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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朽的秘密

他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慨,于是干脆沉默了。

“我在想,要不要和那十几位先驱一样,丢开世俗偏见,留在这里倾听神皇大人的真理?”这惊人之语很自然地从拉特的嘴里吐了出来。此时,他完全忘记了要改变阿玛历史的豪言,他正在成为这段诡异历史的一部分。

其实这种情形几十年就出现一次,每届谈判代表都带着恍惚的精神离开阿玛。

“唉,你是没有家庭的人,你很幸运呀,可以自由地追随在神皇身边。”斯瓦兹罗克于恍惚中还保持着几分理智:“我不行,我只好回去复命了。不过我想,我会在公开场合宣传神皇大人的真理!”

他们再次转过头望着“神殿”。两个小时前,那只报废客船在他们的眼里是那么丑陋可笑。但是现在,它的每处表面都仿佛漆上神圣的油彩。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随着风儿飘进院子里,飘进他们的耳朵里,飘进他们的心里。

呀——呀依哟——呀——啊依哟——

那是一首无词歌,曲调悠扬、婉转、飘渺。他们从未听到过。唱歌的是一位女性,他们听不出她的年纪。歌星妙曼无比,仿佛来自仙境一般。

啦——呀依哟——啊——啦依哟——

拉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悠远绵长的歌声。仿佛清凉的泉水淋在他的头上,洗着他的心灵。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飞上天,飞上天……

噢——呀依哟——啦——啊依哟——

他们听不出歌声来自什么地方。它似乎就在耳边鸣响,又象是从云端上飘下来的。听着听着,拉特忽然觉得两行泪水滚了出来。随着泪水一泄而出的,还有内心深处不可名状的痛苦、焦虑、迷茫和烦恼。泪水流呀流呀,拉特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似乎肩头刚放下千斤重负。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拉特回头望着斯瓦兹罗克,发现老练的移民官员也已经是热泪盈眶。

拉特又转过身,却看到一旁的仆役们木然地站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这些人真是一点艺术修养都没有!拉特心想,这么美妙的歌声他们竟然无动于衷。

“真美呀,你们知道唱歌的是谁吗?”他忍不住问道。一个老仆役走上来,拱手回答道:“什么……歌声?我们听不到呀?”

老仆役被问得莫名其妙。他们什么也没听到,更不知道这两个外乡人神秘兮兮地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不朽神皇正在皇厅里和心腹们商量事情。突然,他推开众人,奔到观察窗前,瞪大眼睛望着下面的山川大地。心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跑到宽大的观察窗前向下观望。下面景色依旧,虫蚁般的臣民们象平日一样来来往往,什么异象也没有。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情?”鲁曼问道。

“你们跟我来,到代表团驻地去。”不朽神皇焦急地挥挥手。心腹们从来没有见到他这般失态。而且在历史上,不朽神皇从不主动到任何一批联盟代表团的下塌处,以免被看作向联盟示弱。这次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惯例了。

于是,不朽神皇没有带那些用来陪衬气氛的外邦信徒,在几个心腹簇拥下闯到代表团驻地。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心事重重,一干心腹们也不敢多嘴。

他们闯进院子。两个代表正在绿荫下品着饮料,气定神闲,目光明彻。一看到他们的眼神,不朽神皇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站住了,心腹们也停在他的背后。

“谢谢你的款待,安努先生!这里的食物确实不错。”斯瓦兹罗克扬扬手里的杯子,向不朽神皇打着招呼。他叫出这个人一千年前的名字,等于是表明不再尊重他了。

看到联盟代表如此不敬,诺卡的气体身躯猛地鼓胀起来,似乎要把两个代表吞下去;布篷冷冷地盯着他们;鲁曼稍稍抬起装着武器的前臂;波斯卡把手伸向腰间……

其实,众心腹如此反应,与其说是威吓对方,不如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为什么急急火火跑过来,这两个已经败走的代表能有什么威胁呢。

两个代表倒并不在乎这些威吓。如果他们命丧于此,银河联盟的武装部队就有了解放天顶星的理由。拉特见他们这样嚣张,冷笑着对不朽神皇说道:“你这位神明好伟大呀,用催眠术来控制我们这些凡人,这几位是不是也中了你的魔法?”

“胡说八道!”几个声音同时吼了起来,但里面没有不朽神皇的声音。即使戏法被揭穿,他也不会如此失态。不朽神皇扬了扬手,制止住部下。

“真理的声音总是不中听,但时间站在真理这边。千万年的历史让我明白了这一点。从心里明白了这一点,从心里……”

在他面前,两双眼睛肯澈依旧。他知道,自己赖以自豪的法术不灵了。一千年前的武士们只能控制他人的精神于一时,但却他能将自己的观念深植在别人的精神土壤上。而且从不失手。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功力已经高过了当年的武士们。但是现在……

“你们如果休息好,就可以回去复命了。欢迎你们以后再来。无论作为代表,还是作为游客都行。”从声音到表情,不朽神皇什么都没有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小时后,代表团的飞船从“天台”上升到半空,渐渐缩成亮点,最后失去踪影。不朽神皇默默地望着它,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然后他跑到“天台”一边,俯身搜索着四外的阿玛大地,焦急和恐惧伴随着他。他在寻找,用眼睛,用耳朵,用意念……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要做什么!

