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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女下凡(2)

然后,象来时一样,鲁曼将谈判代表玩偶般拖了出去,推到大街上。没有一杯水,没有一声道别,没有一丝哪怕是虚假的关心和问候。

第一缕晨光洒在冰洞和飞船上,穿过驾驶室的舷窗,亲吻着宗玛安详的面颊。整夜里银河天女和她的机器部下都在担心和焦虑中忙碌着,周围不时有乒乒乓乓的杂音,但宗玛还是倦在墙角里睡着了,一直到被阳光唤醒。悠闲和安逸写在那张俏丽的娃娃脸上。

宗玛站起来,揉揉眼睛,伸着懒腰来回走动了几步。然后遛遛达达转到走廊,又走出敞开舱门,信步来到晨风拂面的露天里。干燥中透着阴冷的环境让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宗玛长吸一口寒气,惬意地望着四外的冰原。

此时,一辆陆地飞车已经悬停在飞船前面的空地上。宗玛好奇地走到它旁边,绕着它转了几圈,又上下左右地瞅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支架绳索一类的东西,它竟然无依无靠地浮在空中大约半人高的地方。

于是,宗玛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推推这只帐篷大小的飞车,飞车在空中荡了一荡,又悬停回原来的位置上。

“宗玛,我们乘坐它去西半球的天穴!”主人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看到宗玛那幅玩皮好奇的样子,银河天女纵然久历江湖,戒心深重,也不由得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在她身边,银河一号和银河二号载着一些宗玛叫不上名的怪东西走向飞车。两个机器人的肢体结构复杂多样,这些东西分别被它们握着、提着、托着、挟着、捏着……姿势稀奇古怪,看得宗玛忍不住笑出声来。

银河一号、二号虽然做了番苦力,但最终跟随她们出发的,却是那个长着深海生物一般触须的银河三号。座舱狭窄,银河三号将绝大部分触手收到体内,只留下两条触手钩住座椅,另外一条触手留在操作台上面。看上去银河三号的份量很轻,但宗玛却是被它用一只触手便卷进了车厢里。“哇——”那声音几分惊慌,几分好奇,几分欣喜,竟然让银河天女有些呆了。

这个纯真自然的姑娘。我什么时候能够象她那样悠闲?

也许能吧,但要先找到那东西,成为独步天下的高手。世上有凡人的悠闲,也有伟人的悠闲,我要的是后一种。

于是,银河天女不再羡慕这个小散仙。她回头看看自己的飞船,目光中露出一丝忧虑,马上就要在一个陌生环境里远离自己的基地,谁也不会很踏实。不过这丝忧虑立刻被她自己抹去了。能找到那件法宝,宇宙中还有什么可怕的对手!如果不能找到,就是守着飞船又有什么用。茫茫星海中,自己惹下那么多对头,已经没有退路了!

银河天女脚尖点地,凌空跃起,在宗玛的惊呼中落在飞车里。透明车盖随即扣下来,飞车平稳贴着地面冲去。虽然加速度并不大,但宗玛还是因为没有思想准备,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漫游者”把脸贴在盖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向后急掠的大地。

“真快呀,瞧这个冰潭,昨天我走了一整天的路才绕过它,现在这么快就飞过来了。还有那座冰山……照这样,有一两天我们就可以到天穴了。我从那走到这儿可是用了半年的时间呀。”宗玛一生头次坐上这东西,兴奋地唠叨个不停。

“这还不是最快的,要是飞船没有损坏的话,喝完一杯水的功夫我们就可以到天穴了。”银河天女的面庞沐浴在晨光中,很是动人。不知怎地,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孩子。即使不把宗玛当向导,她也想让黑发姑娘陪着自己。为什么?或许是自己太寂寞吧。一个人单打独斗,时时都被无助感困扰。宗玛虽然帮不上自己什么,但能够听自己说说话,也能释放一下紧张心情。

银河天女按动按钮,一个兰绿相间的美丽行星跳出来,悬在她们面前的狭窄座舱里。宗玛伸出手指捅它,手指对穿而过。宗玛咯咯地笑着。这是阿玛星球的全息地图,数百年前,某个银河联盟的地方机构派出飞船,不理安努的警告,从太空中强行拍摄了这些资料。后来,由于始终没有和不朽神皇谈妥阿玛行星的地位问题,这套全息地图便被遗弃在银河联盟的资料库里,乏人过问。银河天女为找到它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这就是阿玛。你给我指指,天穴在什么地方?”

“它太小了,我看不清。”宗玛不懂什么经纬度,只能看着地形图像给银河天女指路。银河天女将全息地图一处处分别放大,让宗玛辨别各处地形的实景,最后找到了她提到的那个“天穴”。

那是一个巨大而古老的陨石坑,位于数千公里外一个海岛上,到达那里需要跨过多半个陆地和几条大河。不过尽管路途遥远,这辆飞车所带的燃料还是足可以完成任务。

银河天女抹去全息地图,专心注意外面的情况。这套资料是拼凑在一起的,准确性很差。她知道,自己还要准备迎接各种真实情况的挑战。

大地在车子下面几米处向后飞驰。不一会儿,宗玛就被单调的旅程弄得昏昏欲睡,靠在前面的椅背上打起盹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上漾出甜甜的笑意。

突然,车子猛地一晃,骤然停住。银河天女一声怒喝在耳边炸响,宗玛从美梦中摔了出来。如果不是车中的设备全部用软体材料制作,这一下震动就会让她挂彩!

