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司玲跑运输无暇他顾,司仪上班按部就班,姐妹俩自己没什么新鲜事,只是抽了个周末聚在一家饭店为龚晓庆贺了一下。司玲已不同去年,现在稍稍修饰,眉毛纹了,细细的,淡淡的口红衬托着厚薄适中的嘴唇,一双大眼根本无需再作什么打扮,已是顾盼生辉。
司仪心下有些戚然,洪叶早已是款婆了,龚晓忽而象玩魔术似的没听她漏点风就当上了副县长,司玲也快追上“款姐”了。连县委会的“小花”也轻轻一跳,就从一个普通办事员下到某局当了副科级二级机构负责人。唯有自己,仍在重复着抄抄写写淡而无味的工作。她原本无意于仕途,觉得没多大意思,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名利所累,哪如自己这样悠闲自在?可现在见龚晓如此轻而易举爬上副县长位置,心中的波澜便暗自汹涌起来。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越变越叫我不自在。司仪心想,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世俗那种脸孔眼光,管你本身什么素质,你名字前面有官衔你就闪亮,你就能坐在写有你名字标记的位置上,你就能享受诌媚的目光和颂辞。——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颤栗的可怕的虚假啊!司仪心中黯然。世风怎么会变得这么浮躁!
司仪喝过酒之后平静地告诉龚晓:龚晓,今天在这里我仍称你一声龚晓,你得有思想准备,你以后放个屁都是香的了!但你一定得记住,你是从农村来的。做任何事要对得住良心才行。如果这话不中听,你就算我没说。你以后是龚县长,而我是小老百姓一个,不会再向你多讲什么。
洪叶来迟了,才进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让县长大人久等真是罪过。若不是那班王八蛋,我也不会迟到的。
怎么回事?刚到就骂人?龚晓问。
还骂人,我真恨不得杀了他们。洪叶气嘟嘟地。
先喝口酒消消火。司玲递上斟满的杯子,洪叶爽快,一口喝了大半杯干啤,说:质检那帮死鬼,专敲竹杠,说有人举报我家卖假货,呼啦啦来五六个人,凶神恶煞,要拿样品回去检验,还要我付检验费一千多元。我说如果不是假的怎么处理?他们说你拿回来就是罗。我说那些食品你用来质检,我怎么拿回来?他们就不吭声,后来说,这是我们的工作,你阻拦就是违法,要罚款!我火了,我说我洪叶在这个县城又不是一天两天,我什么时候干过违法的事?我凭什么是“三八红旗手”,凭什么是政协常委?你们不要看不得别人发一点财,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休想从我这拿走一根纱!告到哪里我也不怕!我就是要让县长们知道!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整治经济发展环境么?
洪叶气鼓鼓地,肚子里像滚动的啤酒瓶,一口气放出这么多,叫几位听得一齐发愣。
天气一暖,女人们便如花朵,竞相开放,穿红着绿早已不算什么了,单单颈脖上耳坠下,手腕手指上就够美化了。这不,红叶商场的洪经理近几天打扮得真够费了一番心思。她去“东方名剪”红头发师傅处花了80元做了个高翘的发型,花了30元做了一次面膜,又修了眉,清妃美白霜一擦,法国进口的香水一搽,风貌就变了,味道就不一样。人的外表一美化,心理感觉也不同,那种自信就出现在脸上,自然精神焕发。这是端阳节前几天。每逢这些节日,洪叶便忙乎起来,几个要害部门的关系要进一步稳固一下,得亲自上门去说感谢的话,得常露真诚的笑脸,自然得有所表示——这是人之常情。洪叶久经商场,个中奥妙早已悟透。平时忙活起来风风火火,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修饰,这个时候她得放下所有的工作,宁可多请几个小工,也要腾出自己的时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到人家去,身价无形中就降了几分。洪叶很精明,到人家家里一般小坐十几分钟,说话极有分寸,讨好的奉承话往往不显山不露水就轻轻说出,令主人欢而受之,这就能达到效果。礼不重却让人记住,这就叫本事。
每个节日前,洪叶穿着那套式样新颖格调高雅的套裙,骑着她的那辆红色钱江踏板摩托,总要走大街串小巷,跑遍全城。自然牢骚也是免不了的,丈夫何良才在这个时候总是防着小心,他最怕这一招。可这一年的端阳节,洪叶在外面风风火火地忙攻关,而何衣才却躲在自家楼上的娱乐室里同自家商场的女职工潘月忘情地拥抱在一起。
何良才,这个县城边上吃农村粮的农家子弟,自高中复读第三年起偶尔与洪叶坐在一张桌子上成了同位后就开始了同洪叶的灵与肉的交往。先是在地下活动,一年后成绩距录取分数线一大截,便相约到另一所学校,嘴边挂着“爱情是前进的动力”,转而由地下为地面行动。男女之间的战争开始白热化,肉搏战也跟着打响了。再次名落孙山!
