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城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霍啸林也进来了……这世道就是这么公平，当年他害得你含冤入狱，今天轮到了他。其实我可以随时枪毙他，但我想把这个报仇的机会留给你……毕竟，你被他害得太惨了……”赵舒城将一个布袋子抖落开，三四把匕首、砍刀掉在桌上。“这么好的家伙，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霍啸林现在被单独关押，放风的时候你能见到他，带着你的兄弟们，报仇吧……”
4.监狱院落日外
放风的时间到了，犯人们排成整齐的队伍走出牢房晒太阳。管子坤的身边站着几个彪形大汉，衣服下藏着凶器，等候着。
不一会儿，单独关押的霍啸林被狱卒押了出来，因为是重犯，他被戴上了手铐、脚镣。霍啸林费力地挪动着，突然，他发现了斜对面的管子坤，又惊又喜。
狱卒刚刚离开，霍啸林高兴地打着招呼：“干爹还好吧？”
管子坤瞥了他一眼：“你也有今天？”
霍啸林笑着说：“看您说的，您对我有恩……”
“可你恩将仇报！”
霍啸林一愣：“不对吧，是你先置我于死地，我不得已才把你送进监狱。”
管子坤说：“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你没要了我的老命！”
霍啸林立刻意识到什么，他在管子坤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气。远处，金大牙一直在观察着管子坤和他身边的人。
不一会儿，狱卒似乎是换岗，都离开了。管子坤明白这是赵舒城为他制造的机会。
他一使眼色，几个彪形大汉迅速向霍啸林围了过来。霍啸林一惊，管子坤的匕首已经向他刺来，他就地一滚，想跃起，却被脚镣绊倒。犯人骚乱起来，很快又围成一个圈子围观，既没人阻拦，也没人助威。
几个大汉挥刀砍来，霍啸林连滚带爬，接连避开了几刀。终于，他找到机会站了起来。这时，一名大汉持刀朝霍啸林胸口刺来，霍啸林一躲，大汉刺空了。没想到另一名大汉一刀正砍在了他背上，鲜血直流。霍啸林腿一软，险些摔倒。这名大汉举刀欲刺，被冲上来的金大牙一脚踹开。
霍啸林忍着剧痛站起来，喊道：“金大牙？”
金大牙笑道：“霍啸林，你他奶奶的没忘了我呀？”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害了你，我怎么敢忘？”
“认我这个朋友就好！”
管子坤冲了过来，骂道：“金大牙，你少多管闲事，滚开！”
金大牙说：“霍啸林，都怪你当初没听我的，要依我，早就连管子坤的脑袋一起崩碎了！”
“一起宰了！”管子坤一声令下，和三名大汉一起冲了上来。
毕竟赤手空拳，两人寡不敌众，身上挂了好几处彩，鲜血直流。金大牙靠近霍啸林，说：“啸林，擒贼先擒王，干不死管子坤，咱哥俩都得没命！”
霍啸林说：“金老板，别管我了！”
“屁话！谁让我们是朋友，记住我的话！”金大牙说着就冲了出去，直取管子坤。
管子坤用匕首刺向金大牙，刚好把后背留给了霍啸林。他顿时明白了金大牙的用意，冲了过去，用手里的镣铐死死地绕住了管子坤的脖子。管子坤连忙用手去抓镣铐，可已被霍啸林勒得死死的。他又用匕首向后去刺霍啸林，一下，两下，刺不到。
又一刀砍在肩上，霍啸林忍着剧痛，只死死地勒着镣铐，不做抵抗。管子坤被勒得眼睛都要爆出来了，他扔掉匕首，双手抓住镣铐挣扎着。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三名大汉一起向霍啸林袭来，金大牙冲将上去，以一敌三，胸口中了一刀。大汉拔出刀来，以为金大牙会倒地，没想到他踉跄着身体，整个人扑到了半跪在地上的霍啸林身上，护住了他。三名大汉连扎带砍，可金大牙就是死死地保持着身体的姿态，将霍啸林护得严严实实。
终于，狱卒们回来了，犀利地哨声响起，枪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味的寂静。三名大汉连忙扔掉家伙，蹲在了地上。霍啸林仍死力地勒着管子坤，根本没有听见枪声。直到狱卒走到他跟前，用枪顶着他脑袋，霍啸林才松了手。管子坤一蹬腿，死了。
金大牙倒在地上，浸在血泊里。狱卒上前拉霍啸林，他死死地抓住金大牙，哭嚎着：“金大牙！”
5.郭队长办公室日内
赵舒城接到监狱的消息，慢慢地挂断了电话，自言自语：“废物……管子坤真是个废物！”
这时，郭队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赵长官，大事不好，监狱那边暴动了，霍啸林险些被打死啊！”