他知道,一个强大的对手已经闯到了身边。

与一千年前不同,如今银河文明的继承者更喜欢把最先进的科技用来建造太空城,而把可以养育生命的星球开发成为农业基础和旅游目的地。尽可能少去破坏星球的自然风光,成了殖民活动中一条铁律。是什么样的哲学思想和社会潮流导致这种变化,历史学家众说纷纭。但它的确成为新文明和旧文明之间最大区别之一。

通常在一个有生命的星球附近,会飘浮着几个,甚至十几个太空城。它们成为这颗星球的人造卫星。行政管理、科学研究、工业生产和商业活动都集中在太空城里。下面的星球除了就近提供某些原料和食品以外,基本上保留着自然风貌。象当年银河共和国首都科洛桑那样,整个星球被改造成一个城市的历史再没有重演。

太空城技术并非最近才有,而是与太空文明相伴始终。按照大小,太空城基本分成三类。最小的一类是轮状太空城。外形就象大轮胎,有单轮、双轮和多轮不同外形。人类集中在轮胎里生活和工作。轮轴部位用来运输物资。整个轮胎不停旋转,形成人工重力环境。从轴心开始计算,轮式太空城的直径一般不超过十公里,轮胎内径只有两三百米。它是提供活动空间最小的太空城。

稍大一些的太空城多制造成筒状,也要通过不停旋转形成人工重力。人类站立在筒壁内侧,头脑朝着圆筒的中轴。如果一个人仰面朝天,便会看到对面筒壁上的房屋、道路和灯光。不过筒式太空城的直径通常有几公里到十公里,所以他大可把那些景象当成是浮现在天空中。

如今最大的一座筒状太空城,就是银河联盟首都阿奥吉亚,可以让几亿人舒舒服服地生活在里面。

筒状太空城最长不会超过八百公里。再大的话,材料本身产生的重力便会对结构造成极大影响。所以工程师们如果想建造更大的太空城,便会从宇宙间选择最自然的形状——球状。任何天体的体积只要达到一定规模,重力必然使它呈球状。人类也不会贸然向这个自然规律挑战。

球状太空城的外表面就可以使用,内部更有层层空间能够利用。当年银河帝国著名武器死星便是最早的球状太空城。如今,大型物资中转基地几乎都建成球状。

除了这三个标准形状,还有一些太空城因为各种原因制成针状、帆状、梭状等形状,统统被称为异形太空城。它们多半赋予特殊的科研、生产或军事用途。

“天眼一号”便是座异形太空城。它位于银河联盟右翼中一个名叫“天眼”的蓝巨星(全书注二)附近。“天眼一号”是座宇宙科学考察站。从长长的主干上分散出各种枝条,它们要么是科研仪器,要么是港口,有的还是发射装置。“天眼一号“经常要发射一些无人驾驶探测仪飞向附近宇空。整个太空城的外形就象一段枯树枝,和轮状、筒状和球状相比毫无美感。

“天眼”周围是一个宇空物理异常带,这里重力、辐射、磁力等情况都有较大变异,反物质粒子,磁单极子的数量很多。这里面还汇集着几十个婴儿恒星,都呈亮蓝色。由于炽热,在它们附近没有可供生存的行星。“天眼“是它们中最大的一颗。殖民公司不喜欢这种宇空,但科学家却会聚集而来。他们从这里更容易发现一些宇宙的运转规律。

论体积,“天眼”在银河系里排第一。但论起寿命,“天眼”只有几千万年,属于恒星世界里的短命鬼。当然,和人类相比,几千万年称得上是永恒。“天眼”伴随着银河文明开始到现在。一代代宇航员都把它神化,视为保护者。在所有恒星中,这颗蓝巨星的绝对亮度冠绝银河,几乎从太空文明开始那一刻,它就是跨星系航行的重要座标。如果一艘太空船在银河里迷航,导航员经常要寻找“天眼”来定位。

除了科研用途外,“天眼一号”太空城还有个难以言传的功能——丧葬之城。自从文明进入太空时代后,“天堂”、“地狱”之类的说法便不再流行。新的宗教和传说更注重宇宙间某些特殊星体,或者奇异点,把它们视为善或恶的门。在一些传说中,“天眼”后面既没有善,也没有恶。它被称为“汇聚之门”。死者进入这道门,便可以和他思念的人相见。

“天眼”把它深遂奥妙的蓝光洒在太空城上,让它沐浴着幽静的色彩,既非宇宙中死寂的黑色,又非一般主序星热闹的黄色。很多有钱人知道死亡将临,便花钱来到这里,在蓝巨星的照耀下死去,然后由别人将遗体射向天眼。这种葬礼幽远、神秘,富于死亡的激情。所以太空城很早便为此开办有葬礼机构,成为本城一个特殊的副业。

这天,在“天眼一号”的丧葬场里,一位本地老人就要与世长辞了。他终生未婚,在这里陪伴着蓝巨星已经生活了五十年。本城里一代代年轻科学家都在他关心下成长起来。但是今天,老人要去和他的主宰聚会了。

