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呵斥,“你敢跟王爷罗嗦。”
门外慌着应了声,“不敢。”就消停了。
子容一听‘王爷’二字,脸色一变,忙站起身,直直的望着门口。
刷了黑漆的大铜门‘嘎’的一声开了,进来两个人,前面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眉清目秀,腰间是金绣蟒的阔腰带,脚上是一双纯黑鹿皮靴,侧缝衣衩间露出白色锦裤。双手背在身后,看向子容时,神色间有些强忍着的激动。
后面跟着个管家打扮的人,清清瘦瘦,十分精明利索。
子容看着来人,胸间一派汹涌,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强行忍着,不露出任何表情。
管家打扮的人对身后的牢头喝道:“还不开门?”
牢头面露难色,“这……”
墨袍男子淡然道:“福二,他不过是个当差的,你也不必为难他。”
被称作福二的那人,恭恭敬敬的应了,朝着牢头扬了扬手,牢头如释重负的长松了口气,一溜烟的出去了。
墨袍男子隔着碗口粗的牢栏看着子容,眼圈微微泛红。
福二这才对子容道:“公子受苦了,王爷来看你了。”
墨袍男子朝福二看了一眼,福二识趣的退了出去。
子容心里堵得难受,眼前的人就是当年被他所累下狱,最后舍弃了他得以自保的亲爹裕亲王,稳着翻滚的潮绪,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情绪,“不知王爷到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墨袍男子鼻尖一红,双手握着牢栏,“容儿,我知道你怪爹,可是当年那情形……一家老少三百多口人,爹也中没办法……”
子容哪能不明白,当时祖父驾崩,大权落在二叔手上,皇叔要的是他父子手中兵权,不来这么一下,如何解得了他握在手中的兵权。
如果父亲当年不认罪舍他,交出兵权,保不了一家大小。
就连与他一同长大的太子,平日与他最为亲近的亲姑姑义宁公主,何尝不是如此。
皇家本是如此,皇权和利益面前,亲情什么也不是,一钱不值。
他自小在皇家长大,这些道理不是不懂,但一想着那些随他多年,出生入死,战功累累的兄弟,却落得尸首异地,甚至牵连九族,轻得家中亲属流放他乡,重的一家大小惨死刑台。
他身上伤未好,便赶往京城,混在人群中,看着他手下兄弟的父母妻儿一颗颗人头落地,脚边淌着还滚热的鲜血,心里是满满的恨和屈。
如果当年,父亲当年不是怕死,带兵反上一反,撑到他回来,何需如此?
慕家的命是命,那些长年在外,撒鲜血杀外敌,保卫国家的兄弟们的命就不是命,他们的父老兄弟,妻儿姐妹的命就不是命?
子容一言不发地看了父亲良久,突然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裕亲王隔着牢栏扶不起他,只得连连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强忍着不让泪流出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子容却跪在地上不动,直起身,背脊挺得笔直,一脸漠然,“草民如今姓莫,名子容。”
裕亲王心里一阵绞痛,蹲下身,握了他手,又将他细细的看了个遍,“爹没用,但当年舍你也是迫不得己,后来知道你活着……哎,不想你再卷进这些是非,才不和你联系,甚至阻挠你姑姑寻你,但你还是被寻了回来。”
子容眼圈也是泛红,皇家铁了心要挖个人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是我不够收敛。”
裕亲王叹了口气,“你先再忍忍,过些日子只怕便会有大事,如果成了,你也可以出去了。”
子容心里一惊,但朝中事,他不能多问,“我在这儿呆上些日子没什么关系,您自己保重才是。”不管他心里再恼,再恨,终是他的亲爹。
裕亲王点了点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
子容一阵难受,“不委屈,这几年是我一辈子中,过得最快活的日子。”民间的生活虽然穷苦,但没皇家的阴风冷剑,虚情假意,奉承巴结。陆氏夫妇和雪晴待他是真心的好,亲情,爱情,友情,这几年他尝了个遍,这都是在皇家得不到的。
裕亲王哽咽了好一会儿,想着当年他大难不死,身上岂能没有伤痛,又到处躲避明搜暗寻,那种踩在刀刃上的日子,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其中所受的苦不是光想,就能想得出来的,“你那些年怎么过来的?”
子容默了一阵,淡道:“我挨了几刀,没死成,讨着食回到京里,结果看见那些随我一起战死的兄弟们的家被抄了,流放的流放,抄斩的抄斩,知道京里呆不得了。所以讨着食离开,只想着走到哪儿,算到哪儿。后来冷得不行,加上身上的有伤,抵不住饥寒,差点冻死,多亏了陆家把我抬了回去,才活了下来。”
裕亲王长吁短叹,当年以为他死了,加上避讳,没敢寻他。结果却令他遭这等罪,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反一反,“真得好好感谢人家。”
子容苦笑,不知雪晴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心里虽急,偏偏困在这鬼地方,得不到半点消息,“还提什么感谢,陆家待我亲如已出,我和他家闺女情投意合,才成了亲,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才两个来月,现在逼我给了人家一封休书,我哪还有脸见他们。”
裕亲王重重的叹了口气,“要不你先暂时答应他们,出去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