不知什么时候,飞车已经来到一条大河正中央。河面宽阔无比,她们悬在十几米的高处,前后两岸也只能望到隐约的轮廓。碧绿的河水反射着眩目的阳光。一股粗大浓厚的雾柱在河面上急升起来,挡在飞车的正前面。河面上,翻滚的波纹正向四面八方散去,一些水花从不断向上升起的雾柱上散落下来。乍看上去,那雾柱竟仿佛是从水里窜上来的水蛇。

飞车在雾柱面前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悬停在空中。“这是什么?”银河天女急问宗玛。她带着宗玛,除了问路之外,就是预备着遇到稀奇古怪的麻烦后征询答案。毕竟太空之大无险不有,本地人的见识很重要。

宗玛半梦半醒,揉揉眼睛,惊叫一声:“黑雾大神!”

“什么?”

“他们是黑雾大神,是活的,活的……他们是神皇陛下的仆人……”宗玛零乱地回答着。

没等宗玛回答完,雾柱中突然分离出几条长索,四面八方地兜向飞车。那些长索也是由浓雾组成的,它们纠缠着,翻滚着,整个情形看上去如临梦魇。

“黑雾大神?神皇陛下的仆人?”银河天女想了想,突然明白了眼前遇到的是什么东西。她从未和这些家伙打过交道,但却听说过这些怪物的来路。银河天女猛地打开飞车盖子,脚踏椅背,大半个身子探到外面,戴着手套的双手两下一撑,象是有一阵狂风从那双手里发出,雾柱的来势立刻被阻了一阻,凝聚在飞车前面不远处,蓄势待发。

“气体人!没有肚肠的家伙们,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们为什么挡我的路!”

闻听此言,浓雾长索都收了回去,整个雾柱又聚成一体。从那粗粗的柱体上接连浮现出七八个人面,有的龇牙,有的怒目。由于气体人没有固定的形状,那些面容也无法供他人来辨别其个性特征,只是一种向别人示威的方法。甚至他们的身体也往往绞合在一处,很难分清。

“在下银河天女!与你们素无瓜隔,希望你们把路让开。”银河天女硬中带软,期待自己的名头能让对方有所顾及。周围的空气里顿时响起一阵难听的嗡嗡声。气体人不理银河的言语,干脆分散成数个雾团,远远地将悬停着的飞车包围在中间,蓄势待发。

“不理它们,闯过去!”银河天女死死地盯着周围的敌人,口里向机器人驾驶员下着命令。声音同时被双方听到,飞车刚一动弹,气体人立刻从四面八方一起向中央围拢上来。

在银河天女身边,滚上来一只金属球。银河三号将它的众多触手抖动开去,身体仿佛一下子膨胀了数倍。一道道金黄色光芒在周围亮起,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清脆声响,挡住了飞车左边攻来的气体人。银河天女双手挥舞,在身前划着大大小小的圆圈,无形的力量阻拦右边窜来的气体人。一条条雾柱时分时合,时伸时缩,始终没有一条卷到飞车边上,但也没有一条被彻底击散。双方相持不下。

宗玛抱着头,把身体埋在座位下面,瑟瑟发抖。除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在这场战斗中她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飞车又是一阵猛烈地晃动。一股巨大的水柱从它正下面冲了上来。这次钻出来的不再是模糊无形的气雾,而是有形有质的东西:一条巨大的水蟒。它显然被这场争斗打扰了甜梦,从水中一窜出来,圆桶般粗壮的头就撞在飞车上。由于无人驾驶,飞车一下子倒立起来,一个能源筒被水蟒粗大的触须撞得飞了出去,还没落到水里,就在空中爆炸了,形成的气浪把周围两团气体人冲得分散开来。宗玛完全被挤在座位里,即使飞车倒转也没有落出来。银河三号用几只触手抓住车壁,只有银河天女站立不住,从车子里跌了出去。

但她并没有落在水里。气体人的攻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阻得缓了片刻,雾索一下子都缩了回去。当他们再“望”过去时,银河天女已经站到了水蟒的头颈上,双脚象钉子一样钉在水蟒粗糙的鳞皮里,任凭它怎么甩头晃颈,纹丝不动。她双手依然在身前划着圆圈,一波波,一阵阵劲力挥出,气体人只觉得周围狂风大作,纷纷退后。

尽管能阻拦对手于一时,但银河天女心里也十分焦急,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这些没有固定外形的气体人时聚时散,很难受到致命打击。

水蟒并没有沉下河去,这里是它的天下,断不许别人打扰!它稍稍下降,蓄起力气,又猛烈地高高蹿起,闷雷般的低吼在空气中回荡着,气体人们彼此联系的嗡嗡声都听不到了。银河天女仍然没有被甩下来,但也被裹带到远远离开飞车的空中。

那群气体人见此情形,心意相通,突然旋转开去,一下子将飞车裹住。只见银河三号被甩了出来,仅仅用一只触手钩在飞车的边上。接着,一团黑雾裹着宗玛,离开飞车冉冉上升。宗玛只来得及叫上一声,就被卷在黑雾里失去了踪影。一只飞车专用能量罐被甩了出来,远远甩在水面上爆炸了。转眼前,这一大团黑雾就升到了半空。

“哈,银河天女,成全你的侠义之名吧。来,救这个女孩子。”黑雾里传出的声音尽管含糊不清,但得意之情依然可辨。

这时,银河三号已经翻回到车内,把飞车驶到银河天女的身边。银河天女飞身跃入车内,看也不看被裹带走的宗玛,对银河三号说了一声:“走!”

