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府。
武元衡凝视女儿,良久良久,才叹息着说:“容儿,世人都盼望成名,却甚少顾及成名后的烦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容若垂着头,道:“爹爹说得是。女儿原也没打算这样抛头露面,只是一时意气,再加上推却不了邵阳郡主的情面。”
武元衡轻叹:“事已至此,也只得这样了。只是以后,行事要处处谨慎。”
容若应道:“是,女儿记住了。”
望着女儿离去,武元衡只得深深叹息。
这个女儿出生时,他便知道她的来历不凡,可是无论怎样,他只知道这是他的女儿,是他要用一生去娇宠的人。眼看着她名动天子,他的心中却是忧虑更大于喜悦。明珠美玉的宝光,总是遮掩不住的,可是,盛名之后的风风雨雨,她能从容安然吗?
十六年来,武元衡第一次期望能将女儿早日嫁出去。他只期望能平平安安地将她交到一个懂得爱护、珍惜她的人手里,让她在丈夫的呵护下,即使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妇人也好。
可是,唉,容若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她又为何向皇上讨了自主择婿的旨意呢?女儿的心思啊,他从来都猜不透,他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的全部努力去爱护她罢了。
四周雾茫茫的一片,可是偏偏能看清楚那一个背影,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远远地站着。没回过头来,也没说话,容若却知道他是谁。
她想开口,声音却似乎被哽住了。想跑过去,却无论如何接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峻峭孤单的背影。
容若猛地睁开眼睛,胸口似乎沉沉地压着一块大石,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看见黑漆漆的帐顶,知道自己还躺在床上,刚才那只是一个梦。
可是她旋即发现并非完全是在做梦,屋子里确实还有另外的人。虽然她还没看见,但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容若霍地从床上坐起来,放在枕边的短剑已经握在手里,低声喝道:“什么人?”
一声低低的叹息声,让容若化身石柱。
这一瞬间,容若几乎疑心自己还是在做梦,
庄生晓梦迷蝴蝶。梦里不知身是客。春渚日落梦相牵。昨夜因何入梦来。
容若握着短剑的手握得更紧。她并不是真的打算举起剑刺向那个人,可是却下意识地想握住身边的东西。
两个人隔着黑暗,静寂的夜,冷月无声。
容若忽然想起拜伦的名句,“假使我又见了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泪。”
她知道她与他衡山一别并不久远,似乎只是半年前的事,可是却像比一个世纪都长。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容若缓缓放下短剑,取过床头的外衫披在身上,才开口道:“夜这么深了,王爷有何贵干?”
那人并没有回答,好半天,才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无奈,矛盾,焦虑,痛楚,容若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叹息可以包含这样许多的情绪。可是今日,她完全感同身受。
她明白她最好的应对方式是该客气而疏离地说一句“男女有别,瓜田李下,王爷请回吧。”可是不知怎地,偏偏出声不得。。
那个人哑声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来干什么。只是来看看你。”
他说的是真话。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到府里,闭上眼,眼前却都是少女的白衣飘飘,剑光如雪。仿佛梦魇一般,他身不由己离开王府,来到这段时间里不知路过多少次、虽然装作视若无睹、却早已暗暗记在心中的武府后园。
堂堂的大唐亲王,居然做了一回翻墙入室的登徒子,这样的行径如果被言官们知道了,怕不又是一场喧喧嚷嚷的大风波?更何况这次的主角居然是一向以沉着冷静淡漠著称的广陵王!
如果让他仔细思量后,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可是待他清醒过来,他已经是在少女闺房之内了。
他本该掉头就走,但是,房间内少女独有的淡雅清新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甜香,令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