在轨道发射架上,停着一只由救生舱改造的“宇棺”。它被发射出去后,便凭借惯性飞往“天眼”。此处离“天眼”还有一千亿公里。“宇棺”会慢慢坠入它的引力范围,带着它的主人进入汇聚之门。

此刻,宇棺的门打开着,轨道周围柔和的橙色光线照着躺在舱室里的垂暮老人。为了平衡外面弥漫的冷光,天眼一号内部光线以暖色调为主。垂死者名叫阿卡格尼卡克,伟大的宇宙学家( 全书注三 )。在他面前站着一众弟子,他们几年前组成了一个研究团队,探索宇宙间最奇妙的几个课题。现在问题即将有了答案,但组织者却已不久人世。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阿卡格尼卡克抬起一只手指,众弟子最前面,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他叫克拉默,是跟随老师时间最长的科研助手。

老学者无力开口,他指指弟子的脸,又将手指晃了晃。克拉默摸了一下眼角,是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他揩去眼泪,肃然垂首站立。“老师,您与原力聚会,这是我们共同的归宿。我不是为这个哭泣。我只是觉得元老会对您太不公平。以您的科研成绩,早就应该进入元老会,去接受那个终极见证。”

“宇棺”的记录仪记录着老学者的心跳,它越来越弱,越来越缓。然而听到弟子的话,那些数字忽然跳动了一下。阿卡格尼卡克笑了。事后的现场录相没有证明这一点,也许那笑容只是克拉默的幻觉。

“我就要融入原力本身了,哪里还在乎它的什么见证。”

这句话经过抬音器放大,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他们双手合掌,为老师的坦然而感动。

银河******80年,历史学家楚鲁?提克多歇写下一本书,名叫《创世者》。该书从宇宙学、物理学、生物学、化学等方面,从宇观到微观,详举上千条定理,证明原力是宇宙所有规律的创造者。提克多歇还在银河联盟有关部门注册,成立了一个新教派——原力见证会。《创世者》便成了这个宗教教派的经典。

以原力为崇拜对象的宗教,银河系里大大小小存在过数百种。最悠久的原力教派,其历史已经超过万年。起初人们以为,原力见证会只是一个普通的新兴教派,大家等着它自生自灭。然而九百多年下来,这个教派不断壮大着,影响力日益深远。

原力见证会最大的特点便是只吸收职业科学家参加。按《创世者》中的说法,既然原力创造了各种自然规律,那么研究自然规律便等于去见证原力的神奇。只有职业科学家才有资格,有能力通过这一途径见证原力。所以该教派从来不向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随便开放,成为一个科学家的小团体。

通过研究自然规律去见证原力,这一号召在九百多年里驱动无数科学家奉献自己。越到晚近时期,在科学上有重大发现的学者中,原力见证会会员的比例越大。

《创世者》激励着本教教徒奋发向上。但除了这本经典,除了书中反反复复的逻辑推理外,原力见证会会员还相信一个口传见证。据称不需要任何推理,看到它就可以当场证明原力的存在。但只有进入元老会的教徒才能看到它。久而久之,能够亲闻这一见证,成了原力见证会中的一种特权。

即使阿卡尼格卡克,这样终生献给科学事业的老人,也无法亲眼目睹那个终极见证。克拉默不平的就是这件事。不过听到老师的话,克拉默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是啊,念念不忘一个凡间的见证,是否说明自己的信仰还不精纯?

终于,老师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克拉默走上前,确认这位宇宙学大师已经去世。于是转过身来,带领师弟师妹们高声念诵着:

“感谢原力,你在你的创造中给我这份喜乐。你将知识放在我的心中,使我能以理论说明这世界的本相。我已完成蒙召后应做的事,我已为此用尽你赋予我的才智。终我一生,我已向世人彰显你创造的伟大。现在我将要回到开端。我去的地方,就是我来的地方。”

这是《创世者》的最后一段。每一位原力见证会会员的葬礼上,大家都要念诵这段文字。念诵完毕,“宇棺”的舱门合上,气闸同时落下,把它关在密闭管道里。大家看着阿卡格尼卡克安详地躺在橙色光线中。白光闪动,“宇棺”飞速延轨道滑动,射出舱外,进入永恒的虚空。

“老师去他的故乡了。他一生为原力作证,原力也会为他的一生作证!”克拉默再次向远去的老师垂手致意。

封闭世界的领袖不会象他的臣民那样无知。一千年来,安努见过了太多的不速之客,也练就了应付外部世界的本领。

银河******212年,第一次有人从银河深处来到阿玛星系。那是一个“探星团”,即对某个新星系进行综合考查的科研团队。由于阿玛表面不再有任何无线电波,他们直到降落,才发现那艘旧飞船。他们看到阿玛的情形后大吃一惊,称为奇迹。从此阿玛被载入银河定标星图,起名为“天顶星”。

