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玲珑手中提着灯笼,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季相瑜要和艾若芷睡觉,她被允许滚出花楼,回去国子监。
夜色苍苍,青烟渐起。
整个京城一片悄寂,越向国子监的方向,越是静得吓人。
渐渐,远处有笛声缥缈,萧玲珑抬头仰望,暮色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夜凉风冷,笛声凄凄。到底是谁吹得这把笛声,让人行了心生寒意?
萧玲珑此时胸中乏闷,就着灯笼明灭的灯芯摸索前行,却无意间离那笛声越来越近。
直到转向国子监转角的青坡,上面同样放着一只白色灯笼,旁边坐着的是个白衣人。
玲珑有些害怕,提起灯笼照了照那人,却没能看清。
“玲珑?”
熟悉的声音,也架不住黑夜中让萧玲珑毛骨悚然。
竟是林云清在此。素色纱氅披身,走进光线微弱,他的身影修长。
“云清?你怎么知道是我?”萧玲珑松了口气,拭去额角的冷汗。
林云清起身上前,“你这灯笼将你的脸照得清楚,我当然认出是你。”
萧玲珑这才顿悟,笑两声:“你一个人,大半夜不睡,跑来吹笛子,难道有什么心事?”
两人便说边走,又到了那青坡坐下。
林云清手中一只玉笛,那笛子的声音若泉落山间,激荡回声若空谷传响,久久扣住人心悬,有些低沉。
只是因为主人心中所想,旋律自然低沉。云清一曲完毕,沉默良久,任由周遭黑暗将他肆意吞噬。与其说宁静,不如说有人相视而无言以对。
玲珑犹豫半晌,终于开口:“云清,你……家里还好吧?”
林云清苦笑,“嗯。”
“……”萧玲珑这才自知失言,又赶紧弥补:“伯父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杀,这个你一定知道是不是?”
林云清沉默,抬头没见星空,于是只好缓缓将眼阖上。半天,他方才开口:“玲珑,恐怕我不能帮你回到皇宫,夺回那个位子了。”
“云清……”
“家父的死,玲珑肯定心中有数,何必故作不知?云清心思已尽,再无力气让自己搅进是与非。”这一句,云清讲得安静。
是夜的宁静中也正吞吐着清冷。
深夜让两个人互相看不清对方,萧玲珑感觉自己此时,不仅看不见,而且听不清。
听不清林云清话中的意思。
“玲珑,你我今生注定无缘,知道吗?”
“啊?”
萧玲珑只觉自己此时智商为零,为何林云清要出此言?为什么今生无缘?
林云清苦笑起身,拉起萧玲珑:“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萧玲珑不知自己是以何种心思、何种表情回到的国子监。
云里雾里的,搞笑吗?一点都不好笑才是!
直到竖日清晨,萧玲珑终于将这事想明白——皇帝杀了林湛,换句话说,是她萧玲珑的老爸将林云清父亲给害了,换做哪个儿子,能欣然接受杀父凶手的女儿给自己做媳妇?
一宿未眠,萧玲珑终于将这再简单不过的答案想了出来。林云清念她是旧情,要不然换做一般角色,估计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吧!
想破头颅得出的答案并没有让萧玲珑觉得轻松,失魂般穿上衣服洗漱完毕,萧玲珑稀里糊涂走进国子监西院。
“萧助教,走错地儿了!你今儿是去国子学教书,怎么,傻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嘲笑嘻哈。
萧玲珑看了看那些无聊之人,转身朝国子学走去。
学堂中没什么生气,监生见了萧玲珑进门,也都没几个做声。
赵贤一脸愁容,捧着经卷,没来由地心慌。
林云清请病假,韩远也请假没来。
“韩远怎么了?”萧玲珑拧眉,气不打一出来地问出声。
满城都知道韩家二公子的事情了,这萧助教也不知是真的孤陋寡闻还是糗事重提——
据说韩远被拖下去打了十五大板,当时哭得是落花流水,分外丢人。
韩鸽对此甚是不解,他一直吹嘘着有多孔武有力的二哥居然闹出丑闻,虽然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碍于颜面,他最近也没怎么出门。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一下午的时间,整个京城都知道参知政事韩大人的令郎是个怂包,别说韩鸽,就连韩昆都是脸上无光。
因为此事,韩远在腰脊上的内伤还没好的时候,屁股上有挨了韩昆的狠狠几鞭子。新伤旧伤一起养,韩远心静如水,闭关房内。
整日趴在卧房中,不知用了什么招数,不出三日便可下地走动。
“学生正想着,和萧助教一同去看望韩兄,安慰他一下。”季旭涵挺身而出,建议道。
学堂中顿时议论纷纷。
萧玲珑看着林云清空荡荡的位置,又转头看看季旭涵一副嘴脸,胸中烦闷依旧,摆摆手道:“你们去罢!”
赵贤闻言,略有吃惊:“助教大人,你当真不去?”
“不去,不去!”
“好!”赵贤也是抽风一样,站起身,大声向着学堂中所有监生宣布:“放学大家随我去韩府就是!”
萧玲珑无心去猜忌学生,草草拿起经卷,照着博士大人的文案开始诵读。
学堂中桌子四列,萧玲珑向往常一样边走边读。看书的不会看路,赵贤大脚一伸,萧助教毫不吝啬一个大大的狗吃屎,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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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公公领着太监,低头匆匆在池边走过。
太和殿,只留两人。
轩寅帝望着东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美女图,那美女生得俊俏可爱,膝下两个小孩,都是女娃。母女三人正欢喜赏花。
“林湛的事情,就这么结了?”皇帝开口,悠悠问道。
下面有人跪着,正是参知政事韩昆。
韩昆跪地拱手,双眼微眯,声音不大,仅两人可以听见:“圣上请放心,林湛封了谥号,厚葬仪式堪比国舅大人礼仪,林家该知足!”
“哎,”皇帝没有转身,继续盯着那画中的女子,缓声道:“可是,朕为何就是这么不踏实呢?”
韩昆在下,连胜叩头:“皇上,有微臣在,圣上大可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圣上平息林家老少的心结。”
林家老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云清,林湛的儿子,而已。
“哦?”轩寅帝转身,饶有兴致看着韩昆:“韩爱卿请起,请问爱卿有何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