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人心如何能够空寂？”白发长者恭敬地向黑发“小伙”请教：“我试图让心安静下来，但总有种种欲望在干扰它。”
“遇到心魔，应当不信、不理、不怪、不惊、不喜、不怕、见如不见，则心稳不乱。。”
不朽神皇垂手作答。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过分摆出宗师姿态。不论民主还是独裁，权力在什么体制下都有用途，而这人恰恰大权在握。
听到他的回答，来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的朋友，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六十多年人生教给我的并不够呀，我向你学到很多东西。”银河联盟议会副议长斯凡特维德感慨地说道。
“认识你也是我的幸运。以你现在的地位，入红尘之深而仍有求道之心，难得难得。”对于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不朽神皇别有恭维之法。
“呵呵，天道与人事相通，治国与治身一理。”斯凡特维德果然受用了这些恭维。“我在这个位置上修行，离天道更近啊。”
在银河联盟目前的权力架构中，斯凡特维德大概能坐到第七或第八把交椅上，算不得最高权威，但已经是安努数百年来攀到的最高的枝了，不朽神皇对他从不怠慢。尽管有千年岁月的洗礼，在他内心深处，自己仍是一个出身草莽的客运飞船船长。
“今天来麻烦你，不光是问道解惑，还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斯凡特维德客气地说道。
“议长请讲。”
“过段时间，我准备组织一个访问团到你那里去。包括文化、宗教、历史等各界人士。我要挑选真正的求道者，让他们到你那里感受精神传统的伟大。这样——”
不朽神皇摒住了呼吸，洗耳恭听。
“——我就可以争取以立法的形式，永远阻止某些贪婪的机构去骚扰你。他们只知道开疆拓土。哼！向天地无穷无尽地索取，那是野蛮时代留下的陋习。最近这次怎么样？那些人还好打发吧。”
“您是指移民局代表吗？我没有和他们达成协议。”
不朽神皇心里发虚。数百年来，他对每个前来阿玛行星的谈判代表都施加过精神控制术，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回去后还为他作宣传。这么长时间积累起来，终于把他的影响一点点延伸到银河文明的核心区。
但这一次除外。以前没人猜到这个秘密，因为所有代表都没有从催眠中彻底清醒。当然，就是这一次他也可以矢口否认。两个代表虽然心里明白，但什么证据都没有。不过，如果斯凡特维德知道这件事并且产生怀疑，他们之间的政治交易就可能告吹。堂堂副议长之尊，怎么能忍受被人控制自己的精神呢。
还好，作为政府机关，移民局和斯凡特维德副议长在体制上有相当的距离，足以让这个可怕的细节传不过去。
“我的朋友，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组织立法，不允许未受审批的任何人到你们那里去。”斯凡特维德进一步提议道。“理由很充分，原生态的文明需要特别保护。”
“那就太好了。”不朽神皇由衷地感谢道：“阿玛民风淳朴，我担心他们受不了外界诱惑。”
“我与你有同样的担心！”斯凡特维德眼望前方，一派高瞻远瞩的姿态：“你可能不知道，银河联盟军方正在筹划阴谋。他们要把阿玛，对，他们叫做天顶星，变成一个舰队基地！”
“舰队……你是说一个舰队？”安努遭遇过各种不速之客，他都能打发掉。但一个银河舰队砸下来，他那点力量就象昆虫般弱小了。
“是的。如今舰艇续航能力飞快增加。凌宇级和环宇级的舰艇加足燃料，可以从阿奥吉亚到你们那里往返一个来回。原本你们那里没有军事价值，现在不同了。你们位于银核正上方。从你们那里出发到银河联盟许多省域，中途都没有异常天区阻碍。所以，联盟军方有人想在‘天顶星’布置一只舰队，作为威摄全银河的军事力量。当然，他们在威摄谁，我不说你也知道。所以我更不能让它得逞。”
不朽神皇知道这个哑谜的答案，该舰队将用来威摄左翼分裂分子。一旦有事，舰队从这里出发，可以到达联盟左翼几乎所有战略要地。当然，从法律上讲，只有阿玛星系加入联盟，军方才能在这里布置舰队。所以，他必须更多地依靠斯凡特维德来牵制对方。
“阿玛是宇宙间罕见的精神家园，不容世俗风化去侵染。我身为副议长，会努力保证这一点。”
“我的朋友，”不朽神皇试探道：“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斯凡特维德垂下眼睛，隔着千万光年望着不朽神皇，满意地摇摇头。“不需要您做什么。维护好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吧。原力与你同在！”
全息图像悠然而逝。不朽神皇默默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这个政客不是善与之辈。嘴上说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实际上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一枚棋子，阻挡军方布置力量。自然，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在这局以整个银河系为盘的棋中，也只能成为一枚棋子。