那一次,安努心惊胆颤地接待了他们。他慢慢发现,这些来客都是科学家,他们把这里的一切,包括安努的皇位也当成客观研究的对象。出于科学家的中立本性,他们并不想改变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银河******335年,一批柯尔利安海盗为了逃避银河联盟警方追捕来到这里。他们拿出自己劫获的物资,请求主人给予保护。安努已经有三百年没和外界交换什么东西,手里的物资早就陈旧不堪,便留下了这些东西。没多久,一只警察分队飞到阿玛星,迅速追捕到这批逃犯。由于担心会召来更多的警察,安努无力对抗。那个予以庇护的承诺也化为泡影。

警察分队队长对这个土皇帝不以为然,点着他的鼻子说,要不是有联盟新文明法案的约束,早就废掉他的皇位了。于是安努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法律作保护伞。

等过了几十年,估计那位对自己印象不佳的警察已经死了,安努才敢再和外界联系。要知道,与任何敌人相比,他都有一个无比强大的武器——长寿。

银河******422年,一个作无动力漂流的导航站飞到星际边缘,派人来寻找补给。从那以后整整二十年,安努小心翼翼地接待这些外来人,与他们交换科技产品,直到导航站自然飘离为止。那段时间也是阿玛人民印象中不朽神皇统治最开明的时代。赋税极少,没有任何人被处死。这段历史时期被许多民歌传颂着,只是谁都不知道它的背景是什么。

再往后,每隔几十年都会有一个“探星团”飞到这里。频率越来越快,这让安努知道,由于文明的扩展,此处正在成为某种优质航线。一位银河航向专家告诉他,从银河联盟文明中心区某处飞到他这个天顶星,再转飞联盟中的任何一处,距离虽然绕了远,但准确性大为提高。尤其是银河联盟里面一些充满暗黑星云的区域,隔断了附近的交通,通过天顶星绕过去最为安全。

安努知道,他与文明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必须为此作好准备。所以每次来什么客人,他都逢为上宾,拼命打听银河联盟的最新动态。

******533年,银河联盟成立了天穹省,它和边缘省并列,分别管理上下两半个银晕(全书注四)里的文明行星。天穹省中最近的殖民星系离阿玛只有五十光年,渡宇级飞船一天可以打个来回。不过,安努此时也已经熟悉了银河的政治版图,知道如何与各派力量打交道。

******755年,银河联盟治安部门派人来到阿玛,商量建立补给站,给飞过的船队提供食物。安努无法直接拒绝,只好先接受下来。阿玛星球上第一次有了为外人开辟的领域。后来安努制造民意,搞了几次假暴动,将来人逼退了。

从那以后又过了二百多年,阿玛星系逐渐为外人所知,安努已经学会如何以一个修道者的面目与文明世界的人打交道。他可以一边对内坚持自己的统治,一边以文明的面目与来人交流。

不久前,在银河联盟里信徒人数排第二位的宗教——心物合一教徒注意到阿玛文明,并派出代表团。当这些资深信徒站在阿玛大地上,仰望夜空中璀灿的银核时,心神欲碎,激动不己,把这里称为全银河最适合宗教修练的地方。

这批教徒向安努宣传自己的教义,拉他入教。面对这些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宗教领袖,安努心里不以为然。但他知道,他们可以成为他在银河联盟中的保护者。于是便接受了心物合一教“至圣先师”这个称号。刚刚帮助他赶走联盟使者的德鲁伊特和杜兰,都是心物合一教的虔诚教徒。

没有现代化的军队,没有钱,没有特殊资源,没有多少人口,仅凭这些合纵横联横的勾当,安努把自己的统治保持了将近一千年。

然而,凡是文明带来的威胁都可以靠文明手段破解。十年前他最大的敌人突然闯入时,却什么力量都没有帮上忙。

政客轮流坐桩,皇帝转瞬即逝。银河系里最受崇拜,几乎神圣不可侵犯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一批历史悠久的家族成员,他们被叫做导航者家族。

星际文明产生于跨恒星系航行开始后,而这种航行必须利用超空间。进入超空间前如何定位?离开超空间后如何定位?偏离航向后如何调整?这些都成为当务之急。早期跨星系探险家经常迷失在太空里,许多飞船至今没有下落。

于是,深空宇航科学家便在银河系各处投放了导航站。它们的主体是直径上千公里的星帆,也算是一种异形太空城。导航站一旦进入预定位置,便由附近各种星云、高能粒子束自然驱动。本身不作任何航向调整,任由这些力量的合力推向某个方向。只有导航站存在被卷入某个强大恒星引力场的危险时才会把它关闭,拖曳离开后再投放回宇空。

这样,星帆导航站便可以反映银河系主要航道上的各种实时情况。当一艘飞船要进入超空间时,它便向附近几处星帆导航站发射问讯波束,获得目标星区的方位和即时情况。

随着银河文明的区域越来越大,星帆导航站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超过了一百个。但由于星帆必须自然飘流,不允许使用任何方式调整速度和方向,所以它们都被星风驱赶到远离文明星球的深空中。在那里工作的人要承受常年寂寞之苦。久而久之,星帆导航工作就由一些家族代代传承。他们仿佛银河文明的隐士,构造起跨星际文明的神经线。

