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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征尘(2)

安达惊诧莫名。探测仪可以区别两个生命对象间万分之一的差异,世界上不会有两个人相同到连这么小的区别都没有,更何况是五个人的生理特征都如此一致。不过,时间不允许他有太多的犹豫。安达掏出一只反光镜,背对窗口观察大厅前面空地上的情形,这样可以避免遭受对方从窗口射进来的能量束。

五个人中,距离最近的那个人已经站到外面的空地上。他穿着紧身战斗服,胸部佩有浅浅的防护盔甲,可以反射激光束和低能级的能量束。

“外星来的先生,不要躲躲藏藏了。我叫波斯卡,神皇陛下御前侍卫。神皇陛下请你到‘天门’去,他会给予隆重接待。如果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请先生直接提出来,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来人软中带硬地发着话。

安达拿起激光枪,把能量输出档调到最低,这样可以产生瞬间高热令对方昏厥,但不致命。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不想无缘无故滥伤性命。安达又看看仪器,知道其余的敌人还没有围上来,便猛地冲到窗口,向对方射了一枪。那人瞥见窗口人影一闪,先行跳开,敏捷地躲在一处断壁后。

安达一击未成,立刻从窗口闪开。因为探测仪告诉他,另一个敌人已经冲到了大厅入口处,果然,一道闪光就落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焦糊味。这里无遮无挡,安达无法长期隐身,只好冒险探出身去,一连串点射都打在那人身上。来敌立刻栽倒。安达又吃了一惊,这人竟然与外面的波斯卡一模一样。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大厅门口又冲进来一个波斯卡。此时安达已经没有时间看仪器面板,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外面那个向他发话的波斯卡,只好一边沿护栏疾跑,一边举枪射击。空气中立时充满道道电光。后来的波斯卡见安达火力很猛,便又跳了出去。安达知道,他一定堵在门口等候同伴接应。

“天哪,我本是个文官,却要作这种剑拨弩张的事。”安达心里苦笑。他已经跳下地面,正想冲到大厅的另一个出口,忽然被眼前的奇景惊住了:被他打倒在地的波斯卡竟象泡沫一样塌陷下去,很快便失去人的形状,成了地板上沾乎乎的一团东西。

这种险要关头,容不得他有片刻的迟缓。安达的注意力只是被眼前的异相吸引了半秒钟,背后射来的一团光芒便笼罩了他的全身。安达立刻腿脚酸麻,栽倒在地。

看来,敌人也只使用了震动档的能量输出。安达虽然失去了反抗能力,但神志完全清楚。他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四个敌人冲了进来,那是四个一模一样的波斯卡,任何孪生兄弟之间的差别和他们之间的差别相比,犹如卵石与星球一般。他们把安达抬起来,向门外走去。安达知道,使用先进的全息技术可以形成逼真的幻影,甚至可以使人对这些幻影产生触觉体验。但幻影骗得了肉眼,骗不了仪器,更不可能抬起重物。

全身麻软的安达被人象口袋一样抬出门去,正好路过地上那滩怪异物质旁边。此时,那滩东西融化得只剩下很少一些了,仿佛正在挥发,或者渗漏到地面下。周围漂荡着一股焦炭的味道。安达无法支配身体,只好努力地转了转眼睛,他发现,面对死去的“兄弟”,剩下的波斯卡们全无悲戚和愤怒的表情。

一辆式样古老的飞车摆在庭院里。此时,除了普龙和图奥之外,又有几个人出现在银河天女面前。他们大概是起义军的领袖。其中有一个名叫亚瓦的秃顶男人给银河天女留下了些印象。胖胖的亚瓦笑起来很虚。此外还有其他几个村里的长老一起来送行。

银河天女向他们中的每一个点头致意,然后便把他们的名字扔到脑后。她急不可耐地踏上飞车。那飞车是真正的老古董,她还没有把握熟练地操纵它。于是,她把银河三号叫到驾驶台前,让它调出有关数据,充当新坐乘的驾驶员。

那只乌沉沉的联合探测器象讨厌的昆虫,在飞车身边盘旋了几圈,飞出了院子。银河天女想起昨天晚上进村里就看到它,问道:“你们在自己的村子里使用联合探测器做什么?”

“不。这是安努的监视器。阿玛星球上每个定居点都必须配置一个,由‘天门’的人遥控。如果居民点的人损坏了它,安努就要兴师问罪。”

银河天女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居然在他的监视下密谋造反?”

