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寒凉，大雨初霁，空气仍中透着丝丝冷意，令慕颜不由裹紧身上的大氅。
走得够远，周围已不见那些流民，她站在小乞丐面前，蹲下身来，歪头看着他，仿佛要从中看到一丝她自己曾经的模样一般，这种无疑是自虐的行为，慕颜做起来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她要将自己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挖出来，即便不能连根拔出，也要让自己有强大的承受能力，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直面它，即便鲜血淋漓。
而逃避总不能解决问题，这种自欺甚至会招来预想不到的后果。
“你说，让我带你走？”
慕颜轻笑着问道，稚嫩的声音清淡悦耳，在小乞丐耳中仿若是潺潺清泉涤荡心底。
他微微一怔，努力撑起身子，眼中满是恳求地看着她，将要回答，便听见女孩轻笑一声。
“可，我为何要带你走呢？”慕颜看着趴在地上他，笑问道。
小乞丐撑着身子，看见女孩的笑容时不由愣了愣，这笑容中没有嘲讽，没有鄙夷，仿佛只是单纯的笑容，纯净得仿佛是出水芙蓉般清澈，可以与又偏偏多了些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因为我想要活下去。”
只是愣了片刻是，小乞丐看着慕颜坚定说道，稚嫩的声音虚弱而沙哑，眸中闪动着求生的光芒，那是濒临死亡时见到活着的希望眼中强烈的欲望，炙热地占据人心。
慕颜怔了怔，活下去，是啊，她最初想要得便就只是活下去罢，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想要的变多，最后自己都沉浸在拥有的满足中不能自拔，以至于害人害己。
呵，人心原就是贪婪。
想着她笑笑，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玩味，眼光流转过倔强坚定的小乞丐，那么他呢？若我给予了他希望，他会不会也变得同样不知足？
想着她站起身看着小乞丐笑道：“好，我带你走。”
说着她转身就要上车，复又想到什么一般，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着小乞丐笑笑，道：“不要忘了你方才说过的，永远不要忘记。”
言罢，不理小乞丐的喜悦和惊诧，在程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起来罢。”
程怀走过去，搀起趴在地上的小乞丐，他并不怎么厌恶这个孩子，甚至心中还隐隐有些佩服，敢拦截将军府马车就需要胆量，而他追着马车跑了那么远，自己又是挥鞭子驱赶都没有放弃，便还有毅力。
程怀搀着小乞丐让他坐在马车外，自己则是继续驾车。
马车复又晃晃悠悠行驶了起来，寒风吹在小乞丐身上，冷得他不由缩起身子，心中却止不住雀跃，又带着一点忐忑，看着身侧急速后退的树影，不由发愣，暗自掐自己一下，疼得他湿了眼眶，嘴角却不自禁扬起来，这是真的，这果真是真的！
“给，先吃些干粮垫垫肚子，等到了城里在带你去吃些热的。”
女孩清淡稚嫩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马车帘被撩开一角，一双白净柔嫩的小手伸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白净的馒头。
“愣住干嘛，大娘子给你的接着就是了。”
程怀看一眼盯着馒头怔愣的小乞丐，笑笑道。
听见程怀的提醒，小乞丐愣一下，小心地从慕颜手中接过馒头，轻轻地用两个指头掐着，仿佛生怕弄脏馒头和女孩白净的手。
一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迅速地在身上蹭蹭，如此觉得自己双手稍稍干净了，便将馒头捧在手心中手微微颤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眶中的泪不由流了下来。
多久了，这是多久没有见过白面馒头了，自从爹娘走后，自己一个人跟着流民一路吃过最好的还是清明坟前人家祭祀的吃食，那次被打的头破血流，拼命抢到的还是馊臭了的吃食，可即便如此他都分外珍惜。
而如今这个白净柔软的馒头，在他眼中似乎都闪动着动人光芒。
“快些吃罢，等下就到武威了。”
程怀看一眼，盯着馒头却不吃的小乞丐，心中有些不忍，出声提醒道。
“恩。”
小乞丐看看程怀，泪眼朦胧地笑笑点头，捧起馒头大口咬下去，口中是白面馒头的软糯清甜虽然和着泪水的苦涩，足以让他认为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了。
心中暖意融融，感激激荡在心头。
程怀看一眼明明饿到极致可却无比珍惜地吃着手中馒头的小乞丐，笑了笑，自家大娘子真的变了许多了呢，虽然他从前没有在大娘子身边呆过，甚至没有见过大娘子，但是大娘子那“赫赫威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不过，这样的变化，的确很好呢！
“驾！”想着，他扬起手中马鞭催马快走。
马车中，慕颜看一眼靠在马车一角独自发呆的江慕，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猛地又想起好像江慕还不会说话，更别提是认字了，看来回到将军府，不仅仅要补养身体，还应该上学堂才是，只是怎么教导这位狼小子做一个正确的“人”呢？
慕颜抿嘴抚摸着手中的小狼，眼中满是思虑，看来，她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旭日东升，天已经完全大亮，马车行驶到武威城外，渐渐减慢了速度。
慕颜撩开车帘看去，三丈高的城墙坚固厚重，因是边塞城池，遂要比别的城墙更为高耸坚固，似是坚不可摧，城门中央“武威”二字，粗重隶书书写，满是风霜侵蚀的痕迹，与京城的奢华靡丽不同，这里有着边塞城池独有的豪放洒脱。
估摸因是流民的原因，城中多了戒严，城门口有士兵把守盘查。
马车缓慢行驶进入武威城池，的确没有人敢将将军府的马车拦下盘问，且在路过城门时，守城门的侍卫还恭敬行礼，即便他们并不知道马车中是否坐着将军。
这让坐在车辕上的小乞丐吓了一跳，他只知道自己拦着的定是权贵的马车，却也没见到那家权贵受到如此礼遇，连城门口的士兵都给他们行礼，定是有着极高的权力，想着自己方才拦车的行为，不由手心冒汗心中后怕。
守城的士兵，其实也是慕家军中之人，看到将军马车上坐着的小乞丐时，亦是吓了一跳。
因为看不清脸容，还以为是他们那个“赫赫威名”的慕家大娘子的把戏，遂不敢怠慢，唯恐惹了大娘子不高兴摘了自己的官职不要紧，若是烧了自家的房子就得不偿失了，挺直了身子举手加额，恭敬肃拜。
马车缓缓驶入武威城中，慕颜撩开帘子，看着热闹的街道，心下雀跃，前世自己身为昭国嫡长公主是皇家表率，几乎从未踏出过宫门，唯一出来的那次，便是初见到宁玉之时……
想着不由心中有些黯然，可看到街角三五个成群开心玩闹的小孩子时，又不由笑了笑，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惹来孩子们好奇的目光，慕颜看向他们友好地笑笑，可下一刻笑容便僵在脸上。
只见那边，正跳在蹴鞠的孩子们，看到马车里的慕颜时“哇”的一声惊叫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巷子里，仿佛身后有吃人的猛兽一般，连蹴鞠都忘记带着，甚至还有个孩子因跑的急了些，被蹴鞠绊倒，不及哭闹急忙爬起来迅速跑开了。
慕颜撩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眼角抽搐，她，有这般可怕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