上万年来,没有谁敢动这些导航站和这些导航家族。对某个导航站发动攻击,会导致附近一片星区变成禁航区。但即使有这么明显的军事价值,甚至在战乱时期,都没有人敢打它们的主意。

弗里格家族在077号导航站上已经工作了几千年。有的后代离开了,有的坚守在这里。导航站站长,第105世弗里格属于坚守派。在导航站上,除了补给船外几乎没有客人拜访。所以当今天有两位客人来到此处时,弗里格异常高兴。

来者是两位原力文化研究家,著名的韦拉柯卡和他不知名的学生。弗里格没怎么注意后者,因为来之前一直是韦拉柯卡在和他联系。为什么要来这里寻找原力的踪影?韦拉柯卡告诉新收的徒弟,原力所导致的许多现场超越了已知的自然规律,必须从现有的异常现象里入手。而导航站就记录过这么一个异常现象。

“感谢你重视我的记录。那些神秘的信号,它们出现快一千年!”看到能被大学者重视,弗里格很是激动。他告诉来访者,自从银河******六十年起,每隔二十年就有一道21厘米波束在银河系的文明区域中回荡,历时几分钟。21厘米波是通过冷中性氢原子激发的,在太空中具有最强的穿透力,可以透过许多暗黑星云。但它们毕竟不能通过超空间来发射。那么,为何它能够同时出现,同时消失?

近千年来,弗里格家族的祖先,还有其它导航站的先辈们一直在记录这些波。他们彼此交换过资料,但始终没有搞清这些波的来历。

“波束同时在银河文明各处产生并回荡,没有中心发射点。如果它来自人造发射器,那么为了达成同步发射的效果,就要准备几十万台,埋在无数颗星球上。然而超时空文明建立后,宇航专家们并不使用这个波段,这种老旧的发射装置可能都没有人生产了。”

“你们向联盟汇报过这个异常吗?”韦拉柯卡问。

“不管银河政府如何交接,哪个派别掌权,我们向历届当局都提供了这一异况。大部分时期里政府不关心这件事,权当是记录错误。某些届政府曾经派人寻找过神秘的发射器,但一无所获。不要说有几十万台,连一台都没有。”

“政府部门是否派人监听过?”韦拉柯卡的年轻助手好奇地问。他就是阿格瓦。虽然从小就听说导航站大名,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一个导航站,眼前的情形远在他预想之外。这个导航站恐怕足有万年历史。不同时代的设备拼凑在一起,居然都还能运转,堪称一具活古董。

导航站的帆虽然直径超过一千公里,但它非常薄。为了能让它带动,供人类居住和工作的核心区只有一公里长,仿佛巨帆上的一只小虫。即使这个核心区还有三分之一的空间是“帆舱”,随时要用来容纳收起的帆。

最令他震憾的是,这里距任何星系、星群都很远。这是星风吹拂的必然结果。导航站历史越久,承受的星际风越平均,离星系也便越远。

这完全是一处太空隐修所!

人在这里幽闭久了,会不会胡思乱想?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由于周期很准确,有些届政府会在二十年期限到来时派人搞监听,也收到过信号。”弗里格不知道对方问题后面的推测,照直说来:“但因为分析不出结果,他们只是把信号记录归档。换过一两届政府,就没人关注这事了。我们可不同,导航站的一个功能就是记录银河中各种自然幅射,我们一代代人都与这个神秘信息为伴。”

“您的看法呢?”韦拉柯卡问道:“讲讲您最大胆的推测。”

“大胆?呵呵。”弗里格先喝了一口饮料,仿佛这样才能把胆子提起来。“大胆地说,它并不来自于任何人造设备,它是银河本身发出的!它来自所有这些星球、星云、粒子束、磁场、引力场,还有其它一切一切物质和暗物质的集合。它们混合起来发出了这道波。”

“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叫阿格瓦的小徒弟问:“什么叫它们混合起来?”

“我没有明确的概念来形容,只好编了这么一个词。打个比方,你产生了一个想法,它存在于你脑子里的什么地方?在哪个细胞里?用哪道生物电记录?没有。它没有一个明确的地方,你不能把它找到并挖出来。它由你无数个脑细胞共同产生,在无数个脑细胞间回荡!”

阿格瓦有点明白,但马上震住了。要理解这个想法,必须抛掉他所接受的许多教育,这太困难了。

不过韦拉柯卡似乎早就完成了这个转变。“那你有没有试着翻译这道波的内容?”

弗里格脸色有点白。“你们要保证听我的翻译后,不嘲笑我。”

“当然了,我们来你这里要飞很远,花很多钱,所以我保证会听你讲任何推测。”

弗里格双手合掌,表示感谢。说道:“九百多年里,我们家族,还有其他导航员家族都尝试着翻译它。这些信号无法直译,并且每次信号都不同,我们猜测它是一种随机密码。但积累了四十多次后,已经能够找到一些编码规律。特别是在半年前,第四十八次信号又出现了,我一下子便找到了翻译的关键。其实,关于它的内容有几种译本流传在我们导航家族中间,我这个版本最惊人,相信的人也最少。”

韦拉柯卡用目光鼓励他。弗里格按动按钮,让翻译结果直接出现在面前的空气中。

“来吧,是你,就是你。不要怕,你与众不同,能听到银河的声音。如果你听到,就请告诉我,请在脑海中回答,我会听到。”

沉默了好一会,韦拉柯卡问阿格瓦有什么想法。

“这好象……是在对几岁的孩子在说话,全都是短句子。当然,如果弗里格先生翻译得准确的话。”

“是的,是对孩子们讲话。”韦拉柯卡十分肯定:“你应该记得,当年杰迪武士训练新徒弟,只招收几岁的孩子!”