图奥笑了,那笑容和他的性格一样老实忠厚。“这个监视器是我们的朋友,它已经被改造了。”

银河天女想了想,这应该是他们的密谋内容之一吧。不过飞车已经骗到,既然联合探测器不会出卖她,也不再引起她的兴趣。

院子里,普龙、图奥等人用敬仰和期待的眼光望着她,依娜用冷淡的目光注视着她。但此刻的银河天女全没有看到。她哪里顾得上这些。银河三号试了试发动机,测了测能源贮备数据,一切正常,能量之充足可供她在这个星球表面绕上两圈。银河天女长出了一口气,不由得感叹,在这样落后的地方,竟然还有如此设备可以使用,莫非真有什么伟大的原力在冥冥中相助自己?而且,她对于自己编故事的能力也自豪不已。现在她都回忆不起,当初自己是怎么灵机一动,将不朽神皇虚构成一个武士的。最容易欺骗别人的方式,就是将一半假话和一半真话搀起来讲。

宗玛也上了车,好奇望着眼前的仪表面板。由于型号不同,仪表面板的布局对她来说也是新的。宗玛大概对什么新奇的事情都有兴趣。她双手扬起,好象要按下去,但最后哪个按钮都不敢动。

图奥恭敬地走上前,对银河天女说:“希望女侠履行诺言,得到莱娅前辈的遗物后,早日帮助我们脱离苦海。”

“知道了,我银河天女什么时候食言自肥?”飞车里的贵客不耐烦地敷衍道。图奥被掠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心里琢磨,或许伟大人物的脾气都有些古怪吧。

银河天女正准备降下透明车盖。突然,冷箭般的一句话从旁边射了过来。“哼,恐怕天女阁下得到这辆飞车,我们的利用价值从此就等于零了吧!”

银河天女不用看,就知道谁是这只冷箭的发射者。“依娜,你胡说些什么。”图奥闻言,连忙训斥女儿。

依娜不为所动,依然冷眼逼视着银河天女。“我看你从头到尾都是想利用我们!”

依娜这样突然发问,象是把沸水泼到了冰块上,周围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银河天女心里一颤,双手一扬,差点碰着没有关上的舱盖。她急忙转脸望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处。银河天女的精神防线顿时溃决,虚弱的目光坦白了一切。她知道不能再编什么瞎话,干脆右手一拽,舱盖迅速合拢。

“骗子!”依娜大喝声,一把匕首随手甩出。舱盖已经落下,将匕首挡在外面。“还愣什么,谁有能量枪。”依娜大声喝叫,但周围的人对此毫无准备。由于内心震动太大,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飞车上的两台发动机迅速向后喷出火焰,逼得众人只好四面八方退开。

依娜向后一挥手,几个男女青年跟着她跑了出去。很快,两个大汉抬着一只样式古旧的笨重武器跑了出来。银河天女估计那东西大概是台粒子发生器之类的重武器,厉害虽然厉害,但发动起来需要时间。这时,飞车的发动机已经充分预热,银河三号一拉手柄,飞车腾空而起,跃出院子,径直向周围低矮的房舍冲去。飞车卷起的尘土将挤在街道上的人们荡开,而粒子发生器后面的汉子又一时回不过弯,不敢向镇上的房屋射击。

就这样,银河天女亲自操控飞车,贴着房屋墙壁,七拐八绕地冲过整个村子,向远处的丘陵驶去。宗玛在身边大呼小叫着。银河天女不与理会,她转身向后望去,只见小镇上空出现了十几只绿鹰,气急败坏地追过来。不过,生物的力量无法与机械相比,那些丑陋的影子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海水卷起泡沫,轻轻拍打岸边的礁石。巨岩被苔藓染成神秘的蓝色。泛着金属光泽的七腿硬壳海兽在浅滩上爬来爬去,沙面上被划出天书般的线条。不时有个别海兽背上的壳崩裂开来,向空气中喷出粉红色的雾气,然后幸福地舒开钳和爪。那红雾是一团团细小的受精卵。变种的海洋绿鹰在空中盘旋往复,巨大的阴影掠过海面上的礁石,象一只只粗笔在涂来刷去。

海面上又多出了一只银鹰,它掠过层层浪尖,冲上了这座海岛的滩涂,姿势优美地嘎然停住,缓缓悬降在一丛岩石前面。银河天女打开车门,跳到景色怡人的沙滩上,踌躇满志,举目四望。

这座海岛名为“天穴”,它的主体本来是座低矮平滑的山体,不知多少年月前被一颗流星命中,峰顶塌陷出一个巨坑。那次灾变中迸出的大块碎岩在海滩上到处都是,向后世目击者述说当时爆炸的猛烈程度。

银河天女甩了甩头,一篷银发在海风中轻轻荡开,划出一个美妙的弧线。她抬起脸,仰望着并不高峻的山体,畅想、期待和忧虑同时从双目中浮现出来,交织成神秘莫测的光芒。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莱娅公主当年驾驶飞船,降落天穴里的情形,时空交错,似真似幻,个中心绪难画难描。

当然,那只是她的想象。她从未到达过任何一处玄关,看到任何一段真实记录。

“只有最后一步了!”银河天女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银河大姐,您要上山?用我帮忙吗?”宗玛还站在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好心地问。 银河天女摇摇头。在地穴里,她用谎话诓骗图奥和普龙时,宗玛并不在身边。几天下来,她对这个黑发姑娘的警惕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虽然是银河天女熟悉的生活方式,但整天处在这样的环境中,神经不免高度紧张,谁的头脑也不是铁打铜铸的,对安闲生活的渴望经常会象小虫一样爬出来,挠着她的心田。

此时,黑发姑娘那双清彻得几乎透明的眼睛竟让她有了一丝亲近感。银河天女忍不住伸出手,象亲姐姐一般抚摸了一下宗玛的头发。“你就呆在这吧,闷得慌了,可以到海滩去抓那些海兽玩。”

