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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A:断砖,破瓦

你说,疯子与醉鬼的最大区别在于疯子控制着自己失去理智,醉鬼的理智无法控制的失去。是的,你很聪明,一语道破太多的陷阱。

·1·

蓝竹妡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是一个花痴,我叫蓝小妡。

是的,年轻的时候,她叫蓝小妡。

她对我说,你的监护人不是我,是一个叫苏夏的女人,事实上,关于这个女人,我知道的并不多,很多年以前我看见她的第一眼,感觉是,她很可怕,因为她身边的那个妹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蓝竹妡像个母亲的样子。

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第一次知道生日原来是要庆祝的,那天蓝竹妡很早就起床了,等到大约十点左右,她异常温柔地叫醒了我,端着一只碗,那只碗非常漂亮,白色的底,蓝色的小花,还有一位妖娆的女子拿着把扇子遮了半边脸。上面有一行很飘逸的黑体字,可惜我一个也不认识。

多年以后,我知道了那行字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蓝竹妡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崔诗人笔下的人面,可惜她的身边从来就没有盛开过桃花。从她的青春一直到她女儿的青春,这样一段的时期内,蓝竹妡是活在自我催眠中的,她靠着心中的桃花与单相思的望穿秋水映红了一年一年的月经棉。

蓝竹妡两只手交换端着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吹呵着稍空就晾出来的手指。她美美地尝了一口汤后,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然后倍加温柔地喊我。

“湛蓝,换上床头那套新衣服,吃了这两个鸡蛋,今天要见你的妹妹。”

“哦。”我乖巧地从床上跳下来,难得她今天心情好,我最好别多话。

我小的时候鸡蛋可是奢侈品,那个时候两个鸡蛋可以换好多绣花线,而蓝竹妡生平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把凳子坐在大门口绣鞋垫,以她吝啬抠门的习性,突然如此大方,确实让人又喜又忧。

好的是,我还只是一个没什么大脑的小孩子,馋了嘴就能让我忘了考虑很多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闭嘴,吃鸡蛋,是我四肢接受到大脑的唯一反应。

石季守,也就是我的父亲,他说,那些鞋垫都是给我爸爸做的,可惜我爸爸并不领情。需要说明的是为什么我说石季守是我的父亲,却不是我的爸爸,那就是蓝竹妡是怀着我嫁给我的父亲的,我的爸爸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名叫石骅阗。

我在吃鸡蛋的时候,父亲带着一诺安静地走了出去,我看见一诺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有些不忍,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吃。

蓝竹妡瞪了一眼一诺,他就不敢动了,灰溜溜地跟在父亲的背后出门去。

蓝竹妡在背后喊:“别走的太远了,今天是湛蓝的生日,早早回来要庆祝一下的,苏夏和亦薇今天也要来的。”

父亲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

我美滋滋地端着碗,看蓝竹妡今天心情很好,也就放肆了一些:“妈妈,亦薇是谁啊,苏夏又是谁?”

蓝竹妡白了我一眼,又踢了我一脚,一边用嘴试图咬断手里的绣花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亦薇是你妹妹,苏夏是你这个情人胚的监护人。”

“监护人是什么啊?”

“就是要把你养大的人。”

“可是妈妈,不是你把我养大的吗?”

蓝竹妡开始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我的问题,结果被我问住了,她恼羞成怒,摔了手里的鞋垫,从我手里一把抢过碗,呼噜呼噜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汤。

“小蹄子,热汤还不能封住你的嘴啊。”

关于监护人这个问题就到此打住了。

我心里想,蓝竹妡真邋遢,除了长的漂亮,一点都不优雅,难怪才会嫁给我父亲那个窝囊废。

石一诺懂事后也常常说,老妈胸大无脑,眼大无神。

可是我长大后却发现,蓝竹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往往太精明的人最后总是算计在自己头上,尽管如此,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很有预言天分的。

她说,她以后肯定会疯,不会自杀。

事实如此。

·2·

蓝竹妡还说过,石湛蓝是个小狐狸精,是个小贱人。

中午时分,家里来了一个端庄大方的旗袍女人和一个芭比娃娃一样的女孩,女人一看到我就发出快乐的笑声,凑近我拍拍我的脸:“是湛蓝吧,你妈呢?”

蓝竹妡从我懂事就警告我,漂亮的女人是危险的,笑起来更美的漂亮女人那简直就是毒蛇,看上去越是好人的女人越不能随便搭讪。所有这一切都和给我打招呼的这个女人很像,我哇地一声大叫,跳得远远的:“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别碰我,毒蛇。”

“这丫头,怎么疯疯癫癫的,怎么说话呢?”女人皱了下眉,随后大声地朝屋子里喊:“小桃,我来了。”

难道她就是那个我的监护人吗?我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的侧面,一个看上去受过良好教养的贵妇人,她要带我走吗?

“哎呀,苏夏来了啊,快进来,看你一直没来,我小盹了一会儿。”蓝竹妡像只妖蛾子扭着出来了,一边揉着惺松的眼睛,一边冲我吼:“不是让你等苏阿姨的吗?怎么像个傻子一样不吭声,还不快叫苏阿姨,真是个蠢货。”

“苏阿姨……”我声音很小,突然竟有些恨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原由的恨。

“好了,好了。你看看你这脾气还是这样,口没遮拦的,把孩子都教成啥了,难怪她和你一样神仙。和小孩子也没啥计较的,说我们的事情吧。”苏夏优雅地冲我挥手,就牵了蓝竹妡的手到一边窃窃私语去了。

蓝竹妡对我示意了下那个芭比娃娃:“湛蓝,和妹妹玩会儿。”

我从蓝竹妡的眼里接受到了一个奇怪的讯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看出来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和这个妹妹。

那一年,我10岁吧。

我轻轻地从妹妹的身边走过,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飘着甜甜淡淡的花香,我耸耸鼻子,装腔作势地瞥着她。