“老师,你是当真的?”阿格瓦猛地摇着头。“难道几岁的孩子可以听到这些电波信息?或者他们当时恰好守在某个接受器前面?”

“不,我想他们不需要,那必然是一群不寻常的孩子。这些信息会直接发送到他们心里!”

十年前的那一天,不朽神皇永远也忘不了。他的统治几乎被终结,而且只是那么一瞬间。

那时他身边簇拥着另外一批门客。自布逢以下,任何现在的亲随都还没遇到。阿玛全球风调雨顺,天门小镇歌舞升平。然而这天,安努突然从梦中惊醒。在噩梦里他被撕碎、被辗压、被焚烧、被狂风卷入空中,飘飘荡荡不知所踪。九百年里他从未作过这样的噩梦。

“啊——”

凄厉的叫声把他自己从梦中唤醒,也唤进来一群凶悍的内侍。“快,全体警戒,有敌人,有入侵者!”不朽神皇发现恐惧并没有伴随梦境而消逝,它是真的!

所有该出动的兵员都出动了,所有该警戒的地方都监视了,谁也不知道危险会出于何方。“你们……把武器准备好,都呆在这里。”不巧神皇知道无法给他们讲清楚自己的感觉,只好命令他们环绕在自己周围。众人在大厅里巡逻着,各种武器指向四面八方。

突然,所有的灯都暗下来,最后熄灭。然后,从四面八方的线路中涌出耀眼的电流,它们交织在空中,形成一个人体。一名神勇武士向他发射光波,光波马上倒转回去,从这个士兵的胸膛上对穿。

三个宇宙海盗冲上去,射出重力弹。重力弹穿越那个透明的身体,击穿皇厅的墙壁,等他们也扑到面前,那个人形却已经凝聚,用还闪着红光的胳膊将他们一一击飞。

不朽神皇知道厉害,拨出光剑,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入侵者已经完全恢复了人身。只见他身穿黑袍,两个眼睛象是鹰类的眼睛。来人双手一挥,道道闪电击向不朽神皇,后者尚未接招,光剑就被击飞了。

可能是我大限到了!

寿命已近千年的安努忽然产生了厌倦的感觉,躺在地上不想起来。来人却没有再攻击,他返身抓起一名偷袭的侍卫,撕成两片,然后走到安努身边,望着他的狼狈相,哈哈大笑。

“我听说这里出了个武士,便横跨几千光年来会你,原来是个赝品!”

不朽神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半躺在地,看对方接下来做什么。来人却是一脸索然无味的样子。“算了,我从你这里什么也得不到,你还做你的土皇帝吧!哈哈,哈哈。”

皇厅的玻璃窗被惨厉的笑声震碎。来人疾步而出,消失在夜空中。无人敢追出去看个究竟。

齐人高的空中飘浮着一只乌沉沉的球。它约有人头大小,一双遥感镜头从球体上伸出来,又缩回去,反复不停。几只银亮亮的细辫在双阳下闪闪发光。

黑球飞到河边。河边的洗衣妇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整齐地跪倒在碎石滩上。

黑球飞到田野,播种的农人放下农具,向它鞠躬致意。

黑球飞回村落,正在戏耍的孩子看到它,扔下玩具,纷纷躲回家中。

最后,逡巡一周的黑球飞进了村落中央的议事厅,飞到塔布居住的小屋里,静静地落到桌案上。

不朽神皇曾经在心腹面前自诩,他有两只眼睛来盯着他的子民。一只长在子民们心中,是他们对他的崇拜。子民们用它来监视他们自己。不过那只眼睛通常不怎么可靠,所以他还需要有这么一只无情的眼睛。

那东西本是太空飞行中的常用工具——联合探测器。一艘飞船通常上要配备几百个,甚至几千个以应急需。它可以深入人类无法进入的地方:真空、毒云、火山、深海……宇航员往往会向预定目标随意抛出几十、上百个联合探测器,让它们从各个方向进行探测。这种工具既耐用,又不值钱。

如今,不朽神皇给它们派上了新的用场。在他的圣谕里,每个居民点的首领必须居住在村落中央的议事厅里,他的居室里必须放这么一个球。如果这个球找到他,他必须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马上出现在它面前,以便听取神皇陛下的圣谕。如果当地有紧急事件发生,他也可以通过这个球向“神殿”秉报。

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这只球就会在“神殿”的遥控下,阴沉沉地徘徊在人们周围。阿玛居民把它们当作神皇的化身,天天见到,天天致礼。他们不知道它能看到什么,于是更加深了恐惧感和敬畏感。