说罢,银河天女挟着那枚长针,驾驶飞车上了山。见识浅陋的宗玛不可能猜到“银河大姐”这些内心活动。前者走后,她便走向海边抓那些小海兽去了。银河三号留在海滩上。它虽只有一个身体,但却有众多感觉器官,堪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它和主人不同,感情无法激荡它那深埋在金属躯壳内的光电子大脑。在程序支配下,银河三号随时会腾出一只监视器,远远瞄着宗玛的行踪。

银河天女站在巨大陨石坑的外沿上,看着大自然的创作。宽阔的埙石坑内几乎没有植被覆盖,远近事物一目了然。银河天女找了一个背光的地方,先用目光慢慢扫视一遍坑壁和坑底,查看有何异象。连续几遍望过去,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看到任何人造景物的痕迹。连个平滑的洞口、台基都看不到。

这当然无法令她失望。伟大的公主神龙不见首尾,自有巧妙安排。银河天女平双手将针状物高高举起,斜指天穴,开启机关。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随着时光流逝,娇躯投下的双影悄悄变幻着方位。然而那针状物毫无反应,天穴里面也一切如常。

乌云在银河天女脸上凝结,她狠狠挥起手,差点把针状物甩掉。天幕上,两个太阳结伴向海平面滑去。周围一切事物的阴影都开始扩大,同时扩大的还有她心里的阴影。银河天女干脆延着斜坡跑进天穴,查看每处她认为可疑的地方,手里的针状物上下左右晃动着,动作中透着焦燥不安。两个太阳懒得再看她,前面一个已经滑到了坑穴的外面,坑壁的阴影逐渐覆盖了整个坑底。

头一个太阳完全落入海平面时,银河天女无奈地停止了寻找,爬上斜坡。她疲惫地坐下,一口气终于叹了出来。周围没有一个人,她只好把自己的失意发泄在岩石上,右手猛地一挥、一扫、一带……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岩石立刻从中被一劈两半,爆声震耳,石屑乱飞,仿佛一声霹雳直打在山顶上。好一会儿周围才复归平静。

看来运气是有限的,原力给了她一次好运,就要补上一些霉运。

少顷,一丝笑容又浮现在银河天女的嘴边。她握握拳头,咬咬唇边,暗自说到:这有什么,这个线索决不会有错。既然这里不是她要找的“天穴”,那么搜索范围就只剩下了东半球另外一处陨石坑。搜索范围从最初几十光年缩小到如今的半个星球,这还不是最大的收获?

第二个太阳落下去时,银河天女回到海滩,表情一如她上山时那般轻松,好象她刚才只是到山顶看风景。宗玛早就玩累了,躺在沙滩上甜睡着。看到主人回来,银河三号振起自己蜷缩的肢体准备工作,体积一下子增大了数倍,把一旁的宗玛碰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望着银河天女。“大姐,找到了您要的东西吗?”

“没有,咱们休息一下,出发去东半球的‘天穴’。来,你再给我明确一下从这里出发到达那处‘天穴’的路。”

宗玛使劲搓搓脸,打起精神。驾驶台上闪出了灰蓝色的阿玛全息立体地图,地图展开,变成山川大地的平面实景,一帧帧变换着。宗玛偏着脑袋,努力辨认。最后,她把手指点中了一座雄伟的高山。“就是这!”

银河天女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惊,那可不是眼前幽静的海岛。以那座山的高度,陆地飞车无法攀登上去,她可能要靠顽强地跋涉才行。她关上了全息地图,心里给自己鼓着劲。

“大姐,要是您找到了宝贝,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宗玛忽然冒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怎么?”银河天女愣住了,丰富的江湖经验让她的脑子一瞬间翻了好几个来回。这话是什么意思?何种企图?她是怎么个来路?

“没什么……”宗玛大概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低声咕噜了一句,就把头偏过去了,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失落感。“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挺愉快的。我喜欢漫游,姐姐也喜欢。”

银河之光倾泄下来,照着宗玛乌黑的头发。本来那是一头乞丐们典型的乱发,银河天女光顾让她带路,甚至也没让她在飞船上洗一洗。倒是在那塔尔镇里,好客的主人给宗玛找到水,让她清洗了一遍。此时,宗玛的头发正散发着药草的清香味。想到自己也是女人,竟然忽略了对方这些女孩子的基本要求,银河天女心里竟然升出几分愧疚。刚才陡然升起的戒备心理显得那么可笑。

“我确实和你一样,也是到处流浪。只不过你用两条腿在这里流浪,我坐着飞船在太空中流浪。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

宗玛摇摇头,语气黯然:“我只是随便讲讲,我什么都不会,在这里还能为您带带路,到天上去能干什么呢?到时您一定会嫌我笨的。”

银河天女不禁一阵激动:“宗玛,你可能什么都不会,但你能学会。早先我也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小丫头,但我愿意挑战命运,才有今天的风光。好吧,先不谈这个,你休息一下,明天还要接着赶路呢。”