我霸道地走到她面前,找了一个板凳,舒适地交叉起双脚,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瞧个没完。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手指轻轻在她粉红色裙子的褶边上来回搓动,这个裙子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孩身上穿的都要华丽,她甜甜地看着我。乌黑的头发梳成了漂亮的高高的发髻,上面插满了小花卡子,别着珠花别针的米黄色三角披肩围巾上隐隐显露出她白色的肌肤。

“让你陪妹妹玩呢,你倒好,坐这学老佛爷看戏了。”

蓝竹妡踢了我一脚,把我屁股下的板凳一把抽走,我来不及站稳,就摔倒在地上。妹妹就扑哧笑了出来。

我清楚地看到,在她的一侧微红的面颊上方,有一颗褐色的美人痣,她一开口笑,嘴微微张开,露出了洁白的小牙齿。

她好漂亮,果真像聊斋里面的狐仙,不对,是狐狸精。

我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着妹妹的肩膀:“小狐狸精,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到苏夏的脸色突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蓝竹妡哈哈大笑,一边拽着我的头发拉我向苏夏道歉,一边肆无忌惮地笑着:“看看,这就是那个男人的祸害。”

我挣脱蓝竹妡的魔爪,准备冲出屋外,却被一个很柔软的声音留住了。

“姐姐,我叫苏亦薇,不叫小狐狸精。”

我回过头去,苏亦薇瞪着一双纯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们,那个时候她很瘦,声音很小,很柔软却很有力。

苏夏愣了。

蓝竹妡也愣了。

我却笑了。

我轻轻地牵起苏亦薇的手,顺势摸了一把她柔软的头发,“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亦薇乖巧地点头,端庄地站在我面前,任凭我肆意地用眼睛捉弄她的温顺。

“前几天,我知道你要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做一个很可怕的梦,有一片丛林,密密层层的,茂盛的藤蔓从一个树冠爬到另一个树冠,纠缠盘扭,漫无边际,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绿色丝绒被覆在这片丛林之上,沉甸甸地垂下来,树干几乎看不见了。”

我诡秘地凑近亦薇,想吓唬她。

另一边,苏夏气冲冲地大喊:“你不能这样,小桃,你已经要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不能再去利用无辜的她们去得到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我回过头看见蓝竹妡不以为然撇嘴:“去它的吧,苏夏,你是绝对不能这样想的。她们都是他的女儿,你怎么能说是我在利用什么呢,亦薇可以笑,湛蓝喊一下又怎么了。”

两个老女人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不过我却发现身边所有的动静都不能使亦薇动容。她仿佛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是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我。

我继续:“小狐狸精,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姐姐,那后来呢?”她终于开口了。

我有些愤怒,她居然撒谎,她怎么能不明白呢,我也不过比她大三岁而已,我很早就明白的她怎么会不明白呢?难怪,真的如同蓝竹妡说的,漂亮的女人不能相信,还要加一条,可爱的女生也不能相信。

我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是谈话仍要继续,我绘声绘色地继续想象着我的梦。

“在那片森林里,你可以看见很大很大的花朵和蝴蝶,大车轮一样的蛛蛛网,很漂亮。像猫一样的大蜘蛛一动不动地呆在网心,令人难以置信的菌类附生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鸟儿拖着红色或淡黄色的长尾毛。”

我以为亦薇会害怕,因为我看到苏夏和蓝竹妡已经有些变脸了,蓝竹妡一直在抑制苏夏阻止我讲话,她的小动作更加促进了我欺负苏亦薇的欲望。

我早说过,我和蓝竹妡都是变态的贱人,长期的缺爱使得我们根本判断不出来感情使用的正确方法。哦,不对,那个时候她还叫蓝小妡,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的意思。四十岁以后她才变成了蓝竹妡,她一生都在自我否定,所以觉得小心(妡)不解气,干脆得了一颗猪心(竹妡)自我羞辱。

结果亦薇的话几乎让我们三个人全部崩溃,她瞪着眼睛:“姐姐,你的梦好美啊,我也想有这样的梦。”

我看了蓝竹妡一眼,她示意我继续,于是,我有了更恶毒的梦景:“还有呢,在一片安静的河面上,有一群巨大的蝙蝠,它们就像制造毁灭的急先锋似地盘旋着,数千只一齐向发现食物的地方扑过去,黑压压地,有节奏地鼓动着翅膀,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

我吐着舌头伸出双手朝亦薇的小胸脯前抓去。

“你不能这样。”苏夏终于挣脱了蓝竹妡,一把将亦薇拉了过去:“蓝小妡,你简直是个疯子,你竟然能把这样一个小孩教成神经病,我以后都不想看见你了。”

她怒气冲冲地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亦薇却有点不情愿地基本是被拖走的,她回过头冲我挥手:“姐姐,我还会来看你的哦。”

“苏夏,你别忘记,湛蓝的监护人是你,她姓的可是你家男人的姓。”蓝竹妡在她身后暴跳如雷。

“妈妈,苏阿姨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我突然有些舍不得苏亦薇的离开,因为我的眼睛刚好遇到了回过头看我的亦薇的眼睛,那里面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晶亮。

十多年后,亦薇告诉过我,那时,她也舍不得我,她说她是第一次听人叫她小狐狸精,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小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我叫得很痛快。

蓝竹妡毁灭了我所有的幻想和童真,她恶狠狠地盯着我:“想要她喜欢你干吗,你这个小蹄子,老娘养了你十年,白养了,你的心被狼吃了,居然惦记着别人。”

我吓得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她,她会拖着我到院子里暴打一顿。

那年,我只有十岁,第一次见到苏夏和苏亦薇。

·3·

我出生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市,这个城市的名字很奇怪,叫长安。

蓝竹妡说:长安就是长长的不平安。我知道这样的解释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城市,可是每次当我走在那黑色护城河边上时,我的确会感到一点不安全。

绿色的军装,黑色的板鞋,深蓝色的老板裤,配着两条别扭的麻花辫。每日里看黄土飞扬,听老人唱戏。

这就是我的童年,以至于长大后我也能在无人的角落里咿咿呀呀地忸怩几句:未开言来珠泪落,叫声相公小哥哥……

后来,我长大了,也能明白那憨憨的一句: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不过蓝竹妡早早就把我身上那淳朴的民族特色掐死了。

