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多灵秀,千里沃野,万里川。
北辰山,卧于巴蜀以北,山清水灵,常年云雾缭绕,个中福地洞天不胜枚举。
当中又属天衍峰最是灵秀,此处地势险而不燥,飞泉漱石,奇花星罗,又有无数珍禽瑞兽栖息繁衍。
天衍峰之巅,悬着一座大观,碧瓦青墙,与山色浑然一体,一望即显出尘之意。此观便是当今正道三大支柱之一,名动天下的天衍宗。
天衍宗,又名天衍剑宗,因宗内多以修炼仙剑,御剑飞行而得名。
天衍宗弟子,大多八岁入观,十岁修道,而后在宗内修习五年,待修为略有小成,便会被带到藏剑崖,去寻找与自己有缘的仙剑。
相传藏剑崖原本乃是上古仙帝,剑祖季弘铸剑之时所用的剑炉,季弘平生除却悟道修真,便是好这炼兵铸剑,一生所铸之剑,多如林木。待得其功德圆满,飞升而去之日,举崖剑吟不息,季弘不忍,便抽了道心一缕,留于这藏剑崖内。道心本与季弘一体,故有季弘铸剑之能,至此藏剑崖每有几年,便会生成一柄仙剑,只是这仙剑也有好有凡,谁人得之,全凭缘分。
这一天,天衍宗再次迎来了七年一度的“寻剑礼”,一峰四脉的年轻子弟,也行将与那可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仙剑见面,那份年少的喜悦兴奋,早已弥漫了整个藏剑崖。
作为陪同着进入藏剑崖,负责这群跳脱孩子们安全的乾坤,早已是见惯不怪了。
他环顾了一眼眼前的这群稚气未脱的孩子,心中不禁感慨,算了算,这已经是自己带的第五批了吧,还真是光阴如梭啊,天地黄三脉的子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多,玄脉……咦?
乾坤想到玄脉那个不负责的首座,刚想数落几句,耳中却突然传来几句略显刺耳的嘲讽之声。
“玄脉的人还真是喜欢玩另类呀!师傅,师傅是一天到晚烂在酒缸里的,徒弟,徒弟是叛师忤逆的!”
“何止另类,简直是天衍宗的耻辱,我们天地黄三脉的首座真人不辞辛劳的为宗门兴盛出力,他玄脉倒好,十几年不收一个弟子,这好不容易收了个,却是个连真气都凝炼不了的废物,更别说灵蕴具象了!”
“就是就是,我可还听师兄们说,那废物举家被人灭门,三十几条人命啊,就剩了他一个,简直就是灾星!”
“嘿,你小声点,他听见了!”
“听见?听见又能怎样?我这说的可都是事实!”
乾坤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身着天地黄三脉道服的年轻子弟,正围在一起,冲着一个明显被孤立的弟子指指点点,口中措辞更是令他眉目间隐现厌色。
他认识那个被孤立出来的弟子,正是玄脉首座破天荒般收下的新弟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白枫吧。
记得这白枫初来天衍宗时,浑身浴血,据本门持剑长老,剑仙清鹤所说,他是清鹤在尘世间的一位忘年交的孩子,清鹤乃是天衍宗百年来唯一一位修得仙身之人,待其功德行满,即可飞升列入仙班。
清鹤本该在闭关清修,为最后的飞升做准备,然当天闭关中的他道心忽有烦乱,这本该是万万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于是乎,清鹤尝试着施展神通,以窥一窥这天机,方才知晓自己好友有难,立时破关而出,然而终是慢了一步,待他赶到之时,白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尽数被杀,只余这幼子白枫,不知为何,被那群凶手携着就要离去。
清鹤大怒,清修三十余年,首次大开杀戒,将那群贼人尽数斩杀,之后便有了这年幼的白枫入天衍宗一事。那清鹤也不知怎的,指名要玄脉首座,玄尘子来收他为徒。
本来让玄尘子收了也就收了,掌教真人巴不得给这整天就知道喝酒的烂醉人安点事儿做,只是玄尘子懒散成性,掌教虽贵为一宗之主,却愣是拿他无法,如今有了持剑长老给他施压,总该让荒废许久的玄脉有点起色。
然则天不如人愿,这白枫竟天生丹田不似常人,天衍宗功法中入门的吐纳之法在他身上毫无成效,每每是将天地灵气引入丹田多少,最后出来也是多少,丝毫修不出一点真气,起初众首座以为只是天资略差而已,只是过了整整一年,竟丝毫没有起色,久而久之,便成了众人口中所传的废物。
本该是个生活在阳光下的活泼少年,最终却在那场天降横祸下,变得郁郁寡欢,终日沉默不语的。
乾坤心知这群孩子多是不谙世事,恃宠生骄之辈,其实本心并不如何坏,于是他便故意咳嗽了几声。
三脉弟子皆是天资聪颖之人,虽有些傲娇,但也知进退,知道乾坤真人是在刻意提醒,便立刻默契地一哄而散,只留下白枫一人,突兀的站在原地,却是更显孤独。
乾坤见白枫低头沉默了良久后,突然转身,朝着藏剑崖内行去,便忙上去叫住了他,关切道:“白枫,藏剑崖虽说是地处我天衍宗,但也不可说是全然没有危险,你切不可贸贸然一个人进去了!”