两人一笑笑,再转一所学校,再试试。有好多老师同学劝她俩,你们先收敛一点,考上大学后再谈不迟呀。可洪叶说,这不耽误功课,而且还有劲些。我行我素的结果依然是以7分和16分之差落榜。沮丧之后两人一合计,再读一年吧,不行就拉倒,决不再考了,堵死这条路,走别的路。
一年后将所有书籍一把火烧了。洪叶乐观地说,我俩没那个命,今生从相识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能走那条路,浪费了好几年。
两人东凑西凑筹了点钱,租个小店,做起日杂生意。也没办什么手续、仪式就同居了。到第二年春上,便生下儿子何其宽,再过两年,何其广又出世了。
艰难的日子里,两人一直同甘共苦,粗茶淡饭,苦心经营。小店渐渐有了起色。九十年代初又转而搞服装生意,很积了点钱。再过几年,城里的个体越来越多,单个的服装业也进款不大。洪叶转而承租车站对面的400个平方的商场。打出“红叶商场”的牌子,找人贷款,并聘请职工,大胆改革,实行统一供货,销量与效益挂钩,每月结清,并设立“三优”奖。如此一来,洪叶一两年就上了几个台阶,成了全县城数一数二的老板。
商场上的成功使洪叶颇为自得,渐渐出入政界人物的办公室或是家中。频繁的外交也使她心里开始滋生出对何良才的不满。早先一表人材的何良才这几年反而瘦了,裤子穿得松松垮垮的,腰间别着手机,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却总没个样子,缺少的是挺拔。洪叶一见就说,你干嘛老喜欢挺着下身,你自己不知道那有多难看。你就没看见电视里那些男人的形象吗?——收腹挺胸。
何良才就翻一下白眼:你少操这份心好不好?便走开去,到娱乐室看人打牌去了。
乡巴佬样子!洪叶在背后骂。
洪叶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每晚清帐时那堆票子就是一张张笑脸,比男人的抚慰令她开心得多。十天半月不同何良才睡在一起都感觉不出什么。
商场的女职工有十几个,洪叶经常外出进货,也没怎么在意这女职工的神态与心理,更没注意何良才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
端阳节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七八点光景,洪叶刚从外地拨货回来,坐在经理室的沙发上养养神,远房表妹栾华沉着脸走进来说,洪姐,我下个月不在你这干了。
洪叶诧异问,为什么?我待你不好吗?
不是。
我这里工资低了?
也不是。
那你想去干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栾华不答,只低着头,一脸恼怒与委屈。
栾华今年24岁,男朋友在某单位开车,下半年就准备结婚了。
你离开我这里一时也找不到事做,何必呢?我这里月工资本就不低,还有福利和年终奖,杂七杂八也够可以的了,比起那些正规的厂家正规的工人也差不到哪去。许多人托人也进不来呢!你可要考虑好。
栾华咕哝:洪姐,我知道你关照我,但你一离开,何大哥何大哥就……
什么?他欺负你?
栾华不说。
这里没外人,你尽管说,我会妥善处理的。
你一走,我们值夜班,有时没顾客,他就来喊我们去录相室……
看什么录相?
全是流氓的,赤身裸体,真的看不得……
还有别的事吗?
我就跑,他拦住门,拉我,不让走……
他对其他人怎么样?洪叶不动声色。
我也看见过他叫叶晓丽、申林玉……栾华还想说下去,忽见洪叶神色不对,象要裂开的气球,她赶紧打住话头,说:洪姐,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知道:可是我如果不辞而别,又觉得对不住你,你总是那么关心我。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对别人休得吐露半个字。这是你的工资和奖金。洪叶掏出一千元票子给栾华,你以后好自为之,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栾华收起钱,迟疑地说:洪姐,那我走了。你多保重。门被轻轻带上。
洪叶颓然倒在沙发里,大脑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响起,她惊得弹起来,发现是电话,这才松口气抓住话筒,有气无力地问:喂,是谁?