失去两只能量罐,飞车凭着剩余的能量猛地一拐,向对岸驶去。气体人们裹着宗玛,一下子被甩在了后面。

看到这位大侠作出如此反应,气体人们也颇出意外。眼见飞车倾斜车体,摆出转弯逃逸的架势,他们不知道是发力追赶好,还是继续合力裹住宗玛来要胁她好。英雄?天女?武士的传人?他们的气体神经一时承担不了这个转变。

正在这时,大河上空暴起一声巨响,聚成一团的气体人突然四分五裂,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焦糊的气味。银河天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气团向不同方向散开,象被狂风吹拂的落叶。一个娇弱的身影从空中直跌下去,溅起很高的水花。好一阵,那群气体人才止住败势,重新调整方向,远远地逃开了。

直到认定气体人确实是退出了战场,银河天女才让三号机器人把车子降下去,掠着河面飞到宗玛的身边。宗玛正在水里昏头涨脑地挣扎着,水蟒潜过去,想最后打扫一遍战场。银河天女一把将宗玛从它的口边拉起来,扔到飞车里。水蟒猛地昂起头,冲着她怒吼。吼声发出时,飞车已经在百米开外了。

“怎么……怎么……怎么回事?”宗玛好半天才回过神儿,魂不附体地瘫在那里,话不成句,哆嗦不止。

银河天女没法回答她。气体人是怎么啦?是简单地警告就放手?还是用力过猛出了问题?银河天女不知道这些奇异生命的性质,无法理解刚才的变故。她匆匆检查了宗玛的身体,发现她竟然一点伤都没有。“这个丫头命真大。”银河天女暗自感叹。

“天女,是您把他们赶走的?”宗玛吐着长气,稍稍镇定了一些,满脸崇拜地问道。

“唔……是呀,很困难,不过要和我斗,他们的本领终归有限。”说这话时,银河天女白晰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晕。她愤愤地一拳向前捣出。顺着她击出的方向,水面上立刻出现一条深痕,象利刀劈进泥巴一样向前方急展,水浪夹带着几条遭秧的小鱼向两边翻卷开去,那水痕直开裂到二十米远处上上下下才收住,声势十分骇人。“下一次饶不了他们!”

宗玛扒在车沿上,张大嘴巴望着落下的水浪,脸上除了惊奇就是崇拜了。

签过名,领过私人物品,弗雷娅跟着警察走出了囚禁区。这段时间里,围绕着她的被捕,银河联盟左右两翼区域里激起轩然大波。左翼最大的城市——“红星一号”太空城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声援示威,而统一派也在首都阿奥吉亚组织反示威。然而在风暴中心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被彻底封闭在囚禁区里。

直到走出囚禁区,学者出身的弗雷娅才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走廊里居然站着银河联盟安全局局长皮萨波里。她只是从新闻里才看过这个人,而且那时他穿着制服。此刻,局长身穿便装,温文而雅,更象是一位学者。弗雷娅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自由了。”皮萨波里向她伸出手。弗雷娅本不想回应,看到他那温和的表情,也不好拒绝,勉强握了一下。

“一会副议长大人要来接您。我赶来是想向您说几句心里话。”皮萨波里的表情很诚恳,也不带有官方色彩,这让弗雷娅感到意外。“经调查,您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所以安全局的人对您的所作所为违犯了法律,我为此向您道歉。”

“不必……”

“但是我还有一些个人感慨要告诉您。在拘捕您的现场里,我们发现那些听众都是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九岁。我的孩子也正好在这个年纪,我从不和他谈论任何政治话题。他们不应该这么小就接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们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政治,会被误导。您也是一位母亲。您愿意让您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卷到政治斗争中来吗?”

弗雷娅一时语塞。从被捕到现在,愤怒堵塞了她的心,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皮萨波里不再说什么,这些话可以放到对方的心里慢慢发酵。他示意手下带弗雷娅出去。

大门外,银河联盟副议长斯凡特维德恭候在那里,身后还有一群家园党党员。他知道皮萨波里在囚禁区里面,但对方并不想见他,自己也更不想见那个人。皮萨波里不仅是右翼区域的人,甚至就在首都出生、长大。想当年,自己从左翼到阿奥吉亚求学,受尽白眼。这些委屈他一生不能忘记。

斯凡特维德拥抱了获释的女英雄,然后带她进入飞车,向市中心驶去。弗雷娅从被捕到关押,从未离开联盟左翼最大城市“红星一号”。名义上这仍然是银河联盟法律所及之地。它建立在银河系体积最大的红巨星附近,是座筒式太空城,以商业为主。飞车驶在道路上,弗雷娅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道道探照灯光晃来晃去,显得十分热闹。