那少年闻言,回过了身,紧咬着下唇瞥了眼不远处那些依旧冷眼而视的同门师兄弟,清亮的眸中闪过一层显而易见的抵触之色,随即对乾坤说道:“谢乾坤真人提醒,只是,只是若要弟子与这些所谓的师兄弟们同行,却是万般不愿……”说着,白枫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继道,“弟子自知天赋极差,想必这剑缘也不过尔尔,故此去不过是在山脚随意逛逛,捡把破剑了事,不会过于深入剑崖,给真人填麻烦,还望真人成全!”
“这……”乾坤想不到这白枫年纪轻轻,却如此妄自菲薄,心中不禁暗叹上苍弄人,“白枫,师叔虽不是你的师傅,但还是希望你听我一句话!”
白枫一愣,抬头疑惑地看向乾坤,正好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中,似有一道锋芒一闪而过。
“书写命运之人,不是所谓的上天,而是我们自己,也许我们无法擦拭掉过去,但至少结局,还是能自己说了算的!”
乾坤看着白枫似悟非悟,沉思的样子,又暗暗地叹了口气,突然抬手在其额前轻轻一点,只见一层浅色的黄晕在白枫周身闪烁了一下,随后又道:“剑缘讲究的是缘分,而不是天分,不去走过,又怎知路的尽头是什么呢?放心去吧!”
白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虽然他自己天赋过低,修为更是差劲,然而方才乾坤真人给自己身上加持的护身法术,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心中便是一阵感动,刚想道谢,却见乾坤真人朝着自己微笑地摇了摇头,挥手示意自己快些进去。
白枫知道这类加持的护身法术皆是有时效,故而不敢拖沓,冲着乾坤真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后,便立刻转身向着藏剑崖内奔去。
白枫记得曾听自己的师兄长空说起过,天衍宗内的弟子进入藏剑崖后,若与仙剑有缘,冥冥中便会自有所感,犹如收到命运的牵引,自然而然地便会走到仙剑面前,所以参加“寻剑礼”时,不必过于心切,保持着平常心即可。
然而,直到天衍峰上染了一层昏黄的落日余晖,白枫依旧没能感应到自己师兄所谓的那“冥冥之中的牵引”。
“也许……我当真是与这修仙悟道无缘吧。”白枫抬头望着那被淡薄的云气蔓延徘徊着的剑崖,惨然一笑,“父亲,母亲,弟弟,枫儿无能,这辈子怕都是不能为你们报仇了!”
“嗡!”
蓦地,一声剑吟飘进了白枫的耳朵,白枫楞了一愣,旋即脸上一喜,心道莫不是自己也还有那些许剑缘,便循声望去,只是这一望,却让他有点无法是从。
只见在离白枫十余步外,正有一柄嵌于崖壁上的仙剑兀自微震,发出一阵阵的轻吟,白枫刚以为那就是与自己有缘的仙剑,却不料另一柄与之临近的仙剑也随之吟动了起来,紧接着,又是第三柄,第四柄……
徒然之间,就好似一块静若止水的湖面上,滴落一粒砂石之后荡起了一圈涟漪,整个崖上的仙剑竟齐齐嗡鸣。
白枫年龄尚浅,何曾见过这般阵仗,脚下一软,一时瘫坐在地,整个人都仿若失去了思考能力般,只能愣愣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冥冥中,白枫忽觉心有所感。
“锵!!!”
万剑齐鸣中,又响起一声非同寻常的剑吟,那剑吟如风如凿,破风而至,清清楚楚传入白枫耳中。
随后白枫的瞳孔猛然放大,一柄三丈长,二指宽的漆黑长剑直挺挺地悬在了白枫眼前,那长剑似是有些岁月,整个剑身看上去锈迹斑斑,毫无锐气可言,只是就是如此一把残败的古剑,将剑锋直指着自己,也着实是把本就已经双腿发软的白枫,吓了个够呛,整个人僵坐在地上,生怕这古剑一个晃悠,把自己的小命给要去了。
那古剑似有灵性,竟滴溜地环绕着白枫转了一圈,随后便缓缓地后退稍许,白枫还以为这怪剑会就此离开,刚松了口气,却惊惧地看到那剑骤然加速,猛地朝着自己电射而来,白枫身上乍现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却阻不得其分毫,甚至连叫喊都还未及发出,那漆黑的古剑就已然破开乾坤施在他身上的法术,没入了他的眉心。
白枫年幼,受得如此惊吓,当场就觉两眼一黑,立时昏厥了过去,只是在昏迷之际,他好像听到了乾坤真人的惊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