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船是随其居民一起流动的,始终在一起,不像岸上的住宅是固定的,流动的只是居民。

至于英雄,就是人类历史上的某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因其功勋卓越而被后人供奉为神灵,如人们所熟悉的关羽关二爷。水上居民所供奉的英雄与岸上民间所供的大致一样,独特的是他们特别突出了毛泽东毛主席。水上居民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比较低,他们对执政党的理解只不过停留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干部都是共产党”上,再有就是一些从媒体上看到的新闻,仅限于做饭后谈资,少有深刻理解。但他们对毛主席的感情却十分深厚,笔者初入水上居民群体中调查的时候就发现大部分人家里都挂有毛主席的画像或是别的有关纪念品,问起来他们只是说怀念毛主席,因为他很关心船民的生活。随着调查的深入,还发现有些人家会在毛主席像前上香,直到后来在一个船民神婆的家里,笔者发现毛主席的相片是和观音、龙母等神像一起供在神台上的。据神婆说,毛主席(神)特别灵验,有求必应,而且特别保佑船民,很多人来这里请神都是请毛主席。其实近几年来在岸上也很流行把毛主席看作神,许多汽车司机都喜欢在自己的车上挂毛主席的小像章,认为他老人家会保佑车辆一路平安,有的湘菜馆甚至公然把毛主席的半身塑像供在大堂之上,香案供品一如供神。但对于水上居民来说,毛主席不仅仅是保平安旺财运的神灵,他们供奉毛主席,潜意识里更多的是对一个时代的怀念。据笔者调查,绝大多数水上居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不满,他们把问题归咎于政府对他们不够关心,40岁以上的人都会拿当下和毛泽东时代比,他们说那时候毛主席和政府十分关照船民,经常有救济物品发放下来,而且人人平等,不像现在,连低保都要有名额限制,大家都很穷,为什么张三家可以领低保而李四家就不可以?在此笔者不想对他们的判断标准作任何评论,只是为了说明他们崇拜毛主席的原因。

如果按照狭义的宗教定义来说,水上居民的信仰根本不能称之为宗教,他们和大部分中国汉族普通老百姓一样,并没有唯一笃信的精神对象。但他们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而且那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程度上的精神依托感并产生相应的价值观和道德标准,虽然说他们的某些道德标准不一定是社会所认同的,比如说他们相信溺水的人是水鬼为了解脱而选中的替身,所以一般都不会轻易出手相救。他们的信仰虽然是杂和的,但更多的是受到了中国传统道教文化的影响,对自然环境有一种既依恋又敬畏的感情。而他们对毛泽东的崇拜,却又体现了他们对人的力量的肯定,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他们仍然是处在被动的地位,期待受到他人的救助。总的来说,流动性和广泛性是水上居民信仰状况的两大特点,那实际上是他们对自己的传统水居环境的适应和对受到岸上文化冲击的消极的调和,同时也体现了他们对生活缺乏必要的安全感。

四、水上居民特有的风俗习惯

水上居民的风俗习惯除了上一节提到的婚俗、葬俗、祭祀等等,还有两个最具特色的风俗就是育俗和水上歌谣。

1、育俗

船民的小孩出生后,外家亲戚就会拿着猪脚、红糖、姜、小孩衣裳等礼物来贺生。主人要煲酸姜猪脚和红鸡蛋给客人吃,如果生的是女孩,一般还会加上一道“薄铲”(一种薄煎饼)。产妇在坐月子期间不能外出串门,小孩一般不做“满月”。小孩在会爬之后都被大人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拦腰缚住,或是把绳子从其前胸绕过,在背后打十字结,然后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船篷的梁上,有的还安上了滑轮使其能从船头拉到船尾,这样既能让小孩在船上自由活动又不必担心他会失足掉到水里。小孩就这样被系着,直到五、六岁他能完全稳当地活动为止。

2、水上歌谣

水上歌谣是船民们在长期的水上生活和劳作中创造出来的,用来抒发心声,传授劳动经验的一种方式。梧州水上歌谣历史悠久。《苍梧县志》载明朝黄棠古咏苍梧城诗中有一句“我爱清涟频击楫,渔歌随处有沧浪。”渔歌就是水上歌谣的一种。居梧州市文联的陈汉泉先生说,梧州水上歌谣基本上分为“歌”和“叹”两大类。“歌”包括滩路歌、娱乐的对歌、渔歌等,这类歌有七言句式,也有长短句,一般较为工整,将劳动经验和生活情趣融入其中,如《西江滩路歌》唱的是从贵县到梧州的水路情况和行船方法。《四季渔歌》唱的是一月到十二月西江中出现的鱼的种类,同时还描述了旧社会穷人凄凉的处境以及对恶势力的憎恨。

正月桂鱼下面上,穷人跌落贵家门,吃不饱来穿不暖,拳捶脚踢几凄凉。

二月鲇鱼下面上,鲇鱼嘴大会吞泥,自古穷人受人欺,鱼在深海难出头。

三月黄鲮下面上,黄鲮上浮满江游,刺利如刀唔易捉,齐心合力捉唔完。

四月黄鲡下面上,见天唔死实难生,流水三鲡塘网底,紧牵慢起装满鱼船。

五月虾公下面上,三枪两对水边游。六月秋鲮下面上,疏罾密网把它围。

七月鲩鱼下面上,半斤十两把它分。八月鳟鱼下面上,一年四季眼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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