只是，一枚棋子不知道自己被摆出去，是为了吃掉对方，还是要当成弃子被吃掉。而不朽神皇则努力想知道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斯凡特维德很快要成为阿玛星球接待的最高级别客人。不朽神皇走向静修室大门，要把这个消息通知心腹，让他们作好准备。门一打开，鲁曼正垂手站在那里。不朽神皇有许多地方不允许属下接近，这里便是一处。鲁曼此时站在门前，说明有急事秉告。他才没有发作。
“什么事？”
“一艘飞船不听警告，不作应答，硬闯过来，已经冲过太空监视网。很快要降落在阿玛的背面！”
“什么人？是联盟的船吗？”有人闯入，不朽神皇聚然紧张起来，跟着鲁曼快步走向“皇厅”。
布篷等人已经聚在那里。“神皇陛下，您看这船。”布篷说着指了指飘浮在皇厅当中的一幅全息图像。那是一艘外形堪称玲珑秀气的飞船。随着飞船姿态的调整，阿玛星系的多重阳光在飞船的外壳上珍珠般滚动着。谁也没见过这种型号的飞船，但飞船前部那个大大的徽章清晰可见。那徽章的形状一眼便知，正是无数星际开拓者的共同家园——银河系。徽章用莹光涂料漆成，闪动着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光芒。
布篷谨慎地说道：“看这个徽章，应该银河天女的坐船。”
一时间皇厅里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做动作，大家都凝望着那条船。那个辉煌而神秘的名字象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罩在里面，让他们动弹不得。这里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但全部都听说过她。银河天女！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神话。这个名字代表着当今一切神话中最神奇的一个。
好半天，素来胆气十足的气体人诺卡才“震动”出一句话：“听说她修练成了失传千年的杰迪秘术。她来做什么？”
听到“杰迪秘术”这个词，不朽神皇反而镇定下来。“不可能，那是传说，没有师傅带她，她不可能练出什么。杰迪武功只能师徒传授，无法自修。”
说着说着，不朽神皇眯起眼睛，目光迷茫起来，大家知道他又陷入往事的回忆中了。虽然他们的主人有着年轻的外貌，但那颗一千年的心不可能不老。
“而且，就算她有杰迪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武士曾经和我交过手，但并没有打败我！”
这次众臣没有随声附和地叫好，不管当年那个对头是谁，不朽神皇声称对方没有打败他，但也没有说自己是不是打胜了，话里含着不少水分。这些人都是江湖悍将，因为心悦诚服才投入安努门下，并非自幼生长在阿玛星的肓目崇拜者，他们仍然保留着一份判断力。
不朽神皇也看出了这一点。他知道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好处，于是大声吩咐：“布篷，你马上出发与闯入者交涉，不管他是谁。记住，以探听虚实为要务。究竟该如何对付由我定夺。”
“尊命！”
这时候，那艘秀气飞船的图像消失在皇厅中央的空气里。它已经落入大地曲面之下，阿玛行星的另一面。
阿玛星球实在太美了，昼有昼的美，夜有夜的美。白昼里染着喧闹感的阳光散去后，平和柔美的星光洒满大地。天空也由淡兰色变成深黑色，一天的忙碌随之归为宁静。阿玛行星没有卫星。两个主太阳落山后，银河系便展现在夜空中。由于公转和自转的结果，每年中有大半年时间，银河系会整体出现在阿玛夜空中。剩下的时间里也会露出大半个身子。
从这里望去，银核宛如繁花，如梦似幻的光芒覆盖着每一片树林、每一座山岗、每一处水面，象天神降下的锦缎，让阿玛大地沉沉睡去（全书注五）。
只可惜这里的土著们基本不识字，没人能对着这一美景吟诗作画。宇宙间罕见的美就这样寂寞地展示着。
这里是阿玛行星北半球高纬度地区，雪峰和冰川成为常见景观。一座巨大冰洞的洞口外伫立着一位少女。洞口附近永远不融化的冰体圆润凝练，晶莹剔透。它们将柔美的星光反射回去，在空气中激荡。清风拂过，催出的风声象催眠夜曲。
少女全身沐浴在辉光中。她穿着一袭粗布衣服，一头黑发散在肩头，遮住硕长的脖颈。一旁放着她的麻布背包。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双腿微分，屈膝而立。双手掌心朝天，置于耳侧，似乎在向群星发愿铭誓。
良久，仿佛听到天空中的召唤，少女垂下手，抬起头仰望群星。镶满珍珠的夜空突然又多了一点光辉。那是颗移动的红星，在凝固的夜空中分外乍眼。红星在少女的视野里渐渐变大了，它不再是一颗星，现出一艘星际飞船的本来面目。船壁舷窗里透出的光线也由红变橙，再变白。其实那光线的颜色本身并没有改变，是大气层的折射令它如霓虹般幻化。
飞船轻轻地落下来、落下来，先是象花絮，后是象云朵，最后象是一座小丘，悬停在冰洞前面的开阔地上。当飞船彻底停稳后，从各个舷窗里同时迸射出颜色不一的光芒，将寂寞的冰原染上几分热闹的色彩。