你好吗?怎么那么有气无力?听不出我是谁了?我是老肖呀!对方热情地说。
哦,肖科长呀!你好你好!找我有事吗?
你能不能来一趟,何良才在这里喝醉了。
哪个地方?
蓝梦!
我马上来!洪叶呼地站起,一脸怒气,拉开门,喊上弟弟洪平,在门口招呼一辆出租,直奔蓝梦大酒店。
303号房间。蓝梦的服务员认得洪叶,一进门就报了房间号。洪叶气冲冲上楼,推开门,一屋子烟雾和酒气,杯盘狼藉,一个小姐在打扫着何良才吐的秽物,另一个小姐在为何良才擦胸前衣服上的脏迹。肖科长、桂科长,还有一个什么朱主任在剔着牙齿。一见洪叶到了,肖科长赶紧站起来解释:洪经理,今天我们随意得很,只是何老板自己非要喝不可,我们说不能喝多了,当心洪经理不理你。他却硬要抓住酒瓶不放,还喊来小梅陪他喝,小梅被逼不过,喝了几杯,他就吐了……我想是喝多了,以往他的酒量可不是这样的。
得罪了!洪叶说,小平,你把他扶走。
洪平上前,架住姐夫就走。
何良才醉意朦胧,一边移动脚步,一边咕哝,我不走,酒还没喝完。
洪叶说,小梅去帮一下。那个先前为何良才擦衣服的小梅便上前架住何良才另一条胳膊,将他挟持下楼,塞进了车里。
这边,洪叶微笑着对几位酒客说:对不起,我先走了。
车子直接停在后门口,洪叶洪平架住何良才,拖到楼上卧室,将他摔在沙发上。洪叶说,弟弟你先下去。等洪平下楼后,洪叶从卫生间端来一盆冷水朝仍醉醺醺的何良才当头淋下去……
何良才弹起来,睁大眼盯着拿盆的洪叶,傻兮兮地问:老婆,洪叶,你——你要干什么?想杀我吗?
是的!我要杀了你!洪叶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背着我干这种事?而且一而再再而三!
我干什么了?何良才已清醒了许多,反问道。
你以为你很保密是不是?你以为你有钱是大老板是不是?你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不是?你以为每个女人都那么下贱只要给钱就跟你上床是不是?你当我是傻瓜是不是?
洪叶一气问了五个“是不是”,直问得唾沫星子溅到了何良才的脸上。何良才见她双眼被怒火烧红,自己本就有短,便不敢恋战,先自萎顿下来,挂起免战牌:好了好了,你不是傻瓜!你是聪明的老板娘,是大名鼎鼎的洪经理!
我是你什么?洪叶怒不可遏。
你还是我老婆。何良才嗫嚅。
可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只要我不在,你就背着我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风里来雨里去,你倒在家享乐!何良才,你有良心没有?洪叶说到激动处,直冲上来,抓住何良才的脖子就掐。吓得何良才一个劲扳住她的手喊救命。
洪平听到吵架声就想进来,又怕姐姐责怪就一直守在门外,这下冲进门拉住姐姐说,姐,你让开,让我来!便走上前,扇了何良才两个耳括子。一边脸便红肿了。
何良才哭丧着脸,你们怎么打人?你们怎么打人?洪平,我是你姐夫呀!你十四岁就跟我们一块过,你怎么能打我?
谁叫你猪狗不如?打你还是从轻发落呢!
反了反了!这个世界全反了。女人打男人,小的打大的,一塌糊涂了!何良才嚎起来。
洪平,你走吧,下去照看一下店里,顺便叫宽宽、广广早点睡。洪叶说。
好吧,姐,你也早点休息。洪平咚咚咚下楼去。
洪叶关上房门,拖了地上的水,去卫生间洗过之后,便靠在床上,电视也没开,就那么枯坐着。而何良才还在沙发上发呆,衬衣仍是湿的,那样子显得很是狼狈而无助。
洪叶就这么想着,越想越烦,越想越气,再也坐不住,呼地下了床,套一件长裙,拿起包就走,出了门回手将门哐当一声带上。
何良才听着她咚咚下楼去,穿着湿衣甚感没趣,只好自己爬起来,嘴里不干不净诅咒着:臭娘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有了几个钱嘛。葛朗台的徒弟!挣钱不就是为了用?不会用辛辛苦苦去挣干什么?一边骂一边去卫生间洗漱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