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哄而笑。气氛就如炒蚕豆般,噼噼啪啪喧响不已。龚晓原先平淡的心境也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种阔大高远的感觉,她似乎要飘起来。也许是酒喝多了。她心中这样想。
散席后回房间,黄峰跟进来,在沙发上坐下,抽烟,含笑不语。龚晓为他泡了一杯茶,一抬头,见黄峰闪烁的目光,心下着慌,忙低下头说,你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
那当然!我记着原先打的赌。
没赌什么呀!龚晓辨道。
但我可没少为你效劳,你总该表示点吧?黄峰酒喝多了,红红的脸,醉意的目光罩住她的眼睛不放。
我请你一餐!
那算什么!
在“蓝梦”。
没劲!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黄峰望着龚晓白里透红的脸,大胆地说:除非只有你我两人!
龚晓低眉不语。
不答应就算了。黄峰起身欲走,嘴里咕哝:你可不能让人说你忘恩负义。
我还没表态呢!龚晓急急拦住他。这样吧,蓝梦那里人多嘴杂,就我们两个人,你就不怕别人议论?换个地方行不?
那好,反正我的条件只有一个:两个人,不许有第三者。黄峰忽而象孩子似的赖皮,那丰满的脸颊也因酒精的作用更加容光焕发,龚晓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星期天早饭后,黄峰骑摩托要去高岭村检查工作,临出门时当着办公室小曹的面问龚晓,龚县长,你的东西整理好没有?能不能抽空去去高岭村,今后来一趟可不容易。
好吧,我这就收拾一下,我怎么去?
高岭村全在山坳里,上山下坡,路不好走,要去只能坐摩托,自行车骑不动。
黄峰大咧咧地说:我带你吧,你如果不嫌弃的话。
也行。龚晓答应着,便背起一个大黄包,也不知兜了些什么。
车子行到一座小山坡,松林密密的,几步就看不见人。阳光很和煦。黄峰停了车,双脚撑地,回头问:“就这里,怎么样?”
好吧。龚晓跳下车。再往前走二十多米,车子推入丛林深处,找一处较开阔的草地,停下。
龚晓打开包,取出一块塑料布,铺上,从包里一件件拿出啤酒、火腿肠、烤鸡、花生米、榨菜,放在布上。
黄峰坐下饶有兴致地看她摆着,就笑:你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昨天我只跟你说到高岭村来,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办了这么多东西?真是要刮目相看了。黄峰抓起一颗花生米就丢进嘴里。
还有呢!龚晓又从包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考究的长块块,这个给你!
黄峰接过一看,全是英文字母:这是什么玩意儿?
嗨!亏你还是大学毕业生呢!那几个字母就不认识了?口香糖!
黄峰张大嘴做出惊讶状:啊?专为我买的?
那还用说!龚晓双眸闪辉。
你就不怕我想入非非?黄峰紧追不舍。
你爱想什么就想什么,那是你的事。
这里可是荒山僻岭。黄峰坏笑着看龚晓。
荒山僻岭我怕什么?这里哪一片土地没留下我的脚印?龚晓故意绕开话题。
黄峰手指剥弄着口香糖,也平静下来说:龚晓,这里没外人,今天我俩可以清静一下,可以好好谈谈。很久了,我们没单独交流过。
龚晓在他斜对面坐下,中间隔着那堆食物。
黄峰抽烟,点火,吸一口。他说,说真的,龚晓,前些时我比你还急,真怕人们重男轻女把你拉下来了。你又不搞外交战略。你太实在。你不知道,有人成立了竞选班子呢,明确分工,宣传、攻关、策划,活象克林顿竞选总统呢!只有你——没有任何动静。我都为你着急——当然不仅是因为要你谢我。我为此还找过你家冯大力,想请他利用点职权资助几桌饭,但他一听我的意图,却断然拒绝。我当时气懵了,事后想想也懂了他的心,你想想,哪个男人愿意看到另一个男人为自己的老婆的功名过于热心呢?何况男人都不想自己的老婆比自己强。这是真理!