“我知道了。”赵舒城冷冷地说，然后起身，背枪，系武装带。
郭队长说：“霍啸林不是一般人，上面那么多人可都打过招呼的，要是罪行还没有定论就死在监狱里，这……”
“你给我闭嘴！”赵舒城训道，大踏步离开。
郭队长预感到什么，连忙抓起了电话：“诸葛长官，我是小郭，我要汇报……”
6.监狱刑场日外
霍啸林被绑在木桩子上，赵舒城出现在他面前。他向四周望去，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赵舒城。
霍啸林说：“赵舒城？”
赵舒城说：“霍啸林！”
“枪毙我？”
“本来我没有这个机会，可是你在监狱里杀了人，给了我机会！”
霍啸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管子坤怎么会有匕首、有砍刀，原来是你想我死。”
“是又怎么样？”
“你这个懦夫……”
赵舒城冷笑着：“你说我是懦夫？小时候，赵金虎滥杀无辜，西阳百姓如待宰的羔羊，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我赵舒城，就敢挺身而出！我是懦夫？”赵舒城越说越激动：“少小离家求学十载，回到西阳，是谁带头反对苛捐杂税，打倒反动军阀？
你别忘了，不是我赵舒城拿自己的命救你，你早就被赵金虎砍下脑袋了！”赵舒城咆哮着：“离开西阳参加北伐军，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我立过的军功无数，英雄徽章可以挂满胸前，你说我是懦夫？”
“对，小时候赵金虎杀人，你确实挺身而出过，那是因为虎毒不食子，你知道不管你怎么做赵金虎他都不可能杀了你！”赵舒城脸色很难看。霍啸林又说：“我可以断言，如果你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就能成为学生领袖，你站在高处呐喊就会有人跟着你附和，你绝不会回西阳！赵舒城，我早看出来了，革命是你的心理需要，为了成功，你要革你爹的命！”
赵舒城恼羞成怒，说：“你胡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在省城打倒吴佩孚，要回到西阳去打倒赵金虎？北京城那么多大军阀，你为什么不北上革命，要回你的老家？因为你既想成功又怕死，你内心里就是个懦夫！”赵舒城最深层的心理阴影被揭穿，他一时惶恐，无言以对。霍啸林说：
“是，你保过我的命，我也保过你的命，咱俩比一比。你拿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在你爹的屠刀下救下了我，这算什么，难道赵金虎会看着你打碎脑袋？我呢？我拿着把匕首在打武昌的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救了你！我知道你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勇往直前，立过军功，得过英雄徽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替你说说？你早就看清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你知道你爹迟早要完蛋，到时候你这个反动军阀的儿子就得跟他一起完蛋，被老百姓乱刀砍死，用臭鸡蛋砸死，用吐沫星子淹死！所以要想飞黄腾达，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战场拿命拼自己的前程！赵舒城，我告诉过你，我也拼过命，可我每一次拼命的时候都没想过自己，我为的都是别人，我还为我不认识的人拼过命，你相信吗？你跟我比？你敢说你比我勇敢？跟我比你永远是懦夫！”
赵舒城气得反而笑了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给你点儿勇气，让你亲自举起枪来打死我……”霍啸林直直地瞪着赵舒城。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你的鼓励吗？”
“你为什么利用管子坤，不就是因为你不敢亲手打死我吗？你既想我死又害怕自己动手，你真可怜……来吧！掏出你的枪来，证明你自己不是懦夫！”
赵舒城轻松地掏出枪，举起来对准霍啸林。霍啸林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赵舒城咬紧牙关，说：“你确定要看着我打死你？”
霍啸林瞪着眼，毫不畏惧地说：“当然！”
赵舒城有些意外，说：“还有什么话要留下？”