透明车盖无声落下,把两个彼此还不熟悉的女性和她们那逐渐萌芽的友谊一起裹在里面。星光洒下来,为她们盖上了光洁的被子。在这个方圆数百公里没有人迹的地方,她们可以放心地睡上一觉。

“举凡银河文明,不分高低,平等一体。”

这段话写在银河联盟宪章里,但没有写在人们的心里。大家习惯上还是认为,围绕着首善之区阿奥吉亚太空城外三千多光年的一片范围,这个现在被称为“父旋臂省”的区域是银河文明的中心。在这个天区里,千百种文明争奇斗研,但水平上不分高低。再往外走,文明程度便一点点下降。星光稀疏的银河系边缘更被视为不开化的原始区域。这其中就包括“天穹省”在内。

所以,自幼生长在银河文明核心区域的安达来到这个省任职,本来就作好出入蛮荒险境的打算,平时经常练习射击、自卫、脱险逃生等本领。不过,身为文官的安达以往一直在执行正式公务,倒没有真正涉过险。

现在,受命于内心良知来冒险的安达全身麻痹,眼看着自己象猎物一样被扔进装甲飞车。平生头一次战斗经历以失败告终。若非人到中年,见多识广,心理稳定,大概早就给吓得魂不附体了。

此时,安达身上什么绑束也没有,他试着恢复四肢的行动能力,结果身体全都不听使唤。刚才那下能量打击深入到了他的神经里。然而安达契而不舍,偷偷地试着驱动左手手指。一下,两下,手指似乎动了动,又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

安达被随随便便扔到车厢后部,瘫软的身体斜靠在箱壁上。这里没有窗子,安达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他被扔进来以前看到车厢外包着合成装甲,可以反射激光和能量束。金属与合成材料的酸涩气味填满了车厢,令人窒息。

车门再次打开,却只有波斯卡一个人跳进车厢。他从安达伸开的两腿上迈过去,扳下自动驾驶仪开关,然后把座椅转了一百八十度,斜靠在软座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式,象猎人在欣赏自己捕获的猎物一样,得意地看着安达。车门关上,车子稍稍一震。安达感觉到了惯性的作用。车子没有窗户。波斯卡背后的指示板亮了起来,显示出一片图影,那正是飞车外面的景物。

“你有什么话要讲吗?我的新朋友。”波斯卡交叉双手,微笑着说道。

“有……”安达发现自己的两腮麻痹,讲话十分吃力。但他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幽默感:“请问……你是……土匪吗?”

“不是。”波斯卡欠了欠身,精神振奋,眼光发亮,似乎很喜欢对手这种幽默感。受制于人还这么想得开,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于是他也用正经八百的话音回答对方:“我是本地的正式官员。”

“那你为什么……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你有逮捕令?”安达发现麻痹感减少了许多,说话也流畅了起来,于是他又努力摆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那自然不是真的礼貌,而是混合了几分嘲讽的笑容。

“你持有高科技武器,随时可以伤人害命,我当然要拘捕你。神皇陛下授与我这种权力。瞧……”波斯卡边说,边把玩着刚刚缴获的激光枪,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象是在欣赏一件时髦商品。“你这枪的式样还蛮新的,有七个能量档,我那把才五个。”

“但我有持枪证。银河联盟官方……颁发的证明。我的手不能动,你可以从我的行李里找。”安达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并不在意波斯卡是否去找持枪证,这是双方都知道底细的游戏。他只想多套些话出来,以备应付眼前的困境。

“不必,”波斯卡把激光枪随手甩在地板上,颇为不屑地说道:“我可以认为你是土匪、海盗、流窜犯,可以一枪结果你,并声称自己在自卫。如果你真是银河联盟派来的话,到时他们来查问,我可以事后装作不了解情况。就算被查出来,我们只不过需要向银河联盟发去封致歉信,就能把事情了结。单是我跟随神皇陛下的这些年,我们就发出了十几封这样的道歉信了。而到那时候,你已经在阿玛星球上腐烂了,或者被食人虫吃得干干净净。”

“看来你们都不是聪明人,不然为什么会十几次地犯同一个错误呢?”安达满意地发现,至少脸部肌肉已经完全能够支配。这是好现象!再试试手臂、腿……

“不,你们才十几次地犯同一个错误。银河联盟对我们的每封致歉信都表示了谅解。我猜想,他们对于这类误杀事件肯定备有一份标准答复书,每次只要填上一个倒霉鬼的名字就行了。下一个名字是不是安达?我看是。你惊讶了?当然,我们知道你的名字。所有神皇的子民都是他的耳目。他们爱他,你的挑拨阴谋不可能得逞。”

“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嘛,算是他的门客吧。我来自外太空。他欣赏我们这些江湖高人的本领。我们也欣赏他的领袖气质。如果你们知道阿玛星球上的人们是多么团结,就不会再作这些蠢事了。”

