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夜闻风声金鼓鸣(二下)
张小菇所住的宅院中,灯火通明,门外是对峙的两拨人,剑拔弩张,门中则是二皇子和张小菇相对而坐。二皇子神情淡然,如果不是张小菇知道了这位皇子,正在谋划着某一件大事,还以为他只是寻常的出门散心。大约是该做的都已经在做了,张小菇似乎已经听到了大雨磅礴中,那隐隐的金鼓交鸣声。
二皇子柔声说道:“张姑娘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张小菇应道:“二皇子今日怎么有空的,如此天气,出门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大凡是皇子一类的人物,总是十分自矜于身份的,二皇子却似乎是一个特例,初次见到二皇子的时候,二皇子和林家小侯爷在一起,言语不多,虽然是邻家小侯爷一边的人,但是却好像是一个看好戏似的。人们都说,如今这些皇子里面,二皇子心性最为淡薄,很少人能和他结交上情谊。二皇子素来亲近的人也不多,高平公主算是一个,就连他的母亲陈妃,如今对于二皇子所思所想,也并不知道的更多。今夜大雨磅礴,二皇子选择在这么一个时候来访,自然不是来叙叙闲话而已的,虽然他一直想这么做。
二皇子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他对张小菇说道:“皇家子孙,固然生来便是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有了许多更好的东西,但是天然也就必须面对一些寻常百姓人家不必面对的选择。张姑娘听说是南方人,想必以前没有来过京城,这京城中,最污浊的地方,不是城东的菜市口,也不是青楼楚馆,而是这巍峨如斯的皇宫。这个地方实在太可怕,如果不能掌握住这里,就能被这里的洪流绞杀成碎片。所以我做了一个选择,说实在的,和姑娘说的这些话,我没有和旁人说过,大约我其实也是一个自傲的人物,一般的人,我也不愿暴露出我的软弱来。”
张小菇笑了笑,说道:“二皇子听小女子说说我的故事如何?”
二皇子道:“愿闻其详。”
张小菇低声说道:“我本是临江府人,自幼便是在一个村子中长大,因此见识也是有限,家中生计,因为母亲会一些纺织的手艺,因此比寻常村中人家还是要好一些的,只是有时候急着用钱了,才会显出一些艰难来。后来的际遇暂且不提,听二皇子的话,想必很是喜欢平头百姓的生活,可是百姓的苦楚,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子所能想象的呢?那一年临江府抽调劳役,我父亲也在名单内,后来不过和派来监察劳役抽调一事的太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便被打断了双腿,家境便一日日败坏下来,若非在临江府城结了善缘,恐怕也不会有小女子今日来到京城中。而那样的太监,在京城中,也不过是一个任人踩的小太监罢了。”
二皇子想了想,说道:“几年前,皇宫中有一个主事的太监,因为被揭发犯了事,然后被赶出了宫,几天后被人从护城河中捞出尸体来,莫非和姑娘有关?”
确实就是张小菇做的,父亲双腿被打断的仇,张小菇不想假手他人来做,查到了当年派到临江府的太监是谁之后,便设下了圈套——当日谁也没有想到,张小菇一个俏生生的弱女子,却手持利刃,将那太监杀死在护城河中。
这也是张小菇唯一一次设计害人。
此时二皇子口中说出这句话来,张小菇脸色不便,依旧笑道:“不知二皇子说的是什么。”
二皇子说道:“张姑娘方才话中的意思,我也明白一些,说起来,不怕姑娘笑话,自从那一日第一次见到姑娘,我便起了心,查了查姑娘过往的事情,当然,并无恶意。”
张小菇说道:“所以呢?”
二皇子说话间,并没有用什么本皇子、本王之类的字眼,就像是很寻常的朋友之间的对话而已。但是张小菇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只不过是为了等待一场结果而已。
这结果关系到很多人的将来,很多人的生死,很多人的荣华富贵。
张小菇身在京城,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张巡就在城外。
二皇子又道:“姑娘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张小菇应道:“这小女子如何得知?”
二皇子微笑着说道:“当时我想的便是,该如何将姑娘娶回来。”
当着张小菇的面说起这件事情,张小菇也是有些意外,正寻思着该如何回答,就听二皇子又接着说道:“我从小生在宫廷中,也在宫廷中长大,因为见到的女人,大多都很相似,他们脑中所想的算计和小聪明,我也见得多了,也正是因此,我才会常常出宫胡闹,结识了一些酒肉朋友,太子受宠的那些日子,我便用这种法子韬光养晦。”
张小菇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说道:“二皇子有自己的苦衷。”
二皇子道:“大约是吧。”
张小菇又问道:“二皇子殿下今夜大约有大事要做,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呢?”
二皇子悠悠说道:“最后的关头,总是想安静安静,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只有看天意了。”
二皇子并不忌讳什么,直截了当说了这几句话。张小菇心道,带着这么写死士来这里,恐怕不只是想要安静安静吧!
外面大雨一直没有停息的意思,两拨人在雨中对峙,身上的衣裳早已经全部湿透。
张二也有些着急,寻思着对策,还有要不要给张巡报信。
就在这时候,京城中,已经开始了厮杀。
大雨洗不尽鲜血,今夜这流血夜的第一场,就在太子府邸!
数百弓箭手和刀盾手,聚集在了太子府的府邸外,没有信号,没有起因,太子府邸中自然不是没有任何护卫,早已经防范好的护卫,便和那些袭击者厮杀在了一起。紧接着皇城的城门,便开始接连上演了一场反复的争夺战,背叛和忠诚,都将在这里表演。没有谁是正义的,算计了许多年的两位皇子,今夜终于不能平静地坐下来了,或者说,今晚,只有一个胜利者活到天明。
正在厮杀的时候,张小菇的住处,两人的表情,仿佛从未变过。
张小菇问道:“皇子殿下可听到了?”
二皇子平静说道:“流血已经开始了,就不会有他自己停止的时候。”
张小菇道:“你后悔过吗?”
二皇子笑了起来:“我不是一个喜欢后悔的人,从来都不是。”
张小菇沉默了一下,突然也笑了起来:“殿下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只可惜,时间不多了。”二皇子轻声说道。
张小菇问道:“二皇子殿下对自己的信心似乎并不怎么多。”
二皇子应道:“等待的时间多一分,我的机会,便少一分。”
“殿下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何必还要冒险?”张小菇问道。
二皇子却大笑道:“不是我要冒险,而是为了那仅有的机会,不得不冒险罢了,身在皇家,便要有这个觉悟。”
“本朝皇子数不胜数,新皇登基,也没有尽数将弟弟们铲除的习惯。”张小菇说道。
“张姑娘觉得我像是一个甘于庸碌的人么?‘二皇子却是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