“我这辈子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该做的事也都做过了，毫无遗憾。”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好好想想？”
“有件事说了你会恨我，所以我不说了。”
赵舒城不耐烦地说：“说吧，我早就恨你了！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像今天这么狼狈！”
“你看，你急了吧，这就是你懦弱的表现！”
“你爱说不说！”赵舒城气极了，啪地打开枪击保险，霍啸林连眼都没眨，仍正视着他。赵舒城低声说：“我知道你会恨我的，我们一起拜过关公，今天我却要亲手执行你的死刑！”
霍啸林说：“我不会恨你。”
赵舒城有些意外，说：“你的兄弟要枪毙你，你不恨？”
霍啸林冷笑道：“我的兄弟？小六？他不会！他对我无比忠诚。”
“你装什么糊涂？我，跟你拜过关公的义弟——赵舒城，今天亲手枪毙你，你不恨？”
霍啸林冷冷地说：“你不是我的兄弟，我在心里早就与你割袍断义了！”
赵舒城突然咆哮起来：“你说什么？你混蛋！我们一起给关公磕头，说生死关头，相互保命时的情景，随时都在我的眼前！”
“对呀，生死关头，相互保命……这样的结拜誓言多么特别，也就是文韬武略，天下第一的霍啸林才会想得出来。可是赵舒城，你不配跟我有这样的誓言！前不久，我又和另外一个人结拜了兄弟，我跟他没见过几次面，每一回都是他求我帮忙，我每次帮他，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是……送了命……可是我心甘情愿地和他结拜，我把生死关头，相互保命的誓言给了我的这位大哥。我相信，如果真的有机会，他一定会为我保命！我也甘愿为他付出生命，因为他值得我信任！你，赵舒城，跟他比起来，是个卑鄙小人！他有一颗勇敢的心，你只有一个懦弱的灵魂！”
赵舒城怒吼着：“你！”
霍啸林毫不理会，也无畏惧：“你想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他叫韩亲仁！
开枪吧，我绝不会眨眼！如果我的血能让你认清自己，赵舒城，我希望你重新活一回！”
举枪欲射的赵舒城突然停住，吼道：“你说什么？”
“年少时你敢站出来反对你爹滥杀无辜，虽有私心，但我还是崇拜过你。因为我觉得你在替你不认识的人出头！和你一起贴无头帖的日子，我心潮澎湃，因为我觉得我和赵舒城一起，在为西阳的万千父老乡亲谋福利！你在赵金虎的屠刀下救了我，我感恩不尽，一直拿你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在汉口打码头，你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我曾经因为有你样的一个兄弟而骄傲！不是因为你是英雄、是军官，而是因为你在为你的理想战斗！你曾经的理想是让千千万万同胞摆脱剥削、压迫，迎来民主、自由！”霍啸林陷入自我的情绪之中，大声地喊着：“打死我，赵舒城，回到从前的你！我会死得毫无遗憾！开枪！开枪！开枪啊！”
赵舒城瞪大了双眼，手颤抖着，手指紧扣着扳机。霍啸林迎着他的目光，瞪着他的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泪水从赵舒城的眼里流了下来，他咬紧牙关，脸色变得坚决，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使自己更坚定，可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放弃了，一松手，枪掉在了地上。一阵狂风吹过，黄沙漫天，两人不得不都闭上眼睛。狂风过后，赵舒城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黄土，仍然没有回头。
突然，马霄汉跑到赵舒城身边，低声说：“赵长官，彭专员和诸葛来了……”
赵舒城俯身捡起枪，插进武装带里，正了正衣襟，头也不回，径直走了。霍啸林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茫然。
赵舒城走到影壁后，正与匆匆而来的郭队长、彭专员、诸葛相遇。诸葛神色恼怒，毫不客气地训道：“赵舒城，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敢动私刑，这是民国。你到底是军人还是土匪？上司对霍啸林的死很生气，这回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等着上法庭吧！”