“自从你被捕后,这里一直有群众游行,最多的时候有一百万人参加!现在这些灯光是为了庆祝你出狱的。”斯凡特维德介绍着外面的情况。

弗雷娅涌出了眼泪。“这么多人,真不可思议。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

“不,您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您一直在说出人民的心声。”

飞车驶入中心广场,让弗雷娅吃惊的是,这里真得聚集着几十万人。从天台望下去,只是地毯般的一片。她甚至分不出具体的人形。

斯凡特维德从政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在天台上向下招手示意。“左翼同胞们,我们的抗争成功了,违法拘禁被制止了,女英雄回来了。”

弗雷娅听到一片山呼海啸,皮萨波里局长刚刚说过的话马上就从脑海里飞走了。这才是她每天接触的现实,她那被压迫的同胞。然后,她被副议长拉过来,站在最前面。弗雷娅稳定了一下情绪,激动地说:“我谢谢你们,你们给了我勇气,让我知道,也许我们的星系不能脱离万有引力获得自由,但我们的人民一定会脱离****而获得自由!”

斯凡特维德带着弗雷娅退到走廊里。周围大部分人是家园党党魁,是他组织的政治力量。这个以左翼独立为号召的政治团体已经存在了二十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年轻信徒。大家朝着弗雷娅鼓掌、致意。

人群中,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议长,他们已经动手了。让我们显示力量吧!我们应该战斗了!和平不能带来自由的。”

斯凡特维德猛地刹住脚步。弗雷娅转身一看,说话的人叫恩俄迪马,今年才十八岁,是家园党青年会会员。她被捕那天恩俄迪马也在场听讲,曾经试图与秘密警察格斗,被她阻止。

斯凡特维德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指着这个孩子厉声说道:“你们记住,只要我活着,就要绝对维护左翼人们的权益。同样,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有人诉诸暴力。抗争只能在法律框架内进行!”

说完,这位家园党创始人,联盟左翼地区最有声望的政治家大踏步走过他的支持者,丝毫没注意恩俄迪马胀红的脸。

一场遭遇战倏然而至,骤然而逝。从头至尾无迹可循。转眼间,万里无云的空中再也看不到那一团团丑陋影子。气体人一惯在平和的天气条件下展开行动,以便不使大自然影响他们的威风。所以怪物们撤出战场后,飞车周围微风拂面,暖意盎然,水波不兴,岸边树影摇曳,飞鸟逡巡,竟然是一派安宁的田园景色。从飞船降落地出发,她们已经往赤道方向飞了好长距离,这里完全看不到冰雪。

不过,银河天女可没有与美景相称的好心情。她小心地把飞车降落在河对岸,仔细检查这一仗带来的损失。结果发现在两个人和两部机器中,损坏最大的还是那部飞车。它不仅丢失了两个能量罐,而且水平稳定系统也出了毛病;在平原行驶还勉强胜任,到了山区则很难过关,无法进行大幅度的拉抬飞行。

“我们的备用件?”她回过头问银河三号。

“备用能量罐已经报废,飞车机体内仅存残余机动能量。水平稳定系统无法修复。”

机器人不会说宽心的话,宗玛又什么都不懂。银河天女暗自叹了口气,便招呼宗玛上车。她决定尽可能远离战场,找个地方先隐蔽一下,以防备对手下一轮袭击,然后再让远在极地的银河二号带着补充能量前来接应。这样她需要冒很大风险,银河一号必须独守飞船。

银河天女一边亲自驾车寻找合适的隐藏地点,一边思前想后。气体人是不朽神皇派来试探自己的?还是在自行其事?如果飞船空虚,不朽神皇会不会袭击它?那家伙肯定不知道自己闯到阿玛的真实目的,为什么要刁难她?仅仅因为她不守规矩?不讲礼节?

最后,银河天女还是决定冒一下险。那件法宝拿到手,飞船被毁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只要大功告成,谁也无法阻止她离开这个荒凉之星。到时凭借自己获得的巨大能力,她甚至可以直接打到“天门”去,从不朽神皇那里抢条救生艇来用。

身边的宗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看到她的眉毛越锁越紧,阴云在脸上堆积起来。大部分时间里,这位银河大姐显得很世故,并不可爱。宗玛不再看她,转过头,小心地望着外面。

失去能量罐,飞车慢了许多。日落时分,一片丘陵出现在前方,银河天女将飞车缓缓地停在一座小丘边上,决定在这里隐蔽兼休息。

“银河大姐,这附近应该有人居住。”宗玛一边说,一边指着附近的一个小山头。银河天女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既没看到人,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工建造物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

“您看那里的树,几棵小树排成半圆,围着一棵巨杉。那是人工种植的图案,那个半圆形敞开的口子就朝着天门的方向。这是阿玛星球上的传统。每个居民点在兴建时,村外显眼的地方都要种这样一组树,给居民们指出神皇陛下的方向,平时大家好对着那个方向祈祷。从那棵巨杉的粗细来看,这个居民点至少也有两三百个年头了。”