少女伫立在原地，注视着飞船。船壁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圆饼状的莹光标志，反射着四外的光芒，混和着星光、雪光、冰洞的反射光，在飞船周围奏出一片光与影的乐曲。那标志画的是银河系，两大两小四个旋臂绘得十分清楚。生活在银晕里的阿玛人虽然很少受教育，对这个图形却最熟悉不过了。
猛地，一束强光从飞船上喷泄而出，直射在少女身上，将她团团围绕。少女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没有动，似乎被这一切吸引住了，又仿佛被它吓住了。很快那光线就暗弱下来，仿佛一个活的物体，少女可以感觉到它在触摸自己。
光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不属于妖魔鬼怪，也不属于丑陋的异种智慧生命，却属于一个妙曼的女子。那女子身姿优美，两只脚走起路来象踏在琴弦上一样有节奏感。由于逆光，黑发姑娘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能看清那一头瀑布般的银发，随着女子的行走微微荡起。
原来，强光喷泄的地方是飞船底舱口。天外女子驻足在少女面前，端详着她。“你好呀。看到我，你不害怕吗？”
佩戴在她身上的微型通译机将这段话译成阿玛的语言。一千年前，那种语言在银河系到处流行，正是古银河共和国通用语。一千年后，银河通用语已经随着文明的进化发展了，只有阿玛还保留着这个语言的活化石。
“为什么要害怕呢？如果上天要奇迹出现，它终归要出现。”黑发姑娘的回答自然而然。
天外女子心中感叹，阿玛这里果然是闻名银河的心灵之邦，随便遇到一个人，讲起话来都有些仙风道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面前这个少女的道行有多么高深，估计她肯定只是在重复先辈的教训。
银发女子又走进一步。她没有理由害怕对方，她发现对方也没有后退。在这个距离上，黑发姑娘能够看清对方的相貌。银发女子的身材高大，端正的面容上透着几分男性的强悍。“姑娘，你是附近的居民吗？”女客人问道。
女主人摇摇头。其实这个黑发姑娘已经成年，只是一张娃娃脸纯真可爱，无论是谁看到都会产生亲近感。“这附近没有人住，最近的猎人村在三十公里以外。”
“离居民点这么远？”银发女子诧异道：“你跑出来作什么？”
黑发姑娘笑了。“我跑出来？我也不是那里的居民呀？”
银发女子吃了一惊。她挑选这个地方降落，就是估计这里没有人烟，没想到一落地就遇到这么个怪人。黑发女子看到她的脸上显出迷惑，便解释道：“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所以才会吃惊。我是‘漫游者’。阿玛这里有许多‘漫游者’，你们那里没有吧。”
“漫游者？”
“对，我们愿意在大地上漫游。什么地方都去。”说着，黑发女子拎起粗布背包，骄傲地背在肩上，摆了个姿势。“就是这个样子！”
“你是乞丐？”银发女子想来想去，觉得这个词最适合对方的身份。
“不是！”黑发姑娘不高兴了。“我们从不找别人要吃的，也不需要呀。阿玛星上什么都有，漫游者的本事就是知道地上万物什么能吃，怎么去吃。我知道许多东西的吃法，会吃一千种植物、五百种动物和一百种矿物。”
说着，黑发女子玩皮地向对方笑笑。“你也是漫游者吧。我在地下漫游，你在天上漫游。”
银发女子一时没有作答。不是无法回答，而是陡然升出几分感慨。黑发姑娘这么潇洒的生活自己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另外的愿望太强烈了，暂时压倒了它。
“我不是……漫游者。我来阿玛有重要事做。那，你的父母允许你这么……漫游吗？”
“我是孤儿。出生在赤道附近，已经漫游许多年了，从小就开始。”
“那你一个人这么漫游，不怕受到什么伤害吗？”
“会受什么伤害呢？”黑发姑娘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你是说野兽吗？我会辨别野兽的足迹，十公里外就能躲开它们。”
银发女子没有回答。她指的伤害当然不是来自野兽，但如果把自己的问题解释清楚，在这个宗教之邦可能会显得很蠢。世外桃源嘛，许多问题必须换个角度去看。
黑发姑娘没再注意这个问题，反而关心地说道：“这里很偏僻。外来的客人都应该降到‘天门’去。如果随便降到什么地方，神皇陛下会生气的。我看你呀，还是起飞到‘天门’那里去吧。”
“是吗？”银发女子不屑地说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神皇是这里的统治者吗。我头一次听说他这个人，更不曾听说他那些怪规矩，我怎么会……”
“嘘——”黑发姑娘突然显得十分着急，象是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怎么……？”
“你这么不敬，他会听到的。”
说着，黑发姑娘小心翼翼地四外张望一圈。银发女人吓了一跳，转身看了看。除了两只被灯光吸引来的白皮小野兽，冰原上什么都没有。
银发女人暗笑。她当然知道这里谁是主人。但那个人她既不尊重，也不在乎，管他有什么规矩呢。“好的好的。我相信他会知道。但他只是一个人呀，阿玛星球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不会只注意这里吧？”
黑发女子并没有点头，虽然这道理再明白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如果我们的心不诚，早晚有被神皇大人听到、看到的那一天。”