“请问长官，谁说霍啸林已经死了？”赵舒城不亢不卑地说。
“你不是以霍啸林在监狱里杀了人为由要枪毙他吗？文件我都看到了！监狱暴动是怎么回事还没有查清楚，你就迫不及待地对霍啸林执行死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还有文件？我怎么不知道。”赵舒城回头看了看马霄汉。
马霄汉说：“……要枪毙霍啸林，总得走正常程序。”
“谁要枪毙霍啸林？”赵舒城说。马霄汉满头雾水。“噢，我明白了，误会，误会。
监狱发生了暴动，霍啸林是我送进来的，我想查明真相，那是吓唬他的，怎么可能真枪毙？没想到惊动了二位长官，舒城有罪！”诸葛松了口气。赵舒城说：“现已查明，监狱暴动是因为管子坤和金大牙有仇，霍啸林只是受害者，人就在那边，安然无恙，我还有事，先走了。”赵舒城侧身大踏步离开。
霍啸林被孤零零地绑在木桩上，求死之人居然又活了下来，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7.监狱单独牢房日内
霍啸林意外地发现了龙爷，连忙来到铁栅栏边上，喊道：“干爹！”
龙爷说：“干爹没本事，一时半会儿你还出不来。”
“啸林清楚得很，要不是您，我早就被枪毙了，啸林叩谢干爹！”霍啸林说着要磕头。
龙爷拦住，说：“哎，别让人家看笑话。”霍啸林这才发现远处站着的彭专员和诸葛。龙爷压低声音：“这群废物，平时吹嘘自己在政府里无所不能，要他们从监狱里捞个人，却把他们难为死了！”
霍啸林说：“干爹别怪他们，他们已经尽力了。”
“要委屈你在监狱里多住些日子了……不过，上面有人跟我保证了，玛利亚生孩子之前，你就可以出去了！”
“太好了！您是我的贵人，要是没有您，我早就去阎王殿了！”霍啸林笑道。
“你是我的贵人，要没有你，我家的后院早就着火了！”
二人相视，低声地笑着。
8.诸葛办公室日内
赵舒城神情坚决，说：“赵舒城去意已决，还望您成全。”
诸葛说：“那也不是你想去哪儿就能去的，除非你辞官不做，回老家谁也不管你！”
“诸葛先生，我为国家流血卖命，您让我回去当老百姓不合适吧？再说，一旦我想不开，会给您捅出更大的篓子来……”赵舒城威胁地说。
诸葛顿了顿：“也是，你是北伐的英雄，我给你想想办法。”
赵舒城说：“多谢诸葛先生！赵舒城虽然一直在领着军饷，却没有什么剩余，金条就给不了您了，还请您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上，尽快玉成。”
诸葛有些尴尬，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好说，好说。”
9.染坊住人房间日内
染坊虽然简陋，却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霍白氏问道：“小六，你大哥啥时候能出来？”
小六说：“说不好，估计用不了几个月。”
“那你帮奶奶跑趟腿？”
“去哪儿？”
“回我老家热河。”
小六诧异地说：“热河？”
霍白氏没解释，唤道：“樱桃儿——”樱桃儿进来了。霍白氏说：“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都在这呢。”樱桃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头盒子来。
“都交给小六。”小六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厚厚的全是银票。霍白氏说：
“你大哥用命挣来的钱都在这儿了，奶奶交给你，你带上回热河，给咱们霍家买房子置地。等你大哥出来，一句废话不跟他说，直接带他回热河！”
小六说：“奶奶，这么大的事，得跟我大哥商量商量吧？”
霍白氏训道：“商量？你要是敢走漏半点儿风声，奶奶我一头撞死，看看你大哥还认不认你这个兄弟！”
小六说：“奶奶，我全听您的，全听您的！”
10.军营赵舒城住处日内
诸葛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缺，离你老家西阳三十里刚好驻了个独立团，负责附近几个县的治安，团长姓肖，以前跟过吴大帅，也算是我过去的老部下，我舍下这张老脸求人家，人家才给了你这么个副营长的缺，你可要珍惜！”
赵舒城说：“多谢诸葛先生，舒城感激不尽！”
诸葛说：“这是文书，你去找肖团长报到吧！”
“是！”赵舒城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有些欣喜若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