宗玛耐心地给银河天女讲解着,表现出想给陌生客人分忧的诚恳。银河天女边听边点着头。她四外了望,在视距内什么异常也没看到。她习惯性地想打开飞车头部的扫描器,那东西可以接收几百平方公里范围内的电磁信号。手伸到半路上又缩了回来。这里哪会有什么无线通讯,如果附近有人,一定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

“他们应该就在那座小丘的后面。‘圣向树’不会离村子太远。”宗玛比比划划地说着。银河天女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身边有个太聪明的人。而且这个消息对于银河天女来说也算不上很重要。在其它星球上,能量罐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家家户户都要用到,随便哪个商店里都摆着。但在这里,除了不朽神皇的“天门”,哪里都不可能找到它。附近有居民点的消息并未吸引住银河天女。她正在盘算,万不得已,要不要和不朽神皇作笔生意,放弃自己的一部分所得,换取对方支持她这次寻宝活动。

银河天女苦思良久,无法决断,便轻轻地说道:“今夜就在车里休息吧。”

银河三号钻出去,把能量极度衰减的飞车推到一处凹崖下面。这样一来,不走到近前谁也看不到它。然后银河天女打开通讯装置,想与自己的飞船取得联系。

就在这时,天边粉红色的落日光盘中,一点黑影飞掠而过。银河天女一惊,撑起车盖,探出半个身子,紧张地望过去。只见那点黑影盘旋环绕,逐渐扩大,然后认准了她们这个方向,滑翔机一般直飞过来!

“那是绿鹰,热带的人训养它们作交通工具。”宗玛指着远处的飞行物向银河天女作着介绍。银河天女望望她,这个女孩子懂得真多。不过,她是不是懂得太多?也太聪明了一些。在这个野蛮星球的同龄女子中,有多大比例的人会象她这么聪明。

容不得银河天女把这个问题深入想下去,绿鹰已经降落到飞车近前,扑拉拉收起翅膀,直立起来。这种交通工具立刻就给银河天女留下了深刻印象。巨鹰体格庞大,两翼张开足可以将飞车整个盖在下面。稀疏的羽毛遮掩不住强劲的肌肉。鹰背上绑缚着用滕缦编成的简单乘具。一个瘦小的身影跃下鹰背。那个人一头短发,一身麻衣,兽皮带束着腰,面容仿佛石雕一样棱角分明。如果不是走到近处后发现她没有喉结,银河天女会一直把她当作男人。

“尊贵的客人,我叫依娜。我代表那塔尔镇的长老,欢迎您到这里来。”

古银河通用语声调质朴,从这个女子的口中讲出来别有一番韵味。银河天女一只耳朵听着传译器里的翻译,一只耳朵听着对方的原声。她没有回答,眯起眼睛怀疑地望着对方。她用肉眼一直看不到什么小镇,镇上的人又怎么能看到她的飞车呢?而且又是这样迅速地派人来。这里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任何人都需要提防。

好在银河天女是个老江湖,经验、胆量都不缺乏。稍一转念,便开口回道:“你们镇上的人还挺好客的,我这里多谢了。”

依娜的面部肌肉大概有什么毛病,死板板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接着银河天女的话往下说,仿佛在背诵台词。“正是。本镇长老们一致欢迎您到镇中休息。阿玛星球虽然落后,但一般生活条件还过得去。”

“咦?你们知道我是从外星来的?”银河天女惊诧万分,脱口而出。依娜这番话虽然简单,可潜台词中的内容几乎不可思议。

“在阿玛星球上,只有不朽神皇才拥有飞车,但不是您这种式样。所以您一定是外来的客人。我们这平时很少有外星客人光临,希望您能赏光。”

银河天女沉吟不语。按依娜话中的逻辑去推断,他们一定是在遥远的超视距范围里就认出她的飞车式样,这肯定需要某种电子设备。或许这里有不朽神皇的某个监测站?当然,鹰眼在天空中也许能看清距离这样远的东西,但绿鹰怎么会看懂飞车的式样?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依娜称呼不朽神皇时毫无敬意,象在谈论一个普通人。不,甚至象谈论某种自然现象!来到阿玛之前,她可是听说,不朽神皇是这里每个人心中的神。难道那只是表面现象?

“贵镇长老?你说的是这里的行政官员吗?”银河天女决定把谈话方式拉到自己的思路上来。她想起了布篷送给她的那个神皇圣谕,不知在这里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过,没等她掏出来,对方又用死板的语气回答道:“敝镇长老正是这里的最高官员,也是本家族的长老。象您这样来自外星球的客人,我们一百年中也难得一见。长老们本应亲自迎接,只是他们年纪大了,不能乘绿鹰,所以派我来邀请您。”

虽然脸上仍无表情,但依娜说的很是肯切。对于停在身边的那辆飞车,她也没有一点惊讶之意,大有熟视无睹的样子。那本来应该是普通阿玛人终生难得一遇的东西。

“多谢贵镇长老相邀。不过我只是路过这里,就不打扰了。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便走,请代我向诸位长老道谢。”银河天女打定主意不去冒险。