“好吧好吧，你是对的。”银发女子知道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意思：“那么，看来你到过阿玛星球上的许多地方？”
“到过……”黑发姑娘双臂分开，兴奋地挥着，自豪地说：“我整天走啊走，从小到大走过半个阿玛星。到过许多地方，知道许多故事，‘漫游者’都有这个本事。”
“那……你可以为我带路吗？”
“当然可以。”黑发姑娘在冰面上兴奋地跳了一下，丝毫没有溜滑的样子，看来她非常习惯在冰雪上行走。她拉住银发女子伸过来的手。银发女子本能地后退了一下，但被她的真诚感动，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我最爱漫游了！”黑发姑娘兴奋地说。
两个人手拉手，向那光的源泉走去，一直走到飞船深处。这里同样弥漫着柔和的光芒，黑发姑娘找不到光源来自什么地方，似乎整个船体内部四面八方都在发光。银发女子走在她的前面，姿势骄健有力，举止间透着精明干练，颇有股男子气。
“哇，您的乘船好大呀。这是您自己的吗？”黑发姑娘东张西望，怯生生地问。
“是我的。”
伴随着银发女子的话音，一个巨大的机器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站到她们面前，吓得黑发姑娘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机器人身体庞大，上顶天棚，左右塞住通道。移动时，它的三条腿轮番踏前，使得整个身子来回旋转。而三条腿上支持的躯干却象是拼装的活动积木，随时可以根据周围的环境变化，或降低高度，或缩窄宽度。
开始，黑发姑娘完全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机器人一开口说话，又把她吓了一跳。巨大的机器人与银发女人之间飞快交谈着。黑发姑娘大睁着眼睛，显然听不懂她们的交谈。
谈话告一段落，银发女子回过头对黑发姑娘说：“它是我的助手，银河一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宗玛。客人您的名字呐？”
“银河天女。”
黑发姑娘眨着眼睛，露出芒然的目光，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号。银河天女也不觉得意外，她还没认为自己的名头会那么大，一个蛮荒星球上的流浪儿都得知道。
银河天女的飞船外表潇洒，内部却显得局促。舱室众多，每个舱室的空间都不大，又塞了好多东西。银河一号领着宗玛来到休息室里，那里面有椅子，但宗玛还是靠墙蹲下来，显然是流浪生涯中养成的习惯。
银河一号走了，另一个机器人给她送来了食物。这个机器人没有腿，金属身体不知凭什么力量在空中飘来荡去，象个气球。阿玛星球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黑黑的联合探测器在半空中飘荡，但都没有这个家伙个头大。
安排好宗玛，银河天女便消失在走廊里。到达一个陌生的星球，机器人们要检测飞船的适应性，要测量周围环境中的基本数据，总之许多事要忙。就这样，几个形状各异的机器人不时从宗玛面前身边经过，又消失在周围纵横交错的走廊里。宗玛不知道它们的眼睛在身体的什么地方，是不是对着自己，只好远远地躲在墙边上，以防被撞到。
一会儿，银河天女又出现在她面前，显然是处理完了要紧的事。她抚摸着宗玛的头发，声音里带着长姐般的温和：“宗玛，你知道在阿玛星上有一个叫‘天穴’的地方吗？”
在这个半原始的星球上，除了不朽神皇那里，别的地方不可能找到详细的地理资料。银河天女只好用原始的方式打听道路。她并没抱什么希望，如果宗玛不知道，她就准备一点点搜寻这个行星的表面。她只知道那个目的地叫“天穴”，那是一千年前对此类地形的通俗称呼。她不敢肯定这里的原住民现在也如此称呼它。以飞船的航速和能源储备，她不难在几十个昼夜里完成这项工作。当然，条件是不朽神皇别来捣乱。
不想，黑发姑娘听到这个名字便之后连连点头。“我知道，‘天穴’有两个，一个在西半球，一个在东半球。都是大大有名。您要找哪一个？”
“我要找的‘天穴’，是个被陨石撞击出的坑。”银河天女的眼睛放出了亮光。
“它们两个都是，大小都差不多。只是一个在海岛上，一个在大陆的山顶上。银河姐姐，您要找哪一个？”
银河天女摊了摊手：“我并不知道有两个‘天穴’，看来都要找啦。”
“那好呀。我可以多带你转转，阿玛很漂亮。”宗玛的笑容里透着几分玩皮。黑发姑娘笑容和声音那么清纯，银河天女很是喜欢。她甚至考虑怎样在不吐露实情的前提下，满足宗玛对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宗玛并没有追问什么，眼前一幅银河定标星图吸引了她。她伸着手指，一个个捅着那些星球的全息影像。
银河天女转身正要走开，舱室里忽然警报大作。三条腿的银河一号转出来，用当代银河通用语向银河天女汇报道：“主人，本地巡航船已经逼近到五十公里。”
“这关躲不过的，我准备见他们。”银河天女直起身子，向机器部下挥挥手。整个飞船里除了银河天女和宗玛外全无人迹，剩下的“船员”就是几个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又作船员又作卫士。宗玛还没有搞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它们旋风般地转来滚去，一会儿便把武器准备好了。船体内的无源冷光暗淡了许多。宗玛从最近的一扇舷窗望出去，只见一艘花瓣形的巡航船正在附近的夜空中慢慢地、谨慎地飘过来。接着，布篷的声音便在银河天女的舱室里响了起来。他的外貌则逐渐在通讯控制台上凝结成灰白色的全息图像。
