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马踏轻尘少年游(一下)
今天三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下去,姐弟两说了几句话,便早早各自歇息了。其实来苏州之前,张家对张小菇的打算就有了那个想法,也就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进苏州织造局去。到了张小菇这个年纪,没有嫁作人妇在家相夫教子,倘若不找点事情做,恐怕这后半辈子还真是要荒废了。现在二夫人这一提醒,张小菇也想起来,自己在陈家,总归是有不喜欢自家到来的人——比如说那位看起来颇为失势的大夫人母女——也该为自己一家找另外一条出路,苏州织造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到了第二天,张小菇便去见了老夫人,将她的想法和老夫人说了一下。这一次老夫人没有立刻表明她的态度,只说不急,先等等。张小菇没有办法,只好回到陈园中,她毕竟是晚辈,要是太过坚持,搞得就好像陈家对不起他们,逼得他们自谋生路似的。于是这件事情就只好先拖了下来。就在当天晚上,张小菇正在和怜儿说话,却有一个仆人匆匆跑过来对她们喊道:“不好了,少爷被打了。”
少爷被打了?谁被打了?张小菇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家仆口中的少爷,肯定就是陈之衡了。今日不是说三儿和陈之衡一同出去敷赴宴吗?怎么会被打了?张小菇心中满是疑惑,脸上自然更是焦急。怜儿立刻问道:“哥哥被谁打了?受伤了吗?”
家仆急忙应道:“就在第二酒楼,大老爷正在派人过去呢,小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里打起来了,很多人都受伤了,少爷也流血了。”
“快带我去看看!”怜儿说道。
这可惜这位小姐威信实在不够,大老爷早有吩咐,没有他的话,两位小姐不能离开园子半步。不过这话对张小菇是不起作用的,张小菇也担心三儿的安危,见怜儿的命令没起到作用,便对那家仆说道:“事急从权,怜儿妹妹忧心兄长安危,你快带我们过去,还有,告诉月儿一声,带她一起去吧。”
月儿现在正在里屋看书,此时听到外面的响动,也走了出来,听到陈之衡被人打了,又气又急,就差撸起袖子直接往那第二酒楼去了,看着两个小妹妹义愤填膺的样子,家仆有些为难,还是张小菇又全说了几句,他才答应带几位小姐过去,不过要府上的家丁护卫着。于是张小菇终于带着怜儿和月儿上了一辆马车,在一些家丁的护卫下,往拿出第二酒楼走去。
在路上,张小菇也听那个家丁讲了讲那一座第二酒楼。要说起苏州哪一家酒楼最为富丽堂皇,那肯定轮不上第二酒楼,不过要说苏州城里哪一座酒楼最为出名,那肯定就是第二酒楼了。说起来,第二酒楼这个名字的由来,就颇有意思,当年第二酒楼的东家开办酒楼的时候,对面同样有一家酒楼刚好开张,而且对面酒楼的东家还是第二酒楼东家的老相识,两人以前就有一些宿怨,这一次一发现对面酒楼居然是他,立刻就吵了起来。吵到最后,两人相约,打了一个赌。赌的内容是各自酒楼做一道菜,放到门口,邀请路过的行人品尝,谁的门前聚集的人多,就算谁赢,输的人就得在招牌上加上第二两个字。
大凡开酒楼的,谁愿意在招牌上挂着个第二的名声,自承输人一筹。
结果第二酒楼不幸输了,于是就真的成了第二酒楼。
不过说巧不巧,对面那家赢了的酒楼,却因为一场大火毁于一旦,那第二酒楼东家的老对头也因为这场意外的大火赔了血本。而这场几乎把半条街都烧掉的大火,却唯独没有能波及第二酒楼。
这是第一件,后来最让第二酒楼声名远播的,还是本朝连着有三位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都曾经在第二酒楼住过几日,听说还是和酒楼老板说过话的。也因此,第二酒楼沾了许多龙气,虽说并非苏州最好的酒楼,却是生意最好的酒楼。在第二酒楼的门前,还有当年某位皇帝微服私访时丢掉的一只破靴子——当然,并非原来的那一只,而是用木头雕刻复原的——这叫什么,这就叫捧皇上的臭脚。
一般酒楼想捧,也捧不到的。
第二酒楼在苏州内城的主干道上,人来人往,甚是繁华,张小菇和陈府两位妹妹坐的马车要赶到那儿,其实也不远,但是一路上太拥挤,也花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这时候正是晚上呢,第二酒楼灯火通明,灯笼和蜡烛将整座酒楼映衬地如同白天一般。此时第二酒楼的门口已经挤了许多人,围观群众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从来不缺的。
张小菇下了马车,带着怜儿和月儿,在家丁的护卫下挤过人群,门口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家丁都加在那儿,里头第二酒楼的老板正在大声劝着什么。这位老板体态有点过于臃肿,以至于说话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好像随之动了起来,一抖一抖的,感觉特别喜感。不过张小菇来,不是看这里老板的笑话的,而是担心三儿,还有陈家的长孙陈之衡。果然张小菇很快看到了她要找的人,三儿正站在一根柱子边,双手放在身后,在三儿的身旁凳子上,陈之衡歪着脸坐着,只是他原本英俊的面庞气得发抖,脸上肿了好大一块,又青又紫,算是完美诠释了鼻青脸肿这个成语。
怜儿和月儿已经忍不住跑了过去:“哥哥,你怎么样啦?!”
