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田伯
古桑田静静地吊在屋檐上，看着杨珉心猿意马地教萧颖弹琵琶。
那个漂亮的女弟子也心不在琵琶，古桑田老练的耳朵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她呼吸不匀。
古桑田自恨思虑不周。
从下毒放倒宣城侯府琴童的父亲下毒起，每一步都很完美，甚至杨珉在这里混熟的速度，也超出了他的预期，但百密一疏，独独没有想到侯府千金会粘上来。
古桑田相信不出十天，杨珉就会破了萧颖的身子。
杨珉当然不会因此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古桑田也绝不认为他会爱屋及乌，但一男一女，尤其是一个骄纵而国色的大小姐和一个鬼斧神工的漂亮小生陷入爱河，会产生很多预料不到的枝节，随便一个也许就坏了大谋。
屋子里的谈话已经从皮毛的琵琶要领滑向了后花园采莲子，古桑田不能再等。
轻轻落下来，运气变调，在门口柔柔地喊一声：
“小姐，夫人叫你去吃茶。”
萧颖有点恼火，因为她已经吩咐过贴身使女阿茉，一个时辰以内，不许任何人打搅。听外面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不像阿茉，兴许是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乱窜，出去一定要抽她一个耳光。
波光粼粼地看了杨珉一眼，说你等我。
杨珉点点头，转身给自己倒水，端着杯子回过神来，古桑田已经站在面前，怀里抱着睡过去的萧颖。
惊诧之下，杯子脱手。
古桑田一手揽住萧颖的腰，略一欠身，像长臂猿接坠果一样，在离地五六寸的地方接住了杯子。
古桑田把萧颖款款放在胡床上，后者的胳膊垂下来，一只澄碧翡翠镯子下滑几寸，衬出雪一样的皓腕。
杨珉回过神来：
“她醒来怎么办？”
古桑田往案几上一坐，信手在琵琶弦上拂了一下。
“这还没当上侯府女婿呢，就忘了礼数啦？”
杨珉潦草地磕了个头叫了一声田伯安好，起身再问：
“她醒来怎么办？”
古桑田在屋子里东瞧瞧西看看：
“你就说府里闹鬼！”
杨珉哭笑不得，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我的好田伯，你就别逗了，赶紧帮帮亲侄子吧，你玩高兴了，拍屁股走人，我还得混哪！”
古桑田笑了：
“你觉得我会让她看见我吗？”
杨珉长出一口气：
“那就说她起身急，刹那昏了。”
然后自己一皱眉头：
“那丫头在外头喊是怎么回事？她一问夫人，夫人说没这回事，岂不令人生疑？”
古桑田说这个不劳你费心，我的筐我自己编圆。现在要紧的是你必须在侯府搞清楚一件事。
看了一眼沉睡的萧颖，压低声音交代几句，而后让杨珉复述一遍。
推开门，一脚跨出去，回身指着萧颖：
“可以逢场作戏，不许陷进去！”
杨珉一笑，那意思是“这还用说吗？”
他的笑容还没消散，古桑田已经不见了。
他稍稍愣了一下，低声说这个田伯，真像个鬼。
过去试了试萧颖的鼻息，非常匀称，知道古桑田用了他的老伎俩，这姑娘起码还得睡一个时辰。他很想陪着，但又怕有人进来说不清楚，乃找到一件长衫子披在萧颖肩上。
就在这一瞬间，看见萧颖熟睡的脸冰魂玉魄，红唇像是一瓣梅花落在雪地上。
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
听到屋顶显然不愿意掩饰的一声叹息。
古桑田这才算真正走了。
萧颖醒来，依然有点昏沉，杨珉已经走了。
她看着身上的长衫子，心头暖暖的，可是一想到自己一出门就昏倒，茫然不解。
门外没有丫头，这一点尤其骇人。
她想去问问母亲，她派了哪个使女过来唤自己。
至则无可问。
就在她昏睡的时候，府上来了个道士，说母亲今日有灾厄，要禁言三日。
母亲话不算多，但只要和人打交道，总归是要说话的。
所以她老人家索性斋戒三天，闭门不出。
好吧，萧颖想，这三天母亲不用听杨珉弹琵琶，他就可以天天陪我了。
2、丹书