依娜见银河天女态度坚决,便深施了一礼,回身骑上鹰背。绿鹰展展双翅,带起的风卷着尘土,吹得银河天女稍稍眯了下眼睛。当她再睁开眼睛时,绿鹰已经向落日的方向疾飞而去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无所事事的宗玛已经进入梦乡,两人相距不过一两米,在银河天女眼里,四外危机重重,险境从生,而宗玛竟然能安静地睡去。银河天女感慨不已。她思前想后,决定再次将飞车移开,不管周围有什么人,在自己人单势孤的情况下,以不接触为好。

银河天女的手还没有触到操纵杆,面前的监视器又亮了起来。一个红色的警示信号在上面闪烁,位置不断靠近。

“是什么东西?”银河天女将手套往上拉了拉。

“根据行动轨迹分析,应该还是那头绿鹰。”不用睡觉的银河三号应声答道。

既然还是那头绿鹰,那么就有可能还要遇到那个冷面女子。银河天女跳出舱外,向刚才绿鹰飞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绿鹰在点点星光中缓缓落下,依娜再一次站到她面前,深施一礼。“敝镇长老知道是银河天女大驾光临,再次肯请您到镇上一叙!”

乌扎村落中央,一群白发老者缓步走进议事厅外面的院子里。院落中央临时搭起草棚,下面安放着一个木架子,一个瘦骨麟峋的男孩子躺在上面,两只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棚顶。一股腐恶的气味从男孩子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那只乌沉沉的联合探测器象只讨厌的鸟雀,在男孩子的身体侧方飞来绕去,一会儿把探头伸向孩子,一会儿又盯着院子里的老人们。老人们聚到草棚的一旁,整齐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老人的视线落在孩子嘴角上,孩子的嘴唇已经干裂了,老人很想去喂孩子一点水,但他马上抑制住这个念头,把头深埋向地面。不行!怎么会这样想,神皇陛下自然会救助他,不要胡来。请神皇陛下垂恩,自己心诚是最重要的。

在他们中间,村长塔布四下望着,仔细地检查每个人的跪姿。敬拜姿势不光体现着内心的虔诚,更事关孩子的姓命,非同小可。尤其那只可怕的圆球正盯着他们。不,是不朽神皇本人在盯着他们,每个人都坚信这一点。

看到大家跪下的姿势都没有偏差了,塔布走到众人面前,带领大家,朝着遥远的“天门”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是阿玛星球上极常见的场面。遇到头痛脑热之类的小病,人们凭借经验和土方就能治愈。而事关生死的重症,就只有祈求神皇陛下相救了。而这位神明和其它神明不同的是,他真的会搭救子民中的重症病人。但不是全部,而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获得神皇陛下恩典的病人马上会被一只巡视船载到“天门”。而当他回到家乡时,肯定欢蹦乱跳,健康如常。于是,这位康复者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的居民都会向天门方向遥相跪拜,叩谢陛下的神恩。

其实,这种水平的治疗技术在银河系里非常普通。而在阿玛星球上,便只有不朽神皇独家提供。他绝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医疗设备。每治疗一个病人,他就要把对自己的崇拜在子民们心里再夯实一次。每送走一个痊愈的病人,他都要打开那个村落的联合探测器,欣赏村民们跪倒一片,痛哭流涕的场面。那种场面尽管千篇一律,但他却百看不厌。至于其他成百上千的垂死者,还有他们身边悲痛欲绝的亲人,安努为什么要去理会他们呢?只有饥寒交迫中的人们才需要他这样的神明,他深知这一点。

围在病男孩身边的,是乌扎村里每个家庭中年纪最大的男性长者。不管垂危病人出自哪个家庭,所有同村长老都要参加敬拜,以示隆重和虔诚,这已经成了阿玛社会的定规。此时他们嘴里念着神皇陛下的圣名,心里默想着他的相貌。这是宗教仪式的一部分。对于乌扎村的人来说,他们比其他人更容易做到这一点——他们都熟悉萨纳的长相。

终于,傲慢的黑球不再游移,悬停在塔布面前的空中,向他投出兰幽幽的光,光束罩住村长的脸。这时,塔布正在缓缓作弯腰的动作,额头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查觉到光束照来,马上便刹在中途。整个身子别扭地停住。他知道,他们的祈祷终于有了效果,和“天门”的联系接通了。

“祈祷神皇陛下永世长存,将光明和幸福赐给阿玛的每一个信民。神皇陛下,南半球第十二区乌扎村村民朗吉因年幼无知,触犯天威,身染重症,性命不保。现全村长老齐聚在此,愿代此人接受神罚,望神皇陛下垂恩降惠。”

“神皇陛下永世长存。”在村长的背后,十几个苍老的声音同时念诵着。

黑球没有反应,蓝光仍然罩住塔布的头,由于姿势别扭,塔布很快就觉得腰酸背痛,但他强忍住不适。“心要诚,要诚,要诚!”

然后他们一遍遍念诵刚才的祷文,每次都只字不差,内心的惶恐也分毫不减。如果有外星客路过阿玛,看到这些场面,肯定会感叹这里是银河系中少见的礼仪信仰之邦。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制造出了这些画面。

不知是第几遍祈祷过后,黑球忽然收起蓝光,“倏”的一声,飞进议事厅,再也不出来了。

众人抬起身子,呆望了片刻。然后,其中的一位老人扑出来,抱着孩子大哭起来,其他人望见这情形,有的上前劝慰,有的叹息不已。他们知道,神皇陛下没有垂恩于这个孩子。

塔布挣扎着站起来。如果联合探测器再悬那么一会儿,他的腰大概就要折了。他一边揉着后腰,一边望着痛苦不堪的村民们。瞧瞧你们,只知道伤心,落泪,最重要的事情你们谁也没有想到!