两人虽然唇枪舌剑,却都保持平心静气的君子风度。斗了半天嘴,小小的舱室里居然没有多少火药味。安达用力抬抬手臂,结果一下子抬了很高。他吓了一跳,望了望波斯卡。后者似乎没看到,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的说,希望你能讲出你的全部计划,你的指使者。这样你才有可能完好无缺地回到你来的地方。如果你有妻子儿女……估计你应该有了,你这把年纪,看上去又象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当然要娶妻生子。所以,相信我这个条件会更有吸引力。当然,把实情讲出来,你回去后可能会受到你上司的处罚。但活着受到处罚,和从肉体到精神消失得无影无踪相比,哪个更合算呢?聪明人。”波斯卡胸有成竹。

“哈哈!”安达发现自己已经能够非常爽朗地笑了,神经系统几乎彻底恢复,精神和斗志也随着恢复到了百分之百。“答案太简单了。我自愿来到这里,帮助阿玛人民推翻安努的个人独裁统治。没有人指使我。而且我也没有结婚,所以毫无负担,你也没有什么可以要胁我的。”

安达慢慢欠身起来,抖了抖血脉不畅的胳膊。他的行动已经毫无约束,但波斯卡仍然无动于衷。看来,没有武器的安达丝毫不被这个江湖豪客放在眼里。

“那更可惜了。神皇陛下认为,如果从你这里得不到什么,我就可以把你抛在山谷里喂野兽。你希望这样吗?你怎么没有成家?看来你不是什么有地位有成就的官员。姑娘们不愿意嫁给你吧?”

“我发现这里的姑娘很美丽。如果能帮助她们解放自己,我倒是想娶一个阿玛姑娘为妻。”安达一边敷衍着,一边寻找猛击波斯卡的机会。波斯卡的姿势分毫未变,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不值一搏的小孩子。安达想象了好久,又坐了下来。他不想自讨没趣。他大致能够猜到袭击波斯卡会落得什么下场。

“好吧,如果你们要听什么实情,我可以详细介绍。我执行什么任务,要达到什么目的,以及……”他加重了语气:“如果我在这里有三长两短,联盟官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你这样的仆役肯定不配听这些秘密,我的秘密只能讲给安努本人。”

波斯卡的自尊心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他拍拍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式:“随便,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和神皇陛下直接对话吧。不过我看不出那对你有什么好处。神皇陛下一向讨厌偷偷混进阿玛行星的人,他把你们当害虫一样看待,恨不得全部用脚碾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不过不管你多么有背景,陛下都可以碾死你,然后详作不知,没有人再能找到你……”

你来我往的舌战嘎然中断。车子猛地颠了起来,安达全无准备,一下子被撂倒,在车厢里滚了两滚,重重地撞在车壁上。波斯卡抓牢椅背,算是没有翻下去。他急忙扭过身去看。屏幕上爆发出眩目的光芒,然后便是一片空白。许多条光带象爬行类动物的芯子一般从被击穿的护板缝隙中伸进飞车,控制台上一些仪器设备同时迸发出电火花。接着,车厢内的灯光“啪”地归于寂灭,飞车彻底瘫痪下来。

波斯卡大为震惊。他知道,他的飞车竟然是被电磁炮击中了。普通能量枪没有击穿护甲的功率。在这个星球上,除了不朽神皇的属下,谁还能有这个东西?难道安达竟然安排有这样厉害的帮手?他们是怎么混过太空警戒线的?或者,是神勇武士队伍中有什么人叛变了?

这些推测都是在一闪之间自发涌现,而且对应付危机全无用处。此刻,波斯卡完全无法看到窗外的影像。他大步跨到车厢后部的一台卵形仪器前,用脚狠狠踢了一下开关。安达向他猛击一拳,但力量倾刻回震到自己身上,顿时又摔倒在地。

接着,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在安达面前,只见一束蓝光从车厢地板处射上来,罩住波斯卡。波斯卡全身高速旋转,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接着,这影子分成两个、三个、几个、甚至一群,把飞车里小小的空间填得满满的。其中有两三个在旋转中碰到了安达的身体,一触之间,安达发现他们每一个竟然都是实体!而且每个波斯卡转到他身边,都顺势向他补上一拳。那疼痛可是真真实实的,最后,安达的眼睛都肿了起来。

这一堆波斯卡显然无法全挤在车厢里。当他们的转速稍缓,人形稍现时,整个车厢顶盖便在一声巨响中飞上半空,划着弧线甩向远处。七八个波斯卡同时腾空而起,飞升到外面,每人手里的能量枪同时向四面八方射击,构成一道绵密的光幕。

接着,波斯卡们散落在飞车四周,各找掩体,就势潜下身来,向周围埋伏的对手还击。然后在对方射击稍缓的间隙中朝不同方向冲击。不过伏击者显然也观察好了地形,飞车被击中后,恰好瘫在一块凹地里,道道能量射束从周围的高坡上劈下来。

安达被打得七晕八素,躺在车厢地板上,仰面朝天。他看不见外面的战况,只能看见道道光束从敞开的顶盖上空纵横飞过,有时两道光线在空中相撞,迸起耀目的光激波,刺得安达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挣扎着爬到车门旁,撑起上身,找到一处被击破的缝隙向外张望。只见“波斯卡”们手里的武器发出条条光线,打得周围乱石纷飞。显然这不是全息影像能有的功能,那都是货真价实的波斯卡。甚至,其中有一个波斯卡被伏击者的还击命中倒地后,并没有象安达设想的那样瞬间消失,而是象常人一样流血、挣扎、嚎叫、死亡,最后才变成沾乎乎的一滩……