“请问，飞船里的客人是哪一位？”
“啊，他是布篷大臣。每次都是他代表神皇陛下发布谕旨。”灵俐的宗玛看到全息图像，赶紧掏着自己的见识来讨天女喜欢。
后者点点头，同时朗声说道：“我是银河天女！布篷先生，到阿玛星球观光是否一定要通知贵方？”
“这个嘛……算不上是通知。”布篷听到对方这么不客气，委婉地回答道：“我们只是想竭尽地主之谊。”
“就是嘛，银河联盟发布的星际旅行手册里，没有注明到你们这里要向谁报告。我想，这一定是个开放的居民点。”
布篷噎得有片刻没作声。不朽神皇与联盟的谈判始终没有结果，联盟里面有许多人不屑于他的统治，经常给他一些小的难堪。在星际旅行手册里故意不写清楚他们的自治地位就是一例。不朽神皇提出过抗议，但对方总是回答说：好的，会改的，会改的。结果误撞误入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不过，听到银河天女这么咄咄逼人，布篷觉得气势上不能输。“请问天女阁下，您进入大气层之前，是否收到本地太空监测网的问询信号？”
“没有！我以为这里是蛮荒之地，根本不知道还住着文明人！”这句话不仅强硬，根本就是侮辱。
“这个……”布篷干笑着。银河天女怎么是这个脾气？不过，谁又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呢？没有任何官方文件或者公开媒体提到过她。这个名震环宇的人其实只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中。“看来，天女阁下对我们这个星球有些误会。请容小臣当面解释，并代神皇陛下传达他对您的敬意。”
“你想过来？”不管对方怎么礼貌客套，银河天女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想到我的船上看看虚实？”
“这……您……不能这样说吧。”布篷没想到银河天女这般开门见山，十分尴尬。
“没问题，请吧！”
布篷并非没有见识的乡巴佬，但现在他要努力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乡巴佬。知雄守雌是他的行事原则。布篷微躬着身体，谦逊地站在底舱口，不时望望两边，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他面前几米远处，站着那个大名鼎鼎的天女，全套紧身衣，一双戴着灰白手套的手垂在胯部，蓄势待发。作为女性，她的眉毛过于浓密，口鼻过于方正，棱角过于分明。姿态过于咄咄逼人。没有一点掩饰，没有半分含蓄。
“其实，虽然您因故没有应答监测网的信号，但神皇大人也估计是天女阁下大驾光临。您是五百光年范围内的知名人物嘛。这艘飞船，嘿嘿，没有人不知道。神皇大人让我拜见您，只是希望看看您有什么需要，以便我们……提供小小的帮助。”
那强硬的一手什么时候显示，属于神皇陛下要考虑的事。自己这番前来，就是要用柔和的一手稳住对方。不朽神皇那群江湖出身的心腹里强悍者居多，也只有自己适合扮演这个谦卑的角色。
布篷客气至此，银河天女也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向后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布篷一路躬着身子走进底舱门。银河一号立刻堵在了他的身后。他们来到休息室。两个人对坐下来。银河天女已经把宗玛安排到了别处。
“看来，这里是个自治土邦吗？我孤陋寡闻，不好意思。”银河天女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嗯……”自治土邦是银河联邦对阿玛星球这类地方的官方称号，专指那些由原来的共和国，或者现在的银河联盟范围内脱离出去的小社会。或者由银河文明的移民开发建立，尚未进入银河联盟的小社会。不管当初分裂自治的原因是什么，谁应该负最终的责任，它们终究是银河文明历史上的败笔。这和在某个星球上自发形成的文明有本质区别，后者代表着进步的可能性。
在银河系的已知范围里，自治土邦还剩下不超过十个。其中有八个和阿玛一样，仅由一个星系组成。其它两个覆盖有数个星系，但范围只相当于银河联盟最小的行政区。通过和平手段让它们回归文明主体，是历届银河联盟政府不变的政策。
不朽神皇对内自然不会使用这个称呼，也不喜欢别人用这个称呼对待他。所以布篷在回答时脑筋需要转一下弯。“这个嘛……这里是神皇陛下的私人领地，这个星球上全部的土地和人民都是神皇陛下的私产。”
“那么，阁下是不……不朽神皇派出的一位地方官吗？可我在降落时并没有看到附近有居民点啊？”银河天女装着糊涂。
“不，我是神皇陛下的近臣，可以算他的私人代表。神皇陛下事务繁忙，故派我来向您表示敬意。”然后，布篷眯起眼睛，柔中带刚地说道：“神皇陛下对每一位降落在他土地上的客人都很关注！”
“你们的速度真快呀，我刚刚在这里降落，你这位私人代表就赶到了。”
“是啊，陛下十分好客，关注每一位不请自到的客人。再说，您这样的贵客我们并非天天能遇到。请问您来是要……”
