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峰回去后,一连三四天,龚晓总是神不守舍的样子。一会儿想着不同性格的男人作法就是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怪不得有人的婚姻那么甜美,有人的婚姻那么乏味。这恐怕只要从做妻子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常常喜笑颜开温情脉脉的女子,在性爱上一定是得到了满足,常常动不动就暴躁如雷喋喋不休抱怨的女人,她丈夫的闺房功夫一定欠点火候。
而更令龚晓焦虑不安的是黄峰告诉她冯大力的事。并不是冯大力事情的本身,而是这事竟然有人知道了,连黄峰这个进城不久的人都知道了。这事传出去,她的脸往哪儿放?她今后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做人?原想,事情既然发生了,只能亡羊补牢,把它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不要影响媛媛的成长,不要影响各自的仕途,愤怒悲伤之后龚晓以这个年龄的女人少有的大度和理智处理了这事。让那个姓米的女人远离青云县回到她的家乡,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打掉肚里的孩子。冯大力忏悔之后也平静了一段日子。这事连公婆也不知道。龚晓以为就这样使它成为夫妇两人之间永久的秘密了,以为自己如此宽容,丈夫就会回心转意,就更尊重自己,守着这个家了。
不能否认,冯大力也是个好儿子,好父亲,也说得上是个好丈夫。很多男人不知道父母的生日,但冯大力每逢这天会辞掉其他应酬,回家陪父母吃饭,并会出其不意地带回一些老人喜爱的礼物。每次出差归来总免不了买几样女儿心爱的小玩意。对龚晓,龚晓心中想,对我没有哪一点不好。他没说过我骂过我,从结婚开始,夫妇两人的事,他总是要我拿主意,人情交往只要我有空,喜欢拉上我一块,结婚纪念日、生日甚至“三·八”妇女节、母亲节都不忘搞点纪念。说真的,男人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不错了,说明他们心目中有家。
是我忽视了他,龚晓心想,所以我宽容了他。可是没想到他不仅没收敛,反而得寸进尺起来。龚晓有些恼怒。
星期五按计划学校安排他们外出考察,下星期一回校。龚晓心情不佳,加上那地方原先当镇长时也专门去过,便请了假回家。
一到家,媛媛还没放学,公公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看报,婆婆正在择菜洗菜,准备午饭,见龚晓回来,很高兴地说:哟,今天就回来了?老冯,快快快,你赶快去买点肉来——哎,算了,还是买一只烤鸭吧。
龚晓赶紧说:妈,爸,算了,我吃不下。
今天中午大力也回来吃饭呢!公公说。
别提他了!龚晓一听他的名字就烦得很。进了自己的房间,龚晓一屁股坐在沙发,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冯子敬察觉龚晓神色不对,跟进来说:龚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儿子!龚晓没好气。
公公说:你听到什么啦?
你还会不知道?这么大事你会不知道?你不要合伙来骗我!龚晓说,我可以丢掉县长不当,我可以把他送进牢房!
冯子敬一听慌了,立即说:龚晓,龚晓,那事干不得。县长不能不当,牢房更不能进去。求你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嗬!你们冯家干出这样的事,还求我高抬贵手!你说,那个女人和孩子在哪?龚晓怒目圆睁,眼里含着泪。
年近古稀的冯子敬在桌旁坐下来,语调低沉:我也是前些时候才知道这事,大力那段时间老在外面,对我们说是出差去了。但一次我碰到他公司里的同事,他说冯大伯,你冯经理流感好没有。我不懂,就问什么流感,他说冯经理最近一到下午就说要去医院打点滴,传上了流感。我感觉奇怪,回来同你妈说,也觉得不对头,他没出差,那他对我们说了谎。他从小不说谎呀,莫非有什么隐情?一合计,就打了他的呼机,他回话说忙,不能回家。我说你忙什么?不能连家都不要了。他说以后会跟你讲,现在没工夫。大概二十多天后,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的电话,她口气很凶,一开口就说找冯大力,我不太高兴,怎么这么没教养。就说,冯大力不在家,在外面吃饭还没回来。那女人愤怒地说,他回来你告诉他,必须立即赶到我这里。我问你是谁,她说他自己知道。
