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你们都听说了吗?北门那个驿站包子铺的刘二又坑了外乡人!”驿站里,一个车夫跟身旁人说起闲话。
旁人饶有兴趣地凑上来,“这回坑的什么人?”
“听说是一对夫妻,外加一个老婆子和一个丫头。”车夫大饮一口凉水,“刘二把包子铺腾出来一半租给他们,你猜猜一月收多少租钱?”
旁人摇头,“我又不是刘二那贪子,我怎么知道!”
车夫比比手指,旁人立马惊呼,“三两?!他们卖一碗茶不过几个子儿,就算打算日日不歇地待客,也得有人来喝啊!那几人真是傻子吧!”
任凭外人如何道,许安宁自是巍然不动。
落定了摊位后,挑夫才记起要问一问对许安宁二人的称呼。
“我叫连翘,这是我们家娘子。”连翘说话速度快,宛如一小串连珠炮般刷刷而过。
许安宁则颔首垂目,温声细语,“我自伤了脸之后,不记得前事。名字本就不重要,若是大娘要唤,便唤丑娘。”
“娘子啊!”好好一个人,怎么不取些好听的名字——连翘都替她觉得委屈。
“丑娘?”老妇哼声,“你这是嘲讽老婆子我吧?我要是叫你丑娘,那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胡茬男呵呵摆手,“叫丑娘不好。”
连翘松口气,第一次不那么厌恶这男子。
“叫阿丑吧。”胡茬男又摸摸胡子,好似对自己改的这个名字很是满意。
“喂!”连翘又吵起来。
胡茬男压根不理她,直冲着许安宁欢喜介绍道,“以后你们就管我娘叫慧姨。我叫阿牛。”
“好,记下了。”许安宁一如往常地淡然。
摊位租好,便要开始计划营生。许安宁气虚体弱,不宜多动,于是和慧姨一同收拾起茶摊旁的一间打算用来住人杂物小屋。
小屋恰好由一墙隔开两边,空间稍大的那边就挤三人,小些的那边布置出来让阿牛睡。
而连翘和阿牛都被慧姨打发去采买。
卖茶嘛,首先还得有茶。
连翘走前,被许安宁拉着粗略交待了几句。阿牛只见到连翘怔怔点头,伸长了脖子却全然听不见她们主仆到底说了什么。
是夜,许安宁、连翘和慧娘挤在一张硬木床上睡。连翘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不问就感觉有虫子在心头挠。可是慧娘却极为不满,几次都咕咕哝哝,叫连翘不敢再开口。
“别担心,好好睡。”许安宁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连翘的背,拍了两下手便无力松开,她实在疲倦,很快便入了梦。
一夜匆匆而过。第二天清晨,刘记包子铺隔壁搭起三个小炉,炉火烧得红旺,炉上的砂锅里正滚着三壶热热的茶饮子。
“你煮的什么东西?”慧姨用布包着砂锅盖揭开来看,仔细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气恼地问向许安宁。
“我煮的和慧姨煮的一样,都是茶。”许安宁神情依旧无波,只是语声里含有和气笑意。
慧姨嗤声,“净玩花名堂!我可告诉你,到了月底时,刘二要是来抢人,我可不会让阿牛帮忙!”
“让慧姨忧心了。”许安宁压手施礼,“不会抢的。”
“哼。”慧姨懒得和许安宁多费口舌,继续盯着炉火上的茶饮子去了。
因为来往过路的人,图的都是一口解渴的茶,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问津其他茶饮子。一上午,慧姨卖了十几碗茶,许安宁那里却没有动静。
正午时,慧姨在屋外持锅炒了样青菜,四人围桌吃完后,茶摊上迎来了一桌驿站脚夫。
外乡人,新面孔,又加上这其中老妇和少妇都蒙面示人,当然有人生出好奇心,想一探究竟。
“东家,你这里都卖些什么茶啊?”其中一个车夫眼珠子到处瞟个不停,嘴上玩笑式地喊道。
慧姨在小柜上摆好三个碗,声音凉凉地答话,“寻常茶。”
为首的车夫当然不信,他指了指今天还未被开过锅盖的两个砂锅,嬉笑问,“那里头煮的也是寻常茶吗?”
既然被人问到,慧姨也不接话,就望着许安宁,意思是让她自己答。
“那里头煮的是富茶。”许安宁仍旧坐在小凳上不起身,只推了推陪她而坐的连翘。
慧姨最看不得许安宁这副做派,面具后的双眼又斜眯起来。
连翘揭盖呈上三碗茶,小心奉上,“热茶烫口,还请各位客官慢用。”
“东家方才说这是什么茶?”好奇的车夫继续搭话。
“富茶。”许安宁依旧不动,“富贵的富。”
桌上的人顿时都笑开,“富茶?可是取喝了就会大富大贵的吉祥意思?哈哈哈哈!真是有趣!”
“卖茶也有噱头呢!”
“不卖噱头。”许安宁回答得慢慢悠悠,“这茶,也只卖两个铜钱。”
旁边的连翘回忆着许安宁早间放进去的配料,默算了下成本,总觉得有些亏。可是看许安宁那样子,并不在乎,她又把喉头的话强忍吞了下去。
午后日头高,外头有些燥热。慧姨搬了长椅坐在棚外晒太阳,许安宁则叫着连翘进了屋。茶摊旁就阿牛一个人,他口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孩子般玩闹似的靠屋墙守摊。
因着这桌车夫,很快周边的百姓都听闻了这一新开张的“丑娘茶摊”。
“还富茶呢?亏那丑八怪想得出来!”
“你见到她的真颜了吗?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丑八怪!”
“我家三狗儿特意去瞄了,说是除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其他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就算遮着脸也能看到面上扭曲了的疤印呢!”
“掀了给人看到的话,还不知道要吓死几个!”
城北小河边浣洗衣裳的几个妇人议论纷纷,表情里尽是不屑一顾。
这消息不过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眨眼功夫就过去,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偏偏这事又没有这么快结束。
因为几个时辰后,那几个车夫又回去讨茶喝了,但一个个却空手而归。
为此,街角的茶楼里又有人闲聊起丑娘茶摊。
“不就是两个丑妇卖‘富茶’?怎么还在说。”茶客甲懒懒挥手,表示不想再听。
撩开话题的茶客乙却不依,“是啊,卖富茶是不错,可你知道这里还有规矩么?”
“规矩?”茶客甲讽笑,“你倒是说说。”
“无论是谁,富茶一日不能超过一碗。”
此时,连翘站在茶摊门口,也不知道是第几遍向来者解释“一日一富茶”的原因了——
“我们娘子说了,富贵惹人爱,但人间富贵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富茶也是如此,即便喝了神清气爽,也不宜过多。而且,娘子身体不好,一日只能煲三壶富茶,大家要喝,明日请早。”
周围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双眼发直,而那几个不死心要讨茶的车夫则是一脸惋惜。
相比之下,阿牛的脾气就不如连翘的一半好,他挥挥手驱散围聚的人群,声音里有些暴躁,“卖光了卖光了!没茶了没茶了!要喝明天早点来!”
他们早就没有了先前的戏谑之色,一个个郑重其事,甚至有一些虔诚多看一眼,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