“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休息、隐居！不知是否这也需要向你的主人申请？”
“不必不必，在下相信，阿玛星球正是阁下散心的好地方。这里风气古朴，完全没有文明地区的浮华喧闹。神皇陛下特命我邀请您到‘天门’一叙。”
“不必客套，我现在也不想去。”
“那好，那好。为欢迎您的到来，神皇大人特地准备了一份礼物。”说着，布篷伸出双手，恭敬地托着一件礼物。那是一片晶莹的云母片，上面泛着流光溢彩，几行莹光文字裹在里面。那是一份拜贴。
银河天女点点头，没有离开座位，右手扬起，布篷只觉得有股力量拉扯了自己一下，那张贴子就离开了自己手掌，划着优美弧线掠过大半个舱室，落在银河天女的手里。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果然是武士神功！布篷倒吸一口冷气。
银河天女故意示威后，才低头看了看那张贴子。那上面是在银河系其它地方失传数百年的古奥文字。银河天女并不认得，她也不想当着布篷的面掏出通译器，于是便装出阅读的样子。
“拥有这张神皇御贴，您无论走到阿玛星任何一个地方，当地官员都会给您周道的照顾。并且提供您所需物资。当然，如果这些物资我们有的话。神皇大人一向愿意结交各方英雄。”
“多谢夸奖，不过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只是个游客。”银河天女转身把名贴递给银河二号。机器人飘了出去，仔细检查里面是否嵌有跟踪仪器。
接下来，布篷开始讲述不朽神皇的伟大事迹和这里的清规戒律，陈词滥调源源不断。银河天女听了一会儿，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于是反客为主，打断他的话。“好吧，这么伟大的人我居然不知道，真不好意思。改日我一定拜访这位大人物。但现在我要休息了。”
说话直截了当就有这么个好处。布篷再不好说什么，只有起身告退。
回到自己的飞船里，布篷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见面真的不如闻名。传说中银河天女扶危救困，济世为怀。但他怎么瞅，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只是普通的江湖客。举止粗俗，头脑简单，还有几分油滑。
巡航船抬起船身，摇摇尾翼，转瞬间便消失在天际。那边船上，银河天女看到巡视船消失在大地曲面以下，马上转头命令道：“银河三号，准备启动！”
本来，银河天女还想休息一阵再动身。但布篷这一拜访，她开始担心夜长梦多。银河三号是一个球状机器人。与同为球状的银河二号不同，它不是靠反重力装置在空中飘行，而是用十几只软触手支持着身体。那些触手既当胳膊又当腿，你伸我弯，密密麻麻，让宗玛看了直恶心。但这种构造却使银河三号的动作十分轻便灵活。
“姑娘，一会请你带路，先到西半球的‘天穴’那看一看。”银河将一只手搭在宗玛的肩头。
“好好。”黑发姑娘拍着巴掌。“我从未坐过这样的船去兜风。只是您不准备休息吗？”
“我和你一样喜欢漫游呀。”
银河三号的众多触手在控制台上飞快地动作着。飞船的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控制室里的灯光有节奏地闪起来。接着，整个飞船震动了一下。宗玛紧靠在椅背上，兴奋地等待着……
宗玛什么也没等到，飞船纹丝不动。
银河天女的脸一下子变白了。“怎么？”
“联合线路故障，正在重新启动。”银河三号一边汇报，一边舞动着触手。
又是一次近似于挣扎的抖动，这只曾经跨过千百个星系的飞船怎么也无法挣脱阿玛的地心引力，死死地扎在冰面上。
“别试了，去机械舱。”银河天女摔掉手里的东西，噌地站起来。刚要走，又猛地回过头来看了看黑发姑娘，尖锐的目光刺在黑发姑娘脸上，吓得宗玛愣了一下。这一瞬间，银河天女在宗玛的眼里第一次变得不那么可敬可爱了。
“姐姐，你怎么了？”
银河天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疑惑。她眯起眼睛，谨慎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呆在这不要动。”
宗玛的脸天真、茫然、甚至有几分怯懦。但银河天女久历江湖，不会被眼前的假象迷惑。她转过身，带着银河三号走向后面的机械舱。庞大的银河一号立刻爬过来守在宗玛身边，那估计应该是头部的金属部件向宗玛弯曲下来。奇怪这样粗笨的家伙动作起来几乎没有声音。她好奇地望着那个头，那个头也一伸一缩地盯着她。
很快，来到机械舱的银河天女查出了问题：联接驾驶室和引挈的部件刚刚被破坏，工具仅仅是一把简单的激光枪！
“能修复吗？”
“没有备件。这个部件本来应该是最坚固的。”银河三号不带感情地回答道。
两个身影同时在银河天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是宗玛，一个是布篷。一个是清纯少女，一个是奸滑廷臣。除了自己的机器人，银河天女对谁都存有防范。可是这两个人刚才都没有机会下手。在她与布篷会面时，银河一号更监视着船外的每一处动静。机器人不会出错误，确实没有任何东西靠近过飞船，哪怕是一只雪地野兽。
她排除了宗玛，也排除了布篷直接动手的可能性。但她知道，飞船肯定是被布篷的同伙搞坏了。此地有某个高手可以突破她的防线闯进来作祟，这个结论让银河天女倒吸一口冷气。而且她知道，布篷刚离开飞船就失灵，说明他也根本不准备隐瞒自己作的手脚。这样做摆明了就是给银河天女一个警告，挫挫她的锐气。