萧鸾回到家里，没看见夫人出来。
官家说夫人要闭门斋戒三天，叫侯爷不要打搅。
萧鸾皱皱眉头。
他素来不信佛不信道，怪力乱神一向嗤之以鼻。偏偏他这个夫人信佛也信道，见庙就拜，见神就跪，人家要是说一只狗是金刚，估计也会给磕三个响头。
不过夫人不出现也好，他今天有客。
这个客人要是夫人撞见了，怕耗尽所有唾沫也润不得那燥火。夫人虽然向往仙界，但对人间仙子，总是妒恨的。
来客无需通报。
因为她不走门。
他打发走了下人，叫他们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内堂。
亲手点了极清淡幽眇的熏香，备好一杯茶，从窗下摘了一朵栀子，插在一个黑陶长颈罐里。
至于那个饶舌的鹦鹉，叫人带出去遛遛，省得它冒出什么不雅的话。
人一直不来，他百无聊赖，翻出一本《尚书》，读了几页，无一字入心，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忽然觉得一丝凉风，抬眼一看，她已经坐在固定的位子上，用两根细长的葱指夹着杯子品茶。
他们对话，从来不寒暄。
“信使是我叫你杀的，可我没叫你杀那些刺客！”
“侯爷怎么知道他们是我杀的？”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他就生鸡皮疙瘩。
一直想问，你这样的天仙容貌，为什么会有这么乖戾粗糙的声音。
“除了你，整个大齐境内，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对付得了这些人？”
“既然知道了，打算怎么对付我？”
“若要对付，怎会香茶待客？”
“焉知茶里没毒？”
“有毒能瞒过你的法眼？”
她淡淡一笑，萧鸾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一笑化成水了。
“侯爷还是应该学点你看不上的旁门左道，这样心里有病时，就不必榨马粪了！”
说完掩嘴而笑，冷艳的脸瞬间明艳起来。
萧鸾尴尬地笑了笑。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飘若浮云。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伏击鄱阳王，但就在那天，我得知一个消息，据此觉得留着鄱阳王于你更有利，但时间紧迫，来不急通知你。我赶到时，望风的杀手马上就要发出号令，他不知道我是谁，若不杀了他，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惊动鄱阳王的卫队。倘若两方打起来，卫队再抓个活口，侯爷的大局就糜烂了。既然杀了一个，索性全杀了，免得他们惊恐之下乱窜乱说！”
萧鸾知道她杀心重，但听她这样果于杀戮，依然后背生凉。还好她不是自己的敌人。
“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有人想废掉皇帝，拥立鄱阳王。”
萧鸾一惊：
“那你怎么还阻止杀手除掉他？”
话一出口，顿时觉得自己幼稚了。
果然，她笑了：
“侯爷什么时候变成保皇派了？目下我还不知道鄱阳王自己想篡还是有人想借他旗号。不过无论真假，鄱阳王都必须留着，侯爷静观其变，待他两派消耗疲敝，再坐收渔利，岂不比自己伸手拼抢来得高明？”
萧鸾一拍巴掌：
“神妙！你这妙算，吕后莫及！”
她眼中闪过一丝愠意：
“侯爷是自比刘邦吗？”
萧鸾很清楚，她不是自己的爪牙，为自己做事，另有所图，只是目前还没搞清楚她到底图什么。清楚的只有一点：不能得罪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怪女人，因为根本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冒出什么想法。
在这个侍卫鞭长莫及的密室里，尤其不能激怒她：
“萧鸾只是单说你聪明过人，没有别的意思。仙子化外高人，冰清玉洁，萧鸾自惭形秽，哪敢有丝毫亵渎之意!”