放下电话我还是不太明白,就同你妈琢磨,这事蹊跷呢。那天晚上大力没来。第二天吃晚饭时他一脸憔悴回来了。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叫媛媛到里面去写作业,把我叫到一边,郑重地说,爸,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说,是不是昨夜那个女人的事?他说你知道了?我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故意诈他,其实我哪晓得多少。他一听就脸都白了,说爸,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说你讲详细点。他便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出来。后来他哭了,说,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寂寞,龚晓老不回家。那个女人来拨货,吃了几餐饭她便不想走。后来龚晓知道这事后让她回去了。我们就再没在一块呆过,只是偶尔通通电话。我没想到最后她却说:冯大力,你必须来见我,我怀了你的孩子,而且快要出世了。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我们不全被她毁了吗?我带了一笔款子过去,劝她把孩子处理掉,但她不同意,她说他男人正好不能生育呢。你不也只有个女儿吗?如果我生下个男孩,岂不皆大欢喜么?我被她这样一说,也就以为事情不大,只是叮嘱他保密。丢下两千元就回来了。后来真的是生下个男孩。我心里还暗自高兴,你不总是说我这个独子即使计划生育也应该生二胎么?我想有人愿意为我生儿子,这不是很美的事么?天底下难找呢。只是我怕龚晓容不下。爸,你说这该怎么办吧。
冯子敬说,事后,我怕你受不了,也就没跟你说。那个女人和孩子,我也一直没见着。只是听说她前些日子还抱着孩子到这边来进货。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
龚晓没出声,脸色十分凝重。她说,爸,你走吧,让我休息一会。冯子敬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叫声“龚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龚晓说,爸,还有什么话吗?
冯子敬又站住,低缓地说:你和大力现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混到这地步不容易,切不可因小失大呀。听我一句话,啊?
说完,冯子敬又看了龚晓两眼,转身蹑足而出。
午饭也不想吃。媛媛放学回来,听说妈妈回来了,跑上楼来跟妈妈说个不停,所有在学校近来碰到的事一古脑儿想倒出来。龚晓心情烦闷,但在女儿面前总极力掩饰。媛媛手舞足蹈地说,妈,我班那个“黑脸李逵”昨天上课前表演了一个最有趣的小品,你听——日照香炉生紫烟(媛媛左手向左前方一指),李逵来到烤鸭店(媛媛前走了几步,忽然左腿向前一伸,胳膊似向柜台示意),口水直流三千尺,摸摸腰包没有钱(配以掉口水摸腰,摇头无奈的动作)。
龚晓噗哧笑起来:真是太精彩了!你们这些小东西在教室里常这样?
是的!还有比这更有趣的呢!冯媛又学起音乐老师来;我们的音乐老师比猪八戒还胖,她走路是这样这样的(媛媛学着大腹便便人蹒跚的样子特别滑稽),她一走进教室,我们班的杨超就喊——老师,你有一吨没有?音乐老师一听,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杨超吓得桌子底下一钻:哎哟,我的衣服尿湿了!全班同学都笑起来,我的肚子也笑破了,笑得屙湿了裤子。
龚晓笑着:不象话不象话,你们这些学生怎么能那样没大没小讲老师呢?
我也觉得他不对,可就是特别好玩。媛媛说,走,妈,吃饭去。奶奶烧了好多菜呢,看你回来了。
因为女儿的笑话,龚晓心情轻松了许多,便随媛媛下楼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榨菜肉丝汤。饭后便睡。
下午四点醒来,龚晓极想给黄峰挂个电话,一想想又觉不妥,捏起话筒又放下了。这个时候怎么能给他打电话?龚晓心中骂自己“不成器”。见床头柜上有一本《婚恋》杂志,信手一翻,全是什么家庭婚恋纠葛之事。有些烦,这个社会怎么这方面的事越来越多了?连曾经深恶痛绝腐化堕落的冯大力也变得如此!是人本身糊涂还是这个社会失去了理智?没有了强有力的约束,恶的东西便得以蔓延。就象可怕的艾滋病那样,即使你自己洁身自好,也难保跟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人能做到守身如玉,也或者其他的诸如卫生洁具、输液输血等途径。
这个时代威胁人身安全的东西太多了。
龚晓想起司玲。司玲在外面胡作非为,哥哥却视而不见,一如既往视她为妻子为孩子的母亲。自己曾经为哥哥愤愤不平,但哥哥说,人生在世,几十年光阴,责人宜宽,责己宜苛。何必争争吵吵甚至寻死觅活呢。该有的就会有,不该有的也无法强求。何况我已有这么大的女儿,为了她,我也应该宽待司玲。
当时自己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哥哥的方式可能还是正确的。那么,对大力,我应该怎样呢?自己也有过错,也有对不起大力的地方,闹起来一百个不利。但不给他敲敲警钟,他也许还会得寸进尺呢!
