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县丞人真好。”
小棠点点头，轻声道。
“我以前就给你说过了吧。”楚易举茶牛饮。小棠也捧起茶杯，浅浅的汲了一口，认认真真的品着。楚易向来神经大条邋里邋遢，面对小棠这凤栖霞落般的举止，也不免感到些许的难为情。
这个清晨，楚易来的已经颇早，而小棠更是早已整装而待，倒让楚易有些奇怪。走进一看，才发现她虽然在仔仔细细地筛着茗茶，可清秀得国色天香的脸上却满是倦意，问了才知道，原来是昨天睡得太晚导致乱了作息，于是一整夜都没睡好。楚易从赵三那里听到小棠昨晚来衙府的事，又感动于她是为自己才没睡好，于是将就那一饼筛好的茶叶，亲自冲了这壶茶给小棠醒神，自己则当面坐下给她讲自己和县丞的关系。知道县丞无论如何也会保自己，小棠也不会每次都这样辛苦了。
“好像说过，我记性不好嘛。”明明应该是嗔怪的语气，但小棠却埋着头，淡淡地说道。
“这样啊，哈哈。”楚易摸着头憨厚地笑笑。他最初也不习惯小棠这副对谁都淡然的性子。但相识五年，当初的小鬼和小丫头现在都长成少年和少女了，他才明白小棠并不是生来淡漠，她只是害怕。曾经的无数个夜晚，他们都一起在月光下闲聊，那时的小棠和同龄的少女无异。天真，活泼，健谈，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弯白瓷般的贝齿。
但在白天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就会带着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无论是谁。
“县丞大人真的很好，我和很多人都说过我的理想，但没嘲笑和鄙夷的我人就只有你和县丞大人了。”楚易再饮一口清茶，砸了砸嘴。他经常把公平道义之类的话说给被他抓到监狱里的修士听，那些人不嘲笑和鄙夷他，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他还说要把我的户口加入军籍，让我进一个什么全是修士的组织，这样就可以先斩后奏，除暴安良了。”
“监御史么，确实可以这样。”小棠点头。
“你怎么知道。”楚易放下茶杯，有些奇怪。
“听说的呀。”小棠居然笑了笑，也不做多解释。“可监御史这个机构好像很复杂，虽然不像捕快那样畏首畏尾，但也不至于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但那样也比捕快好太多了，不是吗。”楚易埋着头，一时沉默。小棠知道他又深陷在记忆里了，于是也不说话，静静陪着他沉默。半晌后，楚易抬头，举起茶杯，想定一定神。
“我记得监御史的门槛好像是至少冲虚吧，而且还是县御史。”小棠将食指按在嘴唇上，做沉思状。这话冷不丁的，险些让楚易呛住。
“你又知道了？”楚易用衣袖擦着嘴角。
“我瞎猜的。”小棠又笑了，像是一朵百合迎风开放，满园芬芳。“权利那么大的机构，对实力的要求也一定很高才对嘛。”
楚易看着她笑，心想她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过去的无数个白日里，她笑的次数一只手都算得过来。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么，他突然警觉起来，好像以前也有过，忘记了她的生日或者答应她的什么事，在谜底揭晓的那一刻，原本雀跃地要飞起来的小棠周身气场瞬间降到冰点，转身无言地离去，然后好几天都不理他。
“你现在到什么境界了呢？”看楚易不说话，小棠像只小猫一样凑过来，歪着脑袋问道。
“别提了。”楚易眉头舒展，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年多了，我那神墟还像只漏汤的锅一样，筑墟都没走完，提什么境界。”
小棠做了个‘噢’的唇形，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早上还有些凉，屋子在太湖湖畔，更是阵风不断，她感到有些冷了，双手捧着茶杯，想从中获得些许温暖。楚易靠在藤椅里，双目轻闭，不知在想着什么，小棠朝着正前方正襟危坐，眼神却悄悄移向了那清秀朗逸的少年。
有时她也会想，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少年。明明是个每月工时银不过三钱的小捕快，却总是去得罪那些拥有修士的大户人家。明明是个筑墟都没完成的普通人，却想着步入门槛奇高的监御史，然后去除暴安良。明明在真正的强者眼中脸蝼蚁都算不上，却在心中埋下了一个万古以来都无人敢想的梦。
公平道义？有这么重要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要颠覆的，是这个天下啊！
少年眼中倏然间睁开，小棠心里惊呼一声，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收回目光，左顾右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楚易似乎不那么想，他一脸狐疑地凑向小棠，低声说道：“一进来，我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怎。怎么了。”小棠故作镇定，但显然是欲盖弥彰。
“冰洁不在。”冰洁，那个总称自己是小棠侍从的女子。楚易吐出的这四个字，小棠眼皮一沉，心说你的关注点似乎有些不对。
“她到州府取一些东西去了，估计要一会才能回来。”小棠随口说道。
“什么时候走的。”
“你来这里的前一刻钟。”小棠淡淡道，但楚易听来，这却是个无比惊险的时间。也就是说，自己差点就和她擦肩而过了么？
“好险。”楚易摸着胸口道。
“她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啦，就像你的县丞大人一样，嘴上凶得紧，可心里是好人。”小棠咯咯地笑道，她真的放开了，就像在那无数个令人心生遐想的夜里一样。
“什么叫我的县丞大人。”楚易嘟囔道。“你不是我，你没有感受过那种一度被支配的恐惧，和被直接赶出院子的屈辱。还有，你今天心情好得出奇啊，说一说原因呗。”
“没有啊。”小棠欲言又止，想了一会道：“对了，你有没有想过进入监御史之后的事？”
“想过。”楚易枕着头，望着碧蓝无垠的苍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进入监御史之后，我会更加努力的去修炼，以朝廷资源为依托，从墟道起，踏过五大过渡期，超越化归生灭四元境，步入那个现在我们都没听说过的境界。那个时候的我，便可问鼎当朝太宰，现在的律法将会被重新修订，无论是世俗的，还是修士的。新律法诞生后，普通人于修士之间，至少在生命上会处于平等。”楚易顿了一下，闭眼道：“那时大家都会过的很好了吧。”
小棠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看你这表情，一定是觉得我没有睡醒。”楚易自嘲般笑道。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棠急忙摆手道，还想继续解释，却被楚易抢先开口了。
“那就是认为我在做梦咯？”
“。其实那两个的意思好像差不多。”
“是啊。我现在连神墟都没筑好，也许就筑不好了，也许筑好之后一辈子都停留在修墟境界。”楚易望着那片淡淡的云，眼中朦胧起来。“可不那样想，我要怎么办呢。就算是个梦，我也要做下去，就算无人支持，我也不能放弃，那是我现在的一切！”
小棠还在沉默，可听到少年那几乎咆哮般的自白，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变得汹涌起来。多么单纯而不切实际的理想，可你真的要坚持下去么，哪怕从此孤身一人？真的要孤身一人吗？
“我支持你！”
以为自己听错了，楚易睁大的眼睛，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少女坚定不移的神情。
“楚易，你。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小棠说道，旋即一张脸像是桃果般泛红。
自己居然说出来了！
“谢谢。”楚易一笑，情真意切。小棠已经转过头去了，一张红红的脸上下移动着，是在用这矜持的方式回应他。两人暂时都没有话了，躺在藤椅里，各自都不知在想着什么。很久过后，小棠回头，发现他已经在藤椅里入睡了。
一夜的筑墟，一夜未眠。小棠担忧地看着楚易，过了很久，她起身看了看周围，正好四下无人。风突然升起，卷着落花满天飞舞，小棠衣衫浮动，身上似有一道淡淡的光芒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