她用白眼珠子剜我的心,她说:一定要学会吼,呐喊,发泄。

于是,我转而喜欢上用妩媚的眼神去唱: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在南门古老的城墙下,有一些音乐人和灵魂在飘荡,我不是音乐人,只是因为我想摆脱长期以来被蓝竹妡困绕的心情,就无意撞了进去,讲不清楚是他收留了我,还是我投靠了他。

酒吧名字很嚣张,半垮吉他。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那种意境让我很是迷恋。

我在靠近护城河的附近自己租了一间小屋子,每隔一日去一次酒吧,那里有长安城的地下乐队演出,我喜欢那种激烈的音乐,有战争的味道。我经常在霓虹灯没亮的时候就到达,然后调戏一个比较好玩的服务生。

我说,为什么不叫半把吉他。我在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那就是因为是将要垮掉的一些东西,至于具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只不过有的时候去询问一个明知道他给不了你答案的人,也是一种获得快感的捷径,我充分享受着这份刺激,和傻人过招,有的时候是聪明人自恋的体现之一。

不过我真的是低估了他的应变,他在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后,砸出了一句,这个你要去问我们老板。

沈剑潇,这里的老板叫剑潇,这个男人的名字起的很让人费解,挥剑潇洒呢还是举剑潇洒?我试图看穿他的五脏六肺,却不小心把他吞进了肚子,这把剑却是沾染了毒液的,我触碰到他的刃,却送上了自己的命。

他一眼便看穿我的寂寞。

这是他的酒吧,可是我从不喝酒,却拼命地吸烟,无论好坏,其实我不会吸烟,只是迷恋烟在喉咙一瞬间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服务生向我推荐他们那里的女士烟,我笑笑。决定领取他的好意,小男孩很机灵,机灵到一眼便看穿我的心事。

在我眼神四处游荡的时候,他冷不防地跳到我面前:“姐姐,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我愣了一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他个小P孩就跑来显摆装成熟,我决定和他玩玩。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调侃他,他就神秘地说:“姐姐,你肯定会爱上我们老板的。”

“胡说。”我脸色一沉,踢了他一脚:“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

“嘿嘿,姐姐,真的了。来这里的很多女孩都喜欢他呢。”他挤眉弄眼地闪开,我却有些惆怅。

的确,我在找他,剑潇,这里的老板。

我和所有的女人一样败倒在他的裤裆下,是的,我用了这样难听的字眼来形容,因为我的确是对他产生了欲望。我想,那个时候,真的是只有欲望。

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纯粹的欲望,不停的索取,开始,永无止境。我一直沉醉在那个回忆里,用思维回忆,用文字回忆。

再后来,她一把扯开窗帘,眼里溢出疼痛。

他横穿了那具沧桑的身体,不顾及它的颤抖和无谓的呻吟,手指都来不及湿润未曾鸣叫的布谷鸟的舌尖,就发出一句,迟了。然后她的身连同它的心就一直半生不熟的垂吊,等待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么简单直白的。

有的时候我也会让自己一败涂地地蜷缩在满是烟头的地板上,像祥林嫂一样对一个陌生男人倾诉:

她已是一个苍老到无法用年龄来计算的女子,你不能要求她对一次伤害无动于衷。她要的快感就是在伤害中享受快乐,在快乐中制造伤害。

·4·

沈剑潇,贝司手。

我重重在稿纸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又重重地打上感叹号,西班牙电影导演路易斯·布鲁埃尔曾追问苍生:“如果可以将你的生命再延续20年,你希望做些什么?”

尽管我一直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但这次却可以毫不费力回答: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对应着一根记录年轮的木椿,那么属于是石湛蓝的,应该被凿成一把贝司,延续他那还未完成的音乐和梦。

沈剑潇是贝司手,沈剑潇是石湛蓝的。

这个冬天,冷得连空气都蜷缩起来不想动弹,她裹在被窝里努力地吮吸着自己的体温,想他,想他留在身体里的温存。

沈剑潇给我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诚恳无比:“小石,我们在避风塘见面吧。”

我笑着挂了电话,对着镜子精心装扮了许久,是我先拨通电话的,却是他先提出见面的,故事总是这样在相互诱惑中产生。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口若悬河地谈论着他的音乐,我一直安静地吃我的冰淇淋,时不时会和他看一个暧昧的对视。

“你已经吃了8份冰淇淋了。”他突然插了一句话。

“不限量的冰淇淋,不多吃是傻瓜,我……”

我抬头,他居然做了一个孩子状的鬼脸冲我坏笑,一个中年男子可爱的笑容对于一个心怀鬼胎的少女无疑是致命的,我在一瞬间就被冰淇淋呛住了,说了一半的话就那样溺死在他柔软的眼神里。

“我等会要去给一个小孩辅导钢琴课,你……”起身的时候,他似无意地扔给了我一个补充句。

“那带上我一起吧,顺便看下你除了贝司之外,弹钢琴是不是也有自己独创的指法。”聪明人是一拍即合的,我主动挽上了他的胳膊。

那是个温暖的日子,温暖的气息从午时开始蔓延。

夜已很深,隔壁传来若有若无的喘息,这是一个欲望年代。我轻笑,屏住呼吸静听,身体里来回抽动的呻吟。将手机贴在胸口,金属的冰凉很快渗透了滚灼的想。我闭上眼享受,彼时,则是享受他的抚摩。

他说,湛蓝,你的愉悦并不亚于我的需求。

天尚未亮,我便扯开窗帘,看鱼肚白的天翻起妒忌的浪。

想他的手指流畅地讲述童话,优美的旋律被暴光在冬日的黄昏,键盘是我的乳房。每一次克制不住的叫喊总是被赤裸裸的强塞回去,他游移在身体里时,我咬住了他的肩胛。血腥在嘴里猖狂乱舞,而我在他的进攻下放肆扭动。

也许多年以后,我会后悔,但我不需要遗憾。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某年的冬天,在一百多平米尚未装修完的新居里,演绎一出声色情景剧。

