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猛听得屋顶“咔嚓”一声巨响,连忙侧身闪开,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屋顶中间被砸开了一个大洞,随着泥土破瓦的纷纷坠落,空中竟出现了一幅不可思异的画面来:一个穿着翠绿色长裙的小姑娘,坐在一只带着三条腿的墨黑色大锅边缘上,神奇的是,这么大的一口锅带着一个人,虽说这个姑娘很小,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但也要比那些如急雨般坠落的残砖碎瓦重得多了,但偏偏像片羽毛般轻盈,缓缓地飘落下来,小姑娘两只手一边抓住一个锅耳,甚至一双穿着黑红格子碎花布鞋的小脚还时不时地在空中踢几下,只看得我张大了嘴,靠在内屋的隔墙上,连火焰已经从缝隙间窜了过来,烧着了衣角都没发现。
就在这口大锅将要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间,小姑娘一跃而下,随手一挥,我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能装下两三个人的大锅竟然不知去了哪里。她伸出右手,凌空向我虚劈了一下,我顺着她的手,才看到自己左边的衣角已被烧着了,不过被她这么随意一挥就给拍灭了。她看着我惊呆的样子,左手虚空一招,我就感到一股巨力将我向前拉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倒在了床上,这才回过神,细细打量了一下她,只觉得她的脸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我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可能,我从小就没离开过东岭村,村里也极少有陌生人来,何况这么个小仙女般的人物,若是来过,那还不轰动整个东岭村,可为什么看着她的脸我就是觉得熟悉呢?
“是我的脸重要呢?还是我们两个被烧死在这里重要?骑兵偶——”看着我目不转睛痴了一般地看着她,小姑娘脸上微微一红,笑吟吟道,待说到最后三个字“骑兵偶”时,故意拖长了音,笑意更浓了几分。
听到“骑兵偶”三个字,我顿时想了起来,原来这个姑娘竟像极了那天早上送我金元宝的那名女子,只是那名女子看起来至少也有二三十岁,甚至保养得好即使说是四五十岁也属正常,因为她看起来有那种特殊的气质,就像十多年前师娘的感觉一样,而这个姑娘明显一副稚气未退的天真模样,个子也比先前的那个女子低了许多。
“你……你是那个金元宝……”我结巴了半天,才勉强地说了这半句,这时火焰已经很大,整个墙壁都冒起了黑烟,她倒一点儿也不害怕,听到我说她是金元宝,边跳上我的床暂时躲开身后的火焰,边笑得前俯后仰,待听到我说完后半句“……的女儿吗?”直接就滚在床上,一连“呸”“呸”了几声,道:“你才有女儿了呢!那就是我咯!”
这时火更大了,屋子里已满是浓烟滚滚,我被烟呛了一下,不由地咳嗽了几声,才想到目前的处境,自己烧死那是没办法的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好端端就从屋顶上掉下来,这可怎么办呀?我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你……你……”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什么呀?是不是想烧死在这里?”烟雾中我已有些看不清那个小姑娘了,只听她问了这么一句,脱口而出:“当然不想了!”就感觉到脖颈前面一紧,竟被人抓住领口提了起来,我大吃一惊,能在这里抓自己的,只能是她了,但她个子要比我矮小半头,抓我领口都要踮脚,怎么能提起我来。
就在我一愣之间,只听得小姑娘轻叱一声“起!”,自己整个身体便猛地越出屋顶,急速地向天上冲去,我在空中吓得双手乱晃,慌乱中竟碰到了她柔软的身体,紧接着就觉得脖子一阵钻心地疼,耳边听到她一声轻喝:“不许乱动!”声音竟是充满了威严与森然,我竟不由地垂下了双手,闭上眼睛,死了一般任她提着继续向高处飞去。
忽然间我感到脚下一实,紧接着脖颈处一松,整个人便向下倒去。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不摔死?我大叫一声,可还没等我叫完,身体已狠狠撞在一个土堆上,硬生生地将那后半声撞回肚子去了,竟然已经落到地上了,怎么一直以为是不停地向上飞呢?