龚晓听得十分认真,凝神注目的神情令黄峰心动。
黄峰吸一口烟,继续说:我们共事三四年了,自从你当副书记后,我就发现你身上确有许多人不具备的品质,你实在,敢干,清廉,谦虚,唯一的不足是学历低了点。但因为你是女的,这点非常重要,所以我策划的每一步很成功。
你策划?龚晓象被谁戏耍了似的,既震惊又愤怒。
你别急。听我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想到你今后还要从政,还得办事,你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得学会看这个社会,得学会在这官场游刃有余。你荣耀我们也不会差些。所以我今天就打开窗子,全向你亮底吧。
龚晓象在听老师讲课。
你知道我父亲是个老局长,很早就退下了。一个局长退下后自然没什么名堂。但他一肚子处世经验,我一回家他就谆谆告诫我,他说——
为官之道,第一必须要有政绩。要有非凡的胆识,搞一些“短、平、快”的项目,必要时宁肯杀鸡取卵。上项目头等的问题要解决“经费”,只要用好“贷”、“借”、“筹”三个字,也不难。为官第二点,就是要会玩数字游戏。“数字出官”这个法则在私下流传,不知你听到过没有?要巧妙地把前任夸大的数字透露出去,还它的本来面目,再把自己任内的数字诸如产值、税收、财政收入夸大几倍,计划生育的台帐也要多备几套,以应付各种场合。为官之道的第三点,就是要搞好与上级领导的关系,实事要干,不可脱离群众,避免群众上访,表面文章要做,要善于惴摩领导意图。去年,领导要抓秋种,我们及时抓秋种,抓新产品推广,投其所好,这同时也是取悦于群众。做了事不善于汇报不善于宣传也不行。所以我策划了现场会,也请了报社电视台……这一切我都在去年下半年就考虑好了。
当然,这一切开始时还不是全为你,我也想过自己。后来,我权衡再三,我的竞争对手太多,实力比我强,于是,我忽而想起你,你是全县唯一的女镇长!你令人注目,这是性别优势。所以第一步必须推出你!
后来我紧锣密鼓按计划进行。我成功了!
龚晓目瞪口呆:这个黄峰,怎么一肚子经纶!
你别这样盯着我,我也并没干多少坏事。当然请关键人物吃几桌饭把话挑明也是必须的。不过,你放心,比那些人要纯洁得多!黄峰笑着申明。
好半天,龚晓嗔怪地说:你——你,你这人,怎么变得我无法理解了?我,我这不成了你的木偶吗?
怎么能这样说!我是真心的,一半出于工作,一半……黄峰顿住,没说下去。
“一半”什么?龚晓红着脸问,心下早已明白。
黄峰只是笑而不语,忽而抓住啤酒瓶,一咬就开了,递给龚晓,喝吧,一人一瓶。
龚晓仰脖咕了一口,说:就怕我胜任不了。
你别老是贬抑你自己!我告诉你,这世间最容易干的事就是当官!不熟悉的行业,你先下去调研,看一看听一听,套话说几句,以鼓励为主。第一次这样,第二个单位你就可以问些行话,发些指示,第三家你就很在行了。大会上你就能头头是道了。哪个官是天生的?黄峰有些生气。
你既然如此精通,你怎么自己不干?
当然,也不排除运气。黄峰夹一块鸡腿给龚晓,自己又捏起一块啃着。
阳光透过松林,斑驳地射照在他俩身上,四周静静的,偶尔有牛哞声在远处响起。
乡下的二哥听说妹妹选上了县长,一家人高兴得不知怎么办好,连平时有些嘀咕的二嫂也怂恿二哥来枫亭镇看望。龚晓便抽空回了趟娘家,老母亲热泪盈眶,一个劲说是自己长期吃斋念佛烧香求的福,龚晓心中暗笑,也不责辨,吃了餐饭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