沈剑潇说:“我要你是我的情人。”我愣了一下,慢慢褪下被他剥了一半的鸡蛋壳,笑:“她们说我是天生的小情人。”

·5·

如果给我足够的勇气,我一定会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在南门下大声呐喊,我愿意。

愿意什么,我也不知道。

只是突然觉得这句话非常之好,因为我从来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我从来没在漆黑的夜里大喊过,包括在两瓶红酒过后,被酒精刺激的神经已经失去理智,我也能抑制住这个欲望。我仔细察看过一诺的日记,他非常细腻地记录了那天的经过,有一句话很经典,他说,我没有醉,我是疯了。

讲到这里,大概你也能明白,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什么意思了。

你说,疯子与醉鬼的最大区别在于疯子控制着自己失去理智,醉鬼的理智无法控制的失去。

是的,你很聪明,一语道破太多的陷阱。

很多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一件一件地褪下所有华丽的简单的装饰,想像,如果石湛蓝的叫嚣不能让期待中的人臣服在自己脚下,她会说什么样的台词。

男人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腰里摸索,她娇小的身体像蛇一样的扭动,隔壁很不和谐的响起贝多芬的交响曲,男人微微皱起眉头,手在墙上拍了两下,然后将耳朵俯在那个位置一分钟后,他说:不隔音啊。

隔音不隔音有什么作用吗?谁也不认识谁。她一把把男人拽了过去,双臂紧紧地缠绕上去,大声地笑了起来,在夜里格外的清晰。

你真……,男人也笑了,手顺势探了下去。

贱,哈哈。她接过男人的话,凝神看去,张开口,发出低微的一声呻吟,积聚了万千诱惑的毒液,迅速在两个人的血液里媾和,她引诱出了他的喘息。

我看透了她的骄傲,她贪婪的欲望足以淹没所有的男人。

剑潇说,你太自大了,可是你有什么可以自大的。

我只是自恋,不是吗,哈哈,我就是值得自恋。

剑潇敲着我的头:“自恋会害了你,你说说你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我趴在他的身上,在他眼里找到一个挑着眉毛的嚣张女子,一方面表现出对身边男人的膜拜,一边计划着对身边男人应对的不屑。

“因为我挑中了你,而你没能逃脱我的掌心,你可以不爱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哈哈。我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这个男人我一定要搞到手。我不想去管你一开始的想法,我只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我想要的,不是吗?或者说其实我们在都需要的时候遇到了,然后点燃了,那与我无关。说到最后,就算那样,我们也只是打了个平手,因为情人这一说,是我先提出的,所以得到就算我先得到了。而我既然是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却能让你这个优秀的万人迷的男人上钩,有什么不能值得骄傲。”

剑潇没有想到我突然一出口说了这么多,而且这么得体的狡辩,又奉承了他的优秀,也辩证了我的手段,同时也表明了我的迷恋。

“石湛蓝,幸亏我遇到你在十年前,如果遇到你是我这个年纪,我肯定一败涂地。”

“十年后我不会遇到你,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和我相比,不够优秀,我看不上。”

·6·

浮躁,11月的天空回光返照。

太阳出奇的灿烂,却仍是无法顾及到发霉的心底,有的东西是无法见光的,尽管已是腐朽的一摊心思。

我试图用一些文字来记录我和沈剑潇的初次遇到:

他不是主角,她也不是唯一的观众。

她仍然注意到了他,冷漠的脸,偶尔做出一个夸张的笑姿,她的眼神始终在他身上,同时她也看到他的注视。

这是一个喧哗的午夜,在长安的某个角落,一点点摇滚的颓废与激烈,一些暧昧与干净,女人无法让自己不去注意到他细长的手指,白皙,很难想像这样的一双手,指尖是否有茧子,女人的思想有点错乱。

她一直喜欢弹贝司的男人,她想,应该用男人来表示。

他很瘦,五官基本上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他的手指吸引了女人,还有,无名指上的戒环。女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淡淡的有点失落。

我们之间会有故事发生,女人莫名其妙地冲他笑,仿佛是挑衅,也有些暗示,他微笑的古怪,是默认,还是……

她一直喜欢注意男人的手指和声音,也许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会莫名其妙沦陷的原因。

我深深知道,与他是一个没有结局的过程,仍然盲目的让自己痛苦抉择,反复决绝,不断否定,最后还是因为他一句你又无理取闹而怅然,却再次轮回。

说不上来是暧昧,还是……

女人一旦有了牵挂的心思,就是明知感觉错误,却仍错误感觉。有的故事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如何的结果,所以纵然你拟定路程,还是会按既定结局完成,如同这双修长的手,她清楚,不过是迟早,女人的第六感很多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沈剑潇在台上纵情地演出,那把绿色的贝司在他的身体上跳舞,观众都随着主唱的吆喝而陷入疯狂,只有我安静的盯着他灵活的手指在琴上来回变化。

这双手也许会放在我的腰上,然后像弹节奏一样撞击我。

我忍不住乐出声来,旁边有女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用小声却恰好传进我耳朵的私语瞥了我一眼:“看演出看到理智的发笑,估计是失恋了。”“姐姐,你真的喜欢上老板了。”小服务生突然从我身后跳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我看了他一眼,“小孩子,知道什么。”“姐姐,想做我们老板情人的女孩子好多呢……”

小男孩突然没头没脑地装出一副很成熟的样子,我刚刚送到嘴边的爆米花卡在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这么激动,怎么了,小鬼,怎么惹到你姐姐了,去,一边玩去。”

他从台上下来,经过我的身边,径直坐了下来,仿佛约定好的一样,我们四目对视,同时问了一句:“最近,好吗?”