飞船彻底瘫痪了。银河天女要想离开这个蛮荒星球，只有一个办法——求到不朽神皇门下，请他修复自己的飞船。代价也肯定只有一个——马上离开这里！
“我已经找了那么久，你这点手段就能够吓住我？不朽神皇，哼！一千年了，你一直守着那件东西，但仍然得不到，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证明你和它没有缘份。它必定是我的！”
在狭窄的维修管道里，银河天女挺直男人般健壮的身躯，狠狠地握了握拳头。
一万公里外，阿玛的神经中枢“天门”镇。
夜色慢慢吞蚀掉避难船的轮廓，船身由上至下，一段段与黑夜融为一体。最后只剩下顶端舷窗里透出的一点亮光。飞船顶部的“天台”宛如峰顶，仰之弥高。那里的舷窗也变得象星星一样小。等到中段的船身没入黑暗后，那片亮着的舷窗远远看上去，仿佛壮丽的银河多出了一条旋臂。
鲁曼躺在自家别墅的草坪上，仰望着那串与群星争辉的光珠。由于和凡人身体构造不同，只有完全躺下来，他才能彻底放松自己。在将近二百年的生命中，鲁曼无数次仰望那串光珠，它是神的印迹，是阿玛臣民心中的明灯，是他生存的希望和意义。阿玛行星上所有凡夫俗子都无法拥有那样的璀灿，他们再有钱，也只能用胳膊粗的火烛来炫耀自己的奢华。那串由电力提供的光芒就象神皇本身一样不朽。二百年来，他从未在某个晚上发现它悄然隐去。望着这串光珠，他祈祷，他敬畏，他诚惶诚恐……
那串光珠来自“神殿”中的“皇厅”，一千年前，也是这艘避难船的指挥舱。
鲁曼是神勇武士的总领队，统领着分散在阿玛各处的数百名部下。他永远记得一百多年前的那天，当他从手术台上醒来后，熟悉的四肢已经离体而去，柔软的皮肤被一层反射率很低的复合材料代替，身体表面看上去象是碳块雕成的一样乌黑发亮。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感到悲哀，不，一点都没有。他无比虔诚地拥抱这种命运，因为从此以后，他就可以给伟大的神皇陛下尽忠了。
由于身体大部分器官被置换成机器零件，神勇武士的寿命延长了两三倍。如果没有在战斗中死去，可以安享两百多岁的年纪，直到余下的活体器官最终衰老为止。不过，没有一个神勇武士能够如此善终。因为真到了那个年纪，他们的大脑早就老化，记忆减退，反应迟钝。神皇不会豢养这样的属下。比其他能自己谋生的子民和臣属更悲惨的是，不朽神皇一旦不再供应配件和提供维修，神勇武士们无法自己取得必要的生活资料，差不多都要在瞬间去迎接死亡。
一百多年的卫士生涯中，鲁曼一点点由小卒熬成了总指挥。他参加过数不清的战斗，或平定反叛，或抵抗外敌。当然，前者的次数远远大于后者。对于这批卫士，不朽神皇的心态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的寿命较长，办事有经验，许多事情不需多费口舌，又忠心耿耿。另一方面，寿命之长又令他们知道自己太多秘密，那里面肯定有他的弱点，尤其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注意的弱点。
所以，安努对神勇武士采取了双重态度：他们是执行自己各种命令的生力军，但很少有一个神勇武士能够进入近臣的圈子。甚至平时他们在执行完任务后也不能住在“神殿”里，包括他这个队长都不例外。因为神勇武士半机械化的身体很容易与飞船内部的机械系统并联，侵入信息或能源系统，进而搞出什么事端。不朽神皇本领再大，也无法看管住一千名机器部下。鲁曼每次进入“神殿”，身边总要跟随着一个江湖豪客。
差不多一年前，鲁曼来到“神殿”里的维修站作例行身体检查。检查结果，证明他那残余的肉体已经开始加速衰老，快到“献身”的时候了。当时正值神皇出巡，鲁曼马上作了平生第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毁掉检查记录！一股从来未有的求生欲望支配了他。
将近两百岁的寿命，以及一向都灵活敏捷的机器身体，使得鲁曼渐渐淡忘了死亡的威胁。突然一下子与死神走得这么近，让他难以承受。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一步步走向衰老的凡人，普通人会在衰老过程中让自己慢慢接受现实。鲁曼被绝望打懵了，连续几天手足无措，办起事来也失去了机器般的精准。
当鲁曼最终从精神震撼中清醒过来后，世界在他眼里换了个样。他真正知道了不朽神皇的幸福所在！能长生不死果然是诱人的，特别是对于一个象鲁曼这样远远超过自然寿限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他曾经一次次地为儿时的伙伴送终，然后又目睹了他们儿子的死、孙子的死……能够超脱地看着别人去死，优越感便油然而生。现在自己就要付归尘土，那种优越感一下子变得荒唐起来。
顿时，不朽神皇在他眼里再也没有一丝神圣感：把那套生命转换装置弄到手，然后逃走！如果不行，就干脆与不朽神皇分庭抗礼！鲁曼作总领队也已经有几十年了。他知道，神皇除了“神殿”里保留下来的那些机器设备，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法宝”。对科学技术无知是阿玛星人敬畏神皇的基本原因之一，鲁曼和机器身体相伴一百多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他也要永生，永生！为此，他必须消除永生道路上的惟一障碍。