终于,腰痛缓解了。塔布大声制止住村民的吵吵声。“安静,安静!神皇陛下没有垂恩于朗吉,说明我们这个村子有问题。当务之急是大家马上检举一下,谁有恶念,谁有邪行。就是这些恶念邪行给我们村子带来了霉运。”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塔布一见气上心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不要不出声。不要知恶不报。如果我们不把那个触怒神威的人找出来,以后霉运还要降临在我们村子里,我们就会成为被神皇陛下抛弃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人群中,一个老人颤抖着走了出来,向塔布深施一礼。心平气和地说道:“村长先生。您说的在理。不过,我们乌扎村人自古都按神皇陛下明示的戒律生活,从不逾矩。前此萨纳蒙召成为‘续命正身’,这就是明证呀,阿玛星球到现在只有过二十三位‘续命正身’。这份功德是我们村子祖祖辈辈那么多人安分守已才积下的。如果讲有恶念邪行给我们村子带来霉运,那是因为——”

说着,这位老人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转过身,遥指着村外的某个地方,愤怒和恐怖同时涌上面孔,把一张慈祥的脸扭曲成可怕的模样。

“有个妖人把罪恶带到我们这里来了,他是一个漫游者!”

阿玛星球上,巨杉是体积最为庞大的陆上植物。成熟的巨杉直径可达十米。不过巨杉的外表并非挺拔高昂,而是矮墩墩的,远看上去象个大桶。由于树体巨大,夺走了周围许多植物的养份,所以巨杉很少成林,通常东一株西一株地生长在普通树林中,被其它细小得多的树种包围着,望过去仿佛臣民在簇拥着帝王。

阿玛星球的居民常在巨杉肚子上凿出一些洞穴作为贮物室,野兽无法爬上去偷吃东西。如果树体足够巨大,甚至可以在上面开凿出复杂的居住系统。并且这么做一点不妨碍巨杉本身的营养供给。

天热的时候,人们爱钻到巨杉肚子里避暑,一边聊天,一边寻找某些汁液较多的孔径,插上管子,吸食甘甜的树汁。有时,这些树上洞府慢慢荒废不用,就此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或者恋人幽会的天堂。

乌扎村外就有这样几棵巨杉,懒洋洋地扎在粘桃树林里。这天,天光渐暗,其中一棵巨杉树洞里隐约发出点点闪光。不断变化着颜色的闪光在树林里轻绕缓转的薄雾后面,若有若无,似真似幻。

这是一个被废弃的人工树洞。树洞里,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中年人,聚精会神听他讲着什么。那位中年人心平气和,面貌慈祥,象是一位循循善诱的教师。而且他只有一条胳膊,看上去完全是位值得同情的残疾人,少年们没有顾虑地亲近他。

这个陌生的中年人在村外已经出现了一些时日。看来他没家没业,一露面就住在树上的废洞穴里。大家便把他当成一个漫游者。很快,他就和一些来这里玩耍的半大孩子熟悉起来。然后,中年人便开始向他们讲一些奇怪的故事。

树洞只有门,没有窗户。里面非常昏暗。一些在树体上凿出的粗糙橱柜里摆放着中年人的随身物品。在中年人身边放着一个奇怪的器具,象是居家用的小水壶。不过壶嘴里没有水流流出,而是发出幽幽蓝光,蓝光扩大开来,在树洞里凝成一块小小的立体画面。画面不断闪烁变化。

此时,画面上正有艘飞船飞向一个星球。

“这就是一千年前你们祖先乘坐的那条避难船,现在它就停在‘天门’里。从这个位置看上去可能不太象,因为现在它的前端正指向天空。你们换个角度看就明白了。当时,不朽神皇只是这条船上的船长,名叫安努。至于你们的祖先,当时要么是船员,要么是乘客。”

那个叫安努的船长出现在立体画面中。他长着络腮胡子,虽然看上去也有些威严,但与“神圣”二字沾不上边,充其量就是个比较权威的指挥官。

孩子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的脑子里有足够空间装下这些离经叛道的信息。如果换是村子里的成年人,恐怕看到全息图像就会大呼小叫起来。

“你们看,这就是一千年前的的阿玛星。那时候,这颗星球上只有低等生命在生活。”画面变成了太空中俯瞰的阿玛行星。兰绿两色的星球象彩蛋一样静静地飘浮在太空中,仿佛触手可及。正在讲解的安达和这些图像配在一起,就象是一位历史教师。

这些画面都是安达根据手头掌握的图象资料合成的。他当然弄不到一千年前避难船上的原始资料,但当时关于那个安努船长的档案却可以从航运公司资料库中找到。至于补齐剩下的内容,则需要一些想像力了。