有的爱情也是从一开始就明白没有结果,即使你借了来生的运盘,一样无济于事,如同他。我了解,多的只是疼痛的音符,拖了一些尾音而已。

女人的执著同样回想起来,在很长时间以后连自己都会觉得恐惧。

酝酿了许久,终于还是在离开的时候低头,却瞥见他的唏嘘,她知道,他算准了她的寂寞,同样,她也算准了他的孤独。

取暖是必然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喜欢受伤的女人,也会寻找一些方式来转移自己的视线,疼痛的时候就麻醉自己吧。

我爱完美的伤疤,爱到会用所有方式来黏合伤口。

失去理智的黏合……

·7·

我骄傲地仰起头对他说,我要你做我的情人,却被他调侃的一句话打败,他说:我要你是我的。

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的他已经熟睡,月光斜射进来,淡淡的光在他健康的肌肤上饰映出诱人的银弧,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摩,身体里奔涌着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知道血液早已不是血液,在我身体内部疯狂激撞相互融合着的液体是岩浆,滚烫的岩浆。我若不顺着它,它会从内至外将我烧成灰烬。

他在睡梦里呓语:“湛蓝,我不要用情人去限制你的一生。”他在颤抖,睡梦里的他居然在颤抖,我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健康又疲惫的肌肤上。

“潇,我的一生注定是被你限制的,从我出生起,就是为了遇到你,做你的情人。如果可以,我愿意,我愿意就这样死去,死在你怀里,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在你心里永生的小情人。”

我想,我是在背诵某段台词,只是这段台词被我演绎得太逼真了。

我抱着他,吻他。在黑暗的空间里,我渴望身体像凄艳的玫瑰一样为他而绽放。

看到这里,想必你会说,我是一个多么淫荡的女子,我不争辩。

也无可争辩,我在吸食鸦片,一点一点的吸食,贪婪到极限。

我在很多情况下是有些神经质的臆想,在你看到所述的这一切时,就当是在看一场激情电影,因为所有的,都是我的幻觉。

他有了呼应,我能感受到他的颤抖,我听到他的欲望在一个柔软的生命体里燃烧,骨骼发出狰狞的呼喊,我们的唇舌纠缠,他抱住我,狂烈绵长濒临绝望和窒息的吻,引导着彼此的手掌在对方的身体上开始无所禁忌。他轻轻扯开我睡衣的腰带,冰凉的手直接探了进去,我的身体开始颤栗,喘吁随着感官的刺激冲向破碎。

“湛蓝,不,对不起……”他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发出声音,在我耳朵里仍然是能清晰辨别出他每次苍白的抵抗和抱歉。

“什么也别说,只要你知道,我爱你,就可以了。”

我用身体堵住了他的口,因为我深怕他的继续消弱了我的战斗力,我又何尝不是徘徊在十字路口呢。

“潇,就算是个错误,我也要进行到底。”

那一刻,我生命沉陷于某种遥远的漂流,而不能自拔,我期待着在他的生命里痉挛,直到呼吸和魂灵全部扑灭,劫覆,像星尘义无反顾地撞向大气层,刹那火化,决绝陨落。我的贝齿刻入他的肩膀,疼痛在寒夜里弥漫成一片激荡的呼吸,血液从他的肩头流下。

我又看见,他肩上的疤痕,不自觉地抱着他的手臂愈来愈紧,他躺在我的身上,成熟的气息引诱着我身体里的罪恶,我狠下心咬着嘴唇推开了他。只一刻不过,所有的颤栗,我激烈的呻吟只因心底那一声悠远的叹息而疼痛。泪水无法抑制的流了出来。

“湛蓝……”他突然苏醒,很清晰地看着我,紧紧地拥抱着我,眼里满满是无奈的抗拒。然后慢慢松开我,背对着我倒在床的另一边“睡吧。”

“你真的很残忍。”我咬着嘴唇。“好梦”。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迤逦而且痛楚的尖叫,冲出卧室,在舆洗间宽大明亮的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苍白的容貌。长长的发丝垂到颊上,发丝间那双懵懂乌黑的深瞳,明明泛映着幽幽的惆怅。

并非是沈剑潇的诱惑与逃避让我对自己失望,而是蓝竹妡,她把自己对男人多年的恨在我心里种下了蛊。

蓝竹妡出现在镜子里,恶狠狠地对我说:“对男人可以纵情,但是不可以用心。”我恐惧地一掌砸在镜子上,蓝竹妡的脸消失,出现的是另外一行奇怪的字:石湛蓝,别纵情,别让自己的情感泛滥成灾。

“不,不要……”我几乎要惊叫出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湛蓝?”沈剑潇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伪装出来的懒散明显带着关心。

“没什么,不小心摔倒了瓶子。”

“哦”

没了下文,房间迅速又落入异常的安静中。

时针缓缓的走动,我用凉水冲了一个凉水澡,使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冰冷透过肌肤,刺激着沉沉的大脑。

·8·

曾经的湛蓝是一只豹子。

不认识沈剑潇的时候,我背负着蓝竹妡的责任,每天流窜于各大娱乐场所,找寻石骅阗的下落。

蓝竹妡说,我是一个不配拥有爱情的女孩。

我就一直单身。

那一年的感情世界,荒凉的如同手指的烟雾,看不清楚任何景象。不足30平米的屋子里,时常是没有阳光的,因为背阴,更因为我习惯拉上窗帘,偷窥阳光下的他们,以及她们。

一些中年妇女站在路边上,有的是面前摆放着一个塑料的白色箱子,卖力的吆喝:“奶糕,钟楼奶糕,五毛钱一支。”

有的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只要有人经过,便迅速靠近,神秘地问:“化妆品要吗?”