龚晓这么想着,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冯媛来喊妈妈吃饭,说爸爸回来了。
龚晓起身洗脸,平静地下楼去。冯大力说:回来了,龚晓?
回来了。龚晓平淡地应了一句。婆婆问:龚晓,你先喝点绿豆汤吧,看你的嘴唇起火了呢。媛媛,端一碗汤给你妈。
我自己来,妈妈,别烫了媛媛。龚晓忙去厨房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绿豆汤出来。婆婆跟在后面说,这次我放了一块黄连在里面,听说黄连煨绿豆,清火效果特好呢。这是秘方。
龚晓尝了一口,心中觉得婆婆真细,才回来没几个小时就发现自己嘴上上火了。也确实的,一连好几天便秘呢。是该清清火。这是秋冬天,干燥,容易上火。
龚晓以为很苦作好准备尝了一口,可没想到却有些甜,便不解地问:怎么一点不苦呢?
哦!放了糖。不放糖怎么喝得下。自古说,最甜莫若蜜,最苦莫若黄连。不放糖,你怎么喝得下?婆婆似乎专为她一个人煨的。龚晓见别人的碗里都是饭。心中就叹气:婆婆啊,比黄连还苦的东西你们却要我悄悄地喝呢!
冯媛挟了一块鸡腿塞给妈妈嘴里,龚晓张大嘴直摆头,用手拉出来:孬子,太大了我怎么咬?
我看你念书可怜。冯媛说,爸爸也说你在外念书要吃苦的。
龚晓瞥一眼冯大力,他只顾吃饭。冯子敬说:媛媛,你快点吃,吃完做作业。
冯媛不高兴,说:你就只知道做作业。讨厌!
冯大力吼一声“媛媛”,冯媛嘴往上一噘,捧起碗去看电视,冯大力低声咕哝: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放肆了。
龚晓听了这话,接着说:不仅孩子,大人也越来越放肆了!
冯大力父子都听出了言外之意,不好做声,有冯媛在,这话不能说。冯子敬就说:老伴,给我也来一碗绿豆汤,也要消消火。一边说,你们多吃点菜,今天你妈烧了这么多。
饭后,夫妇卧室里的谈话是十分艰难的。仿佛抗日战争时期的国共和谈,既想达成一致还又想各自有所保留,因而心中都暗怀鬼胎。
冯大力坐在沙发上,龚晓坐在桌边椅上,仅这坐势,龚晓心中就生出了居高临下之感,何况所有把柄都在龚晓手中。冯大力说,反正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反正我已经跟她了断了她不会再来找我的。你说我俩的关系该怎么办,我全都听你的。
龚晓一听这三个“反正”,心中又冒出火来,你冯大力背着我干的好事,你还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她说:冯大力,你年过四十了!做出这样的事来,叫我怎么有脸见人?别人知道了,那后果如何,你肯定想得比我还清楚。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冯大力抬头看她,等她说下去。龚晓蹙着眉说:你想不想跟我过下去?
冯大力赶忙点头:我从来没想过不跟你过下去。
那好吧。我就当它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过,你如果再跟她勾勾搭搭,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龚晓这话仿佛是从电影《武则天》上学的台词和语气,冯大力听了不禁颤了一下,心中想:当了县长,说话的力度就不一样了。
有如隔着楚河汉界,夫妻一夜生疏起来,各睡各的被子,那种难言的尴尬令龚晓好久没睡着,心中老想着此刻的黄峰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搂着他那个在镇卫生院当会计的老婆亲热呢?也会如“天外天”客房中那么热烈吗?
这样想着,龚晓的心就酸起来。以往很少琢磨过的“情”与“性”的区别与内涵也来烦扰她的大脑了。但她越想越糊涂,索性不想了,下决心睡觉,就故意深呼吸起来。