塔布垂手肃立,恭敬地候着联合探测器落在桌案上。劳动、祈祷、睡眠、祈祷、聚会、祈祷……机械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失去儿子的创痛渐渐被生活掩埋起来。毕竟塔布还有其他的儿女可以慰藉一个父亲的心。

萨纳“蒙召”以后,塔布更虔诚地守在联合探测器面前。这是不朽神皇惟一允许子民们接触的科技产品,但他也只是让基层官员们掌握简单的收发功能。塔布总是盼着有一天,黑球上的红灯亮起,神皇陛下的全息影像从里面跳出来,亲自发布谕旨。那样,他便可以再看看萨纳的身体。

但是他失望了,或者说,根本不应该有奢望。除了“法魂转移”的当天,不时从联合探测器里跳出来的,仍然是布篷大臣灰朦朦的萎琐形象。

塔布又在桌案前呆坐了一会儿。黑球死一般沉寂着。塔布叹了口气,自己在盼什么呢?不再有萨纳了,只有神皇陛下能够长存。我们这些凡人本来就是短寿,二十岁上死去和七十岁上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吗。不光是萨纳,阿玛星球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山山水水,哪一样没有留着神皇陛下的恩惠呢。

塔布转身刚要离开,期盼已久的红光偏偏就在这时亮了起来。塔布连忙转回来跪下。接着,布篷的身影又从黑球里闪了出来。这次,布篷向大家发出警报,三天后将有流星雨坠向阿玛。这半个星球的人们都要躲入地下。

村长双手交握,面对布篷的影像躬身谢恩,激动的泪水在脸颊上奔流着。没有神皇陛下的先知先觉,这样的天灾如何知晓?怎样躲避?

然后他立刻召集村民,挖掘藏身洞。第三天,村子里的人们带着食物和饮水,躲进临时开挖的地洞。油灯伴随大家度过漫长的黑暗时光。他们看不到外面光彩四溢的流星雨,大地不时传来的震动告诉他们,天灾正在降临。

这次流星雨持续了半个夜晚,数以十万计的流星撞入阿玛大气层,道道天火在云际燃烧,呛人的烟气弥漫大地。阿玛行星用厚实的大气圈拼命地保卫着自己。结果,只有千分之一的大块头闯过了这条天然防线。

这其中便有一块三米多直径的陨石坠在乌扎村东面的平原上,在地面上砸出个深深的大洞,激起的烟尘升到高空才渐渐消散。良久,周围才复归平静。

忽然,那块大陨石的上半部分象花瓣一样分开,露出一个碗状的内部结构。这只半间房屋大小的“碗”里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电子设备。一串串光电符号在这些设备中间流过来滑过去,宛如生命活体。慢慢地,“碗”的底部出现了一连串小闪电,闪电在“碗”的中央汇聚起来,凝成有质感的固体。再后来,这块固体冷却下来,渐渐现出人的外形。

最后,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跪撑在那里,姿势很别扭。这是一个中年人,为方便远距离“物质——信息”传输,他不光不穿衣服,身上的毛发都被剃掉,显得非常光滑。他缓缓睁开眼帘,让外面的光线一点点激荡着刚刚复制成形的视神经。

噢……大脑思路清楚,看来至少脑子没有损失;眼前的景色清晰可辨,视觉系统也完整地传输了过来;空气中的焦糊味确实来自鼻孔,而不是幻觉和臆想;冷、麻、酸、痛……全身的感觉都和传输前没有区别,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正在逐渐下降。

然后,中年人低头向自己的身体望去——

技术错误再明显不过了。自己右手腕上长着的不再是有力的手,而是一个叉子般的东西,透过“叉子”的皮肤可以看出,里面的骨骼杂乱地分布着,两只“叉齿”偏偏没有包着骨骼,软塌塌地颤抖不停。他说不清这件器官象什么,因为自然界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生理构造。

尽管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自己的怪肢,还是双腿发软,一屁股坐了下来。

良久,他稍稍镇定了一下,开始试着驱动那只怪肢,发现能将它抬起来。他再用怪肢的尖端触摸物体,感觉也蛮正常。看来,怪肢与胳膊之间的神经联系也算完好。但那一粗一细,一长一短的两个叉齿实在无法派什么用场。它不仅不能握枪,甚至不能取食。

最可怕的是,把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肯定会引起本地人的注意。

还好,他的双腿完整如故。他站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右臂。多年来在各星系的冒险经历让他失去过三条右腿:一条是父母给予的,另外两条是仿生制品。现在,同样的命运轮到他的上肢了。

碗底又闪出一团光芒,在他身边逐渐凝结成形。他的工具箱也传递过来了,这是他在这颗古怪星球上的唯一依靠。等到凝聚成形的工具箱彻底冷却下来,他把它打开,掏出一柄激光枪,瞄准右手腕扣动了板击!