少年们听着他的讲述,看着那些平生头次得见,堪称神迹的画面。他们虽然还不会象青年有那样有所行动,但已经稍稍学会了思考,特别是有叛逆精神的孩子更是如此。一个梳着满头发辫的男孩儿问道。“大人们说,不朽神皇是天上的神,他把我们从战火中救出来。要真象您说的这样,他与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啊。”

“是啊,你们看,当初他的样子可象一个神明?”安达指着那个翘着扁鼻子的古代船长说。

自从降落到阿玛行星,这样的讲课他已经进行了若干次,听众逐渐增加。他知道,虽然这不会马上带来什么直接效果,但总要有个开头。对于不朽神皇这样的独裁者来说,事实真相才是最可怕的武器。一千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神圣形象遇到这件武器后,也会象烈日下的冰雪那样消融。

“那么说,当初安努只是我们祖先花钱请来开船的?”又一个孩子把更大胆的问题提了出来。“就象我们请来搬运粘桃的船夫?”

“比这还要差。安努当时只是一家运输企业雇用的船长。你们的祖先都是向这家企业买票上船的乘客。”说着,安达又按动按钮,太空、阿玛星球和扁鼻子船长立刻被一行行字迹覆盖了。

“这是当初那家航运企业保存的营业记录。你们看到的就是这条避难船最后一次商业航行的收付款记录。每个乘客付了多少钱,要到什么地方去,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只是后来由于爆发大战,航路中断,飞船无法到达目的地,而出发地又毁于战火,客运飞船才成了避难船。这上面的名字里肯定有你们的祖先!”

安达最后这句话显然激起了听众们极大的兴趣,不过被这兴趣燃起的火焰立刻就从孩子们的脸上暗淡下来。“可惜我们都不识字,看不懂。”一个孩子可怜巴巴地说道。

安达默然了。看来,用事实真相这件武器开战也需要一定的外部条件。他能回忆起自己讲话的时候,孩子们的眼睛一会儿闪亮,一会儿茫然。显然,他们有许多东西还没有听懂,虽然他已经把要讲的内容简化了许多许多。

孩子们走了。安达收拾好工具,躺在树叶堆成的床铺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少了一只胳膊,让他平添出不少负担。不过,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安达会顺利地装上一条生化仿制品,继续他健康人的生活,所以并不十分沮丧。

忽然,远处传来隐约可辨的喊叫声。安达一直保持警惕,闻听此声立刻站起来。他从骤然逼近的嘈杂声中听到了危险。这里离地面有几十米高,他隐在洞口后,小心地向外望去。在重重叠叠的树枝缝隙中,他看到一干壮实的村民,手持棍棒闯进树林里来。为首的是个中年人,穿着打扮也和村民们一样,正朝他这里指指划划。一个粗壮的村民挟着个孩子跟在后面。看上去隐约是刚从他这离开的一个小听众。

那个带队的中年人正是塔布。仇恨和愤怒的火焰正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妖人!魔鬼!敢朝不懂事的孩子下手,用妖言盅惑他们。塔布一路上已经想到了三十种方法,来折磨这个可恶的家伙。当然,首先得要抓到他。

在塔布的指挥下,村民们立刻把巨树包围起来,看好树身底部的每个出口。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出入。于是,几个小伙子带着短棍、匕首,踏着树身上凿出的阶梯向树上爬去。那阶梯很窄,很陡,盘旋而上,径直通往高处人工开挖的树洞。这样安排原是为了防止野兽偷吃树洞里贮存的食品。不过村民们爬起窄梯来游刃有余。这些小伙子膀大腰圆,但附在如此巨树的身上,看上去竟然和小虫差不多。

他们爬到安达栖身的洞穴门口,挤在门外凿出的一小块空场上。为首的人抡起短棍,大喝一声冲了进去……

站在树下的塔布仰面望着,只见人们一个个冲进去,半晌却没见有什么动静。正纳闷时,一个村民钻出半空中的洞穴,向他摆了摆手。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说话声很难清楚地传下来。

塔布打了个手势,带着身边的人鱼贯而上,闯进安达的藏身之处。树洞虽大,但一下子塞进十几个人,也显得拥挤起来。不过除了村民外,里面什么也没有。树洞里有几个仅容一人弯腰出入的通道,通向深处的其它洞穴,此时每个通道口都把守着一个村民。

“我们前后左右,翻找了树身中十几个储藏室,就是看不到他的影子。”一个村民上前汇报。

还没等塔布发话,突然,从洞穴顶部落下一团有形有质的光芒,那光团几乎是无中生有,把所有人都唬了一跳。致密得近乎不透明的光团悬在空中,一点点变大,变色。

满洞穴的人哪见过这样的怪事,吓得立刻向四面八方散开。守在门口的人还好办,马上跳到外面,把身子躲在洞口旁,探头探脑向里张望。被那团怪光拦在里面的人只能贴紧墙壁,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从指缝中向那团光偷窥。谁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魔怪会从那团光中跳出来。

那团光芒渐渐变成了人形,脸庞是一千年前安努的形象:阔口扁鼻,双目外凸,一脸络腮胡子。当然,这里没人认识他。接着,那张脸逐渐变得夸张、扭曲,最后变成了怪兽的面孔,并且张开血喷大口,露出一嘴尖牙,象是要吞下满洞的人。阴沉沉的吼声充满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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