安达明白了,他看到的是一种快速的能量——实体复制法,与他的远距离传输和不朽神皇的反复转世异曲同工。不过能进行信息——实体快速复制的原形都必须具备某些极特殊的体质,往往上亿人里也找不到一个。相信这便是波斯卡的价值所在。

正思讨间,外面的战斗便告结束:有一半波斯卡冲破封锁线,逃进乱石丛中。地上躺着三、四个波斯卡,都已经断了气,每一个都正在变成沾体,渗入地下。安达推测,真正的波斯卡如果被击中,他的血肉之躯会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估计真身是夹在复制体中逃走了。而那些复制体则会在一定时间后恢复成原始材料,自行消失。

十几个小伙子跃出掩体。他们没有去追波斯卡,而是向武装飞车这边冲来,他们都穿着普通村民的衣服,手里的武器都是几百年前的老式家伙。为首的小伙子一枪击中车厢外的控制键,打开车门,出现在安达面前。安达以为他们是打劫的匪徒,要进来搜寻战利品,不想却看到了一只友好的手伸到面前。

“你好,外乡客人,阿玛行星真正的主人欢迎您的到来。”

在避难船接近顶部升降台的地方,有一个弧形的外挂式平台,宛如一个宽大的广场,从那里可以俯瞰“天门”的全景,可以眺望远方的山川大地。那原本是一个折叠式的修配平台,当客运飞船进入船坞大修时,维修机械会如蚂蚁般附在上面,在山岔般的船体上敲敲打打。现在这里成了不朽神皇观赏风光,放松精神的地方。

不朽神皇端着盛满海鱼汁的杯子,俯视着下面的小镇。围绕在船身腰部的白云时聚时散,轻徐慢舞。从白云的缝隙中看下去,“天门”外的田野就象地毯上的花纹一样整齐而美丽,镇内的建筑则象是手艺匠们在大地上刻出的浮雕。不朽神皇已经不是一千年前粗俗的安努船长了。他已经培养出一双能够阅读美的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是用贪婪的目光来摄取这些美。美丽的大地山川,连同上面生活着的无数人群。它们应该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风又大又猛,将不朽神皇穿着的袍服荡起很高。几年前他还不敢长时间地站在这儿,因为那时他还是个“老人”。现在,恢复青春的不朽神皇体力健强,精神旺盛,不避寒暑。他凝视着远方的景色,一千年的时光在他的脑海里混杂成一团。

避难船坠落在这里,上千船民惊惶失措,绝望和骚乱象野火一样在人们中传播……

分裂成几派的船员和乘客在原野上争斗撕杀,尸横遍野。阿玛星球的食腐生物好奇地品尝着新奇的食物……

几百个幸存者围绕在他身边,吁请这位在太空中“仅次于天神的人”在新世界上建立秩序……

走投无路的银河匪帮投奔到这里,请求他个人的庇护……

一位又一位银河联盟官员大架光临,一次又一次的入盟谈判无疾而终……

这些往事经常不分年代顺序,东一件西一件涌现在他的脑海里。有时候他甚至担心,自己的生命一年年延续下去,有限的大脑是否能容下这许多记忆而不崩溃。

不朽神皇尤其记得自己头一次转世的情形。那位德鲁萨恩先生,那位痴迷于生命科学的书呆子,带着他的发明逃离战火,想在这个世外桃源里把研究工作继续下去。幸亏在安努被敌对派杀死时,德鲁萨恩已经完成了他的发明。于是安努就成了这个脑波转换器的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使用者。

德鲁萨恩象那时候的许多人一样,把安努当成结束阿玛乱世的惟一保证,拼命也要把他复活过来。若干年后,可敬的德鲁萨恩死了,被安葬在“天门”外的风水宝地上,安努给他修建了庄严的墓室,给他的后代以特殊的优抚,并且延续至今。除了安努,没有人知道德鲁萨恩在濒死的时刻,是怎样强烈地希望享用自己的发明。但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安努决定不允许周围任何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永生。

不朽神皇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布篷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暇思。“恭喜陛下,很巧,我们打入反叛者中的谍报人员无意中得知了银河天女的真实来意。”

“噢?”不朽神皇回过头来。这个在天穹省里名气很大的独行侠不请自到,一直让他坐卧不宁。

“她闯到阿玛,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据说是一千年前莱娅公主留下的。”

听到这个名字,不朽神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幅度很小,布篷没有察觉。“听说这东西找到后,会有助于她修练武士神功。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并且她很认真地对待这个传闻。她只讲给普龙和图奥听,我们的眼线没有搞清究竟是要找什么,只知道她为此索要能量罐。由于她的飞车被诺卡中途损坏,她便从图奥那里骗得了一辆飞车。”’

“骗?”不朽神皇对布篷用的这个词很感意外。

“是‘骗’。她许诺事成之后帮助图奥他们发动叛乱。但毫无诚意。被图奥的女儿揭穿后狼狈逃走。谍报人员称,银河天女全然不象传说中的那个样子。看上去就象,就象……”

“就象什么?”