甚至有一些死皮赖脸的孩子,空着两只脏脏的手,只要看到软弱的人,便凑上去拽着衣角讨要钱财。

这就是那一年我眼里的人与物。

西安的天空上很少看见太阳,但是夏日的黄昏依然是潮热的,五毛钱一支的小奶糕在我呓语中慢慢融化,我学着用坚强的海豚音来穿透浮躁的空气,一个人承受生存的压力,也需要缓解荷尔蒙的蓬勃。我习惯在夕阳璀璨的一刻,用廉价的清凉满足奢侈的饥渴。

偶尔,我会接到蓝竹妡的电话。房东是一个猥琐的老男人,每次蓝竹妡打来电话时,他都殷勤地跑上楼,敲我的门,一副长辈的样子:“丫头,你妈又来电话了。”

房东是个离异的中老男人,对我还算不错,只是关心得有些让人反感。

比如,他经常会在我转身要上楼的时候,冒出来一句:“丫头,是不是该谈恋爱了,女大当婚啊。”

有时我心情不好,就白他一眼,不理他,他便尴尬地在我身后自嘲:“现在的孩子性格都好奇怪,我老了,老了哦。”

有时我心情好,就顺口笑着讽刺他一句:“叔,我看你啊,罗嗦的程度可以做我爸了。”

他开心得合不拢嘴,就接着我的话和我开玩笑:“这丫头,嘴厉害的啊,叔不过是关心你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做你爸的人啊,还真是不得了啊,蓝妹子保养的真是不错,那次来我还以为她是你姐呢。”

再继续下去,肯定没完没了,我笑笑就上楼了,身后他会一个人在那里做白日梦。

他一直都以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女孩子,全依仗蓝竹妡曾经风情万种的来看望过我那一次,也不知道蓝竹妡在仅有的五分钟对话中是如何让人家误会的,总之很多人不是认为她是一个风骚寡妇,就是认为她是一个可怜的被人抛弃的情人……

这个结果导致的唯一后果就是我的房东老男人开始自作多情地巴结我,以便达到每次能和蓝竹妡多说两句话。

蓝竹妡在电话里说:“死蹄子,记住,男人一定是用来玩弄的。”

挂了她的电话,我回头刚好遇到房东殷勤的关心,便娇滴滴的说:“叔,我今天晚上赶演出,等下要化妆,来不及吃饭了,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房东便自告奋勇:“叔去买了送上去给你,你去忙吧。”

说完,屁颠屁颠地就出门了。

那是一个有点驼的背影,卑恭的姿势像一盏随时崩溃的烛台,亮着只是为了某个方向,可惜目的性太强,便失去了原本的光点。

我冷笑一声,上楼。

每日里,我在舞台上,风情万种肆意地调侃那些台下的大佬,一转身台后卸妆,没有认识我是那只火辣辣的玫瑰。

在酒吧的角落,时常有男人在我周围转来转去,吹口哨,打响指。

酒吧坐落在城市的繁华地带,老板据说有很好的社会背景,不过待我不错,我也比较喜欢酒吧的名字,野猫,我就是一只流浪的小野猫。

游荡了两个月,和大家基本上都混得熟了,我决定要离开,在一个地方熟悉到连每次呼吸都能感应到它的暧昧时,是件危险的事情。

最后一夜,我穿着妖娆的狐狸服绕场一周,优雅地谢幕。

试衣间,酒吧老板拿着厚厚的红包说:“湛蓝,在我这里驻场吧,我给你月薪一万,奖金另算。”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打转,眼里除了欣赏,挽留,还有一些因素。

“我要一杯酒。”

他拿了最好的红酒,擎在我面前,我看到他瞳孔里的沙漠尘土飞扬,恶作剧地将手指划过我的唇,然后轻佻地按向他的唇:“我不会是你的绿洲。”

他愕然,依然热血沸腾,一把拉住我的手:“留在这里,你会过优越的生活。”

我嫣然一笑,高脚杯在手里漂亮地跳舞,然后做跳水的360度旋转:“一万块,我不会数,我还是喜欢30平方的简陋房子。”

还有一句话,我没告诉他,如果你的场子里有叫石骅阗的,我分文不要留下来。

没说是因为我感觉,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是适合石骅阗的地方,尽管蓝竹妡把他说得一文不值,可是同时眼里却又流露出对他的膜拜,能让蓝竹妡膜拜的男人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我是这样想的,毕竟我是石骅阗的女儿,我的优秀也是来自他的一部分。

蓝竹妡说,如果石骅阗爱过她,一定会在南门那里出没。

那面古老的城墙如果不去谈论它的历史性,其实只不过是一堵早就因风吹日晒雨淋和岁月的流逝显的狰狞和阴森的砖墙而已,几分晦暗凄楚的景象,使它那橡木大门上沉重的铁,活的斑斑锈痕显得比新大陆的任何陈迹都益发古老。

她总是喜欢拽着我一起爬上南门沧桑又充满历史感的城墙上,在我的耳边重复着关于石骅阗的一切。

其实每一次我都想问她,要是他没爱过她呢?我不敢问,可是我在心里不止嘀咕了几百次,他要是真的爱你,才不会让你生一个如我这般身份低贱的孩子。

私生子,这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称呼,可是我就是个私生子,有的时候我很恨蓝竹妡,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讨厌她的自私,我在私下称呼蓝竹妡是:瓜婆娘。

我的出生是带有一定使命的,蓝竹妡经常盘坐在一个石墩上,脱下鞋,一只手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脚丫子,另一只手则更温柔地在我的头上敲打着:小蹄子,听我说,女孩子一定要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懂得出生是为了偿还母亲的孕育。

二十多年前一个夏日的黄昏,南门城墙下的草地上,直挺挺地站着蓝竹妡,她紧盯着布满铁钉的橡木牢门。如果爱不爱一个人也需要审讯的话,那么蓝竹妡是完全做到了那种让所有失恋者很爽的庄严态度。

蓝竹妡曾经在南门的城墙上与石骅阗有过无数次的对话。

你爱我吗?

……

你不爱我吗?

……

你要我吗?

……

你不要我吗?