“沉死了,装死呢?我可没用多少力哦!”我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被她轻轻踢了一脚,听她笑呵呵道。
我连忙睁开眼睛,想是刚才在空中颠来倒去的,胸中烦闷欲呕,眼前一片蓝汪汪的天空幽邃深远,就像是浴盆放水时的旋涡一样转个不停,就连身下的土堆也似乎摇摇晃晃,只得尽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脑中努力地整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突然之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几乎要撞上了我的鼻子,我只能看到那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我看,紧接着便是两声惊叫,一声是我的,另一声是个女的,自然是她。我是被她突然出现的脸吓着了,她却是没想到我已经睁开眼睛,被我的惊叫声吓了一跳。
接下来便是好一阵子的沉默,直到我完全恢复了清醒,坐起身来,发现这里竟然是柿树坳的那片坟地,更巧的是,我落身的土堆,正好就是师娘的坟头,我想想方才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了下来,竟然毫发无损,连师娘的坟堆也没受什么影响,心中对这个小姑娘佩服到了极点,难道她是仙女下凡?我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们发什么神经啊要烧死你?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哼哼……”她起初还是义愤填膺地斥责村民他们,对我表示同情,待到后来却已是以一个救命恩人的身份向我邀功了,这种神情,分明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看来神仙也有小时候,那得多幸福啊,我心中充满向往。
“喂喂,骑……骑兵偶是吧,怎么不回我话?”这个小姑娘见我一副神游在外,毫不理会她的样子,有些气恼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我……我叫羽……羽霄然,谢谢仙……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本想称她作“仙女”,却不知为何终是仍称她作“姑娘”。
“行了,以后就叫你骑兵偶了,回话——”她突然板起稚嫩的小脸道。
我只好将这几天发生的怪事大概地给她说了一遍,不过没有告诉她师父的遗言,这个我觉得不能告诉给任何人,因为我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能做出挖师公祖坟这种忤逆不道之事,只是师父的事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虽然我对师父敬若神明,但如今师父很有可能变成了妖怪,甚至有可能还会继续害许多人,这可怎么办呀?
小姑娘见我一直在发呆,终于忍不住说道:“然后呢?还有呢?”
“完了!”我随口答道。
她的秀眉一挑,“哼”了一声,竟然站起身来,说了句“那我可要走了”,说着真的就转身向柿树坳外面走去。
“姑——姑娘”我见她真的要走,有些着急,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她似乎就在等我这一声,很快就转过来,脸上仍是强自板着的,假装冷冷地,问道:“怎么?”见我半天没说话,忽然有些嘲讽道,“哦,对了,公子以后作何打算呢?”完全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我……我不知道!”我不虞她忽然有此一问,有些惘然道。
“那我可真走了!”她有些气恼,一跺脚,转身继续向外走。
我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有些大声道:“我想找我师父……”
她闻言停住了脚步,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姑……娘你能帮我吗?”我豁了出去,继续道。
“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她淡淡道,却毕竟是转身走了回来。
“我……我都告……告诉姑娘了呀!”我有些心虚地小声道。
“哼!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她显然有些真生气,大声道。
我心里一突,难道她真是仙女,连我心里想的什么她都能知道,却听她接下来的话,才有些哑然。
“你说你失手杀了你的师父,然后想起了我,就去了那个祖师庙,路上就什么都没发生?难道没见到那个死人脸?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恨恨道。
我先是一愕,然后就想到了那个挡在山路上睡觉的白衣公子,没想到她竟然介意的是这件事,有些委屈道:“我……我只是忘了那件事,那事也……”
“不重要是吧?告诉你,要不是那死人脸老缠着我,那天你就能见到我了,然后你师父就可能不会死了,当然你也不会被人烧死,以至于现在无家可归,你觉得还不重要吗?”她的声音极是清脆悦耳,像是空山新雨之后的鸟鸣一般,虽是这么一大段有些强辞夺理的说辞,仍是听得我生不出半分气来。我心中恍然,难怪那天没有见到她,原来她竟是躲着那个白衣少年,她说的固然在理,但那白衣公子与她之间的纠葛,虽然客观上真如她所说那般,但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事,又怎么能怪那位白衣少年呢,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想到这些,我又想到了师父,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
她见我默不作声,神情凄苦,可能是以为我觉得她说得对,便不再训斥于我,柔声道:“好啦,骑兵偶,不用难过了,以后等我厉害了,就去教训那个死人脸,给你师父报仇,你反正记住,那个死人脸不是好人,是你的仇人就行!”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绕了这么半天弯,竟是要我仇视那个白衣少年,看来她是很讨厌他了,我正要说几句不关那位白衣少年的事之类的话,却被她挥手止住,道:“说正事,你师父现在去哪里了?怎么找?”
“我也不知道,自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师父了,呃,不对,昨天晚上那个背影……也有可能是师父,只是没见到脸,有个白影把我打晕了,好像还和我师父打起来了。”我没有再隐瞒什么,如实地说道。
“白影?”她有些惊讶,然后很快就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道,“真是阴魂不散,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我看她有些走神,轻轻叫了声“姑娘?”
“姑娘姑娘的,好难听,不要这么叫了!”她忽然似乎有些烦躁。
“那……那敢问姑娘的芳名是?”我竭力地地在脑中搜索着最有礼貌的措词。
“嗯,当你知道我是谁之后,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什么?”她有些调皮地盯着我问道,好像刚才不悦的心情已一扫而空。
“金元宝——”我不假思索道。
“金——元——宝!”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我,重复念了一遍,显然和她想象中的结果差距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