“完全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大概是因为此人侠名太盛,布篷也不敢肯定这个判断。语气犹豫不定。

包括不朽神皇在内,阿玛星球上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银河天女,更谈不上有与她打交道的经验,所知所闻全来自于传说。只不过,象安努或者图奥、普龙这样的角色,他们得到的消息比较可靠。而村民萨纳听到的纯属传说。不过细想起来,世上沽名钩誉者数不胜数,多一个银河天女又有什么奇怪的。想到这儿,不朽神皇哈哈一笑。

“如果真象你讲的那样,以后倒可以和她作作生意。她确实有些实力,如果她不和我捣乱,交易还是可以作的。不过她要找的东西,最好能留在这里为我们所用。如果真是与传说中的武士神功有关,更不能让它重出江湖!它会释放一个人的野心,膨胀到她自己也控制不了的程度。要知道,杰迪武功流失了多少年,银河系里就平安了多少年。不过我得留在这里,准备迎接叛乱的孩子们。你有办法得到那个东西吗?”

布篷慎重地思考着,手边的力量一样样在心里过了遍数,最后形成了一个计划。他点了点头。“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处秘密所在,连普龙他们也没有得到地址。我们可以继续让她带路。等到了目的地,再……。”他仔细谈出腹案。

“那好吧,”不朽神皇随手将没有喝完的海鱼汁泼向平台外面的空中。“你布置一下,让他们跟踪银河天女。我们集中主要精力,对付普龙那些逆子腻臣吧。”

正说话间,一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身影出现在升降梯门口,正是波斯卡。他踉跄着走过来,身上几处伤口刚刚处理过,还留着血迹。“出事了?”波斯卡这副样子显然很出不朽神皇的意料之外。此人做事一向不冒险,很难看到他被袭击成这个样子。

“神皇陛下,有人袭击了我的车子。安达已经被劫走了。”

“是安达的同伙?”布篷问。

“不,他们使用老式武器,应该是普龙的人。看来他们早有预谋。”

作为民政官员,安达平时正常的事务性工作,就是到辖区内各殖民星球和入盟星球去视察。千奇百怪的风俗、原始蛮荒的环境、各色各样的居民,让他煅练出了很强的适应能力。

尽管如此,当安达平生头一次骑到一只绿鹰背上时,还是抑制不住地恶心。除了不适应绿鹰的飞行习惯,头晕眼花外,绿鹰那只大脑袋也实在太丑陋了:光光的头部、暴突的眼睛、恶瘤般的头冠、布满皱摺的皮肤,以及闪着寒光的喙部,这样一只大头就在自己面前很近的地方摇来晃去,占据了安达视野里很大一块空间,让他的视线躲无可躲。看来,自己今晚肯定要作噩梦了。

不过安达很快学会了扶住乘具,稳定重心,夹紧双腿保持平衡。刚被扶出装甲车的时候,那个带队的女子看到他鼻青眼肿,便将一片绿叶贴到他的眼眶上,没一会儿,绿叶渗出的清凉就让他消了肿。然后他被请上绿鹰,带队女子坐在他背后,帮助这位新骑手。

适应了飞行,安达开始观察飞翔在自己左右的起义者。那都是些年轻人,有男有女,每个人腰间都随随便便地插着能量枪,一看就知道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

九百多年前,当避难船坠落在阿玛表面时,能量枪这种武器还非常普遍,几乎成了乘客们的随身行李。一些家庭甚至有两到三把。战乱年代,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手里的家伙,而不会把命运委托给政府机关。

九百多年来,海盗、败兵、走私犯,形形色色的危险分子来到阿玛时,也都带着些武器装备。当然,除了准备效忠不朽神皇的个别分子,他们一个个或者离开这里,或者命丧荒野。但有时个把武器没有带走,散失民间,甚至一些重武器也会被保留下来。

为了阻止阿玛行星上出现反抗自己的武装力量,不朽神皇对这些散落各处的武器始终进行着严格搜缴,私藏者往往叛以重罪,甚至株连九族。尽管如此,在千年历史的反复加减中,还是有些武器遗留星球各处。只不过想在不朽神皇严密监视下把它们收集起来,并且装备起一只小部队,仍然需要极大的耐心、计谋和勇气。

青年们你呼我应,歌声笑声连绵不断,把朝气和欢快留在他们飞过的空气中。这里没有虚伪造作的神明,没有顶礼膜拜的约束,没有残酷无比的愚忠和训服。他们那昂扬的心属于自己。从那颗心里萌发的,也是属于自己的激情。自从闯关降落以来,安达习惯了阿玛社会的死气沉沉,此时骤然有耳目全新的感受。

解放!只有心灵先获得解放,身体才能获得解放。这个顺序永远不能颠倒!