……

每次石骅阗所做的只是沉默,后来我想,大约他那个时候是觉得蓝竹妡那么爱他,应该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沉默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吧。

但是他高估了蓝竹妡的耐心,当然也低估了蓝竹妡的激进。

蓝竹妡在一个月高风冷的夜晚,告诉石骅阗:“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去南门,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蓝竹妡的威胁是起了作用,可是她仍是判断不出石骅阗到底爱不爱她。

威胁的结果有的时候并不是事实,也有可能是白色的谎言。

穿了一件火红色的吊带,晃晃悠悠地爬上城墙,用五瓶红尖庄放翻了石骅阗,也放翻了自己,一夜之后,蓝竹妡就让自己消失在石骅阗的范围内了。

在人的思想尚未腐败到极点之前,经历这种罪恶与羞辱的场面,谁都不会以淡然一笑代替不寒而栗,总会留下一种愤怒心理。

蓝竹妡年轻的时候还是知道羞耻心的,这句话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她说:“老娘当年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像一只发情的母猪冲他求欢,结果他就给了我一个过程,让我到达高潮后,他问老娘是谁。我一定会让他记住这个仇恨,让他像公猪一样在我面前鞭打自己的身体,对我说,我爱你。”

所以蓝竹妡选择了自行离开,她说:“老娘还会回来的。”

后来,也就是我出生的时候,蓝竹妡带着我又出现了,可是这个时候石骅阗却消失在蓝竹妡的范围内。

蓝竹妡和我说,“小蹄子,你给我去那里仔细地寻找,那里有一个男人的足迹,他是你的父亲。”

只是这个时候的南门,到处是摇滚的声音。

我在这里没遇到我的父亲,却认识了沈剑潇。

·9·

不是没有背叛过沈剑潇,有的时候太爱,反而会背叛。

我爱沈剑潇的时候,他甚至让我叫他叔叔,他会说他的多少多少女人。

我说:“沈叔叔,我也有过很多男人。”

以前,以后,都有。

“两年前,我还是一个舞者的时候。”关于这一点,她总是坚持,舞姿是身体,舞感是灵魂。

有个男人说:“你是一条台子上的美女蛇,一具床上的尸体。”

两年后,男人在打开她身体的时候,微笑:“你以前那么羞涩,清澈的瞳孔总是凝视着我,让我有犯罪的感觉,尽管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如丝绒一样光滑,我的欲望总是一次一次流淌,强大的吸引力让我能紧密相连。我却只贪婪你现在的舒畅,即便是你已经过了太多男人的洗礼,现在已是千疮百孔。”

很耐人寻味的一段话,他迅雷不及地进入我的身体,唇上有潋滟的性感,我一只胳膊支起身体,从床头柜上拿出纸和笔,飞快地记下。

“破碎的身体难道可以加密快感?”我有些疑问。

熟悉的迎合比单纯的接受永远更让男人喜爱。男人在穿上内裤后,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根烟,斜着眼看我。

“以前你美丽,让人牵挂,现在你却是一个尤物,让人消魂。”

“谢谢,你可以走了。”

他来不及反应过来,我就抓起他的衣服扔到门外,将他推了出去,重重的关上门,靠在门背上,大笑。直到眼泪掉下来。

滚吧,没办法,我是个很好的狩猎人,我的猎物势在必得。可是你却把我当成猎物,这让我觉得恶心,耻辱。

别忘记,我是石湛蓝,我出生的职责就是玩弄男人,我的母亲蓝竹妡说,女人的强大就是做情人,你要做伟大的情人。

在沈剑潇逃避我的那段时间里,我觉得我寂寞到了极点。在二手市场淘了一些打孔CD,基本上是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享受寂寞的,偶尔也会念起留声机的时代,用自来水笔在一些精美的信纸上比比划划,我在想,穿上旗袍的我,在大上海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不是也是淡漠一切,无所欲,无所求。

他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那日,只是想找一个人聊天,随着性子就拨出了一个号码,第一次响了三声,觉得不妥,挂掉,想想又觉不甘心,重拨,响了两声,迟疑,又挂掉。不等我有第三次的思考,我的电话响了,一个瞬间就刺激了我神经的声音,骨骼在一声问候后,像沉睡了许久的狮子突然爆吼。

“你那里热吗?”我发觉到了雷雨来之前的闷,就冒出来了一句。

“打开窗子就好了啊。”他似乎答非所问,但是我喜欢这样的回答,他也是寂寞的人,男人。

然后一直都是在前言不搭后语的交谈,他说他正在哈根达斯,坐在窗子边上,接我的电话。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落寞,同时也有卑微的期待。奶糕融化开来,顺着我的手指流下,我的手一仰,就直直的划向我的身体,我躺在床上和他交谈,忘记了多长时间。

大概是一个小时,大概是五十分钟,他突然问:“难道你从来不寂寞。”

我在他的指引下颤抖,他的声音若有若无,我明显的听到我感情世界里一些沟沟坎坎的不平,在他的声音里慢慢舒展开来,然后柔软。他说,22岁的女人心原来也是如此懵懂的。

我的眼泪带着奶油味,反正是最后又流进我心里,我很想告诉他,我的身体却是萌动的,只不过怕了,每天偷窥着别人的感情故事,以至于自己对感情变的恍惚不清。

他是沈剑潇最好的朋友,吴鸣。

我看到他,已是晚上11点,他说,跟我走。

“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是他的情人,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后悔还来得及。”

“你比我更狠。”

再没有多话,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两个人进了一个房间。窗子大开,灯光射眼,我在他直直的逼视下,倒下,在红色的地毯上。

可惜是酒店的红地毯,倒下的时候,我发出一声叹息。

他没有听到,也无暇去听,他像个孩子样的舔去我嘴角残留的冰淇淋,身体被他温柔的注视,我咯咯笑,他微微的笑。

那一夜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吴鸣,直到太多时间以后。

· 10 ·

后来,我在面对一大堆死亡的时候,我对蓝竹妡说:妈妈,我真的爱过他,尽管那是一份多么龌龊的情感,但是那个时候他叫沈剑潇。

蓝竹妡说了一句话后,我回了她一句,她就疯了。

那句话我想我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才能有勇气说出来。

现在,才是叙述的开始,请原谅我固执的保守秘密,如果你很想知道,请将时钟拨快点,翻到PXXX页,谢谢,理解是对一个情人最大的信任。

喝冰咖啡的时候我才发现,许多旧嗜和记忆一样无法被时光冲淡。生命里发出的回响,塞满了从前的味道。

我尝试着告诉自己,在我认识沈剑潇之前,我也曾真正快乐过。

可是蓝竹妡穿着她过时的旗袍从我面前经过,沿途的空气里满满的是嘲弄的味道。

她说:“石湛蓝,你别忘记,你生来就是复仇的,男人不可以成为你的主宰。”