陈之衡原本一脸愤怒的脸一看到两个妹妹的突然出现,立刻变成了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仿佛这两个妹妹是比脸上的伤还要难对付的人一般。张小菇又看了一下周围,除了第二酒楼的老板,还有就是三个和陈之衡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此外就是陈府的大老爷陈世水了,他都亲自过来了,这事肯定不算小。
一个巴掌拍不响,有挨打一方的,自然也就有打人一方的,泾渭分明,就站在陈之衡和三儿的对面,给那个胖胖的老板隔开来了。同样是几个年轻人,华服锦衣,贵族公子摸样,只不过年纪要大上许多,都二十几岁的样子,其中为首的应该是那个黑衣男子,不过他的脸上也满是怒气,仔细一看,原来黑衣青年的的衣襟上,有许多水渍。
张小菇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陈世水也赶到没多久,正听酒楼老板调解着顺便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经过。
……
……
这一晚,为了表明前一日没有受邀赴宴的歉意,陈之衡请马球队的另外三位公子喝酒,顺便继续引见三儿和众人认识。最终选定在了第二酒楼,陈之衡做东,黄兴牧,李乾德和周遮三人同坐,三儿也坐在陈之衡旁边。这几人中,只有陈之衡参加了科考,其余三人并没有踏足仕途的兴趣,对他们来说,日后成年继承家业经商,才是正途。所以酒桌上,也就没有谈多少读书上的事情,大多数还是说马球和商业上的事情。
就在说话的时候,他们这一桌人却引起了另外一桌人的主意。
正是陈之衡所在马球队的老对手,另外一支由商社出钱养着的马球队,不过打马球的四个主力除了为首的,是陈之衡一家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吴家的嫡长子吴起仁,其余三个都是吴家的家丁。吴起仁素来凶横,在成年之前,常在市井之间厮混,只认拳头不认理,也结识了许多江湖汉子,学得一些身手,寻常大汉也打不过他。
至于吴起仁的马球队和陈之衡所在的马球队的恩怨,那可是能讲到好几年前了,几次比赛吴起仁都输给了陈之衡在的马球队,以至于无缘最后的奖金。吴起仁这个人,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所以一直认为是陈之衡这四个人使诈,才让他老是输的。
这一次,正是吴起仁挑起的争执,正当陈之衡几人说得高兴的时候,吴起仁站起身,带着家丁走到他们桌边,嘲笑道:“这不是陈家的野种儿子么?”
陈之衡因为相貌不似他的父亲陈世水,因此吴起仁经常那这个来嘲讽他,激他动手,只有动起手来,吴起仁自信即使这四个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就像以前一样,听到这话,陈之衡哪有不怒的道理,立刻站起身道:“吴起仁,你敢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野种儿子就是野种儿子,连拳头都不敢握起来!”
吴起仁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他带着的家丁也大笑起来。
黄兴牧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么一说,陈之衡肯定就要动手了,果然,吴起仁话音还没落下,陈之衡就一拳头打了过去。
只不过比起打架这门技术,陈之衡天天拿书本,哪里比得过吴起仁,就算加上黄兴牧三个,最多也只能像以前一样,打不过。不过打不过又怎么样,任谁都有些血性的,兄弟受辱,怎么能不帮忙,于是就在第二酒楼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第二酒楼的老板早就发现不对,想要来劝,结果被横飞的一个茶壶差点砸中。
陈之衡脸上挨了几拳狠的,疼得差点晕过去,他后退了几步,和吴起仁对峙着。
他发现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三儿一动不动,还是坐在桌边,但就在他感到有些鄙视三儿没点胆量帮忙的时候,忽然——
啪!
一声脆响,让整场闹剧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