这群绿鹰排成两只一组的长队,飞进那塔尔镇。黑球从队伍里穿过去,叛逆者对它视而不见。在这里,联合探测器都被改造过,根本不记录异常情况。

绿鹰们整齐地降落在村政大厅院子外。安达跳下来,兴奋地望着眼前的人群。他从没见过这些反叛者,但来这里之前就断定必然会存在这么一批人。如果没有他们,阿玛行星上的独特世界就缺少了关键的一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会是所有的人都甘于驯服。人性中不该没有怀疑精神和叛逆,它必然会在某个角落里绽放。

一时间,数不清的目光携带着好奇和审慎,投射到他身上。安达还不知道,这些朴质土著对外来者的信任,刚刚被银河天女狠狠践踏了一次。他心境坦然,挥着仅存的一臂,用友善的目光回应着大家。

图奥从人群中走出来,拉住安达,情之切切,力气不免有些大。虽然受到银河天女的愚弄,但他对外来英雄拯救阿玛的信心丝毫未减,就象安达对阿玛本土存在起义者所抱的信心一样坚定。图奥和父亲都认为,文明世界里肯定有人知道阿玛的不公平,肯定有人不甘坐而论道,能够出手相助。

等到安达随图奥进入大厅,护送他前来的依娜才收回怀疑的目光。此时她回到院子右侧一个小房间里,透过小窗观察外面的情形,刻意躲开院子里的欢迎场面。依娜周围有十几个年轻男女,那是由她训练和指挥的部下。在普龙和图奥的计划中,他们被安排作起义的后备队。

一个女队员走到依娜身边,不以为然地指着安达的背影说:“大姐,您看,他们又找到一个救世主!”

依娜对图奥他们寄希望于外界力量干预这一点非常不满。她的部下也很受她的影响。“爸爸和曾祖父就知道依赖外人,他们是让那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吓怕了。”

依娜离开窗口,转过身来,环视着屋子里自己的嫡系们,握紧拳头狠狠地说:“要知道,人人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考虑问题。假设外人要帮助我们,我们能回报什么呢?什么也不能!我们贫困原始,一无所有。除非他们要我们赶走不朽神皇,然后再迎来一个什么新的神皇,继续骑在我们头上。不要轻信什么道义。父亲和曾祖父就是被那些什么侠啊、官啊的名声唬住了,真不知道他们这么些年,怎么就没有积累起经验教训。”

这里的反叛者摆脱了对不朽神皇的愚忠,但却代之以对普龙的信仰。对于绝大多数起义者来说,没有一个主心骨,便不能明判是非,甚至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何在。但在这间屋子里,在依娜的周围,还是有一小批精神彻底独立的人。大家听了她的话,纷纷点头。

依娜严肃地往下说:“我们在阿玛这座大监狱里封闭了这么久,谁也没有与外人讨价还价的经验,他们很容易戏弄我们。解放阿玛人民的希望最终还在我们自己。我们这代不行还有下代。早晚有一天,那个自命不朽的老家伙会化为腐土,只有阿玛人民才能永远生存下去!”

不过,这一次依娜倒真是冤枉了两位长辈。银河天女的教训就在眼前,谁也不会再不加防范地相信外人。只不过联络安达是他们早就定下的想法,比邀请临时出现的银河天女加盟要早得多。他们只是要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当一个多月前安达开始秘密活动时,就有眼线把这个怪人的动向汇报给起义首领,令他们欣喜若狂。相比之下,联络银河天女倒是一首临时插曲,并且很不入耳。

“安达先生,听说你拥有一些神奇的资料,揭示我们星球的历史真相。可不可以让我们看看?”地下密室里,普龙从一个谨慎的话题出发,开始了自己的询问。银河天女的一番表演令普龙显得更衰老了。他没有不朽之术,生命对于他来说已经相当短暂。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理想能够实现,生怕因为失误浪费光阴。这个理想他已经坚持了七十年。七十年的时间在不朽神皇那里只是个零头,在普龙身上可是一生的绝大部分。

安达一听,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被狭小斗室的墙壁挡住了。“当然可以。不过我更希望能在上面的广场里,向全镇人民播放这些资料。而不是在这个地下洞穴里,仅仅向几位长老播放。恕我此言不敬,但我必须这样做。”

“哦?为什么?”

“我是个民政官员,没有一兵一卒,我用来打击不朽神皇的武器只有一件,就是事实真相!不朽神皇的统治与其说建立在武力上,不如说建立在谎言上。武力需要由武力来对抗,而谎言必须要由真相来揭穿。但是,要让真相这件武器发挥最大作用,需要更多的人能接触它。甚至如果可能,我要在整个阿玛行星的居民面前播放这些真相。除此之外,我不需要附加任何说教,不需要把善于与恶的概念灌输给这里的人们。我坚信环宇之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要了解真相,阿玛人民自然会作出正确选择。何况,知道自己真实的过去,本来就是阿玛人民应有的权力。”

安达不再说下去,停下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作为一个对本地情况了解不多的外人,他必须留个心眼。如果眼前这些人只是从个人利益出发去推翻不朽神皇的统治,将来再代之以自己的统治,那么他还得与他们保持距离,更要防备他们把这些历史资料任意剪裁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在阿玛星球,第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民,他们才是永恒的。安达要坚持自己出发时定下的原则:让更多的阿玛人民掌握自己的历史真相。如果眼前这些人不理解这一点,他们就不是真正的起义者,只是图谋私利的叛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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