那个时候,我才18岁,蓝竹妡时常拿着镜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告诉我,我是上帝关于她的盗版,所以我的职责就是完成她的心愿,做一个冷酷到骨头里的小情人。

小情人也有情,有的却只能是绝情。

可是,我爱上了沈剑潇。

从悼念到追忆,不过是一秒钟的叙述。

常常我是会想起那些日子,于是我蜷缩起来企图在某个角落记录一些片段,是用很古老的书写。想不起已经多长时间不曾用过水笔,明显的生涩。

这时常让我想起最初我写别人的文字,一个个黯淡的故事。

这一次,我不写某个女人的故事,不谈某个变态的生活,也暂时忘记某个残酷的使命。我只是想提下这个曾经我路过的男人。对,是路过,我为自己用了这个词语而感到激动,无可厚非,沈剑潇是我生命里一个不经意路过的男人,但是他却影响了我之后的很多思维,他是我的贵人,我在后来的成长中这样称呼他。

唯一要解释的是,这些都是限制在他叫沈剑潇的时候。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到了后来才明白的,现在我是有些失落的。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继续寻找一个叫石骅阗的男人,这是我的任务。他是我的父亲,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 11 ·

房间里凌乱不堪,是蓝竹妡让他来窥探我的秘密来的,可是他翻阅了我全部记录沈剑潇的所有日记,那些唯美的情色描写。

石一诺脸色很难看,他说:“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拍拍他的脸,无所谓的摊开双手:“如同你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难道一个人写日记还要欺骗什么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放弃吧,姐。”

“一诺,你成天研究星座,就应该知道姐是金牛座的,牛脾气就是这样,我喜欢有霸气的男人,恰好他是。”

“他是狮子?”

“是的。”

“那更不行了,姐,这样的男人不能碰,不能。”

我没再说话,笑着从他手里夺回日记本,有的争辩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的,我了解自己,一诺是不可能和我争论出来结果的。

“姐,你永远都是一只愚蠢的金牛,明明知道遇到狮子会发疯,你还是义无反顾的迷恋。”

是的,从星座来说,我是一只固执的金牛,而沈剑潇是一只骄傲的狮子。

我不会上演午夜凶铃,别担心。

女人最近的嗜好,或者说是习惯,很多时候,当习惯成了必然时,也就成了嗜好。

我开始自言自语:“她遇到了一只狮子,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星相上说,狮子是唯一可以让牛牛发疯的星座。”

在开始的以前,我就杜绝了以后的可能。不再相信一切可能,也不期待一切可能,女人的感性常常让自己陷进旋涡,而女人的直觉也常常使得很多事情转机。

此时,我仍是深爱着蓝竹妡,相信她告诉我的每个关于男人是混蛋的故事,但是我开始迷恋那双手,准确的是那双手的主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沈剑潇的时候,非常直接的对白。

“你的指法很奇怪,但我很喜欢。”

“你喜欢的是奇怪,我喜欢的是我的独一无二。”

他对音乐的执著相同于我对爱情的执著。

天气有点冷,我哆嗦着,蜷缩在被窝不停的打喷嚏,忍不住的想给他发短信,是表白,还是隐讳,最终没有按下发送键。

后来……

“后来,”我向石一诺回忆我当时的心情时,用了一个非常经典的比喻:“我是裸着身体在沈剑潇的怀里,一边小鸡啄米一样亲吻他的脸,一边给他讲故事。”

· 13 ·

“石湛蓝,你疯了,你这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我抬头看石一诺,看他本来就有1.4厘米的眼睛更是瞪的和铜铃一样,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如针一样刺痛我的心。

我想安静地对他说,一诺,我是你姐姐,你不可以这样和我说话的。

可是阳光刺瞎了我的眼睛,也刺伤了我的嗓子,我说不出话。

是的,从一开始进来,我就在沈剑潇的微笑里,在他的手指引导下,开始一点一点的为自己挖掘坟墓,然后再一步步自行走进去。

“掩埋自己,或者也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不是吗?”突然间我就觉得其实很好笑,这场所谓的爱情真的很好笑。

“你看,从这里一直到蓝竹妡讲述的心脏,途中有个站牌,那里站着一个端了一杯水的人,他叫沈剑潇。他知道我累了,我渴了,我需要休息一下。于是我就休息了,当我再起程的时候,我发现即使到达了那个愤怒的心脏,那个地方也不属于我,于是我再回来,这个途中仍然有个沈剑潇,他明白我迟早要回头,他又递给我一杯水。”

石一诺冷冷地看着我,他不说话。我知道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有的时候不是说一个人多么愚蠢或者怎么,而是说话的人太疯癫,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看的人不清楚,演的人也不明白。

“可惜,沈剑潇给你喝下的水是鹤顶红,一杯可以要你命的毒药。”一诺还是开口了,他有些歇斯底里,并且怒气冲冲地走到窗户前,摔破了我一个心爱的杯子。

“嘘,别这样,你会吓坏楼下沉睡的人们。”

我轻轻地从地上拿起那碎片,放在手心,微笑:“其实蓝竹妡,我们伟大的母亲不是也给了我们一杯毒酒吗?”

一诺还想争辩,我制止了他。

“要想适应母亲的毒酒,那么我不如先尝试别人的毒酒,如果我体质不够好,那么就算存在也不能完成我们伟大的母亲的使命,不是吗?”

石一诺嘴里喃喃地自语:“姐,石湛蓝。从前你是疯狂的,后来你是激烈的,现在你变得冷静,却开始空虚。尽管如此,你还一直微笑,我知道只有我才能看到你的微笑和目光。

我永远不会把它描述出来,不能让他们看到,永远不能,谁也不能。如何再现突然出现的灿烂片刻时,你一定要记住,你会的就是微笑。”

一诺说:“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我拍拍一诺的肩膀:“乖,当他只是一个故事吧。”

是的,一个故事而已,一个女人与她不是最爱却是深爱的男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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