鲁曼躺在草坪上，默默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这栋房子以前曾经是他父母的家。变成半个机器之后，鲁曼自然无法结婚生子。父母死后，这里还住过他那些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孩子。不过后来，旁系儿孙们对这个越来越象机器的祖先敬而远之，纷纷离开了这里。所以，此时没有任何人打扰鲁曼的深思。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鲁曼的机械左臂内传来，把他从瞑想中唤醒。这是机器身体给他带来的诸多好处之一，许多信息可以在不借用外部设备的情况下得到，这样便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守秘密。这次，左臂内的震动告诉他，他等待的那个人到了。
鲁曼站起来，穿过厅堂走向前门。粗粗的蜡烛将他的身影投向墙壁。虽然他的高科技身体与室内的简陋十分不相配，但他还是习惯生活在这里。拥有一个机器身体后，作为凡人可能产生的欲望少了许多。他甚至连仆人或卫兵都没有——他不吃不喝，只靠营养液注射维持生命。在这个星球上，也没有什么人敢侵犯一个神勇武士。
鲁曼飞快地来到大门口，拉开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一个凡人的力量完全无法撼动它。门外，一个穿长袍、留长须的人站在那里，双眼在中厅里遥远的烛光下闪着琢磨不定的光芒。鲁曼迅速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对方脸上摸了一把。金属指尖沾上对方的汗水，然后，体内的辅助电脑开始检索汗液中携带的遗传密码。
确实是他！他的妆化得真好，几乎把自己换成了另一个人，只有遗传基因无法改变。
“进来……”
尽管鲁曼仍然拥有人类的咽喉，但说话却象机器语言一样简明扼要。一百多年来，鲁曼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已经非常机械化了。
“祖父让我向您问候，他希望……”
“进来，到后厅去！”鲁曼一把将他拉进来。离开人类社会很久，他已经没有什么礼貌的概念了，只怕此人在门外唠叨惹出事端。神勇武士日常工作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窃听臣民们的交谈。不朽神皇那里有什么的窃听工具他心里有数，而眼前这个人只怕连想都想不到。
来人被那只机械臂拉得一个趔趄，本想发火，但顾全到自己肩负的使命，还是忍住了。他被鲁曼连拖带地拉到后厅，身后的门被鲁曼一扇扇带上，几处烛光被门带起的风卷得好一阵摇动。在鲁曼机械化的动作中，来人象木偶一样无助。
“这些讨厌的机器牲口！”来人心中暗骂，但脸上还得赔着笑。等到鲁曼放开他，便三两把扯下假须，撕掉长眉，露出一幅年轻的面貌。化妆前后对比之明显，甚至连鲁曼也吃了一惊。来人深施一礼，道：“能与您合作是曾祖父的荣幸，他……”
“快点说出你们的计划！”机器不懂得寒喧和应酬。况且，那个被年轻人称作“曾祖父”的人也是鲁曼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那个幕后人物并没有什么尊重。
“起义一旦成功，马上除去你们这些怪物！”年轻人在心里狠狠咀咒着，脸色也稍稍板了起来，他还没有学会彻底地笑里藏刀。
“是这样，曾祖父计划的重点是里应外合。我们的人将在阿玛某处发起暴动，按惯例，安努会让您派一只基层部队前去镇压。到时，请您想法让他们打败仗，而且要一败再败。逼着安努带他的外星心腹们亲自出马。然后您的追随者夺下旧飞船，控制天门镇。没有了老巢，安努失去依托，很容易被打败。”
“你们有什么武器，可以让神勇武士一败再败？做得不象他会怀疑！”鲁曼一针见血地问。
“我们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恕我现在不能奉告。”
“你们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还要与我合作？”
“我们有击败神勇武士小队两到三次的武力，但如果遭遇持续进攻，我们坚持不下去。”来人在鲁曼的影响下，说话也变得直截了当起来。
“你们在什么地方发起暴动？”
“在我们没有充分合作之前，这也不能奉告。”
机器的思路快捷简单。鲁曼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就讲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好，我同意。但你们的计划开始发动之前，你要留在这儿！”
“什么？”年轻人显然没有思想准备，张大了嘴巴。
“你是你曾祖父最宠爱的重孙子，留下来作人质，应该！必须！”
年轻人一时没有说话，他的嘴唇打着颤。勇敢毕竟是一种需要长期磨练的素质，不是想有就有的。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不用现在回答你，我们都考虑一下再接触。”机器式的语言缺乏艺术性，直来直去。“但是，你不留下，我不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