中年人叫安达,是银河联盟天穹省的一个民政巡视官。呆在这个职位上的官员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听属下汇报各个星球居民点的情况,然后再总结出来朝上面汇报。安达与众不同,他愿意飞往各个星系,直面那里的现实。他觉得这才是巡视官的职责所在。

安达还有更与众不同的一点。同事们和他一样,把处在这个省区附近的天顶星视为“未开化行星”,将不朽神皇视为骗子、自大狂、独裁者。不过其他人说说也就算了,阿玛星系有没有加入联盟,如何对待那个老古董,都是政治家的事情。巡视官嘛,职责就是搜集事实,提供上级决策,他不能影响收集到的事实。

而银河联盟的政治家们,最近甚至争相表达对不朽神皇的好感。前不久,联盟议会副议长斯凡特维德便在传媒上公开了自己的观点:

“有人说不朽神皇是独裁者,不!绝不能将他与帕尔帕丁相提并论,他们截然相反。前者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而后者则是为了维护天道。一千年前那场旷世战火,不朽神皇是今天我们这个银河系里惟一的见证人。他对野心和权欲的危害显然比我们理解得更深,更有发言权。他在阿玛那个遥远的地方建立起我们做梦也想像不到的和平世界,那个世界与我们的道德观念不同,但它们绝不原始,它们可能更接近宇宙和生命规律的本质。不朽神皇是伟大的哲学家、道德家,我们应该保护他的道德实践。”

安达不明白这些深奥观念。他有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不朽神皇就是个高级骗子。

在银河文明的中央区域里,象斯凡特维德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一些学术机构里成立了“阿玛研究会”,经常有人远赴阿玛“求道”,印有不朽神皇头像的装饰品在阿奥吉亚太空城流行着,这些都阻止着人们去改变那里的面貌。

当然,更多的人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不朽神皇在阿玛的统治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曾受联盟先前各届政府的认可。不朽神皇老老实实在那里呆了一千年,从不出来捣乱,任他在那里称王称帝,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安达不同。他不认识斯瓦罗兹克与拉特,他们分属不同的部门。但和这两个被赶出阿玛的谈判代表一样,他在这个问题上属于执着的少数派。他们的内心里始终有一个判断,那个本名安努的原客运飞船船长,从没有通过购买或租赁的方式获得阿玛行星的使用权,他无权占有这颗行星。一个人对于几十万人民不应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独裁就是独裁,无论它以什么面目,出现在宇宙的什么角落。安达坚信,不朽神皇的千年统治不可能没有腥风血雨,肯定有无数罪恶被掩埋在了不为人知的时光坟墓中。

干预那里的历史,解放那里的人民。安达在心里树立了坚定的目标。但是,闭关锁国的不朽神皇不会请他去参观,他所属的政府机构也不允许表现这种个人精神。他必须自己作这件事,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于是安达想了一个冒险的方法:将一台远距离物质——信息传输器混在流星雨中,送到阿玛的地面上,然后再将自己传送到那里。这样便可以穿越不朽神皇的太空监视网。这个方案自从在他脑子里形成,他从未准备由别人来实施,因为“物质——信息传输法”属于被淘汰的技术,运用起来十分凶险。

千万年前,那几个构成后来银河文明核心的种族还未能开始跨星系旅行。他们钻研过这种技术,想把肉体转化成能量信息流,于瞬息间传送于亿万光年之外。这种技术从来没有达到百分之百的可靠,每次失败都要以生命为代价。冒险家被传输装置压缩、膨胀、撕裂、甚至直接化成微粒消失在太空中,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悲惨例子。

比这更可怕的是,它有可能将传送者活着运到目的地,但却把他变成无以名状的怪物。

后来,超光速飞船引挈终于诞生了,人们逐渐放弃了危险的“物质——信息”传输法。再后来,只有一些作奸犯科之辈秘密保留这种技术,以备铤而走险之用。所以,银河联盟甚至立法,禁止人们私下拥有和使用这种技术。安达为自己的这一举动赌上了前程。

红光一闪,轻柔的光束将右臂前端齐齐切断。由于激光束可以瞬时封闭血管,没有血水从断口处溅出。当疼痛传入大脑时,安达象被重锤撞击一样,立刻昏了过去。

很快他又苏醒过来,挣扎着为自己包好了伤口。他没有带来仿生手臂,只好暂过残疾人的生活了。

安达和阿玛星球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私仇,理想给了他比复仇和谋私利更大的动力。他一定要找到不朽神皇伤天害命的证据,给犹豫不决的银河联盟执法人员一份决心。在不朽神皇面前,银河联盟的武力强大无比,但却受法律体制的约束,不能奈何这样一个装神弄鬼的小丑。这种局面怎么说也是荒唐可笑的。

他靠在传输器的后壁上,休息了片刻,然后打开工具箱,检查着自己的物品是否齐全地被送过来。工具箱里有他用来对付不朽神皇的武器。按规定,除非自卫,一个巡视官不能使用武器。

但世上还有远比暴力更有效的武器。

“原力在何处,我的朋友?”问话者出现在彩色全息图像中,灰白的头发和胡须颇有质感。

“原力在我们心中,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只有一颗心空下来,才能感受它。无奈世人爱用垃圾填满自己的心。”

回答问题的是不朽神皇,他英俊潇洒,体魄强健。看上去怎么也不象个精神导师,但那正是他在银河文明世界中扮演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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