她却已经笑起来：
“倘若你真有此想，倒也不算非分。如果你连女人都不爱，要江山有何趣味？”
眉眼间竟有一分妖媚。
萧鸾茫然中生出一丝欣然，不料她又倏忽变了神情：
“我若做了你的吕后，不但你那些‘戚夫人’要剁了手脚做‘人彘’，怕你也睡不安稳！”
萧鸾的欣然瞬间退去，换成悚然。
看他如此老谋深算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如履薄冰，她略略得意。
“你若得了江山，我必然没有活路，所以趁着你还没有化龙，先揭你几片鱼鳞玩玩。”
这样诛心的话听多了，也就没杀伤力了。
有时候萧鸾倒很喜欢听，一如他偶尔喜欢吃两口苦瓜。身边没有人敢说这种话。朋友和敌人都不会说。
“就算我也不能免俗，要兔死狗烹，也轮不到仙子，你不是我的臣下。”
她已经站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张纸：
“请侯爷把这句话写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找到笔墨，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萧鸾当国，仙子不臣，大功不忘，鉴诸鬼神！”
“仙子”哈哈大笑，把纸撕碎，飞得满屋子都是：
“侯爷真以为我会仗着丹书铁劵保命么？”
萧鸾被她玩得忽东忽西，有点恼火，但又不能不暗暗佩服她这种玩男人于鼓掌之上的刁钻。
她推开门，侧脸闭眼，嗅了嗅门边的栀子花，回头看萧鸾：
“比起你那个不成器的侄儿，你倒是有男人味的。”
似羞非羞，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萧鸾发现自己其实是舍不得她走的。
她捡起树下一粒小石子，抛向屋顶，屋檐上垂下一根绳子。
一手抓住绳子，一手拈着一朵栀子花，目光如流星一闪，飘走了。
萧鸾惘然若失。
许久，阴阴地走到庭中，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空。
他贵为宣城侯，天潢贵胄，禁卫森严，可头顶这片天，有人来去自如。
不能总这样下去。
3、手腕
萧昭业从林妃宫里出来，一腔邪火无从发泄。
因为林妃身子不方便。
借口沐浴，要林妃身边那个胸很大的使女侍奉他搓背更衣，以图顺势拿下。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使女扭捏挣扎。
不是不喜欢陛下临幸，是臣妾身子不方便。
胡说，林妃不方便，你也不方便？
臣妾不敢欺君。
小心地验看了一下，果然。
晦气！
使女哭了，极恸。
不是因为遭到了皇帝陛下的突然袭击，而是天大的喜事突如其来而自己竟然无福消受。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鬼知道猴年马月陛下才会再突发逸兴。
难不成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女人在这事上都同进同退？
萧昭业气哼哼地出来，吩咐车夫掉头去何后那里。
何后总不会也不方便吧。
何后不方便!
贴身宫女本能地张开双臂，神色慌张地说皇后殿下身子不舒服，睡了。
萧昭业一个耳光把宫女打到一边，抬脚踢开房门闯进去，激起何后一声惊呼。
何后躺在被窝里，头发散乱，满脸潮红。
萧昭业扑过去掀开被子，三下两下撕开衣裙，何后哼哼咛咛，扭扭捏捏，躲躲闪闪。
她没事！
萧昭业站在床边，省去一切前戏，单刀直入。
那里居然不干涩！
他今天连连遇挫，结果愈挫愈勇，淤积的欲望急需溃坝。
比寻常持久很多！
何后已经自己脱掉了所有累赘，弓起身来抚摸皇帝的脸颊，把攀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倒在床上。
最后几十下，他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量撞击女人，像是一柄巨大的攻城槌收取必胜之功。
雕花大床饶是稳如磐石，经此龙战于野，也要咯咯作响，微尘丝丝缕缕洒在床下，苦了那里噤若寒蝉的马澄。
宫女的警报发出时，他和何后已经到了肉搏的最后关头，若不是皇帝突然回辕，不知又有多少儿子要渴死在何后的肚皮上。谢天谢地，若那以后皇帝进来，别说瞒不过眼睛，就连鼻子怕也难以糊弄。
此时他仰卧在床下，用手捂住口鼻，免得被咳嗽喷嚏出卖。
许久，听见床上那对夫妻同时发出要死要活的叫声。
马澄暗暗念佛，最好皇帝完事后赶紧走。
可是分明听见皇帝说他要睡在这里。
马澄的心都要掉到裤裆里去了。
到底何后聪明，知道如何救苦救难。
“现在睡是不是太早了，我听宫女们说马澄他们在玩掰手腕，输家夜里到城外乱葬岗过一夜，我想去看看。”
萧昭业最喜欢凑这种热闹，顿时来了精神。
马澄心里为何后竖起一根伟岸的大拇指。
半个时辰后，皇帝皇后出门，马澄溜出去，抄近道去值星房。掰手腕，他最强，皇帝一定会亲自向他挑战。
果然，禁军卫士一轮轮输赢后，皇帝亲自下场。
他自然是所向披靡的。
卫士们的难点是既要输，又不能输得太痛快。
艰难战败，这很难演。
而马澄是高手。
当他的手和皇帝的手握在一起时，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这两只手都摸过同样的东西！”
一闪念间，萧昭业已经把他的手压在案几上。
卫士们欢呼万岁神力。
马澄今夜要到乱葬岗去！
萧昭业说朕也去。
卫士们顿时就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